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子皇帝 第六章

登基的準備工作千頭萬緒,整整耗費了一個月的時間。

依據西琉皇朝的帝制,正式的登基大典前,新皇必先經過皇廟的洗禮。在歷代神聖崇高的君王與神的見證下,接受神的考驗、祈福、祝禱,紋印上皇帝的象征。一切就緒後,最後再于天下萬民前!舉行登基大典,新皇就位儀式才算完備。

當然,要怎麼舉辦豪華盛大的登基儀式交由底下的人去打點,新皇颯亞真正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在登基前夜,來到位于皇宮內最安靜的化外禁地。

颯亞過去只有寥寥可數的幾次機會,謁見過皇廟的神官,一次是當他剛剛誕生不久,還是嬰兒時期,便要接受神官祭師們的祈福。他出生的月份恰巧是象征著萬物欣欣向榮、春暖花開的綠月,為他祈福的神官也是樹神官。

嬰兒時期,第一道的刺青為一朵象征皇族西琉的紫櫻。

十三歲時重返宮中,行戴冠禮,證明他已月兌離受人保護的幼年時期,該步入與學習成人社會的規則,同時也再刻上第二道刺青︰象征輔佐天運與守護君主的皇子身份,赤色雙蛇盤據成頭尾相接的圖案,口咬紫櫻,有著生生不息與相助互愛的隱意。

現在,他再次來到皇廟,為的是刻上屬于天下最高權位者的獨特徽章,在雙蛇中心將繁復精巧的曼陀羅紋雕上,代表的是整個西琉皇朝天下縮影,每一延伸出去的枝葉都是開疆拓土所換得的。當他肩負著這道刺青,不論何時都必須提醒、注意自己肩負著西琉上上下下萬千人民囑托的命運。

無比沉重、嚴苛的負擔,不能擺月兌的束縛,也是王者的宿命。

餅去只曾到過外皇廟的颯亞,在穿越過被十二座神宮所包圍的外神廟區,初次抵達莊嚴無比的西琉聖地——內神廟,也僅有頂尖的十二位首席祭師與天子才能被允許進入的禁地。

站在聖潔純白的大理石神廟前面,颯亞在踏入神廟前,不禁回頭眺望著。

從石階上看下去,十二座燃燒著十二色火柱的神廟有如群星拱繞著這座廟宇,而廟宇也高高在上地牽制著十二座神廟,景致的宏偉壯闊,讓觀賞者無法不動容心醉,並領悟自身的渺小與天地之偉大。

案親、祖父、自己的先祖們也是同自己一樣,歷經過何等煎熬辛酸的心路,才站在這兒?而當自己俯瞰這美麗的景致,深感恐懼;渴望超越恐懼,雙頭馬車背道而馳的激情,都在胸口沸騰對戰的同時,他們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來克服、面對、緊握這一刻呢?誠惶誠恐,最後仍要鼓起勇氣,一肩扛起天下?

呼……颯亞長長而緩慢地深呼吸著,不論未來自己將面臨何等挑戰,彷徨猶豫、困惑不安時,他都會回想起「現在」激蕩在胸口的怯情壯意。

「陛下,請。」兩名次位神官,領著他來到巨大的門扉前,門早已為他敞開。

跨過這一道門,也跨進了歷史的洪流。

迎接他的,是出乎意外的平靜祥和,甚至可以用「溫柔」來形容的空間,僻哩啪啦在火盆中燃燒的柴薪,簇擁百花齊放的各色盆栽。不論是鋪著上等柔軟獸毛的絨毯、樸華的潔白石柱,或是靜靜地以圓形的排列方式構出拱型的天頂,都是為了讓人能景仰上天的崇高,洗滌被世俗所壅塞的心靈。

透過曼陀羅紋的彩繪玻璃窗,颯亞沐浴在七彩繽紛的陽光下。

回歸到大地之母雙臂中的寧靜,無形地包圍著他。

「首席祭師水神官錦童,在此參見陛下。」一名身穿淡藍水色長袍,長發如絲地披落雙肩,垂至腰下的秀麗男子,臉上掛著恬靜祥和的微笑,屈膝。

「免禮。」颯亞好奇地看著四周。「就你一個人嗎?」

「不,所有十二位神官都在,只是我要先請陛下淨身,所以……請隨我來。」

從拱型天頂的廳堂中心,水神官敲敲其中一格地石,四周的地板隨即移動,往下凹陷,出現一道地下階梯。

踏入地下,沿著長廊的兩側是西琉歷代君王的魂堂,每副石棺中都躺著曾經打造過西琉輝煌年代的杰出(或不杰出?)的君主。

穿過幽暗的長廊後,入目的是寬闊到難以想象,竟是藏在地底的光明聖殿。

聖殿中心是一座深潭,僅有一條細容一人穿越的小橋,連接到中央高台。高台上奉祀著傳說中西琉的守護主神——天主聖君,並列在聖君神像前方的,則是西琉三項鎮國寶物,瓖嵌重達兩百克拉純鑽的黃金帝冠、金陽刀銀月劍以及翡翠綠玉國璽,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也能看到三樣寶物散發出的懾人光輝。

明天登基大典上,這三樣寶物會隨著颯亞一起供天下人瞻仰,過後,寶物又將再重回這座神廟靜靜地沉睡,等待下一位皇帝的出現。

「陛下,這邊請。」

水神官掀開一道水晶珠簾,率颯亞進入滿室馨香、彌漫在迷蒙水氣中的淨身池畔,他朝颯亞伸出手說︰「請除去您身上所有外界帶來的東西,淨身後,只能穿著神廟內的這套素衣。好了以後,只要搖搖這鈴,就會有人來迎接您。」語畢,他留下颯亞一人獨處。

「總而言之先洗個澡就是了。」颯亞哈地吐出一口憋了好久的氣,這皇廟里的氣氛雖然宜人,但總是有股不知不覺的緊張在累積增長。

等會兒還要接受刺青呢!

想起十三歲那年吃的苦頭,現在恐怕是倍增了,颯亞咋舌地跳入水中。

***

淨身後,焚香、祈禱、獻果的過程簡單而隆重,輪流接受十二祭師的祝福洗禮後,颯亞終于來到最艱難、痛苦的一關,紋身。

據說過去有些皇帝因為忍受不了紋身的痛苦,整整拖延了兩天才完成。

颯亞可不想熬上兩天,要吃苦受罪的話,一口氣忍受完,轉個頭把苦痛給拋在腦後才合他的性子。

所以他不打算喊停,不管到時候自己能不能受得了——反正還沒听過有人死在紋身下。

「由我水神祭師來為您紋身,陛下,請在這兒躺下。」

此時,神官們紛紛離席而去,這也是怕到時候萬一皇帝忍不住痛楚申吟的時候,越少人看到才不會有損天子尊嚴。

颯亞解開自己身上的素衣,果著背躺在那冰涼的大理石床上。

「這個,有助于您度過紋身時的艱辛,請您喝下。」水神官錦童遞上一杯以銀杯裝盛,香氣四溢的琥珀色液體。

颯亞皺眉,拿起杯子問道︰「這是什麼水?」

「能讓您放松、感覺稍微遲鈍的迷迭香汁。」

「我不要。來吧!」以雙手為枕,颯亞趴好說。「快點進行,不必操多余的心,我會忍耐的,你就只管進行你該做的工作吧!」

錦童傷腦筋地一笑。「遵命,陛下。我就把水放這邊,萬一您想喝的話,請不必客氣。那麼,想小闢冒昧……要開始嘍。」

啊……混帳……果然很痛。

颯亞咬著牙,忍耐著針戳入肩頭時灼熱的刺痛,紋身不是拿針刺一次就能了事的,雕、染、顯三個步驟每做完一次,就得以熱水燙在皮膚上,固定色澤、圖案、讓它牢牢地成為身子的一部分,反復的過程中,不少人都會暈厥過去。

一針、兩針……漫長的紋身過程當中,對持針的人與被刺的人都是一種考驗與折磨。

颯亞本想堅持到底,可是途中還是有好幾次自己失去意識,然後又被搖醒,泡熱水,再次上色……反復……反復。

「這是最後一筆了,陛下。」

听到這句話,颯亞大大地松口氣,他的忍耐極限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了,意識朦朧地點點頭,他等待著錦童點上最後一筆,告訴他漫長的折磨已經結束。

可是出乎意料的,一道根本不該出現在此的低啞聲音響起。「辛苦你了,錦,你可以先離去了,陛下有我照顧。」

颯亞回頭時,只見錦童消失在燭光搖曳的長廊,而整個地下聖殿中,那不具有進入神廟資格的男人,正以如膠似漆的親昵視線,凝視著他。

憤怒地,颯亞噴火的雙眸反制著司琺爾叱道︰「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臣來欣賞一下陛下背上的紋身。錦童的功夫很好,您背上的曼陀羅紋如虎添翼般的增添了您迷人的風采,出色美麗極了。」

「不許看!」男人的目光近乎無禮地在剝光他的一切。

司琺爾嘲笑地說︰「您現在慌張著衣的動作,真像個深怕被人進犯的小彪女,可是您既非女子、也早不是未經人事的‘處子’了,還有什麼好不給人看的呢?」

颯亞臉色慘白,雙唇顫抖地睨視著他。

做我的女人吧,陛下……

就在那一夜,失去了父皇的自己,緊接著又被這個無恥的畜生以最惡劣的方式背叛了。自己為時已晚地知道了男人的企圖,並不只是操縱他的意志當傀儡而已,男人還打算用更徹底的方式蹂躪、踐踏他身為人的自尊、傲慢,想要籍著「侵犯」他的身體,達到「摧毀」他的意志、控制他的靈魂的最終目的。

這才是司琺爾當初對他提出的「交換條件」。

偏偏那一夜之前,關于是一張白紙的颯亞,愚蠢地不懂這點「弦外之音」,竟然毫無防備地走入男人設下的天羅地網,等到他遲鈍地察覺自己所犯下錯誤判斷時,已無法月兌身,他該死的被自己的諾言與給牢牢地捆綁住了。

哭吧!我的陛下,然後牢牢記住,這就是您為得到西琉皇位所付出的代價之一,您沒有喊停的權利,我們的契約是至死方休的,從現在到未來的每一天您都要記住這個滋味,時時刻刻都要提醒自己,您是如何低賤地出賣了自己,換得了這頂皇冠。

事隔一個月,那一夜男人對他所做的事,颯亞記憶力好到連最細微的細節都深深地刻在腦海中,想忘也忘不掉——被力量貫穿的疼痛、被不住挑起的陌生快感、男人的沉重呼吸聲、被壓制住的恥辱、不堪入耳的撞擊聲……數時辰當中自己被徹底的進犯、玩弄,最後忍不住冰火交錯的折騰,還向男人求情!

不原諒!他至死都不會原諒司琺爾對他所做的一切。

不屈服!他誓死都不屈服在這種卑劣至極的手段下,接受他自以為是的狗屁權威。什麼做他的女人,他永遠都不會承認的。

忍著如火燒的背痛,颯亞移動雙腳想要離開司琺爾的視線,可是他故意與他唱反調地,大咧咧地擋住他的去路。

「讓開!」一手抱著肩膀,颯亞目露凶光地說。

「呵呵,您這樣子真像是一只面對著明知無法與之為敵的大狗,卻還偏偏不能不狂吠著虛張聲勢,好鞏固自己地盤的小狽啊。知道自己不是我的敵手,所以害怕得連腳都動不了了。」

這是挑釁,颯亞明知,卻不能不接受,他跨出一步,拔腿飛奔,但男人的動作比他更迅速地,在他還沒有奔出足夠的距離前,就已經封鎖了他的去路,攔腰將他抱起。

「放下!大膽!」

「我的膽子大不大,上次已經充分地證明給您看了,況且現在我的頭也還好好的安在頸上,這代表了您也默許我有這權利大膽不是嗎?您終究還是不夠卑鄙到收回前言,做個徹底的小人,砍我的頭去除威脅。所以您致命的弱點,也成為我幸運的……護身符。」司琺爾愉快地說著,無視于颯亞的抗拒,將他丟回大理石床上。

「住手——你還想怎麼樣!」

「想怎麼樣?還用問嗎?」大手迅速地剝除覆蓋在柔韌身子上的布料。

颯亞扣著他的手腕大叫。「你看清楚這兒是什麼地方,容你這樣放肆!你就不怕神的制裁!」

「呵呵,神是什麼?在我眼前活生生的人,我都不放在眼里了,神又能奈我何!我就是想在神的面前炫耀我的‘女人’,也就委屈您陪我一起墮落了。」

苞隨著衣物落地的,不只是颯亞的衣物,也是颯亞的自尊,司琺爾比誰都清楚這種舉動對颯亞會造成何等傷害,可是不這麼做,颯亞再生的保護牆又會再度作祟,企圖隔除他在外,而他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拼命地築牆吧,我親愛的陛下,您築一次我就擴一次,拆拆除除,直到您築的速度再也不及我拆的速度為止,我會逮到您那顆動亂不安分的心,一點一滴、一步一步地,侵蝕滲透到您的骨血中,慢慢地麻痹您、吞噬您,查到您不能沒有臣的存在為止。

我是佔定了您的心。

「想墮落你一個人去,別擅自替我下決定!」颯亞在大理石床上手腳並用地後退著,想遠離他。

那些痛苦的記憶都還沒有遠離,他怎麼能忍受再一次凌辱。

五髒六腑都易位般的沖擊;活生生被撕裂的痛楚;每接受一次男人的毒侵就听到自己內髒在悲鳴哀嚎的淒慘記憶——除此之外,最令人厭惡的是事後,宛如周身都被千蟻萬螞咬噬著,無孔不入,排山倒海蜂擁而來的——恥辱。

再來一次?別開玩笑了!

渾身的血液都于瞬間冰凍起來,颯亞一心尋求逃離這地方的法子。

「那可不成。」手指攀上了他細小的腳踝,司琺爾逐步地、一寸寸地把他拉回來。「少了您,我墮落的樂趣也沒有了,舌忝著您的血,看著您徘徊在苦悶解放的臨界點,親眼目睹您的‘墮落’,我墮落得才有價值、有意義。就是為了這一幕,我才如此大費周章地進到這座神廟來,見證您紋身時的每一個過程……方才的針就像是我的眼,一次又一次地穿刺著您,而您卻一點都不知道。」

他的話仿佛在紋身上灑了火粉引燃了它,在颯亞的背上灼灼焚燒著,方才的苦痛里所代表的神聖意義,剎那間被轉化為婬欲的象征。

「住口、住口!」

「我會住口的,只要有您的唇作獎賞……」

「唔!」

不行,這一切又將重蹈覆轍,這一切又要和那夜一樣,重現他的恥辱。

試圖抵抗入侵口腔不屬于自己的濕軟物體,颯亞扭動著頭顱,可是桎梏在他下顎上的指尖力道強勁,他越是反抗,手上傳來的力氣就像是不惜令他下顎月兌臼般,深深地扣住他,直到颯亞放棄抗拒,迎合著男人的舌尖做個被動的勾引者。

又和上次一樣了。

***

登基大典,華麗隆重地在皇城外盛大舉行。

來自各國祝賀的使節、嘉賓,西琉皇朝的貴族、重臣,甚或交際名媛、地方仕紳,人人都理所當然地盛裝出席赴會。就連一般平民,也齊涌到皇城觀禮台四周的空地,把寬敞的觀禮台擠得水泄不通,只為能親眼目睹這歷史的一刻。

必于新皇的傳言已經在各地流傳,有些繪聲繪影說他是經過不流血的戰爭奪得勝利寶座,也有駭人听聞的驚悚言論說他不惜殺兄弒父,小小年紀已是陰險了得的一方霸主。但傳言終歸是傳言,比起此刻能否見證新皇帝的登基神采而終身遺憾,大家都不在乎到底新皇是心狠手辣或是聰明蓋世了。

提到新皇帝,不少人也都會順道一提此次擁主成功的司琺爾將軍,大家預期早已是宮中紅人的司琺爾,這回恐怕更是攀著登龍梯,直達最高階,成為名副其實,一人之下萬民之上的實權大將。

年方十五的小皇帝,與從奴隸階級爬到人生巔峰的大將軍,往後有關他們一舉一動的傳說,只怕是有增無減了。

可是在這樣萬民同歡的場合中,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抱持同樣看熱鬧、或是歡欣鼓舞的想法。

棒著重重人山人海,東野智以披風掩住了自己的容貌,夾在群眾間,心情苦悶地遙望著,正在高台上接受著首席祭師為他戴冠的颯亞。

曾幾何時,自己與颯亞的距離竟被拉得如此遙遠……他已經成為高不可攀的人了。就因為自己計劃的一環失了策,接下來就注定要全盤皆輸嗎?

不,我不服!颯亞,這樣的結果真是你所願的嗎?

他不信,颯亞過去從不想當皇帝的!一定都是那個男人的錯!

東野智真希望自己的眼神能化為凶器,好從這兒射出,擊中那個半途殺出並佔據在「他的」颯亞身邊的黑心惡魔——司琺爾。

他憑什麼站在颯亞身後,一派颯亞保護神的模樣,他不配!

你等著吧!颯亞,我不會放棄的,事情還沒有走到最後,我不會輕易放棄的。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就要將你從那一點都不適合你的牢籠中放出來。

沒有人會去注意到登基大典一完成,全場歡呼沸騰齊呼萬歲的時候,有一名男子獨獨背對著,那頂著金色光環、王者氣勢渾然天成、不可一世的俊逸新帝王,黯然消失于雜亂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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