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子皇帝 第三章

話說是宴會,但看在颯亞眼中,更像是一群豺狼虎豹,爭相求抱狐狸大腿的小丑戲碼。

穿戴耀眼奪目的珠寶重飾、無視年齡與身材,套上大紫雲袍與層層疊疊的薄紗、披帶,不論她能不能頂著那身重達數十斤的「戲服」走下台階,或是干脆一路滾下來——現在琴妃一臉志得意滿之色、高坐在主位上,發著尖銳高亢的笑聲,接受眾人輪流上前的奉承朝拜與祝福。

說是父皇的次後,但野心勃勃、再三覬覦正宗皇後地位,而無法一償夙願的琴妃,對于前長皇後的遺孤太子或颯亞,都沒有過什麼好臉色。

特別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中,她的刻意冷落就更明顯。

太子那邊別說連招呼都沒有了,就算是颯亞親自到場,也只得到她一個似有若無的眼神與頷首,就像在說︰你來或沒來都差不了多少,你最好知道點分寸,別想搗亂我為愛子鋪的路。

颯亞懶得解釋自己可非為了「她」前來,要不是智哥硬要——

算了,想那麼多作什麼,既來之、則安之,適當的喝兩杯酒,找個空檔、托個借口,早早離開這滿溢奉承與拍馬屁的是非之地。

「今日適逢本宮壽誕,起初只是想邀請諸位親貴、大臣,舉行一場小小的宴會同歡,意思意思,畢竟陛下龍體欠安的時候,為人妻者也該知所檢點。可想不到大家都對本宮如此有心,硬要替本宮辦這麼熱鬧的場子,本宮也就盛情難卻了。」粉白胭脂裹得有如一只面具,琴妃彎彎朱紅刺眼的雙唇,喜孜孜地笑道。

「也順道借此機會請大家對本宮與二皇子的未來,多加鼎力關照了。」

說來說去,颯亞在心中嘆口氣,還不是為了「誰當皇帝」在明爭暗斗。

「司琺爾將軍大人!」

突如其來地,從四十熟婦的口中冒出宛如少女嬌滴的叫嚷時,颯亞差點把一口酒給噴出來——拜托,堂堂次後轉眼成了懷春少女,誰受得了這刺激?

就在他撫胸定魂,順便抖掉一身疙瘩的同時,只見琴妃快速地從台階上飛奔下來,不顧「母儀天下」的形象,幾乎要沖進司琺爾的懷中了。

拉扯著司琺爾的衣袖,臉頰因興奮泛紅,一雙眼楮不住地放媚,琴妃格格笑道︰「哎呀呀,您是什麼時候來的,本宮居然沒有看到!您可真是本宮的稀客,本宮原不敢期望日夜繁忙于國事軍務的您,能撥冗大駕,今日您的出現,真是蓬筆生輝。」琴妃眼角流露貪婪,視線不住徘徊在司琺爾的身上,她伸出一手說︰「和本官坐近一點,今夜本宮必要好好與您喝上兩杯。」

「琴妃殿下客氣了,微臣豈敢靠近您那耀眼奪目的尊駕旁,我還是坐這兒自在些。」司琺爾以冷艷的面容,客氣但疏遠,又巧妙地拉開兩人間的距離,眼神還暗暗瞟到正坐在他們對面的颯亞身上。

有什麼好看的!颯亞惡狠狠地瞪回去,繼續喝他的酒。就算你被那個老婆娘吃豆腐,我也沒有義務伸出援手,哼!要怪就怪你生得一雙桃花眼。

「母後。」

天生一副大嗓子與骨瘦如柴的外貌一點都不相配,個性耿直、脾氣火爆的二皇子,不高興地把自己母親往後扯,並說︰「您在說什麼,臣子有臣子該坐的地方才是。司琺爾怎麼能與您共坐!要坐您身旁的應該是兒臣我,要不也是皇弟——颯亞才對,大家說對不對啊?」

尋求眾人支持的二皇子,因為幾杯黃湯,連腳步都站不穩了,看得廳上眾人不知該點頭贊同他的醉話,還是乖乖地別忤逆琴妃才好。

「颯亞殿下,歡迎你來。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真是怠慢了。」琴妃逼不得已,在眾目睽睽中不得不客套地說。

颯亞淡淡地回了個禮說︰「多謝琴妃殿下的關心,颯亞在這兒挺好,離外頭近、空氣清新多了。尚未恭賀您誕辰之喜,願父皇陛下能早日康復,才不會放著這座宮太冷清,需要舉行日夜笙歌的宴會來添加熱鬧。」

語畢,他刻意咧嘴一笑,整座廳堂的溫度都因為他的「大膽直言」而下降到冰點,琴妃更是在剎那間變了臉色,勉強的笑臉也成了殺氣騰騰的怒容。

一段尷尬的沉默後,她唇角不住抽搐,怒火欲發不能地說︰「我們都希望陛下早日康復,‘三’皇子。」

要是目光能殺人,他早就當眾肚破腸流了。

可惜她的目光對颯亞而言是不痛不癢,反正他也沒義務討她喜歡,有本事就把他放逐到皇城之外,能遠離這些紛紛擾攘的俗日子,他求之不得!

「哎!我說皇弟你真不識趣,在這麼喜慶的場合上,提一個躺在床上不能動的病人作什麼!哇哈哈哈!」拿起酒壺,二皇子搖搖擺擺來到颯亞的座位旁說。「喝,喝,你說了這麼掃興的話,罰你喝三大杯!」

颯亞無奈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位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皇兄。要是二皇兄沒這樣的母後,也許他們兄弟還能親近些。舉起酒杯。「那皇弟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先干為敬。」

司琺爾揚起眉,他還以為小皇子會不勝酒力呢,可是看到颯亞臉不紅氣不喘地喝干三大杯酒後,還能夠目光不濁、眼神不亂的模樣,就知道想灌醉這位小皇子沒有那麼容易。相形之下,不過幾杯黃湯就丑態百出的二皇子,實在有愧皇族之血——憑這副德行也想當統治天下的皇帝嗎?

同樣的血統,也會產生天壤之別的資質差異。

冷哼地呷口酒,司琺爾听到身旁的幾個家伙在背後????的竊竊私語。

「搞什麼,真令人不快,為何我們這些復姓貴族們,要和那些單姓的低賤平民平起平坐。靠野蠻的殺戮與血腥一路爬到高位,有什麼好的,到頭來還不是個奴隸出身的家伙。」

「小聲點,現在人家可是權傾一國的大將軍,就連琴妃也對他另眼相待。」

「那是現在時局不同,有利用價值而已。等到用完了,看他還有什麼值得神氣之處。」

「就像茅廁一樣,內急時求爺告娘地找,不需要的時候避而遠之。這才是那種低賤的人該有的下場。」

敖和的嘻嘻笑聲此起彼落,以為這樣的舉動能惹怒他,司琺爾卻早已麻木了。

與這樣眼界狹窄的人一般見識,不過是浪費口水與精神。因為姓氏是一個字或兩個字,就以為自己能登天的家伙,就像是路邊野草到處亂長亂生,往往到頭來事實都會證明,野草最多只能當牛、羊飼料用的稻草,奴隸卻可以當上將軍。

不理會那些閑言閑語,司琺爾心緒一轉——倒是……今天探視過皇帝後,狀況比他想的要糟。

為了應付即將爆發的宮廷內斗,沒有一顆適當的棋子在手是不行的,而且時間緊迫,在皇帝一息尚存時,他要迅速找到能夠取代現任皇帝,並且穩當地操控在手中的棋子,只要有了名正言順、冠冕堂皇的棋子,就算不是什麼復姓階層、血統純正高尚的貴族,永遠作不成西琉的皇帝,也照樣能掐住西琉的任督命脈!

太子、二皇子與颯亞,這三者哪一個人選最合適,司琺爾心中已有定論,問題是……目前他看中的人選,對皇位的興趣似乎遠不及出外狩獵自在逍遙,放任野生的幼狼,能夠規規矩矩、自動地留在這座打造得富麗堂皇,卻形同牢籠般的皇宮中,由人套上象征「束縛」的帝冠嗎?

颯亞若再貪婪一點、再狡詐一點,一切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水到渠成了。

但!想起方才颯亞直率、爽快、大咧咧地給琴妃難堪的畫面,司琺爾唇角不覺浮起笑意,貪婪與狡詐一點都不適合颯亞,那樣的颯亞也就不可愛、有趣了。

那雙灰眸叛逆得發亮,展現幾近白銀的光芒,一旦親眼目睹,享受過這強烈的刺激快感在腦子翻騰滾動、僻哩啪啦的作響,哪怕冒著上癮的危險,也想再次看到——無畏天地、惟我獨行的颯亞放肆、撒野。

這顆棋是如此地具有挑戰性,讓人愈加不想放手了。

「喲,這兒這麼熱鬧,怎麼這麼見外地不通知我一聲,也好讓本宮加入這場宴會呢!」一名不請自來的男子,踢開了琴妃設宴的廳門,難掩憤慨的尖銳叫聲,將宴會再度中斷。

***

西琉皇朝的太子之位,誰也別想搶走!懷著高亢的戰斗怒火,長皇子踹翻了一張最接近他的矮桌,想鬼鬼祟祟地躲起來謀談如何把人攆下太子之位,天底下可沒有這等好事!

「本宮沒有打斷什麼吧?」一個個地看著在場的人,長皇子圓潤富泰的臉上,略顯細小的雙眼不住陰狠地打轉,他要把這些人的臉孔都記下來,以後等他當上皇帝,這些人可有罪好受的,竟敢與琴妃勾結在一起。

當麗妃告知他此事,皇太子才知道自己徹底被蒙在鼓中。生性好疑的他又急又氣,滿腦子已經充滿了可怕的幻想,一想到那些人正在聯手謀害他,要取他的命,或是奪走他的太子之位,他哪還能安穩地坐在太子宮中呢!

「長皇子,稀客、稀客,您當然沒有打斷什麼。不過是一些人來為本妃慶生而已。殿下也是要來祝我一聲壽誕快樂嗎?」琴妃掩嘴竊笑著。

「琴妃你叫錯了吧,你的記性也真差,我不是說過好幾次,本宮可是名正言順被父皇欽定的太子,您該稱呼我為太子殿下。」長皇子臉色難看地說。

「唉啊,真的,我又說錯了,呵呵呵!」琴妃故意耀武揚威地說。「太子,那您見過了司琺爾將軍沒有?還有您的皇弟弟颯亞殿下也在‘我’這兒呢!」

長皇子先是瞪大雙眼,接著不敢相信地以顫抖的聲音說︰「司……司琺爾將軍?你……你怎麼會……」

知道琴妃正在太子眼前制造假象,扮得好像自己已經成為他們那一掛的,司琺爾笑笑地起身說︰「我只是來恭賀琴妃殿下一聲喜,此行目的已達,也該告退了,琴妃殿下與諸位大臣恕我先走一步。」

「咦?這麼快就要走了?多留會兒嘛!」琴妃偷雞不著,仍糾纏不休。

听司琺爾說要離開,皇太子立刻大松口氣,這代表司琺爾還不是琴妃那邊的人,他忍不住開懷地說︰「說得是,司將軍是個大忙人,參加這種無聊的宴會浪費時間也不好,改天等司將軍有空,我一定擺一桌更有意思、美女如雲的宴會招待,到時你可務必要賞光,將軍大人。」

「太子,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的宴會就不值得司大人留下?」

「就是啊,皇兄此言差矣,我這兒也有美女、也有好酒啊!」

「干麼,你們母子倆聯手欺負我一個是嗎?」

琴妃、二皇子當場與長皇子爭執起司琺爾的所有權似的,兩人喋喋不休,你一言我一語的吵著誰有資格、或誰的宴會才該參加等等無聊的話題。不知情的人看了,還真像是三只狗爭相搶奪一根骨頭的場面!

颯亞听著越說越離譜可笑的言論,看著四周沒有人敢插手制止的模樣,再回到爭論中心點的當事者司琺爾,那種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間,助長這三人戰火似的,袖手旁觀面無表情的態度——一肚子無名火又起。

那麼稀罕舌忝司琺爾的腳丫子,干脆把皇帝讓給他做好了!

只差沒有怒吼出這句話,颯亞登地猛一拍桌站起。

琴妃、二皇子與長皇子都紛紛轉過頭來。

「干什麼,颯亞,你也有意見是嗎?」皇太子受到他氣勢的威嚇,立刻反彈地往後退了一步。

「莫非,皇弟也想邀司將軍參加宴會?」酒醉少根筋的二皇子呵呵笑說。

颯亞真不懂自己為什麼和這兩人是「兄弟」,冷聲說︰「別再給人看更多笑話了,你們幾個,真夠了!難看死了!」

「難、難看?你指稱我這太子難看!」經不起刺激的長皇子歇斯底里地叫道。

「喂,颯亞,我看你還小才讓你幾分,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囂張了!」脾氣不好的二皇子也跳起來揪住他的衣服。可颯亞叛逆地瞪著二皇子,一點都不讓步地說︰「我只是說出我看到的丑陋真實,有什麼不對!」

啪!二皇子甩了他一巴掌,然後再揪住他的衣襟說︰「太囂張了,對自己兄長沒有敬意,我今天身為你的皇兄,不能不好好教訓你,讓你懂得什麼叫做尊父敬兄!」

又一個拳頭往颯亞的肚子招呼,颯亞都拼死忍住,他不是不能動手,而是不願動手。在這個動輒得咎的節骨眼上,如果他一個反手,就會被套上逆兄叛道的罪名,給琴妃他們一個好理由判他死刑。

他不在乎皇位,卻不想死在這群窩囊廢的手中!畜生!

「住手!」

「請停手,二皇子。」

兩個男人在混亂當中,一左一右地護住了颯亞,一個是急忙趕來的東野智,一個則是扣住了二皇子的手腕,以冰寒如霜的藍眸低聲制止的司琺爾。

「看來今天大家都喝多了,情緒不穩,由臣護送三皇子回宮好了。不論是太子殿下或二皇子殿下的邀宴,司琺爾只要有空必定參加,請二位都放心。」

以不容反駁的口氣,明快地解決這場面,他扣住了颯亞的手,火速地離開。

***

咻地抽回自己的手腕,他們一到回廊上,颯亞便迫不及待地遠離司琺爾,邊揉著自己的手腕,道︰「我可不會說一句感激你的話,別期望我會稱謝。」

司琺爾失笑地說︰「臣明白,反過來臣要感謝您的插手,才讓我免于被兩方人馬四分五裂的命運。」

「誰會為了你插手!別曲解我的話!」颯亞脹紅了臉,這不要臉的家伙,竟佔他便宜,他才不會好心的拯救這家伙咧!

「不管你是為了什麼理由插手,但結果是一樣的,我可以從那兒月兌身,都是你的功勞。」享受著他困窘的模樣,司琺爾灰藍得接近深潭的瞳眸,親昵地著他每個變化多端、活力盎然的表情說。

混帳……颯亞扭過頭,跨著大步離去。

「不要忘記我‘先前’曾說過的話,颯亞殿下。我隨時都歡迎你……」為了想多看他一點有趣的表情,司琺爾故意在他身後叮嚀一句。

丙不其然,颯亞回頭,扮了個鬼臉作應答,揚長而去。

司琺爾忍俊不禁地笑了。

有如背後幽靈般的東野智從暗影中現身,燃燒著憤怒妒火地瞪著他說︰「我不管你有什麼意圖接近他,但是司將軍——」

眯起一眼,東野智咬牙切齒地說︰「我不希望你對颯亞殿下做無謂的騷擾,也不會允許你靠近他。」

出現了。颯亞身邊礙眼的跟屁蟲。司琺爾悠然自在地轉身面對他,一笑。「殿下已經月兌離需要保母的年齡了,東野大人。」

「那是他還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披著人皮的禽獸。」

「譬如說——你嗎?」司琺爾眼角含笑地說。

東野智臉色一優。「你明知道我在指誰!你這種低賤的人,沒有資格接近颯亞殿下!」

「就因為我是奴隸出身?」司琺爾大笑著。「不要把自己的無能遷怒到我的出身上,假使你這麼深惡痛絕我這種人接近他,那干脆把小皇子關在自己家中如何?不要讓他暴露在陽光底下,也不要放任他到處游走,做你‘一個人’的殿下,豈不更好?但……你辦不到是吧?」

「司琺爾!」

輕松地撥開了對方沖上前來的拳頭,他掛著嘲諷的俊臉,不留情地說︰「為了嫉妒而瘋狂的男人真是丑陋,不想我奪走了小皇子的注意力,那就自己想辦法去博得他一個人的專寵吧!恕我失陪了。」

可惡!東野智一個拳頭擊在身旁的木干上,撼動了整座回廊。

不能再等了,計劃要立刻進行,多了司琺爾這個變數,誰知道他會以什麼方式把颯亞卷進來,他不能冒這個險,要快點解決一切!

為了颯亞,不能再等了!

***

颯亞坐在自己寢宮中的窗台前,任由大大敞開的窗戶灌進的冷風、寒雨吹到自己的臉龐。又快又急的雨滴,斜斜撲打到臉上,有如刺骨冰針,他卻很享受這種感覺——仿佛連腦中糾結紊亂的思緒,也一並被這股冷寒給吹走了。

「殿下,你怎麼又穿得如此單薄,還故意淋雨呢!」東野智門也不敲地走進來,一看到颯亞便叨叨念念地拿起一旁的毛皮外褂,護住他說。

「不要緊的,我身子強健得很,這點小風小雨算不了什麼。」聳個肩,颯亞還是順從地接受他的好意。

東野智嘆口氣,轉頭看看四周說︰「你這房間還是一樣殺風景啊!」

空曠的房間,猶如在訴說房間主人在這座宮殿中的身份,既格格不入,又遭受冷落,這房間和颯亞一樣,都是這座宮殿中被人冷落的一環。

颯亞一笑。「總覺得自己不會在這座宮里久留,所以也就懶得花費心思去打點它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我需要的東西都有了,我的愛刀、愛劍,智哥為我從家中送來的藏書……其他什麼都不需要了。」

一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他肩上,東野智凝視著他灰眸說︰「又怎麼了?心情不好的樣子。」

以指頭順過發海,每當颯亞心煩時,就會這麼做。

十五歲的臉上有著早熟的煩憂,看似開朗的表情底下,堅毅不屈的靈魂卻硬被束縛在一個不合適的地方,早已傷痕累累。東野智心疼地看著,如果可以,他多希望颯亞能永遠留在他家中,而不必被困在這奢華空虛的宮殿里。

「沒什麼,只是長皇兄又在唆了,那天參加琴妃宴會的事,他還是念念不忘,老是說我把母後都忘了,居然跑去支持母後的敵人,也不想想母後是為我而死,還說我沒出生就好了,母後也不會死,他也不會成為孤苦無依的太子。」颯亞悶悶地瞪著窗外的狂風暴雨說︰「每個人都巴不得我沒有出生,哈!」

「別這麼說……」東野智猶豫地,伸出手踫觸著他的臉頰說。「不是‘每個人’,只是少部分的人這麼想而已。」

颯亞閉上眼楮,靠在他的身上,汲取他的溫暖。「謝謝你,智哥,要不是有你常常來看我!我早就悶壞了。」

他單純而無邪的舉動,卻讓東野智原本就不平靜的心思,更是波濤洶涌地激動起來,但又不敢冒著被颯亞發現的危險,他只能吞下那股希望將颯亞擁入懷中的盲目沖動——即使像現在這樣,如此靠近颯亞,這份戀慕也會褻瀆了他。

他一再告誡自己,對颯亞這份長兄如父的愛,永遠都不可超越出應有的範圍。颯亞一日日的耀眼、閃爍,成長得一如自己理想中的完美典型,他就更不能去破壞自己一生的心血結晶。

所以,在司琺爾身上,看到膽大妄為得宛如另一個自己的翻版,他才會如此震撼與恐懼。那個男人眼中的危險,是緊緊封閉在心中的另一個自己,那個不顧一切想要毀滅完美的自己。

司琺爾也同樣看穿了他黑暗的內心,嗅出他身上有著同類的氣息、心中都養著同樣的禽獸……可是他和司琺爾不一樣,他承認自己內心有可恥的一面,但他不會縱容另一個自己犯下任何傷害颯亞的罪。

以天日之名起誓,他也不會給司琺爾乘隙入侵傷害颯亞的機會!

「殿下,這些日子,我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談的……」見氣氛和緩,不願再重蹈覆轍,東野智溫柔地開口說。

「什麼,你說?」

「關于司琺爾將軍……」

颯亞睜開雙眼,從噘起的唇就能看出他心中的不悅。

「我不是要干涉,只是想提醒一下殿下,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您懷有什麼意圖。您應該知道他是什麼出身的人物……」

颯亞掏掏耳朵,顯然對這話題沒興趣,勉強地說︰「出身?我最討厭抓著這種事情哩叭唆的人。出身好壞又如何,用一個人毫無能力扭轉的先決條件,來判定一人的是非對錯,是卑怯又不公平的論調。」

「您或許說得有道理——」東野智更加放軟了聲調說。「但您也不能不注意,為了這出身,司琺爾吃了多少苦頭,他對于貴族階層、甚至皇族都不可能抱有好感,表面上的順從只是他野心的面具。他想利用——」

「我知道。」干脆地,颯亞切斷了他的話說。「只要我不被他利用就行了吧。」

「怕是怕此人詭計多端,也許在不知不覺當中,您被他利用了而不自知。」

颯亞抿緊了唇,智哥說的話也不是沒可能。

東野智見狀立刻打蛇隨棍上說︰「您一定要提防,千萬要記住,不管未來發生任何事情,絕不能與他聯手或接觸,他是個恣意利用他人達成自我目的的人,他會利用您一如利用一顆棋子,等您不被需要了,隨時都會被他擊潰。」

***

夜深人靜時,颯亞一個人躺在床上,但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智哥的話、父皇的病情、兩位兄長的爭斗、司琺爾……種種雜緒,像不停轉動的風車,來回不斷地滾、滾、滾。

你是這宮中最沒有力量的人,除去空虛的頭餃外,你一無所有。很可悲吧!

(可悲?我——不,我不覺得自己可悲!連頭餃我都不要!)

想生存必得先除去敵人,為了除去敵人,必不擇手段!

(誰是敵人?我又要除去誰?我誰都不想除去,那就讓人除去我吧!我活著不是為了當皇帝,我只是想當個再簡單不過的人!)

你和我是同母同父的真兄弟,為什麼要站在琴妃那邊!

(血緣?血緣就能決定一切,那兄弟又怎會板牆!我才沒有靠誰的邊站,別隨便就給人扣上帽子,我痛恨這種不顧他人意願,強迫的行為!)

颯亞殿下,你最好識相點,別擋在我們母子路前。

(我又不是狗,誰擋路了!臭老太婆,哪邊涼快哪邊去,別礙我的眼!)

別一臉沮喪的模樣了,沒有人規定你不能改變現狀……

「滾開!別再佔據我的腦子不放了!」

霍地,對空氣中驅之不散的鬼魅臉孔,颯亞舞動拳頭大吼著。氣憤著自己居然還是被這些人搞得團團轉。他明明下定決心絕不介入這場紛爭的!

砰!砰!砰!

又急又快的敲門聲,在寧靜的暗夜中不祥地降臨。

夾雜著女子焦切的求救呼喚聲。「颯亞殿下!颯亞殿下,請您開門,颯亞殿下!求求您,拜托,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只有您能幫忙了!」

蹙著眉,颯亞跳下床,打開了房門。

守護在父皇身邊的女官,哭得涕淚縱橫地撲倒在他面前。「颯亞殿下!」

她不尋常的模樣,讓颯亞心一驚,大叫著︰「怎麼了?是父皇嗎?」

「不是的,是……您跟我來就知道了!」

***

冒著大雨傾盆、寒風蝕骨的惡劣天候,颯亞隨女官匆匆忙忙地趕到父皇離宮外頭時,只見兩位皇子的人馬各據一方不知在爭執什麼,劍拔弩張的對峙氣氛,一場戰爭即將開啟。

「我要討伐你這大逆不道的賊子!」二皇子怒氣沖天地揮著刀劍。

躲在大批護衛身後的長皇子也不甘示弱地叫著︰「這是陰謀、你故意設下的陰謀想借機謀反,我是被你陷害的!我是無辜的!這一切全是你覬覦皇位的陰謀!」

「你謀害父皇的意圖,已經罪證確鑿,你百口莫辯了!」

「胡說八道,這是有人故意設陷加害于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颯亞還未厘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就听到女官哭訴地說︰「御廚、御廚他老人家是無辜的,請三皇子一定要跟兩位皇子講道理,千萬別讓他們殺了御廚!颯亞殿下,祈求您了!」

圍在兩方人馬中心,被人以層層刀劍架住的,正是平日豪邁颯爽、率性敢言的御廚,往日容光煥發的白發老翁,在大雨澆淋下不只是狼狽不堪,整個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成為眾矢之的地跪在地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颯亞不顧自己的跑到御廚身前,大吼著。「為什麼要綁著他老人家,快放了他!」

「颯亞,這兒沒有你的事!」二皇子冷笑著說。「那老家伙奉了不要臉的太子之命,打算在父皇的飲食中下毒,好讓父皇早日駕鶴西歸,自己才能當上皇帝!而我接到密報,在他們能得逞前先來阻止了,看,地上那碗粥與吃了那碗粥後暴斃的狗兒,就是最佳的明證!」

「什麼?」颯亞不敢相信地看著哥哥所指的一切。

「亂講!這一切我都不承認,我才沒有謀害父皇的意圖!是你,二弟,想要找借口把我攆離皇宮,好自己獨霸太子之位,所以才收買了這個御廚,要他作偽證,說什麼粥是用我送來的米熬的,我不承認有這種事!我送的米被調換了,我的米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這名御廚的居心叵測,他是二弟的奸細!」太子口沫橫飛地叫道。

「哼,還想抵賴,御廚都已招出是你的米出了問題!」二皇子譏諷。

「看我割下他的舌頭,看他還吐不吐實話!」

「住手,皇兄!」見太子撲上前來,颯亞搶先奪下他手中的刀說。「先讓我听听御廚怎麼說的——御廚老爹,您說,這是怎麼回事?」

滿面雨水與淚水糊成一團的老人家,抬起苦笑不已的臉說︰「三皇子,事情你問老朽,老朽也說不出所以然,我只是照往常一樣,準備煮粥送來給陛下,豈知在我煮粥的時候,太子說要用他上選的好米來煮,煮完後老朽也吃了,並沒有問題,為什麼送到這兒來二皇子堅持要檢查,卻查出被下了毒——老朽什麼都不知道啊!」

「呸!這很顯然是陰謀!」太子面目猙獰地說。「讓我殺了這狡辯的老賊!」

「想湮滅證據是嗎?」二皇子放聲大笑。「那麼做也沒有用,這家伙要死,你也一樣逃不過制裁,颯亞你滾開,這兒沒你的事!」

「不!」

听完御廚的說明,颯亞知道這其中必定有誰在動手腳,御廚絕不可能是犯人,但是一時間也不可能立刻查明真相,首要之務還是先保住御廚老人家的命!

「我不讓開,誰都不許踫御廚老爹,這件事要經過審判——」以自己的身子,擋在老人家前方,颯亞堅不退讓地說︰「誰都不許踫他!」

「颯亞,你滾開!否則我就拿你當成是叛賊了!」二皇子叫囂著。

「對對!」太子忽見一絲光明。「就是啊!這整件事從頭到尾說不定都是颯亞在策劃的,颯亞平常和這死老頭最要好,大家都知道。死老頭要毒死父皇,一定是想讓颯亞當上皇帝!不會錯的!」

二皇子也愣了一下。「犯人是颯亞?」

事態剎那間急轉直下,颯亞眼看就要被兩位兄長強加上「罪犯」惡名的時候,御廚老爹卻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宛如暗夜夜梟啼泣悲鳴,一聲又一聲,淒烈壯絕,在場所有的人都被他莫名其妙的舉止嚇得寂靜無聲。

「我,老御廚,不會讓你們有機會拿我當借口,犧牲颯亞皇子的名聲!與其要讓你們這樣糟蹋颯亞皇子的清白,我擔下一切罪名!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做的,我敢作敢當!哇哈哈哈!」

白發老人霍地沖出大雨中。

「御廚!」

嘶聲啞叫,伸長的手臂也拉不住,颯亞眼睜睜地,無能為力地,看著老人家一頭撞上了庭中的老樹!

「不——不不不——」

天啊!為什麼!為什麼!

轟隆隆、雷電交加的天空,下起了腥紅的、絕望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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