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夾好大一塊雞腿到鷹飛碗中,但他面色沉重,仿佛視而不見的扒飯入口。
她還是頭回見到他如此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
她皺著眉頭放下碗筷,「我吃飽了。」
「嗯?」鷹飛回過神來,朝她碗內一瞧,亦皺起眉頭,「吃這麼一點,連鳥兒的胃口都比你好。是菜不合你意嗎?」
「菜好得很,是人不對。」她悻悻的答道。
他的大手隨即探到她額頭上,另一面也模著他自己額頭,「該不是病了吧?」
她不耐煩的拍開他的手,「有問題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鷹飛詫異的說。
「打從你一進門,就心有旁騖。你吃的是飯又不是苦惱,干嘛愁眉苦臉的?有問題可以說出來,我替你想辦法嘛!」
這下,鷹飛也放下碗筷。「既然你這麼說,我確是心中有事。」
「說吧。」平凡點點頭,「我洗耳恭听。」
他沉吟片刻後,終于開口說︰「娘子你……對筱嫻妹妹是什麼感覺?」
絕對沒料到竟是這個問題,平凡張大嘴,「我?對她什麼感覺?」
「討厭?或是喜歡?」
平凡皺起眉頭,「不能說是喜歡,卻也無法說討厭吧?怎麼突然間你會關心起這個問題呢?」
對于平凡模稜兩可的答案,鷹飛決定再加以試探,「以前你不是因為筱嫻妹妹自幼在我身邊,大大地吃醋發怒?現在還會嗎?」
「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平凡嘟起嘴,「你究竟想問什麼?」突然靈機一動,平凡拍手說︰「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鷹飛挑高眉,難道平凡曉得他想談的事?
以一個自滿的笑容,平凡理所當然的說︰「是不是筱嫻妹妹向你提我對小翠出手的事?」
「你真的向小翠出手?」一直在心中為平凡辯護的鷹飛,怎麼也沒想到平凡如此輕易的坦承罪狀,而且半點罪惡感也沒有,她臉上竟還掛著得意的笑容。「這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沒錯。」平凡點頭,聳個肩,「那不過是——啊!」
鷹飛捉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去哪里?你捉痛我的手了!」平凡硬生生被他由椅中拉起,翻倒的木椅發出砰地一聲。
「去向筱嫻妹妹與小翠道歉。」他斷然的說。
平凡瞪大雙眼,「我不去。」
「你要去!」鷹飛從沒想到平凡會如此無理取鬧,他一直認為她沒有心機,直來直往,行事自有分寸的姑娘家……他早該想到——偶而她也會有蠻牛似的舉止,否則當初怎敢莽撞的向他求婚呢!
「這是你欠筱嫻妹妹的。」他捉住她雙腕,不容反駁的說︰「先動手者就是不對,更何況你學有武功,隨隨便便都可能會傷及無辜,我不能縱容你這樣為非作歹興風作浪。」
「我為非作歹興風作浪?」她深受傷害的叫道。
「沒錯,吃醋有吃醋的界限,你可以向我抱怨、向我發泄,但是為了妒嫉去傷害他人,太過分了。」
「我吃醋?」她咬牙說︰「你究竟有沒有弄清事情真相,雷鷹飛。」
他也動怒生氣了,「你自己親口承認,我還會搞錯嗎?」
「我承認什麼?我只是承認我動手打了小翠,如果那稱得上是‘打’的話!是,我是打了她,但我一點也不抱歉,更加地不會去向筱嫻或是小翠去道歉,錯的人不是我!」
她一口氣叫出所有憤怒,鷹飛的怒火也到達頂點,他冰冷的說︰「我問你這最後一次,你要不要去道歉?」
「不去。」
鷹飛緩緩的揚起手,平凡駭然的瞪大雙眼,但堅持不肯退縮,這動作在她雙眼中看來無比清晰、無比緩慢,她大可躲過但她不願意躲。她要瞧瞧他是否真的下得了手?
「啪!」
一巴掌落于平凡的左頰,她轉側過了臉,仍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整整過了好一會兒,熱刺的刺痛感慢慢傳來,她才有真實感——雷鷹飛竟打了她一巴掌!
平凡撫著臉頰,慢慢的回看向他。
他的臉上一片冷意,只有黑眸中些微閃爍的情意,顯現他可能有後悔意,但他隱藏得太好,「這是為了你無故出手傷人的一巴掌。」他說。
靜靜地,她流下兩行清淚,平凡沒有半點出聲,站挺身子,背腰打得直得不能再直。
「你……」他只說了這一字。
平凡接著也揚手還了他一巴掌,這一掌是她使勁全身的力氣打的,「這,是為了你打去了我心中原有的愛,我恨你雷鷹飛。你怎能如此盲目的相信別人,而抹黑我。我永遠都不要再看到你!」
不想再給他任何機會解釋,平凡淚眼模糊縱身一躍自窗口飛身而出。
「平凡!」鷹飛的怒吼卻只空對一室的冷清。
***
全部雷府上下的人都出動了,在黑夜中點亮許多支火把,獵犬嗅著空氣中飄渺的氣味,騎士們來回奔跑于廣大的牧場上,只為了要找尋平凡的蹤跡。
「夫人你在哪里?出來呀!」手提燈籠的女侍們走遍花園各角落,不斷呼喚喊著。「夫人?」
趴于屋檐上的平凡,把這一切都瞧在眼中,但她沒有露面的打算,她要離開。
從這邊可以看見底下,雷鷹飛指揮著所有人的行動,他看起來很憂心很生氣,但還沒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每件事都在他的控制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他打算翻遍每一寸雷家牧場,但能將她找出來嗎?
他不會找到她的,平凡心想,一等天亮她就要離開雷府,當然不可能回爹娘那兒,就連黑心村也不可能回去——因為無疑地雷鷹飛必會找去!她可以暫時躲在某個鄉下地方,等過一陣子後再想法子。
只要有她的金鞭在……平凡往腰間一模,咦?她的金鞭子!對了,還在七星閣內,那日交給雷鷹飛後,他將金鞭高掛于牆頭,象征平凡暫時「金盆洗手」;到現在她的金鞭還掛在那兒。
不行,那鞭子非取回來不可。平凡悄悄的往屋檐角落移動,她靚眼往下望,恰巧雷鷹飛擋在她正下方,若不將他引開她別想拿到金鞭。
她前半生的武學精華都靠那條鞭子,如果沒有它平凡便等于失去右臂,如此生存于江湖未免太過冒險。
咬咬牙,平凡摘下髻發上一支翠玉釵子,咻地射中兩尺外某處樹稍,枝葉騷動,狗兒大聲朝那兒吠叫,所有的人包括雷鷹飛也掉頭往那方走去。
趁此機會她翻下屋檐竄回屋內,兩個滾地後,她站起身。太好了,金鞭就在原處!她一眼瞧見,高興的跳上圓桌探手欲取金鞭子——「不論鞭子或你,哪里都不能去。」
他的聲音毫無預警的響起,平凡猛然轉身怒目而不置信的,「你!」
「我料到你會回來拿金鞭子,所以方才那明顯的騷動聲,我心中根本不多加理會,只是做個樣子便折返,果然不出我所料。」鷹飛冷靜的訴說著,「此刻外面重重圍圍都是人牆,你沒有辦法走得了。」
平凡仍然取下鞭子握于手中,「想阻擋我離開,先問過我手中的鞭子再說。」
他揚高一眉,「你想用鞭子對付我?」
「我對付任何想阻止我的人,尤其是你雷鷹飛。」她抖開鞭子一甩動,它便宛如一條曼動的蛇。「我們沒什麼話好說的!」
「你過于沖動了。」他皺眉,「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平凡不願對他動手,不管他如何薄情寡意或是黑白不分,她就是無法對他狠心動手,但她總可以嚇他一嚇,「雷鷹飛,過去我打不過你是因為我沒使出全力,我心軟留了三分余地給你,所以我總是輸。但如果你小看我手中的鞭子,你可別怪我下手心狠,使出殺招。」
他眯眼冷淡的跨前一步說︰「就算你殺了我,我也還是你的夫君。」
「不要過來,」她奮力一甩,「我不是在唬人的。」
雷鷹飛並沒有因此而停步,相反地他一步步走近,「你可以現在就下手殺了我,否則你永遠也走不得。」
「你非要逼得我——」平凡向後一跳,「逼得我與你動手!」
他不作聲,將她逼至角落。
「該死的你。」平凡瞪著他,他已經阻擋她所有的退路,如今只有殺了他才有可能離開——而那意味著「絕不可能」。
鷹飛自她手中奪走鞭子,「你知道你自己走不了。」
「我會走的,一等你不注意時,我立刻就走。」她反駁。
他苦笑著,捉住她的手腕,往外走。
「放開我你這殺千刀的混帳,我真希望當初一刀殺了你,了結所有的麻煩!」
她怒吼著,抗拒著,卻還是沒有全力拚斗。她有顧忌在身。
「別說出違背自己心意的話,娘子。」他改扛起她,「我不想讓你傷了自己。」
「你打算做什麼!」平凡慌張的拍打說︰「我死也不去道歉,你听到沒有。你大可以去盤問其他人,弄清楚誰是誰非,但我絕不會道歉的。」
鷹飛沒有回她話,越過目瞪口呆的眾人眼前,帶她穿過七星閣,走向他們專門議事用的易經閣內,他毫不停歇的來到層層書架前,伸手在書隔上按了兩三下,一道隱藏的密門打開來。
儼然一間內室藏在其中。
「這是過去我爹娘為設計給某些重要朋友,躲藏外面元軍或明兵的捉拿,特造的隱密居室。唯一的出口就在這易經閣外,沒有人替你開門就不可能離開。」他放下平凡說︰「你可以在這邊冷靜幾天。」
「你要把我扔在這該死的地方?」平凡瞪著這空蕩蕩的內室,一屋子里只有四面牆,其他什麼都沒有!
他沒有回答,逕自離去。
「雷鷹飛你給我回來!」她叫著,門在他身後迅速的關閉。「放我出去!我恨你,該死的,雷鷹飛!」
***
「大哥,你一定要把嫂子放出來。」小鸚敲打著鷹飛的書桌,「你難道有听沒有到?我告訴你,大嫂那天只不過是小小教訓一下小翠那丫頭,她根本沒有下重手。
而且小翠不是好端端的?就夠證明了。」
「是啊,少爺,求你快放了夫人吧!」廚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可憐喔,里面什麼都沒有,待在那里頭一定黑得可怕。」
小青更是跪到鷹飛的面前,拚命磕頭說︰「都是小青不好,連累了夫人。全是小青的錯,少爺你要罰就罰我吧!別懲罰夫人,該我關進去才對。」
「大哥我們都這麼求你,難道你真那麼鐵石心腸不放嫂子?」
鷹飛神色陰霾灰暗,自他把平凡關進密室後,他也沒有睡過一時片刻。「你們全下去吧,我都知道了。」
「那你要放嫂子出來了?」小鸚高興的問。
鷹飛搖搖頭,「平凡性子一旦爆發,就不是講理能清的。她此時一心只想離開我,放了她就真的再也不能挽回,沒有機會彌補錯誤。所以我不會放她出來……一時還不能。」
「你瘋了,嫂子一定會氣死在里頭的。」小鸚叫著。
「我會試著和她談,只要她打消離開的念頭,我自會放她出來。」
「這樣是不對的!」
鷹飛一揚手,「去吧,小鸚,別再多話了。」
「可是……」
不再給她多話的機會,鷹飛掉開目光,與董浩低聲交談。眼看著說情無效,小鸚只好起身,正要離開大哥書桌前,她一個眼尖瞥到他壓于紙鎮下的信函,上頭書寫著斗大的字︰濟南王府司徒王爺、夫人大鑒。
咦?小鸚心想這不是平凡嫂子以前提過的師姊——濟南王妃「不奇」?大哥把信壓在這底下做什麼?好奇心冒起,顧不得那麼多,她以衣袖檔住,趁大哥不注意,不聲不響的取走。
鷹飛一點也沒發現妹妹的動作,也沒發現那封原本計劃為平凡帶來驚喜的邀請函已被她拿走,只道小鸚乖乖的離開了。
當夜。
不知平凡氣消了沒有?鷹飛斟酒仰頭喝干,雙眼不住的溜往書架那方,兩人僅隔一牆,一道很容易就能夠打開的牆,但他從沒有如此手足無措過。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做,才能讓平凡了解他所犯的錯是……無心之過?
那真的是無心之過嗎?她曾指控他不分青紅皂白,不問事情來龍去脈的抹黑她。
天,她是對的。他的確沒有給她公平的機會,他只是听見一面之辭,加上平凡說得不夠清楚的話,就判下她的刑責。
現在放了她,平凡是會留下或離開?她沒有任何理由該留下,卻有許多許多的理由讓她走。可是用這樣的方式留下她,又能留得了多久?
無解的答案,鷹飛縱容自己一杯接一杯,最後是一壺接一壺的喝酒。他打算讓自己麻木于痛苦,忘懷于酒鄉中。
「你喝得太多了,鷹飛哥。」一只柔軟的手取走他的酒壺,柔聲的說︰「你難道不知道酒會傷身嗎?」
「不……要……管我。」他試著要搶回酒壺,但酒壺卻越飛越遠。
「來,喝茶吧!」女人的手遞給他一杯熱茶,「解解酒。」
他推開那杯荼水,「不要,拿走開。」
「哎喲!」
鷹飛眯起眼來,瞪著那杯倒地的水,于地面漸漸擴散開來。「覆水難收?覆水難收?」他喃喃說道︰「不,不會的,娘子和我絕不會——」
「鷹飛大哥?」一只撫著他的肩,試圖拉他起身。「你在做什麼?地上都濕了,你別去踫它了。」
他大手拍向濕地,「我不允許你離開我!就算覆水我也要收起來!」
「你醉了,大哥!」
「走開,不要管我。」
筱嫻直起身,「大哥怎會醉得這樣?」她不信的說。
「小姐,我看少爺是一時醒不了,我叫人來扶他回去睡吧?」小翠一旁道。
看著依舊試著收回覆水的鷹飛,筱嫻心底一陣難過,「你的心里頭永遠就只有她,為什麼看都不看我一眼?過去鷹飛哥的眼中,都是我啊!」
「小姐別傷心了。」小翠擁著筱嫻,在她耳邊說︰「如果你想要……我有個好法子,讓少爺變成你的。你要不要?」
筱嫻拾起頭,「什麼法子?」
「很簡單,現在少爺喝得爛醉如泥,就算……他做了什麼?隔天也全不記得了,反過來說……他沒做什麼他也不知道。你們一個孤男一個寡女,若是同處一室到天亮,少爺就算怎麼說怎麼做,都沒有人會相信他沒玷污了小姐你的清白。到時候,哼,那夫人天大的本領也丟不起這種面子,一定會與少爺分手。」
筱嫻心驚膽跳的,緩緩的把目光由小翠移到坐倒于地的鷹飛身上,她揪住心口,感覺像立于懸崖邊上,只要她往下一跳,所有的未來都萬劫不復。若是她這麼做之後,鷹飛哥不娶她……那她這輩子等于是毀了!
還有誰敢要一個不清不白的姑娘做妻子?
但另一方面——這樣做如果真能換得鷹飛哥娶她呢?
小翠已替她下了決定,她走到少爺身邊低聲說︰「少爺,該回房休息了。夫人正等著你呢!」
凝聚起他渙散的目光,鷹飛搖搖頭試著清醒,「你說什麼?」
「少爺你喝多了,夫人很擔心,來我扶你回房去。」小翠一邊哄一邊帶鷹飛起身,「夫人一直在等你呢!」
「夫人等我?」他雙手扶著頭,皺著眉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是嗎?」
「沒錯。」小翠得意的笑著︰「平凡夫人一直在等你,她等你等了很久了。」
「小翠……真要那麼做?」筱嫻遲疑的走上前,「可是……」
「沒有可是了,小姐。」小翠眯起冰冷的眼說︰「要除掉那女人,只有用這種法子最快。」她的恨寫于臉上。魔女膽敢除去她在這家中原有的權位,她也要讓魔女嘗一嘗,失去面子與地位的羞恥。
這幾日她受夠全府丫頭的嘲笑了,她非要看見魔女成為下堂妻不可!
「但是我——」筱嫻一思及事情的嚴重性,便不由得遲疑,「還是——」
小翠一意孤行,扶著少爺往書房外走,「走,少爺這邊走。」
而她所指的方向是筱嫻的閨閣。
「不,還是算了吧!」筱嫻話剛說出口,陰暗的廊道上一個高壯的身影便閃出來,「啊!」嚇得她一叫。
「筱嫻小姐這麼晚了,你還來探望少爺,真是辛苦了。」總管董浩的臉上看不出一丁點情緒。「怎麼好讓小翠這麼累?由我接手照顧少爺就可以了。」
「董總管你……你什麼時候……」一想到有人听見小翠與她的陰謀,筱嫻就冷汗直落。
「我會照顧好少爺的,你放心。」董浩輕松的架著半醉半醒的鷹飛說︰「先告退了,表小姐。」
筱嫻只覺眼前一片空白,耳邊轟轟作響,小翠還來不及扶她,她便暈了過去,不省人事。「小姐!小姐!」小翠不斷的喊著。
但董浩並沒有費事去探視她,讓她那「能干」的婢女去理會吧!他帶著少爺回七星閣內,按少爺當初所計劃的。
他一把鷹飛安置于床上,鷹飛便睜開眼楮,「給我一杯水。」
「你醒了?少爺。」
鷹飛搖搖頭,「還不是很清醒。」他嘆口氣,「明天你再把所有的事情告訴我。」
「是。」
***
密室經過幾天來的補給,比起第一夜已有很大的改善。但不論內部再怎麼豪華氣派,它本質終究不變,一個用以監禁與剝奪自由的地方。
「嫂子你多少也高興一下,那個小翠已經被趕出咱們雷府,休想在這方圓百里找到半戶人家收留她了。」
平凡勉強的看看小鸚,「我該感到高興嗎?」
「怎麼不該?當初若不是她教唆筱嫻姊,怎麼會惹來這陣風波?現在罪魁禍首已經被驅逐出境,這是大大的喜事。」小鸚揚高眉說︰「況且還多虧了大哥的足智多謀,才能讓小翠露出那條狐狸尾巴。」
原來鷹飛已料到筱嫻主僕兩人,既有一必有二,前次在他耳根邊說過平凡的壞話,大膽的倒黑為白、顛倒是非過後,不可能簡單就善罷干休。
特意于書閣內借酒澆愁,只是為她倆設下的圈套之一,他要賭一賭究竟是誰在背後惹是生非?
為了避免醉過頭,真的發生什麼他無力掌控的事,鷹飛也命董浩日夜藏于書閣外,時刻注意里面的動靜,適時的解除危機。
沒想到不到一夜工夫,小翠便迫不及待的想借此良機,一鼓作氣的分離平凡與鷹飛兩人。也因此讓他們逮個正著,東窗事發了!
棒天董總管一五一十把小翠與筱嫻說過的話,全都轉述給鷹飛听。他當下逐走小翠,命筱嫻回房自己思過。
「筱嫻姊姊現在關于她自己房門內,半步都不敢跨出一步,」小鸚以幾分同情說︰「不過說來說去也是她自做自受,誰讓她這麼容易就听丫頭的胡言亂語,以為真能取代平凡姊成為大哥的妻子呢?這回事鬧大了,大哥要幫她找個婆家都不容易。」
平凡靜靜的听著,臉上表情不動不變,一副與她無關的樣子。
「大嫂,你……還生大哥的氣嗎?」小鸚低聲問道。
她扭開臉,「告訴‘那人’——快把我放了。」
「大哥擔心你會一走了之……」
「只是時間早晚,難道他打算關我一輩子?」平凡掩不住氣憤,「那是他唯一能留下我的方式。」
「嫂子你這是何苦?」小鸚紅著眼眶說︰「咱們全家現在都心向著你,大家也都責怪大哥的不對,但我曉得心中最苦的人還是大哥。你在里頭難過一分,他在外頭便難過十倍,不知有多少日我看見他守于書房——他罰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你。」
平凡咬著唇,「他不在乎我。」
「怎麼可能呢?如果大哥真不在乎你,何必關住你!」小鸚嚷著,「睜開眼看看吧?大哥他不止在乎,根本是愛慘你了。」
平凡搖頭,「他若是在乎我,便不會——」
「便不會怎樣?」內室門口突然傳來。
雷鷹飛睽違已久的模樣,依然能令平凡心痛,她掉頭不語。
小鸚自動的離開後,只剩他兩人于密室內。
「你的話只說了一半,平凡娘子。」他走進一步兩步,「我若在乎你,應該如何呢?」
平凡開始在後退,「雷鷹飛你就不能離我遠一點?讓我清靜些。」
鷹飛目光柔和灼灼的注視著她,「你看起來瘦了些,他們說你吃的不多?為什麼?我不喜歡看見你瘦下去。」
「我喜歡。」平凡咬牙說︰「我還計劃繼續這麼瘦下去,成為趙飛燕第二。」
「那麼你就能于我的掌上翩翩起舞了,你會跳舞嗎?」
「不會。」她恨聲說︰「我只是一個胡意非為恣意任性的莽撞女子,我還會什麼!」
他黑眸一黯,「你要我道歉嗎?」
「豈敢。」平凡瞪他,不想融化于他的魅力下,「只請你高抬貴手,讓我走。」
「你是我的妻子。這兒就是你歸屬的地方,你要走去哪里?」
她深吸口氣,「如果你真要表示你在乎我——讓我走。」
「不。」他想也不想。
平凡冷笑了,「還說在乎我呢!這是你證明的方式。」她咬牙說︰「雷鷹飛,打從一開始我們就錯了,強扭的瓜不甜,我們南轅北轍永遠也無法融合的。如果今日你真的能接受我就是我,也不會產生那麼巨大的誤會,將我當成無理取鬧的人。
那一巴掌,打醒了我的痴傻,我真以為我們可以在彼此的不同之間,尋找出一些共通處,尋找出情與愛。我現在全看清了,你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的。」
「你今日這麼說,全是氣話。」鷹飛平靜的答這︰「我知道你仍然愛我的。」
「你昏頭了。」
「或許我是吧!」他頜首,「為了你。」
他充滿決心的凝視著她,平凡無法不回視他。
「我愛你,平凡。」他說︰「原諒我,留在我身邊。」
她無法不動容,畢竟這是她頭次听他親口說出「愛」來。
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將她推到他懷中,每件事、每個過去、每個片斷,都仿佛要將她推往他的懷中,而更太也更重要的力量,來自她的體內,她身上歸屬于兩人的某部分,他們倆共同締造的結晶,正呼喚來自父親的力量。
她也需要他,她也無法離開她真愛的人,是自尊阻止她的腳步,是未褪的氣憤拉住她的心,是更深更久的頑固習性讓她月兌口而出,「不,你說謊,你不愛我。」
「我句句實言。」他站到她身前,觸手可及。「我說過,我絕不會對你說謊話的。」
那個午後,他第一次親吻她,他說過的話。她記得,他知道。
「不要踫我。」她低語。
他的手撫上她雙頰,「我想念你,娘子。」
「不要。」平凡搖著頭,口氣卻虛軟無力。
「要。」他說,而低下頭。
雙唇交接的那瞬間,過往的誤會奇妙的褪去顏色,仿佛它眷于心中的傷痛不再鮮明,為什麼抗拒;為什麼生氣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環緊她的雙臂,堅定的雙唇訴說的情意與愛戀。
虛情假意也會如此甜蜜美麗嗎?
平凡逐漸軟化在他懷中,若不是听見他低語說︰「你仍然要我的,娘子。」她還會沉淪下去,但那句話令她有勇氣推開他。
「不!」她叫,「這不是我要的。」
他握住她的縴腰,雙眼飽受折騰的說︰「你不覺得該停了嗎?我道歉並且——」
「不是真心真意又有什麼用?」平凡推開他說︰「我想要的你給得起嗎?」
「我願意給你一切。」
「那麼,不要把我關在這邊。」她直視他說︰「給我自由,讓我自己決定留下或離開,讓我听從自己心意,讓事情回到它該回到的原點。」
「你明知我不可能——」
「那就別說你愛我,因為你不愛我,你只想要佔有我、霸住我,不是愛我。」
他緘默了,雙手下垂。
她的絕望自眼底升起,他不明了只要有一天他無法信賴她,她便是滿腔擁有再多的愛意,也會被他不斷有的誤會所抹煞。萬一來了第二個小翠、第三個小翠,又該如何是好?
她月復中的孩子難道注定沒有父親?下意識的,平凡模了模肚皮,現在還沒有人知道,但她隱約已感覺到生命在成長。這幾天她不止是吃得少,多數的東西進了腸內也全嘔出來了,只有一些較為酸澀的東西能合胃口。
掐指算算日子,她嫁給鷹飛也有兩三月了,這期間她一直沒有來潮,除了「有孕」在身,平凡也想不出別的原因。
若不是這次誤會,她就會把這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他。可是現在……轉過身,平凡低啞的說︰「出去吧!你沒法辦到的事就不要許下承諾。」
「如果我那麼做……你就肯原諒我這次的錯?」他沉聲說︰「相信我對你的……在乎?」
「你真的要放我離開這兒?」
鷹飛捧住她的臉,溫存的注視她,感慨念道︰「淚濕欄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無言語空相覷。斷雨殘雲無意緒,寂寞朝朝暮暮。令夜山深處,斷魂分付潮回去。」
「你……」平凡對于詩詞造詣並不如不奇姊姊深,對于這闕詞也僅能捉到意味,他是說他願意放她自由,只是傷別離嗎?
「不管你打算怎麼做,」他說︰「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此刻平凡因為誤會而受傷慘重的心,又再度復蘇跳動,他願意讓她離開,這表示他終于打開心結,真正相信她了!
「讓我曉得你在何方,捎信或是傳消息,只要讓我知道你安全的……留在某處,好嗎?」
「你還是要控制我?」她不敢相信。
「我關心你。」他柔柔親吻她說︰「只是音訊,不是繩索,我不是要捆住你。」
平凡遲疑,但點頭了,「好,我答應。」
鷹飛緊緊的抱住她,埋首在她頸項間,「讓我最後再擁抱你一次,娘子。讓我記得你的發、你的唇、你的香氣……」
「少爺!少爺不好了。」
不速之客闖入得如此突如其來,悍然打斷這好不容易建起的溫馨片刻,兩人驚訝地分開來。「怎麼回事?」他問。
「是……是……筱嫻小姐她……」僕人臉色發白的說︰「剛在房內試圖自縊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