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婚禮 楔子

西伯納三宇的涵義是「沉睡的大地」之意。

它廣大的區域,佔據衛羅斯國土的一半以上,名稱上雖是平原,然而境內包含各種地形;從無人居住的原始森林、生產各種寶石的礦山,到深度可達一公里的世界最深的淡水湖等等。

雜開繁華的斯科城,進入西伯納的首要關卡,便是要穿越那座無邊無際,仿佛要將人淹沒的原始森林。有幸能活著走出森林後,並不意味你就能撐過下一個挑戰——攀過峰頂終年覆雪的白拉山區。如果走到這邊,你還沒有倒下,恭喜你,等著迎接你的便是無邊無際、不見天日的荒原地帶。

長達五個月的漫長冬季、深達數尺的厚雪,輕易地就能讓歷經一段段艱苦旅程的罪人們放棄求生的希望,祈禱能給他們一個痛快的解月兌。

天底下並不是只有關入監牢中,才是給予罪人的最大苦刑。與被流放到西伯納相比,能待在黑牢中的人,已經猶如置身天國。

——摘自《流放者的悲歌》,作者︰納希‧也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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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這凍死人的鬼天氣,還得押解人犯,咱們運氣實在有夠背的!」騎在馬背上,裹著三層厚皮襖,戴著覆耳毛帽的差官,跟同儕碎嘴抱怨著。

「有什麼辦法,誰叫咱們抽到了下下簽。」聳著肩,同樣裝扮的伙伴回過頭,瞥了役夫一眼。

役夫揚起鞭子叫喊著。「走快點,你們這些豬玀!今夜前沒有抵達下一個村落,咱們全都得凍死在這荒天雪地里!」

苞著一扯鐵鏈,七、八名雙手被鐵鏈銬在一起的犯人跌跌撞撞地在及膝的雪堆中往前行。

「嘖,個個都是不中用的家伙!」吐口口水,不耐的差官道。

「依我看,上頭的人是巴不得這些家伙全死在路上,要不然也不會叫咱們在這十一月天啟程吧廠

「那一定是有人惹了某位大人物嘍?」

被詢問到的役夫神秘兮兮地招招手,要同伴附耳上前。「我就小聲地告訴你吧,咱們送的這批人犯中,有一個家伙是不要命的暗殺者,他竟敢暗殺女王陛下的私生子呢!」

「你是說有一陣子報上喧騰一時的……」

「對,就是那樁事!」

「我以為那犯人早被處死了。」

役夫嘖嘖兩聲,搖搖頭。「外頭眾說紛紜,有人說犯人早被處死,有人說犯人沒死逃到國外去了,但都是胡說八道的。原先他是被關在大牢里等死沒錯,可有一天女王陛下親自審問,問完後就判決流放了。為什麼女王沒下令殺了他呢?老實說,牢里的審判官也都非常疑惑呢!所以有人推測,該不會是有人替他求情,要女王別殺了他。」

「求情?誰有那麼大的本領?」

「你用點腦子想一想,天底下有能力影響女王判決的人,還有誰啊?」

差官先是蹙起眉頭,最後恍然大悟地張大嘴,說︰「女王的私生子!可是……這還是說不通啊!為什麼渥夫大公要替暗殺自己的人求情呢?」

「因為這個啊廠豎起小指,在同伴面前晃啊晃的,役夫褻笑地瞟了瞟那群犯人說︰「這丑聞在斯科城內沒人敢提,不過已經傳了好一陣子了,我看八成是真的。那家伙是渥夫大公的姘頭,看在舊情分上,渥夫大公才會饒他不死吧!」

同伴瞪大了眼,唰地回過頭去。「是哪一個啊!那個金發,嘴上無毛的死小表嗎?那家伙長得一副沒骨頭的娘娘腔樣!」

「笨!你眼楮是看到哪里去了?里面那個毛色不同的。」

「——那個黃種豬?!」

「噓,你聲音太大了!」頂了同伴一肘,役夫示意他附耳過來說︰「別忘記,對方曾經是鷹眼團的一員,可不是好惹的。」

「像他那種人是怎麼進得了鷹眼團的?」講起女王得意的鷹牙,差官也不由得咽下一口口水。舉世皆知,那里面個個都是狠角色。

「誰曉得?靠床上功夫吧!」

「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立刻丟下先前恐懼的眼神,驟換為鄙夷。「嘖,我老早就覺得他很礙眼。既然被流放,就是罪人,還自以為了不起、神氣兮兮的,也不吭聲。尤其那一雙烏漆抹黑、像鬼子似的眼楮,看來就很目中無人,我早就想修理、修理他了廣

「你也這麼想啊?嘿嘿嘿,兄弟,我告訴你一件好事……沿途上他就一直想找機會和同伴商量這事兒。「但不要太大聲嚷嚷,我可不想讓那伙罪犯听到咱們在講什麼。」

「好事」兩字讓差官的眼楮一亮,立刻湊上前。

「其實啊,已經有人付錢給我,要我想辦法在路途上解決那家伙,好讓他永遠都無法再踏人斯科城內,要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這世上‘失蹤’。」掏出懷中的一枚金幣。「但我怕我一個人無法應付那家伙,所以你幫我一把,我就把賞金分你一點,如何?」

搶過伙伴手中的金幣,放在口中一咬,差官賊笑地說︰「好哥兒們,我是最好說話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何時動手?」

「不急,再過個幾天,等我們沿途把這些家伙的體力折騰得差不多,諒他無力反抗的時候,再趁夜里……」以手刃一斬,役夫冷笑著。「若運氣好踫上幾頭餓虎,那我們連丟棄尸體的麻煩都可以省下。」

差官幸災樂禍地一瞥那群穿著灰撲撲囚衣的家伙們,譏諷地嘲道︰「惹上不該惹的人,就是會落到這種下場,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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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抬起頭看了看天色,而且暗暗地嘆口氣。

每日的行程都是從日出不問斷地走到日落為止,其中進水兩次、沒有進食,小解也只有一次的機會,簡直沒有喘息的空閑。跟不上這種速度的人,會受到差官們無情的鞭子招呼。

出發時,和男人一樣,雙手上了鏈,被綁成一直線的「同伙」,大概有十五個左右。而旅途到現在,走了不到一半,病例的、想逃離卻不幸被野獸攻擊而死的、累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的,加起來,已經有半數的人葬送在西伯納的土地上。

剩下的幾人,沒有被折磨死,也被折騰到奄奄一息。

究竟最且能抵達終點的,會有幾人?這個解答對于沒有明天的流放罪犯而言,一點兒也不重要。

男人被安置在這支「特殊」行伍中的最後方。

當初這麼安排的理由,有刻意要侮辱男人的意味,暗指他在一群人犯中,也是地位最低等的,只配當站在最後方的一個。可惜,效果並不大。無論男人在這支行伍中站在哪里,都可以讓人輕易地看到他的存在。

因為他很龐大嗎?

不,就體格上來說,原本瘦削的身材因為接連數月的折騰,更是形銷骨立。身高雖然比普通人要高出一個頭,但也不是這行伍中最高的一個。

因為他與眾不同的膚色、發色與眼瞳的顏色嗎?

的確,他在這群人當中,是唯一的黑發、黑瞳,並有著象牙色澤的皮膚。這些因素在斯科城內,也許足以讓他成為「獨特」的人,但在遠離斯科城之後,越是往東走,便越可發現夾雜在人群中,不乏和他擁有同樣血緣的人種。夠不上「稀奇」、「少見」的邊,也不會使他成為目光焦點。

因為他具有格外清秀的相貌?

如果說他那優雅的五官,並沒有受風霜折騰、沒有在臉龐刻下深深的疲憊;如果說他那舒緩英挺的眉宇,在旅程上不是一直都緊縮著,打了無數死結;如果說他過去泛著薔色的唇不像現在于裂呈灰,俊俏的下顎沒有冒出一根根雜亂無章的頹渣……那麼,或許這會是男人飽受關注理由。

男人引起注目的原因極其簡單,卻也超乎想像。

他是唯一一個在沿途中始終站得筆直,挺得有如一根旗竿的人。

舍不得花半分錢在罪人身上的典獄所,給押解的差官們的是一件又一件、厚重的毛皮厚襖,而給罪犯的卻只是最基本的保暖衣袍。

灰布的縫中夾了兩層劣質棉花,根本對抗不了西伯納濕冷的氣候。每當一道寒風吹過,幾乎所有的犯人都會瑟縮雙肩,屈身把頭夾在布袍中好忍耐、度過陣陣酷痛的刺骨冰針……那種姿態是失去了尊嚴、失去了信心、失去了方向,不再對未來懷抱任何希望,顯得卑微、渺小、可悲。

可是男人並不那麼做。

他豎著雙肩、挺著身,迎接那令人膽怯的寒風。

姿態是那般的優美、端正,宛如一株在疾風驟雨里挺得理直氣壯的百合,高潔而刺目,深深震撼人心。

這一點看在同為罪犯的人眼中,是不可思議,也是敬佩;是教人妒忌,也是困惑。是什麼樣的力量在支撐著男人?為什麼他能辦得到?難道他不覺得寒風刺骨,沒有感覺到疲累嗎?

而那些以折磨罪犯為樂的差官,更是將他的這種舉止,當成是炫耀、是傲慢、是不知死活的惡劣挑釁。于是,有人時而把男人的食物弄髒,有人時而把男人睡覺的位置安排在離火堆最遠的地方。來自差官和少部分同伙的種種刁難行為,早是眾人見怪不怪的了。

久而久之,男人成了大家好奇與觀望的對象。

一小撮人以男人的姿態來鼓勵自己求生;一小撮人則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想知道男人何時會不支倒堆——最好淪落到爬不起來的地步。

陰暗的,光明的,人性的一面總是在磨難到達最高點的時候,爆發出來。

這一天,差官們明知太陽早已下山,卻依然要他們繼續趕路。

「快走!快點走!」

最靠近差官們的胖漢子,忍不住抱怨說︰「天都暗了,我們要休息!’’

「閉嘴!你們這種罪人敢討什麼休息啊?今天早上讓你們睡過了頭,現在不趕路的話,我們就無法在預定的日期抵達伊庫底木。你們誰要再敢噦唆,我就要揍人了!」差官騎在馬背上,面口猙獰地吼著。

一時間,埋怨被鎮壓了下來。

再過了幾刻後,一名瘦小的金發男子突然雙膝跪地的倒下。見狀,不留情的差官跳下馬,揮舞著鞭子就往男子背上打去。

以前這是常見的畫面,大部分的人也都冷眼旁觀,可是今天或許是疲憊累積到了最高峰,突然間,壯漢吼叫’了一聲,由後頭撲上差官的背

混戰展開。

部分人趁亂搶走差官腰上的鑰匙,解開了手銬。其中有一人不只解開自己的手銬,還順便解開了男人的手銬,並說︰「快逃吧!」

男人一怔。

「快走,伊凡‧愛‧奧古史埋!你不想死的話,就走!」

在這最且一句話的催促下,男人緩慢地移動腳步,一步又一步,最後,奮力地奔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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