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很痛、很暈,眼前一片漆黑。
又回到了看不見的世界,嚴恕難掩暴躁。
「走開!賓遠點!」他感覺身邊擠滿了人,吵雜不休,冰涼的儀器在他身上游走,他想揮開那些在他身上造亂的東西,以及那些煩得要死的人。
「嚴恕,你听得見我的聲音嗎?嚴恕了」
是那個吵死人的女人,他厭煩得要死的安蓓小姐。
「你給我閉嘴!」他無法忍耐地大吼大叫。「不要踫我!」
他又看不見了……在恢復視力之後再度回到黑暗世界里,這令他更恐慌害怕,用粗暴的態度拒絕任何一個人靠近他。
「阿恕。」
直到一個聲音柔軟的響起,穿透那些吵雜的噪音傳入他耳中。
「雅雅?你在哪里?」他認出聲音的主人,扯開喉嚨叫喊,「你過來!」他伸手在黑暗中模索,直到溫熱的小手鑽入他掌心,他躁動的情緒才趨于平緩。
他甚至因為握住了她的手而松一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你還在?」
「我在這里。」宋雅鈞忍住想大哭一場的沖動來到他身邊,任憑他握住自己的手,逼自己不去看安蓓的表情,也不去看接到通知後趕來的院長那深思皺眉的目光。
她只看嚴恕,只要他需要她,她就哪里都不去。
「你不要走。」嚴恕又變成任性的孩子,要求身邊要有她陪伴。
「你合作一點,我們正在幫你檢查,確認你失明的原因。」強烈的自責壓在胸口,宋雅鈞想會不會是因為她的關系?是她前兩天的粗魯對待,才讓原本快康復出院的他又一次陷入黑暗里。
都是她的錯……
「把那個庸醫叫來!」嚴恕輕哼一聲,倒是听話合作了,沒有再反抗其他人員對他的處置,只不過手一直握著她的,不肯放開。
「去預約James‧Li。」安蓓在一旁,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面擔心嚴恕的情況先為他預約了斷層掃描,另一方面忌憚宋雅鈞的再次出現。
又是她……自己又一次輸給了宋雅鈞這個女人,是不是如果沒有她的話,嚴恕就會看見她安蓓了?
要是沒有宋雅鈞就好了……
得不到想要的愛情,她的付出未得到想要的回應,令安蓓的心扭曲了,良善不再——也許,她良善的那一部分,早在她听從舅媽建議隱瞞、欺騙失億的嚴恕時,就已經失去了吧。
「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進去?」躺在病床上,準備要被送進做斷層掃描檢查的嚴恕,又一次抓住宋雅鈞的手詢問。
「真的不可以。我就在外面,儀器里面有麥克風,你害怕或覺得不舒服就開口說一聲,我會陪著你的。」宋雅鈞像安慰小孩子一樣安撫他。「合作一點。」
「好啦。」嚴恕撇了撇嘴,終于松開她的手,乖乖躺在床上,不再胡鬧。
宋雅鈞明知他看不見,仍忍不住對他笑了一下,捏捏他的手,讓其他醫護人員協助他躺上RT儀才離開他到操控室去。
操控室里只有安蓓以及一名技師,她硬著頭皮踏進室內,不知該怎麼對安蓓開口。
此時,安蓓美麗的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嚴恕躺平後,緩緩被送進巨大的儀器中,光正在掃描他全身。
「喔,我肚子痛……今天早上吃壞肚子了,不好意思我上個廁所,馬上回來,兩分鐘就好。」技師突然抱著肚子喊痛,隨手在操控板上按下幾個按鈕暫停,抱著肚子很快離開了操控室。
接下來,就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
「我沒有想到還會見到你,宋小姐。」安蓓一等沒有旁人,立刻對宋雅鈞發難。「我以為我姑姑跟你說得很清楚了,而你也簽下了合約,答應離婚後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尤其是嚴恕面前。」
話就這麼由安蓓美麗的唇瓣吐出,因為她嫉妒,嫉妒令她做出過去她最不屑不齒的行為——謊言、計謀、破壞。
對,她瘋了,看見嚴恕不讓任何人接近,只接受宋雅鈞一人,她嫉妒得發狂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沒有了宋雅鈞,那麼陪在嚴恕身旁、能夠安撫他躁動情緒的人,就會是她了。
能夠得到嚴恕特別對待的女人,也將是她……
「你為什麼又出現了呢?在我們好不容易培養出感情的時候。」殘忍的謊言和責備一句接一句的由安蓓口中吐出來。「他車禍,我幫他找醫師為他動刀;他昏迷不醒,是我陪在他身邊;他清醒後失憶又失明,更是我帶他復健,憑什麼你一出現,就搶走我所有的功勞?」
「我……」宋雅鈞不擅為自己辯白,而安蓓也不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
「你已經跟嚴恕離婚了!你听清楚,離婚了!」安蓓大聲對她吼,仿佛這樣吼叫就能造成事實,其實她自己心里很明白,那紙離婚協議書根本不算數。「你承諾不會再出現他面前的,卻還是出現了……這一切都是你的計謀。」
「不是,我真的不知道嚴恕會來這里靜養,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被安排來照顧他……」宋雅鈞急忙的說。「我沒有想打擾你們的意思。」
「姑姑說的沒有錯,你配不上嚴恕。」安蓓瞪著她,無法接受自己會輸給這樣平凡的女孩。「嚴恕出車禍,你只會在一旁掉眼淚……」攻擊敵人、粉碎敵人,只要宋雅鈞不在,她就有機會了。「一點忙都幫不上。」
安蓓故意忽略嚴恕親口告訴她的話——他喜歡宋雅鈞的陪伴,只有在宋雅鈞的陪伴下,他才樂意做那些要命的復健和物理治療。
「嚴恕好不容易恢復視力,就快可以出院了,你卻在關健時刻把事情搞砸……前天是你害他頭撞了一下,是不是?」剛才掃過的幾張影像一張張在螢幕上呈現,安蓓指著一張嚴恕頭部的掃描質問道。「你看,血塊壓迫到視神經——」
她皺起眉,仔細看那道細小到幾乎看不見的血絲,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宋雅鈞身上。
對,一切都是宋雅鈞的錯,與她無關。她只是輕輕推了嚴恕一把,因為她氣不過。她那一推不會造成什麼的,不會,絕對不會……
安蓓不承認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就是她推嚴恕的那一把,才讓他的頭直擊門板,瞬間頭暈眼花,眼前又一片黑暗。
不,不可能是她害的!
安蓓強悍起來,拋開所有的原則,她要得到想要的愛情,這一次,她會確定不再有任何人來跟她搶。
「托你的福,血塊不停擴散,嚴恕得立刻動手術把血塊清除,否則他不只會失明,還可能會死。血塊的位置太危險,他很可能再一次失去記憶、語言能力還有其他的並發癥……宋雅鈞,你到底能為嚴恕做什麼?你為什麼不徹底在他生命中消失?」
她硬起心腸,對快哭出來的宋雅鈞說出惡毒的話。
永永遠遠,在我眼前消失!
「我會消失……我答應過的事情我會做到。你放心,嚴恕不知道我跟他結過婚,我沒有告訴他,我真的沒有說……」
宋雅鈞嗓音低切地保證,心中一片死寂。
她就知道,幸福,稍縱即逝。
頭更痛了……
嚴恕躺在床上,臉色不好看,他被勒令在床上休息,隨時都準備再進手術室。
為他動眼楮手術的James‧Li,人先前正好在香港,已火速趕來台灣確認他的情況。
「我一開始就懷疑你失明的原因,跟你車禍後,大腦殘留的血塊有關系,所以我……」
James‧Li說了一大堆話,大意是先前的手術修補了他什麼構造神經之類的,不過嚴恕不想听,他要听的是解決辦法。
「所以現在我必須再動手術,清除我腦中的血塊才能恢復視力?」
「沒錯,現在一定得開刀清除腦中血塊,但後果是你的記憶可能再次出現斷層,因為血塊的位置非常微妙——」
「嗯,那就動手吧。」嚴恕懶得再听,就這麼決定了。「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我的治療團隊里,不要有她。」他手一指,憑稍早的發聲印象指向在他左手邊的安蓓。「就這樣,我們進手術室吧。」
「但是眼下我們醫院沒有比安醫師更好的腦外科醫師了……」院長知情之後,來到嚴恕病床旁會診,听見他的要求皺起眉。「如果不讓安醫師主刀,後果恐怕更嚴重。」
「總之我不要她就對了。」嚴恕眼一閉,毫無商量余地的決定了跟賭博沒兩樣的手術。
「阿恕,你怎麼搞的?這樣跟安蓓說話!」安慈雅得知嚴恕的事,也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趕來南台灣,想了解他的情況。
「安蓓也是為你好,才幫你——」
「我不想听廢話。」嚴恕拒絕听舅媽的勸慰,撇過頭不理會。
「有安蓓這麼好的醫師幫你開刀,你不接受,偏要將就其他人,你這不是在賭命嗎?」安慈雅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那就賭吧。」嚴恕不信邪,他就不信換了一個醫師之後,他的人生會又一次改變。「我肯賭,這是我的意願,我知道我的權利在哪里,總之你們誰也別想阻止我。就連你也一樣,宋雅鈞——等我手術完,我再跟你算帳!」
宋雅鈞才要開口勸他,就被他勒令閉嘴,不解地問︰「跟我算帳?我哪里讓你生氣?」
「別吵,我現在不想說,我一生氣就覺得頭痛得快炸掉了!」嚴恕暴躁地說,但手仍握著她的,不在乎是不是被其他人看見。
他是看不見,不過想也知道身邊圍繞著一大群人,可他不介意被看見,更不介意當著大家的面前對她撂話。
「我醒來後就要看見你,你最好听清楚我的要求,不要再惹我生氣,听見了沒?」
丟出這一堆話後,嚴恕就被送進手術室里進行手術。
宋雅鈞待在他的房間里,動手整理他的東西,把他穿過的村衫拎起來拉好,折線對齊,籍由這樣的動作來排遣她的心慌。
又一次的大手術……這一次嚴恕可以平安度過難關嗎?
這一次,嚴恕還會記得她嗎?
「你還在這里做什麼?」嚴恕不在了,房間里沒有別人,安蓓走了進來,把被嚴恕排斥的不滿全數發泄在宋雅鈞身上。
「嚴恕要我留下來……」她不想離開他,不想在他動手術期間、一點意識都沒有的時候走。
得不到嚴恕手術成功、他平安無事的消息,她會發瘋的。
「讓我留下來,我保證不會造成你們的困擾。只要讓我留下來,確定他平安無事就好。我、我會走的,求你們……」宋雅鈞很久很久沒有掉眼淚了,但這一刻,嚴恕病況突如其來的急轉直下,她慌了、害怕了,淚水涌了上來。
無助的感覺再一次出現,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抱著他的村衫,嗅著他殘留在衣物上頭的氣息,讓自己得到一點安全感。
「以後我真的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了,他醒來後可能也不記得我是誰,我只是想確認他清醒後沒事,不會給你們添麻煩……」她聲淚俱下,乞求她們不要剝奪她留在嚴恕身邊最後的機會。
「你……」安蓓見她沒骨氣的模樣便一肚子氣,不能忍受嚴恕身邊的女人如此可憐愚蠢。
「好吧。」跟著安蓓身後進房的安慈雅答應了。
如果手術如她所料,清除血塊時傷到了嚴恕的記憶區塊,那麼他將會再次失憶,代表她又可以得到一次機會,能再次努力得到嚴恕了。
只要宋雅鈞這個女人不會出現在嚴恕眼前……兩次了,她要確保嚴恕不愛她的狀況沒有第三次。
「好歹她跟阿恕夫妻一場,她想留下來,就讓她留吧,我們目前也需要人手幫忙。」安慈雅斂下眼,捏了捏佷女的手背,暗示她稍安勿躁。
「公司還有事得處理,我先回去了,這麼一來一回浪費了很多時間。安蓓,這里就交給你了,有任何事情立刻跟我聯絡。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宋小姐。」她如毒蛇般銳利陰狠的眼神,掃向一臉無辜的宋雅鈞。「嚴恕清醒後你得立刻離開,听見了嗎?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你網開一面,你看你把安蓓氣的。」
宋雅鈞僵硬地點了點頭,她知道無論她同不同意,她們都會把她從嚴恕身邊趕走。
可她有什麼辦法?是她自己簽下的合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