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革命夜 第六章

審判日前兩個月

伊凡摘下一朵盛開的薔薇,仍沾著晶瑩露珠的花兒,生氣盎然地迎接著朝陽。他把花兒湊進鼻端,汲取一口馨香,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喜悅,本該是這般平凡又簡單的。

把花兒放進手里的提籃中,里面已經集合了深紅、淡橙、鮮黃色滿滿的一大把鮮花。他回到屋子里,走向其中一間客房的門前,舉手敲了敲。

「娜娜,是我。妳醒了嗎?」

門內傳出「請進」的回答。伊凡轉動門把,看見躺在床上的荏弱少女已經坐起身,她背*著幾只大枕,蒼白小臉上一雙淺藍的大眼,閃爍著折折光芒。提著花籃走進去,伊凡把它放在少女的腿上。

「這是我剛剛在花園中摘的,妳喜歡嗎?」

「好美的花兒。謝謝伊凡哥。」

微笑著,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妹妹身邊,他探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說︰「今天早上覺得怎麼樣?還會很不舒服嗎?」

輕輕搖頭,晃動著兩頰邊的金色波浪長發,少女也回以兄長楚楚笑靨。「好多了,我覺得今天的狀況很好,好得讓人想下床飛奔呢!」

「看妳這麼有精神的樣子,似乎不必我在這邊白操心了。」伊凡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

自從帶著弟妹踏上逃亡的旅程後,身子一向不很健朗的娜娜,便是所有人里面最讓人擔心的。

曾被醫生預言,這輩子都月兌離不了藥罐的她,在眾人細心呵護下,才能成長到今日的。雖然長年都在與病魔抗爭,但少女卻不曾怨天尤人,或是對兄長們無理取鬧過。她一直表現得如此堅強,使人幾乎要忘記她身患殘疾,半身不遂。

由斯科城到這異鄉首善之城的歌本,長達二十多日的旅途中,好幾次伊凡都擔心娜娜會受不了嚴苛的氣候與路況考驗,想打退堂鼓。可是娜娜不管再怎麼疲累,總是會面帶天使般的微笑說︰「讓我們繼續前進吧,我不會有事的。」

要說這段艱辛的旅途能順利地結束,最大的功臣應該是娜娜也不為過。

「少爺、小姐早上好!哎喲,小姐今天早上的氣色真不錯,看樣子昨天我讓妳喝的莫氏獨門藥草茶很有效吧!」扯著大嗓門高大的胖婦人,活力充沛地打斷了伊凡與娜娜的閑聊。

「莫嬤嬤早。」娜娜害羞地招呼。

「好啦,我來幫這小東西換好衣服、梳洗打扮一下,接著再到下面去享用一頓早餐。早餐非常重要,我們莫氏家族祖傳的一句話就是︰一天之始在早餐桌上,不吃早餐就沒有辦法好好地工作一天。為了讓小姐早日健康起來,一頓豐盛的早餐是絕對不可少的。」

闊嘴咧笑著,婦人一指門口說︰「少爺,你的早餐也在下面等著你嘍!記住,要待在這間屋檐底下,頭個規矩就是不可以惹我莫嬤嬤生氣,快去吃吧!」

長這麼大還被人當三歲孩子訓斥的伊凡,薄紅了臉,尷尬地起身。「不好意思,娜娜就麻煩妳了。」

「嘖,這輩子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為了我應當做的事而向我道歉的呢!少爺,這個家里頭大大小小的事都歸我管,自然照顧好這位可愛小東西的責任也在我身上,你就不要一一掛在心上了。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我莫嬤嬤才不講那麼多規矩!去、去,少在這兒礙眼了,去你該去的地方。今天在日光室用早餐,別走錯啦!」

這棟三層的寓所,有著簡單的構造,頂樓是屋主專享的天地,二樓是共計五間的客房,最下層的一樓有客廳、起居室,繞過餐廳,還有滿是陽光的日光室--一間突出于屋外,類似溫室玻璃構造的特別廳。

通常天氣不錯的話,屋子的主人喜歡在此用餐。

伊凡剛踏入室內,坐在主人位子上的黑發男子,也正巧收起手上的報紙。「早安。」

「早安,尤里男爵。」伊凡說。

「男爵兩字就免了。論輩分,我是你們的叔伯輩沒錯,但我可不想這點年紀就被人叫老了。你和維克一樣,喊我尤里就好。」舉起茶壺,殷勤的主人問道︰「來杯茶嗎?」

「好的,謝謝你。」落坐後,伊凡攤開白色餐巾放在腿上,左右張望著。「怎麼沒見到謝維克學長?昨夜他沒睡在這兒嗎?」

苦笑著,提起自己那個傷腦筋的佷子,尤里.蘭登斯科難掩困窘。「我把他趕回去了。也不管兄嫂有多擔心,從衛羅斯回來後,連自己的家也不回,整天就留在我這邊,看了也教人厭膩。我威脅他,說他再不回去的話,就不讓他進這個家的門,所以昨夜他才乖乖就範地回家。」

男爵嘴上這麼說,但颯爽俊朗臉龐上盈滿的慣溺,早讓他露出破綻。

伊凡曉得他的抱怨並非真心,那不過是為了讓謝維克善盡為人子的責任,而不得不板起的假面。論年紀,相差六歲的尤里男爵,與其說是謝維克的「叔叔」,不如說是「兄長」還更為恰當。

住在這兒的幾天,也足夠伊凡觀察到兩人間「情勝手足」般的親密關系,絕非普通的叔佷能比。

「怎麼樣,住在這兒幾天,還習慣嗎?」

啜了口溫熱香濃得恰到好處的女乃茶,伊凡點頭說︰「非常感謝您收留了我和弟妹。還有,也謝謝您今天讓我摘了園子里的花,娜娜看到那些花兒非常高興。」

「不必跟我客氣。維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很歡迎你們在這兒住下。再說,這間屋子平日就我一人,我也經常不在家中,莫嬤嬤總會跟我埋怨說屋子里太冷清,唆地要我早點成親。現在你們來了,正好讓莫嬤嬤有事忙碌,她可是比誰都巴不得你們住下呢!」

男爵呵呵笑著,蔚藍的眼神竄過頑皮光彩,又道︰「反過來,也許倒霉的是你們。莫嬤嬤一旦把你們劃入她所管轄的範圍,你就等著瞧,她會從大事到小事,都雞婆得不得了。眼前,我可是最大的受害者啊!炳哈!」

受男爵開懷的笑臉所染,伊凡也綻放出輕松的笑意。

日光燦燦、一杯溫茶、可口的早餐,在數個月前,伊凡根本無法想象到,自己會有心情如此平和、愉快的日子。

……這幾年,他一直是在狂風暴雨般的沖突、爭端與陰謀中,掙扎著求生。

一切都是從養父撒手人寰後,自己與渥夫.拉沃爾成立的那樁交易,開啟了序幕。他知道自己所踏上的道路已傾斜——悖逆神的指引,偏離了常軌,導致後來的種種痛苦;折磨自己,也折磨了渥夫。

他並不怨渥夫。

在離開斯科城、離開衛羅斯前。為了請求他不要和娜娜結婚,不顧前仇舊恨,他曾舍棄自尊地去找他。就在那最後一次會面,渥夫極盡侮辱之能事,以丑陋不堪的穢言將他羞辱到無地自容……差點,就讓伊凡舉刀自刎。

倘若謝維克學長沒有及時出現,搶下那把刀,伊凡也不可能還留著條小命坐在這兒。

現在回想起來,渥夫的言詞固然句句重創伊凡,但站在渥夫的立場,他並沒說錯什麼。

自以為還能再從渥夫身上獲取一點情分的自己,的確是太厚臉皮了。

別說是一年的時間,只要三天便可以讓一個人有所改變,自己卻還巴巴地記著渥夫曾說過的「我愛你」三個字,以為它多少能讓渥夫惦念舊情而心存僥幸,遮住雙眼不去觀看事實——

一開始渥夫所迷戀的,便不是真正的我。

遮掩著自己不堪、殘敗的過去。像惡質的騙子般裝出對渥夫的愛一無所知,再利用他的迷戀,*詐地汲取著交易中的蜜汁。多年來,藉此,得以在宮中順利升遷,擴大家族的勢力。到最後被揭穿了真相,還心狠手辣地意圖除去渥夫,先下手為強地暗殺他,以免他對自己家族不利。

這些,才是外人眼中,真正的我的所作所為。

誰也不會在乎伊凡原本並無意傷害誰,從來,他都只想犧牲自己來保全家族的幸福。但這畢竟是伊凡一廂情願的說詞。任誰的眼中看來,伊凡都不過是個攀權附勢,為求榮華不惜出賣的「婬婦」罷了。

所以渥夫一定是後悔了,後悔把浪費多年的愛,放在一個不值得他愛的「*貨」身上。

這樣也好,這樣就好,這樣最好。

遠離那段傷痛後,伊凡回首過去,其實渥夫的愛,向來是那麼沉重而教人難以承受。他對自己的愛越是強烈、越是蠻橫佔有、令他無法喘息、不能招架、如漫天倒海般地襲來時,伊凡心中的罪惡感便更加水漲船高。

在渥夫的懷抱中恍惚忘我而迷亂,在他的親吻中陶醉,在他強悍的佔有中臣服投降,伊凡卻沒有一時片刻忘記過,纏繞在自己身上那一重又一重的秘密與罪惡。明知不可能愛上男人,卻煽動著男人的愛,好方便他被自己所利用的無恥。

總算,如今渥夫已不再愛他。

伊凡終于可以不必再感到罪孽深重。

我的無恥換得你的絕情,渥夫,我們可算是兩不相欠了嗎?

希望是如此。

放下用到一半的刀*,伊凡想起眼前有個更急迫的問題。

他們不能永遠在尤里男爵家中叨擾下去。沒有工作、沒有住所,娜娜與喬要怎麼安排?這些都急待伊凡去解決。

「尤里男爵,很冒昧地想請教你,歌本城內有什麼地方是可以供人尋找工作的?」講究實際的伊凡,首先想到的就是「錢」。沒有生活費,遑論要讓生活安定下來。

王作?誰要找工作嗎?」男爵放下茶杯。

「是我。想早日讓生活步上軌道,就得有份工作。過去我雖是個軍人,不曾在外工作過,但我對自己的體力很有自信,無論什麼粗活都沒關系,只要能有一份可*的收入就好。」

男爵諒解地點頭,微笑地說︰「如果你是擔心金錢問題的話,我也可以提供一點幫助的——」

「不,非常謝謝您的好意。離開衛羅斯時,我也有帶著些許積蓄在身,目前還沒什麼問題。我只是不希望等到坐吃山空的時候,再來煩惱而已。」

「那麼,我幫你留意一下好了。」

「不必了!尤里。」硬是插入兩人對話的,是踩著輕快腳步,夸張得如同一只一化蝴蝶般,舞進日光室中的銀色長發美男子。

「維克?」尤里蹙起眉。

「早安,叔叔大人。」閃爍著惡戲神采地說著,謝維克晃到叔叔身邊,傾前在他臉頰上一吻。「沒有太想念我吧?」

「為什麼又跑回來了?」

「我可是安分地在家中睡了一晚喔!尤里。況且這次我跟母親大人報備過了,她知道我在你這兒,你別想再用老借口把我趕出去。」一眨眼,謝維克打發叔叔的怒瞪後,轉頭看向伊凡。 委屈 二字的道理呢?」

這兒雖不屬衛羅斯管轄,可是和衛羅斯多年來保持友好關系的丹瑪,可不會冒著收留一名衛羅斯流放罪犯的危險,做出會觸怒洛琳女王的事。

現在身為伯爵之子的謝維克,正四處游走、想盡辦法,要幫伊凡他們弄個新姓氏、新身分。

這不是不可能,只要願意花大錢買下沒落的頭餃……就是要費點功夫罷了。

「行了、行了,咱們別淨說這些煩人的話題,講點開心的事吧!」

一拍手合掌,紫瞳麗人把話題轉移到他最喜歡的宴會、派對及小八卦上頭。而且娜娜與喬也都下樓,加入了用餐的行列。不多久,日光室內陰霾的氣氛就被熱鬧、喧雜的笑語嬉聲取代,烏雲一掃而空。

☆☆☆

時間稍長的早餐結束後,伊凡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娜娜到花園曬太陽。喬正熱衷于熟悉這座新城鎮,因此迫不及待地騎馬出去逛街!日光室內就剩下叔佷二人。

「維克,你是真的不知道誰買下那棟屋子嗎?」一邊俐落地用刀子削著隻果皮,尤里男爵以洞悉一切的目光瞥視佷子問。

「……唉,不管我做什麼、說什麼,都騙不過尤里的自光呢!」

啊地張開嘴,咬住尤里送到他口邊的多汁果肉,咀嚼下肚後,謝維克才說︰「沒錯,我知道買主是誰,但不能告訴伊凡。」

「有什麼不能說的?」歪歪頭,尤里不解。

「你要是知道買主是誰,就不會感到奇怪了。」謝維克從小到大與尤里無所不談,所以這件事也並不打算瞞他。「買下房子的是渥夫.拉沃爾。」

「布里司基大公?」尤里張大嘴,更困惑了。「是那名逼得伊凡不得不舉家逃離衛羅斯的男子嗎?他花大錢買下伊凡的家又想做什麼?謝維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簡而言之地說,這一切都是場苦肉計。」

唉地長嘆一氣,說來話長的,謝維克把伊凡與渥夫之間曾發生的過去,簡單地描述一遍。叔叔是個開明的人,不會因為渥夫與伊凡同為男人卻發生關系而對他們產生偏見,所以謝維克便毫無保留地說出全部的故事。

「也就是說,渥夫大公在被伊凡暗殺後,不但沒有恨他入骨,反而擔心他的安危,且為了伊凡的幸福,決定要讓他離開斯科、離開衛羅斯。所以,故意安排自己與娜娜的婚禮,讓伊凡不得不重回斯科城來阻止,再借著引起暴動,讓他們順利地逃離嗎?」

「嗯,連我也被渥夫精湛的演技騙得好慘,一直以為他是想借著和娜娜結婚,報復伊凡的背叛,結果我錯怪他了。他依然是我認識的那個性情中人,笨拙的地方也一樣是笨拙無比。」

「連日後伊凡他們要生活下去的費用,也全都提早幫他準備好。你這個朋友,雖然傻,不過也是傻得可愛的。」

「是吧?就連尤里也會這麼認為。因此,更不能讓伊凡知道這件事了。要是伊凡知道了,將白白枉費渥夫的一番苦心。他辛辛苦苦演那麼一場戲,傷透伊凡的心,為的就是要伊凡不再留戀衛羅斯。倘若伊凡繼續留在那兒,女王陛下是不會放過他的。不是會折磨他到死,就是一定會派人不斷地暗殺他。」

一頓.謝維克再搖頭輕嘆道︰「天下父母心,哪個母親容得了曾暗殺自己兒子的人,活在這世上呢?」

「這麼說……這份報紙,我看還是先藏起來吧!」尤里想起早上曾看過的一則消息。

謝維克好奇地拿起來一瞧,臉色頓時」沉,上頭是有關渥夫被女王陛下下令逮捕的消息,這絕對不能讓伊凡看到。

「看來女王陛下十分光火,不曉得審判會在何時舉行?到時候,她又會怎麼定自己親生兒子的罪?我們只能祈禱女王不會氣到失去理智,能念在親子之情的分上,輕罰了事。」尤里拍拍謝維克因沮喪而下垂的肩膀說︰「這又不是你的錯,維克,振作一點。」

「虧我是渥夫的朋友,竟在關鍵的時候不相信他。如果我早知道……」

「難道你便阻止得了他?神要我們走該走的道路、做我們該做的事,剩下的就交給祂了。這條路是渥夫大公的選擇,不是你的,你也不可擅自為他扛起。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背負的未來。」

把頭*在尤里的肩膀上,謝維克閉上雙眼。「我是你要背負的嗎?尤里。」

默默地拍了拍佷子的腦袋,他沒有回答他。

而隔著幾尺外,呆愕地站在日光室外面,暴露在和煦溫暖空氣中的伊凡,卻猶如身處在西伯納的冰凍寒原。

他仍在消化著自己耳中所听到的一切。不是故意要竊听,只是娜娜忘了把蓋腿的毛毯帶走,所以他回來替她取。因為意外听見里面兩人的交談中,出現了自己與渥夫的名字,所以不知不覺地,他就一路听了下去,並听見了令他震愕的事實真相。

呆愣中,伊凡下意識地轉身走出了尤里男爵的寓所。

在繁華的街道上像是行尸走肉般,漫無目標地移動雙腳。見到路邊的一座小報攤時,他毫不遲疑地買了一份早報,焦急地翻開每一頁,尋找著有關渥夫消息的蛛絲馬跡。

然後,他看見斗大的標題了——

母子反目?衛國女王洛琳陛下,下令逮捕愛子!

報導中到底記載了什麼,伊凡幾乎沒有什麼印象,他瞪著那黑色的鉛字,許久不能動彈。

☆☆☆

審判日前四十五日

暗不見天日的四面石牆,這里是衛羅斯專門用來囚禁重犯的著名監獄--盧凱地牢。所謂的重犯,包含犯下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罪行者,及受政治迫害的貴族子弟。這兒甚至囚禁過一國之君或王位繼承者。

以堅硬花岡石所建造,深埋地下的監牢,因*近河脈流域,所以長年累月彌漫著一股濕寒冷氣,發臭霉味揮之不去。加上不時會傳來受到嚴刑拷打的罪犯們的痛苦申吟,且四處都有肥美的灰鼠橫行,因此,對于被囚禁在這地方的人來說,日夜不得安寧的環境,比噩夢更接近噩夢。

據說,有些人在送去紅場上的斷頭台前,便已經先被這座牢獄的惡劣環境給逼瘋了。

由于看不到日出日落的關系,被囚禁在這兒的人,也只能依照一天兩次分送的餐點來辨別自己到底被囚禁了多久、囚禁了幾日。

喀啦……喀啦……喀啦,推著餐車的獄卒走到獄內最深處的一間單人房前,端起一份餐盤,盤上只有一碗湯及硬得像石頭的黑面包。

拉開木門,走入牢房內,里面還有一道長達天花板的鐵柵欄,將犯人囚禁在里面。里面的空間說小也不算小,一張單人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就是全部的家具。至于犯人的生理需要,在柵欄里有另外隔開的空間,設置解手區。

「放飯啦!」想把餐盤送進去,得要從柵欄最下方的一道缺口推入。

躺在床上的人,听到這句話,似乎無意起身。

獄卒等了等,不耐煩地壓低聲音開口說︰「嘿,大公閣下!今晚的菜有特別加料,不吃你會遺憾的。」

原本沒有動靜、背對獄卒的人影,忽然一動。他抬起頭,回首。「……業爾?」

「就是我!」

喬裝成獄卒的男人總算可以松口氣,呼地,帶著無賴笑容的男人搔著下顎說︰「看樣子,這回你是踢到鐵板了,女王陛下非常憤怒哩!我沒想到你會被關得這麼緊密,連要混進來也費了我不少功夫。」

業爾.溫馬克那張粗獷的典型柯薩克面孔,擰出一抹惡笑說︰「但這番功夫實在費得值得,能看到過去高高在上的大公閣下這般狼狽不堪的樣子,實在太爽了!呵呵,百年難得一見啊!」

模著下巴的胡渣,渥夫不悅地瞇起綠眸。「你是來看笑話的話,現在就滾!」

「哎呀,想不到被關進籠子里的老虎,態度一樣傲慢啊!」

哼地翻身坐起,渥夫掀起同樣猛獰的唇角。「信不信,隔著柵欄,我單手就可以掐死你!」

「又想和我比腕力啊?省省吧!要叫挑食的你成天吃這邊的臭牢飯,你一定寧可不吃。現在八成餓得渾身無力,沒力氣跟我斗了。我就算贏了你,也勝之下武,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有沒有意思,等你比了就知道。」挑釁的綠眸不減其威力。

眨眨右灰眸,業爾笑開來說︰「看你這表情,就不由得讓我想到當年我們初次相遇的情況。你還記得嗎?當年你和女王到西伯納打獵,你追逐著一匹狡猾的白狐狸而月兌隊,恰巧進入我的勢力範圍……結果那只狐狸被我捷足先登地射中了。」

「你這盜獵者!還有臉宣稱那是你的狐狸?」想起當年的景況,渥夫也帶著嘲諷的笑接下去說︰「我們為了爭那只狐狸,從山丘上扭打到山丘下,雙雙滾入冰冷的湖水中。要不是有人路過,把我們撈起,我們現在都沉在庫爾湖底了。」

「惡!差點得和你這家伙一塊兒殉情,想到就可怕。」抖了抖無形的雞皮疙瘩,業爾咧嘴說。

「你大費周章地進來這兒,只記得帶著那根百無用處的長舌嗎?」

「當然不是。我就等你問呢!」轉身從餐車底下抽出了一只酒瓶、一包牛皮紙袋,業爾炫耀地舉高說︰「這樣你總不能說我沒有義氣,來探望可憐被關的好友,還兩手空空吧!」

「這還差不多。」

將紙袋拆開,里面是熱騰騰的燒鴨與腌牛肉。業爾克難地用嘴巴咬掉了酒瓶上的木塞,倒了兩杯,其中之一遞給同樣席地而坐的渥夫。兩人隔著鐵柵欄,相互舉起杯子,接著一干而盡。

「哈……果然這種時候,還是純伏特加最夠勁!」擦著嘴巴,業爾高興地說︰「美酒、美食,很抱歉我沒辦法弄個美女給你。啊!你大概比較想要一個美男子吧?哈哈哈!」

渥夫懶得理會他的葷話,咬著幾天來最象樣的一餐,食不知味地問道︰「伊凡已經離開衛羅斯了吧?」

一句話,切入主題。

「我這不是來跟你稟報了?雇主大人。」

身為游走于西伯納一帶的雜牌佣兵頭頭,業爾本來就是誰付錢便替誰辦事的。即使親兄弟也明算帳的他,在一年多前被渥夫找去,理由無他,渥夫希望雇用他去保護一個人。

伊凡.愛.奧古史坦。

這名令渥夫即使到了身敗名裂的地步,也想要保護的男子。

業爾還沒嘗過「愛」這玩意兒的厲害,但親眼看到它令堂堂的大公落魄到今天這種地步,他可是一點兒都不希望自己愛上誰的事發生——不管它令多少詩人歌頌,就讓它安分地存在那些狗屁的浪漫文學家腦袋中好了。

「我收到謝維克報平安的信了,伊凡一家子都平安無事地借住在他叔叔的屋子里。你要給他的那筆款項,也已經在伊凡的戶頭里,可以吃穿不愁一輩子了。吶,這就是那封信。」

把折疊的紙丟給渥夫,業爾伸個懶腰說︰「這下子我總算完全交差了!苞你做買賣很愉快,等你離開這鬼地方後,有需要用到小弟的地方,歡迎再度光臨!」

渥夫沉默地看完信後,將它收了起來。

離開這兒?

他想都不敢想。

就他對母親的了解,假使不是下定決心與自己斷絕關系,母親不會將他關進盧凱監獄。她之所以要「眼不見為淨」地關起他,便是不希望母子私情會在審判時影響她的判決。

必要時,母親的冷酷,是足以令許多男人汗顏不已的。

「該講的都講完了,我也不便多逗留。我收買的那個小獄卒,只給我這點時間。沒辦法,錢給的不夠多嘛!」拍拍腿,業爾起身說︰「希望你能盡早從這兒出去,渥夫大公閣下。到時候,咱們再好好喝一杯。」

渥夫不置可否地一聳肩,目送著業爾離開,而那道通往外界的門,重新被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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