風流種 第3章(1)

毛書薇從小到大不曾放縱過,唯一的一次,是在她十九歲生日那天。

正在就讀大學的她,生日這一天沒有跟朋友慶生,也沒跟家人共度,而是一如以往的打工。

沒過生日沒什麼大了,日子過不了才是大問題。

她家境不好,光領全額獎學金並不夠,還得利用課余時間來打工,才能夠賺取到足夠的生活費。

而且這天是假日,如果她打工的餐廳生意好,運氣好的話她說不定能拿到小費。小費意味著預期之外的收入,她大大歡迎。

但不巧的,上了一天班,就在她快要下班的時候,營業到凌晨的美式餐廳進來一組人馬。

那是群要慶生的客人,吵吵鬧鬧玩得很Hi,其中有不少她認識的熟面孔,是她同一所大學里的同學、學生會的風雲人物,而壽星嘛……則是她的死對頭裴夙。

「嘿,書薇,下班了沒?一起來玩啊!」熱情開朗的裴夙看見她,立刻排開眾友走到小學妹面前熱情邀約。

毛書薇忍不住皺起眉頭,想也不想的拒絕,「不要。」

「我就知道你會拒絕我。」裴夙面色潮紅,身上有酒氣,但目光還算清澈。

他是喝了酒,可還不到醉的程度,算是正Hi的時候。

「干麼這麼ㄍㄧㄥ呢?你才幾歲而已?偶爾放縱一下不會要你的命,何苦活得像個小老頭?過來。」他才不管她的拒絕,硬是拉著她走進包廂,把她介紹給其他朋友。「這是我直系學妹,大一就厲害得要命、跟我爭獎學金的資優生。我這個學妹念書超拚命,我獎學金爭輸她了。」

裴夙這樣介紹她給朋友認識,算是對她很大的恭維,毛書薇卻不覺得開心,橫了他一眼。

「我快下班了,我要回家休息。」她冷冷的說。

「下班正好,休息一下吃點東西。我最喜歡你們店里的墨西哥辣雞翅,來,吃吧。」裴夙不管她排拒的意思有多明顯,照樣把她扯到身邊的位置,土霸王似的要她坐下。

他在她手里塞了餐具,餐盤碟上一堆熱騰騰的食物,要她吃。

看了眼面前堆得像小山的食物,毛書薇不禁又看向身旁的他。

「看什麼看?吃啊!要我喂你嗎?」裴夙朝她一挑眉,似乎真的一點也不介意喂她的樣子。

毛書薇皺眉瞪他,胸口上下起伏,一股宣泄不出的情緒郁結在心口,讓她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裴夙就是這樣討人厭,總愛強人所難的照顧她。這個討厭鬼!

「我還穿著制服!」她沒好氣的說。按照店里的規矩,她不能穿著店員的制服坐下來吃東西。

「是喔?」裴夙聞言也只是挑眉,在餐廳經理路過的時候特地拉住人詢問︰「經理是嗎?書薇下班了,她可以留在這里吃東西嗎?」

「我沒有看見她。」店經理咧開嘴笑,睜只眼閉只眼。「應該去過生日了吧。她今天生日。」

「經理!」毛書薇瞪眼大叫。

經理當沒看見她就算了,竟還故意說出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書薇,你也是今天生日?這麼巧?生日快樂!」果然,得知這個訊息,裴夙眼楮都亮了。「欸欸欸,各位,今天也是我學妹生日,我們生日居然同一天。」

結果被裴夙這麼登高一呼,「生日快樂」四個字如排山倒海般涌來,淹沒了毛書薇。

明明不在意的,已經告訴自己過日子比過生日重要,可是,她心里缺了一角的洞,還是被填滿了。

十九歲生日這一天,第一句得到的「生日快樂」是裴夙給的,這真的讓她……討厭死了!

她討厭這個臭學長,不懂他干麼處處跟她爭,爭系上唯一的全額獎學金、爭同一門課的教授青睞、也爭誰的報告能成為教授授課的教材……

她毛書薇從來沒輸過,自認自己在讀書方面很有天分直到她遇見了他這個真正的天才。

裴夙的學業表現跟她不分軒輊,但過程卻有很大的對比。

家境清寒的她,課余時間全被工讀佔滿,一天睡眠頂多五小時,沒有多余的溫書時間,但她從來不缺課,課堂上也都很專心,因此能拿到好成績。

裴夙卻跟她相反,他家境優渥,不用為生活煩惱,課余時間不去打工都在吃喝玩樂,結交三教九流的朋友,況且他從來不溫書,卻一樣可以有好成績。

偏偏,他們又是同個家族的學長學妹關系,碩一的裴夙和大一的毛書薇,時常被教授們拿來做比較。

學妹,你長得這麼可愛,怎麼個性這麼好強啊……

裴夙曾不只一次這樣對她說,語重心長的告訴她要懂得適時的放松,但毛書薇才不想听大少爺講這種話,他哪里懂連念書都要自己籌學費的辛苦?

說她看不順眼也好,是嫉妒也行,總之毛書薇跟裴夙就是不合,兩人踫在一起就會針鋒相對。

不過,這都只是她單方面的看法。

裴夙對她其實非常有耐性,總是讓著她、哄著她,十分疼愛她這個小學妹,就算兩人為了幫教授做事爭得面紅耳赤,裴夙最後也會讓她。

他這樣子,不禁讓心高氣傲的毛書薇猜想,會不會……連獎學金也是裴夙讓給她的?

因為同情,所以他將獎學會讓給她,讓她有書可以念?

所以,無論裴夙對她有多好,她卻怎麼看他都不順眼,怎麼看他都討厭,就是想跟他唱反調……

「來,壽星照例要成為大家嘲笑的對象。」

裴夙不知道從哪里變來有紅黃綠三色的假發,而且還是兩頂,一頂戴在自己頭上,另一頂則拿在手上,沖著毛書薇痞痞一笑。

「你想干麼?」毛書薇驚覺不對勁,想閃,但已經來不及。

「就我一個人被嘲笑這樣對嗎?今天壽星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他理所常然的在眾人起哄下,硬是把那頂丑斃的塑膠假發套在她頭上。

「我不要!裴夙,你這個混蛋!拿下來」她尖叫,拒絕跟他一起當瘋子,但她的叫聲卻只是引起其他瘋子的大笑。

「這樣好好看。書薇,我要跟你拍照……」

一些學姊難得看到她這麼搞笑的裝扮,笑到快抽筋,爭先恐後跟她合照留念。

毛書薇不用看鏡子就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蠢,尤其她又扭扭捏捏不自然,跟裴夙豁出去玩瘋的模樣差距甚遠裴夙那樣已經夠蠢了,而她……唉。

「照片不可以流出去,我還要做人!」她幾乎要掩面痛哭了。

「干麼那麼在意?」裴夙看她一臉天塌下來的表情,笑了出來,伸手勒住她頸子。

他低沉的聲音,穿過喧嘩的歡笑聲傳到她耳中

「青春只有一次,你以為你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玩得這麼瘋?偶爾的放縱不會要你的命,小傻瓜。」

毛書薇也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話,安撫了她因玩樂慶生而起的愧疚。

她應該要回家的,家里有一堆家事還沒做……爸爸不知道吃了晚餐沒?今天去找工作,不知道他面試順不順利……

她有好多事情要煩、好多工作要做,但這討人厭的學長聲音像催眠一樣,讓她暫時忘了平日該過的生活。

偶爾放縱自己一下吧,今天是她的生日,先不要管那麼多,小小玩樂一下,不為過吧?

「壽星,生日快樂!」裴夙把打開瓶口的瓶子塞進她掌心,再用自己手上那一瓶輕踫她的。

啤酒?她從來沒喝過……

可笑吧?長到這麼大,她從來沒喝過含酒精的飲料,不是不敢,而是因為太貴了,她買不起。

「喝啊!看著做什麼?」裴夙干了好幾瓶酒,吃了一堆食物,回頭看見他超好強的小學妹還拿著他給的啤酒,光看不喝。

他于是起了逗弄她的念頭,故作驚訝、嘲弄的說︰「難道……你不敢喝?」

「誰不敢?!」果然,毛書薇被刺激到了,挑釁地回望他一眼,抄起啤酒豪邁的仰頭一飲而盡。

啤酒不好喝,苦苦的,她差點吐出來,可憑著一股不認輸的氣勢,她還是干光了它。

「好氣魄,再來!」裴夙欣賞她的酒膽,立刻再為她奉上冰涼的酒……

是酒吧,貪杯亂了調,毛書薇已不記得十九歲生日那晚她喝了多少酒,只知道自己玩得很瘋狂,她大笑、大鬧,像個瘋女人似的什麼都不管,卻覺得很快樂。

放縱的感覺讓她無比輕松,她無視口袋里響個不停的手機,第一次假裝沒听見父親的來電,只想好好的大醉一場。

她醉了,視線迷蒙了,酒精作祟令她將眼前的裴夙自動打上柔焦,看起來好讓人個心動了……

是啊,心動……對他這個人,她除了討厭的情緒外,真的沒有別的了嗎?就只有討厭而已?她在心里問自己。

貧寒的家境讓她決定努力往上爬,有計畫地改變自己的人生,可裴夙跟她不一樣,他一直活得很輕松,日子總是很愜意。

她羨慕他,同時也嫉妒他;討厭他,但也在意他。

她羨慕他的生活、學業各方面如魚得水,在意……他開朗個性招來的好人緣,尤其是女人緣。

他總是習慣照顧別人,所以也會來照顧她,這讓她偶爾會覺得自己「就算這時候脆弱一點也沒有關系」。

只可惜現在的她,最不需要也要不起的東西就是「脆弱」。

然而……在意就是喜歡嗎?

毛書薇分不清楚這種感覺是什麼,只知道喝過酒讓她好放松,放松得……讓她的視線終于敢追尋著裴夙。

「你一直看我做什麼?」他也醉了,帶著醉意的雙眼起盯住她。

「不能看嗎?」她挑釁地反問。

身邊的人醉的醉、倒的倒,有人離開了,也有人睡死,只剩下不服輸的他們兩個人靠意志力撐著,醉了也堅持不倒下。

「當然可以。不過你這樣看我,我會想吻你。」他笑了,說著調戲的話語。

這瞬間,不知哪來的勇氣,也不知著了什麼魔,當他這樣說完,她就突然湊上前,吻了他……

毛書薇主動的那個吻,成為她酒醒之後最想遺忘的往事,而那一吻造成的燎原大火、清醒後的震驚懊悔,以及他們後來為此付出的一切……她從沒有一天遺忘。

有人說,青春得瘋一回才不枉此生,但沒有人能預期放縱後的代價,他們扛不扛得起。

毛書薇常想,如果十九歲生日那天她照著平日的作息,打工下班後回家做家事,然後洗澡上床睡覺,她的人生是不是就會完全不同?

她的人生,將會照著她預期的方向走,不會再因為「不得已」而做出無奈的決定。

那晚酒後的放縱讓她有了裴泠,但她的環境、她的情況,都沒有辦法留下女兒自己扶養,而她也沒勇氣告訴裴夙自己懷了他的孩子,畢竟他們不是情人,她擔心說出來的下場是裴夙會要她墮胎。

墮胎不是她會做的選擇,因此她只能先休學,默默把小孩生下來,偷偷的擺放在裴夙住宿處的門口,請孩子的有錢父親照顧女兒。

當年,她因為沒有能力,被迫拋棄自己的親生女兒,之後她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如今才能來到女兒身邊。

現在的毛書薇,早沒有十九歲前的雄心壯志了,她不再想當商場上的女強人,只想待在女兒身邊,看著女兒平安快樂的長大。她要當女兒的守護天使,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自己當年拋棄女兒的缺憾。

「薇薇姨。」

小女孩軟軟的聲音響起,拉回她的心思,她定了定神,回頭看見粉女敕的小臉,情不自禁讓溫柔的神情浮現在臉上。

「什麼事?」毛書薇笑問。她告訴自己,不要越過「阿姨」的界線,只要當個能讓女兒信賴依靠、願意吐露心事的長輩就好。將來裴夙會結婚,他們的女兒終究會有新媽媽,她不能太超過分際。

可是,發現女兒被人欺負、拿不知親生母親是誰的點來諷刺時,她簡直怒不可遏。對方這些話就像賞了一巴掌在她臉上,她是該慚愧,女兒卻無辜得令人心疼。

沒有人可以欺負她的女兒,就算是裴夙可能會結婚的對象也一樣,所以她讓對方得到了懲罰。

「爸爸心情很不好,是因為我的關系嗎?」裴泠眼中透露出自責,悶悶地問︰「爸爸跟蜜琪阿姨分手了,是不是因為我……阿姨才不想跟爸爸結婚?」

听見小女孩可憐兮兮的自責,毛書薇心都揪緊了,忽然覺得自己對那女人的報復太輕微。

「沒有的事,只是不適合而已。對現在的人來說,分手是家常便飯。你還小,等你長大就懂了。」

「書薇……你跟我女兒說這些,會不會太早了一點?」裴夙倚在秘書室門口,听見他這位得力秘書兼學妹現實的開導他寶貝女兒,忍不住出聲。

毛書薇被他指正後一愣,想了想,說這些對一個八歲小孩的確不恰當。

「你爸爸說的對,你現在知道這些太早了。」這年紀的孩子應該保有他們天真夢幻的一面,她不該用自己大人的思維來教小孩。

真糟糕,她這個失職的媽媽,連做阿姨也不及格。

「不過,你這樣說也沒錯。寶貝芽,來。」裴夙話鋒一轉,對女兒招招手。「感情的事不能勉強,人生就是這樣,交往不一定會結婚。爸爸雖然跟蜜琪阿姨在一起,但是溝通不來、認知不同,所以不想繼續在一起了。這跟你沒有關系,這是我們大人的決定。」毛書薇翻了個白眼。拜托,這跟她說的有什麼不一樣?剛剛反駁她,現在又認同她的講法,他這樣教小孩會不會有問題啊?

好想吐他槽,但幾番深呼吸之後,她忍下來了。

她記起自己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個秘書,一個小女孩還算喜歡的「阿姨」,她不是「媽媽」,沒有資格反駁爸爸。

毛書薇隱忍著,盡避非常想告訴困擾的女兒,她不是沒人要的小孩,她有媽媽很愛她、很想她、會很疼她,但是……自己這個媽卻不能認女兒。

因為,早在她放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輩子听不到女兒喊她一聲「媽」。

緊皺的眉頭松開,她讓自己無聲退下,走到一旁不去理會這對父女。

她逼自己守住界線,逼自己演好戲,別被看出破綻。

「是喔?」裴泠似懂非懂,偏著頭,看著父親一再保證的樣子,似乎有一點點放心了。「可是……爸爸很難過,對不對?」面對女兒的詢問,裴夙無語。說不失望是騙人的,畢竟交往了兩年,也有定下來的打算,他還以為自己這次為女兒找到了一個好媽媽,願意打從心底疼愛她,結果……

不過,就像書薇說的,這只是失戀而已,對一個現代人來說是家常便飯,更何況一想到寶貝女兒曾受到的委屈,他便一點都不覺得傷感了。

「有一點點,不過有你陪我,就不難過了。」裴夙對女兒說的話,就像是對情人一樣。

「我會陪爸爸的。」裴泠一臉認真,手臂大張,緊緊的環抱住案親。

裴夙笑了,有這麼貼心可愛的女兒,他怎麼會難過?

不用約會,不用再抽時間陪伴女友,他反而有更多空暇可以陪女兒。尤其發現自己分手後女兒的笑容變多了,知道蜜琪不會再來他們家還露出松一口氣的表情,更讓他覺得分手的決定是對的。

「謝謝芽芽,但爸爸現在要去跟爺爺開會,你乖乖的,在這里等爸爸下班,好嗎?」

原本今天裴泠要上英文家教課,但家教老師臨時有事無法上課,家里又沒有大人在,裴夙只好把女兒接到公司來,麻煩毛書薇先代為看著。

「我不會吵薇薇姨的。爸爸快點去,答應我不要又讓爺爺生氣嘍。」裴泠小大人似的叮囑父親。

裴夙怔了下,女兒這個要求太難了……他很難不惹自己父親生氣。

正當他要跟女兒打個商量、請她不要為難他時,卻听見一記悶笑聲。他循聲望去,只見毛書薇雙肩抖動,一副忍笑忍到要得內傷的模樣。

他能怎麼辦,只能唉嘆一聲,反正早沒形象了。

以前還無所謂,他不在意在呂秘書面前丟臉,反正自己從小被呂秘書看著長大,父子倆爭執的場面呂秘書看多了。

可現在不同,他換了個年輕的秘書,而且還是他大學學妹,若真的被父親訓得狗血淋頭,這要教他臉往哪里擺?

「你笑太大聲了。」他想擺起面孔,可惜成效不彰。

「你開會要遲到了。」毛書薇指指桌上的電子時鐘,告訴他時間不等人。

裴夙嘖了一聲。「書薇,芽芽就麻煩你幫我看一下了。」他知道這不是秘書工作的職責範圍,卻也只能麻煩她。

「不會麻煩。」毛書薇求之不得,因為接下來就是她跟女兒兩人的獨處時光。

裴夙不在旁邊最好,以免被他看出來她對裴冷特別的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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