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顛倒 第一章

輕飄飄的,好舒服。

身體彷佛擺蕩在和緩波動的海平面上,晃啊晃啊,搖啊搖的……四肢徹底地放松、舒展,連十根腳趾頭都徹底地張開來了……通體暢快。

「……覺得舒服嗎?」

是誰在問話?是啊,好舒服,舒服得像要融化了。

「……嘻嘻,難道你是第一次?」

第一……次?……我是嗎?

「你就好好享受吧,我也是很舒服呢。」

啊啊……好熱……好燙……還浪在體內晃蕩著、拍打著……好好……

有一種聲音,在浪潮的深處內,細微地、渺小地振動著。

撲通、撲通……

熟悉的節奏,安穩地拍打著。

不自覺地跟著聲音的誘惑,進入深層的寧靜意識中,在令人安心的溫暖中,沉沉地墜落下去。

「晚安了,老師。」

※※※

因為討厭雙親那種漫無目標、隨心所欲、隨興所致的糜爛生活方式,所以尚楠自幼就給自己定下嚴格的規矩——不管前一天再怎麼疲累、晚睡,也一定要在早上六點準時起床。

然而,他這小小的「反抗」,看在喜歡睡到中午、甚至是午後才清醒的父母眼中,不但引不起任何應有的自我反省,相反地,他們還曾一起取笑小尚楠說︰「以後我們家可以不必買鬧鐘了!我們的寶貝兒子,會像鬧鐘一樣準時叫我們起床呢!」就這樣,忽略了小尚楠企圖掀起的家庭革命。

尚楠並非討厭雙親,可是,偶爾,他多希望自己的雙親能「普通」一點、「平凡」一點,和別人家的「正常」父母一樣就好。

但。沒有人能夠選擇要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也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親。尚楠也和多數人一樣,在經過?扭的童年、校園的洗禮、成年的心境轉折後,才慢慢模索出和父母的相處之道。

那就是︰父母是父母,孩子是孩子,沒人規定孩子一定要模仿父母的生活方式過日子。

在想通這一點之後,尚楠再也沒像以前那樣,深受父母自由奔放的生活方式所苦惱了。

「嗯……」

今天,也和過去十多年來養成的良好習慣相同的,在窗邊蒙蒙乍現出陽光的時分,尚楠翻轉著身體,從深沉且無夢的睡眠中蘇醒過來。

模糊到清晰的影像,映入眼簾中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尚楠花費一秒的時間瞪著那華麗過度、幾近庸俗的金綠色巴洛克風的壁紙,旋即「哇」的一聲,從床上坐起身來。

這、這里是……撲通撲通撲通,心髒急速的蹦跳著,頭皮發麻,嘴唇干澀。

常常听人說過這種事。

可是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會輪到自己成為故事的主角。

喝得爛醉如泥的隔天早上,醒來時發現自己人躺在旅館的雙人床上,身邊則是個不知何時搭訕上的女子——這種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尚楠以為和自己是「絕對」扯不上關系的!他一向秉持「潔身自愛」的原則,不隨便和來路不明的女人搞啊!

怎麼會這樣?他懊惱地抱著頭。

趁現在快跑吧!腦子里的一個聲音這麼慫恿著。

別去管躺在身旁的女子是誰,也不要回頭去看,就當作不知道這一切,快點穿上衣服離開這「犯罪現場」吧!

可是……昨夜我有記得做「預防措施」嗎?萬一對方也沒吃避孕藥,一個我所不知道的小生命就這樣孕育了……另一個較有責任感的自我,冒出頭來。

看,抑或不看?該問清楚,還是什麼都不要問?哪邊比較妥當?

從沒經歷過「一夜」的尚楠,陷入深沉的煩惱中,絲毫沒發現有一雙閃爍著調侃意含的黑眸,已經悄悄地張開,正凝視著他天人交戰中的表情。

無聲地嘀咕半天後,尚楠終于逃不過良心的苛責(萬一真有了孩子,這可不是用一句「我不知道」就能解決的問題啊!),下定決心地抬起頭。

那雙偷窺的眼,迅如閃電地重新合上。

于是乎,當尚楠擺出一副準備好「聆听宣判」的認命神色,與「現實」正面交鋒時,他並未察覺身旁的人在假寐。

一厘一厘地把視線望自己身旁,尚楠從對方覆蓋著被單的細腰,沿路看到那同樣被遮住,依稀能辨識出是對平坦得像飛機場的胸脯(想不到自己饑不擇食到這種程度?),再來到那具男子氣概的性格下顎……尚楠的眼緩緩地瞪大了。

這、這是女人嗎?不,不可能!再怎麼男性化的女子,都不會有這麼方硬的下顎線條。況且,對方那條橫放在臉上,遮住半張臉的手臂,也不是縴細柔軟的女子曲線啊!最關鍵的證據是——尚楠在對方的喉嚨上找到了喉結!

什麼嘛,害我緊張了半天!還以為我糊里胡涂地和哪個辣妹、艷婦、婬娃上了床,結果是個男的啊!

飲下一口喘息,放松了僵硬的肩膀。

既然對方是個男的,所有的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因為討厭雙親那種漫無目標、隨心所欲、隨興所致的糜爛生活方式,所以尚楠自幼就給自己定下嚴格的規矩——不管前一天再怎麼疲累、晚睡,也一定要在早上六點準時起床。

然而,他這小小的「反抗」,看在喜歡睡到中午、甚至是午後才清醒的父母眼中,不但引不起任何應有的自我反省,相反地,他們還曾一起取笑小尚楠說︰「以後我們家可以不必買鬧鐘了!我們的寶貝兒子,會像鬧鐘一樣準時叫我們起床呢!」就這樣,忽略了小尚楠企圖掀起的家庭革命。

尚楠並非討厭雙親,可是,偶爾,他多希望自己的雙親能「普通」一點、「平凡」一點,和別人家的「正常」父母一樣就好。

但。沒有人能夠選擇要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也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親。尚楠也和多數人一樣,在經過?扭的童年、校園的洗禮、成年的心境轉折後,才慢慢模索出和父母的相處之道。

那就是︰父母是父母,孩子是孩子,沒人規定孩子一定要模仿父母的生活方式過日子。

在想通這一點之後,尚楠再也沒像以前那樣,深受父母自由奔放的生活方式所苦惱了。

「嗯……」

今天,也和過去十多年來養成的良好習慣相同的,在窗邊蒙蒙乍現出陽光的時分,尚楠翻轉著身體,從深沉且無夢的睡眠中蘇醒過來。

模糊到清晰的影像,映入眼簾中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尚楠花費一秒的時間瞪著那華麗過度、幾近庸俗的金綠色巴洛克風的壁紙,旋即「哇」的一聲,從床上坐起身來。

這、這里是……撲通撲通撲通,心髒急速的蹦跳著,頭皮發麻,嘴唇干澀。

常常听人說過這種事。

可是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會輪到自己成為故事的主角。

喝得爛醉如泥的隔天早上,醒來時發現自己人躺在旅館的雙人床上,身邊則是個不知何時搭訕上的女子——這種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尚楠以為和自己是「絕對」扯不上關系的!他一向秉持「潔身自愛」的原則,不隨便和來路不明的女人搞啊!

怎麼會這樣?他懊惱地抱著頭。

趁現在快跑吧!腦子里的一個聲音這麼慫恿著。

別去管躺在身旁的女子是誰,也不要回頭去看,就當作不知道這一切,快點穿上衣服離開這「犯罪現場」吧!

可是……昨夜我有記得做「預防措施」嗎?萬一對方也沒吃避孕藥,一個我所不知道的小生命就這樣孕育了……另一個較有責任感的自我,冒出頭來。

看,抑或不看?該問清楚,還是什麼都不要問?哪邊比較妥當?

從沒經歷過「一夜」的尚楠,陷入深沉的煩惱中,絲毫沒發現有一雙閃爍著調侃意含的黑眸,已經悄悄地張開,正凝視著他天人交戰中的表情。

無聲地嘀咕半天後,尚楠終于逃不過良心的苛責(萬一真有了孩子,這可不是用一句「我不知道」就能解決的問題啊!),下定決心地抬起頭。

那雙偷窺的眼,迅如閃電地重新合上。

于是乎,當尚楠擺出一副準備好「聆听宣判」的認命神色,與「現實」正面交鋒時,他並未察覺身旁的人在假寐。

一厘一厘地把視線望自己身旁,尚楠從對方覆蓋著被單的細腰,沿路看到那同樣被遮住,依稀能辨識出是對平坦得像飛機場的胸脯(想不到自己饑不擇食到這種程度?),再來到那具男子氣概的性格下顎……尚楠的眼緩緩地瞪大了。

這、這是女人嗎?不,不可能!再怎麼男性化的女子,都不會有這麼方硬的下顎線條。況且,對方那條橫放在臉上,遮住半張臉的手臂,也不是縴細柔軟的女子曲線啊!最關鍵的證據是——尚楠在對方的喉嚨上找到了喉結!

什麼嘛,害我緊張了半天!還以為我糊里胡涂地和哪個辣妹、艷婦、婬娃上了床,結果是個男的啊!

飲下一口喘息,放松了僵硬的肩膀。

既然對方是個男的,所有的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大概是自己喝醉之際,承蒙這位仁兄好心地把他帶到這間旅館來休息吧?這年頭還有這麼熱心公益的家伙,真是難得。等一下自己得好好地謝謝人家才是。

此刻的感覺就像是在鬼門關前逃過了一劫,他活生生地嚇出了一身冷汗咧!尚楠擦著額頭的汗水,慶幸自己沒有犯下任何錯事。

他最不喜歡的就是「意外」、「驚喜」與「不受控制的臨時事故」了。從小到大,這幾個字眼都沒有給過他什麼好回憶。和這些字眼連結在一起的,總是相對的「災難」、「厄運」與「不幸」的下場。

和天生擁有令人眼紅的好運氣的父親恰恰相反,他是個不受上天寵愛的凡人。他人生中最大的「好運」,僅止于發票對獎時中了一次兩百元的程度。

但是今天尚楠由衷、衷心、發自內心地感謝老天爺。

謝謝您,還好他是個男的,那我就是無罪的,我沒做出什麼蠢事,太好了!

舉高雙手,正想做個萬歲的手勢時,倏地一抹痛楚由不該有痛感的部位傳來,刷白了尚楠黝黑的臉龐。

為……為什麼?

怎麼會是那地方在痛咧?可是尚楠沒有勇氣再移動身體。那鮮明的痛楚還在下肢激蕩著,而他的腦子還處于混亂不明的戰國狀態。

好吧,也許是昨天不小心撞到,而他不記得了而已。他膽怯地推測著。

可……萬一不是這樣呢?萬一是……不可能的!再怎麼想,自己都不可能會連男人、女人都分不清楚,而和男人做……打了個寒顫,尚楠咽了口口水。

他依稀記得自己作了個很舒服的夢,那種把積壓在身體里的亓咳?顆懦齙拿爛危?饌訓拿爛巍?BR>天……啊……

僵直著身體,尚楠恐懼地伸出手,揪住兩人分享的那條被單的一角。

倘若身旁的男人也是一絲不掛,那麼他再不情願也得面對現實——生平頭一遭,他得馬上去衛生所做AIDS的檢驗了!嗚……拜托、拜托,請不要那麼殘忍啊,老天爺!

一、二——三!

「……嗯?干什麼,好冷喔!」移開了手臂,睡眼惺忪的少年,喃喃地抱怨著。

被單落了地,尚楠一顆懸宕在半空中的心也直墜地獄。

兩件難以置信的事實一並被無情揭穿——其一,這家伙是赤果果的。其二,這家伙是尚楠認識的人!

「哈啊……」

再次打了個呵罰?倌旰斂緩π叩厴 棺潘鬧??笱臘椎某取杳苡兄碌某 ??踔潦欠饃?撓???己廖拚詒蔚羋閬腫擰?坪醴淺9哂謖孤蹲約耗薔 氤贍昊褂幸徊街?! ?詘諭亞嗌??  嚀踔鸞墑斕哪行月閭濉?BR>

「老師先醒了啊?呵呵,昨天晚上真是非常愉快喔,老師。」

千不該、完不該出現在此的學生——「凌日」一笑,翻身坐起,對著尚楠說道︰「你應該也覺得很棒吧?」

轟隆隆的雷聲在腦門邊大作交響樂。

尚楠心想,自己一踏出這旅館大門後,絕對會被老天爺用五雷轟頂給狠狠劈成兩半的!他、他居然這麼沒節操?這件事比搞到了某個不認識的姑娘家的肚皮還更嚴重啊!往後他怎麼面對自己的學生?對自己的學生,而且還是男學生,做出這種人神共憤的惡行,他還有什麼顏面為人師表、站在講台上大談教育?

我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竟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居然會對學生下手……

等等!尚楠後知後覺地蹙起眉頭,假如是他玷污了凌日,那怎麼會是自己的在痛呢?

不、對、吧!

抖著唇,雖然這個「可能性」教人極度害怕,嚴重損及自己的男性尊嚴,且可以的話他連「求證」的動作都不想做,然而「逃避」是更卑劣的行為,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男子漢大丈夫,無論是何種情況,都必須敢作敢當!

咳、咳地清清喉嚨,尚楠漲紅臉,鼓動結結巴巴的舌頭,努力地說︰「那個……凌……同學,你……我……昨天晚上……到底……」

挑起一眉,含笑的眸漾著狡獪。「老師想問什麼,直說就是了,沒什麼沒顧忌的啊!你是想知道我們用什麼姿勢做的?還是我們做了幾次?」

鏘地,宛如受到連番重擊,尚楠傻愣了眼,張著嘴呆呆地重復他的話。「做、做了幾次……我們做了幾次……」

「呵呵,讓我數數,第一次老師是在我的手掌里,第二次是在我的嘴里,第——」扳著指頭,少年很認真地算著。

「你不必數了!」這已經遠遠超出他腦容量可以負擔的範圍了,尚楠揪著頭兩側的發鬢,哀鳴道︰「這一切都不該發生的,怎麼會這樣?我究竟在干什麼啊?!」

少年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這種事值得這麼大驚小敝嗎?老師又不會懷孕,還是你要我為你失去的東西負責任呢?」

「我……失去的東西?」惶恐地瞪大眼。

嘻地笑開嘴。「老師是第一次吧?」

第一……昨天好像也听過同樣的問題,那麼……這真的不是夢?

尚楠還在震驚中,一道陰影悄悄遮住了他的前方。少年的臉近距離放大在他的瞳孔內,撲鼻而來的是揉合沐浴精及不知名煙草味的獨特體味。那氣味喚起了些許曖昧不明的回憶片段——

濕潤的口水聲,在耳膜中搔動。

親吻。無數的吻。

肢體交纏的熱度,燙貼的肌膚所傳達的光滑觸感。

戰栗。快感。

「要我負起責任也行喔,老師。」伸出雙臂,攬住尚楠的頸項,笑容可掬的少年有著天使般的俊秀容貌,但是說出來的話語卻像是惡魔般的無情。「只要你願意做我的奴隸的話,我就負起責任照顧你的下半身一輩子。如何?」

……我想起來了。

尚楠眼楮眨也不眨地瞪著少年,他終于想起來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

時間回溯到昨天,適逢周五的最後一堂課——

輪空沒有排到課的尚楠,拿著學生的體檢資料到保健室。

「陳老師,這是我們班的。」把整迭紙放在女老師的桌上,尚楠揮揮手說︰「我都交了,你可別再高跟我要嘍!」

「喂喂,飯可以隨便吃,話可不能隨便講。什麼我跟你『要』?這本來就是你自己應該按時交過來的東西啊!」用原子筆敲敲那堆數據,一頭削寶短發,經常被誤認為美少年,綽號「保健室女暴君」的帥氣女子陳子美,掀起半邊眉毛反駁道。

「是,都是小的說錯話了。」好脾氣地笑笑,尚楠搖搖頭說︰「人家都說男校中的女保健室老師,是最引人遐想的。可是有你在保健室的一天,我看那些小伙子火氣再旺,也不敢把壞腦筋動到你這只母老虎頭上。」

「啊炳,怎麼不說是你們這些滿腦子精蟲的雄性動物,錯把情節當成現實,太可笑呢?」取下掛在鼻梁上的眼鏡,作風向來極為男性化的陳子美,伶牙俐齒地說︰「誰規定保健室的女老師,一定得要溫柔婉約,細心呵護你們這些沖動、莽撞,老是摔得鼻青臉腫的雄性動物?」

「你這樣開口閉口都是雄性動物,好像我們學校內全好似些野生禽獸耶!」

「行,我更正。因為天底下的一半人口都是你們這副德行的家伙,所以世界才會處處是戰爭,到處都不和平。」譏諷地,她甜甜一笑。

嘆口氣,豎高雙手。「饒了我吧,我可不敢惹怒你這位女權主義至上的保健老師。誰都知道,握有保健室鑰匙的你最偉大了。」

若被陳子美驅逐出境,則意味著午睡時間別想借用保健室的床鋪補眠了。

「那麼,如果沒別的事……陳大美女陛下,小的可以退朝了嗎?」端出畢恭畢敬的臉孔。

「噯,我想到有件事要問你,卻一直忘了問。」沒理會他的惡搞動作,陳子美轉過椅子,正經地說︰「凌日——是你班上的學生,對吧?」

「凌日?是啊!他怎麼了嗎?」

「是什麼事能讓你這麼猶豫不決、說不出口?」

這真的很罕見,尚楠認識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性格比某些男性還要更大而化之,儼然女中豪杰的陳子美,竟也會有無法說出口的事?

「你是不是發現凌日的身體有什麼疾病?」

搖了搖頭。「和身體的健康無關的……不,也不能說完全無關就是了……唉,我就直說了吧!我在一個『未難十八歲的青少年不該出入』的場所看到了餓他。」

尚楠失笑地說︰「就這樣啊?唉,這種年紀的小孩子,本來就會對那類禁止他們出入的場所感到特別好奇啊!反正只要不是什麼黑道幫派的聚會場所,我想也沒必要一一大驚小敝吧?怎麼,他是跑去地下舞廳還是哪間夜店?我去跟他警告一聲,要他不許再去就是。」

「問題有這麼單純就好了。」陳子美蹺起二郎腿,滿臉遺憾地說︰「我是在一間夜店看到他沒錯,可是那間夜店不是普通的夜店,那是『圈子里』有名的獵人店。」

「獵人店?這是什麼意思?那里有很多獵人嗎?」即使是大學時代,都很少往這些夜生活圈子地方跑的尚楠,完全听不懂陳子美想暗示的話。

曉得拐彎抹角也沒用的女老師,放棄了迂回的說法,直截了當地說︰「……獵人很多,獵物也很多。可是他們獵的不是什麼動物,而是『性』。這樣你懂了嗎?我是在一個同志圈內聲名狼藉的夜店里看到他的,而且據我向相熟的調酒師問話的結果,發現他近來這一個月頻繁地出入那個場所,已經成了相當『知名』的話題人物了。」

「同……同志?!」尚楠沒有天真地以為這個「同志」是單純地指「志同道合的伙伴」,他當然知道這是「同性戀」的代名詞。

「你干麼在這一點上吃驚?」顰眉,冷掃他一眼。「你對同志有偏見嗎?」

連忙搖頭。事實上,陳子美雖然沒有公開「出櫃」過,但是和她較有交情的幾位老師(包括尚楠)都知道她只愛女人、不愛男人的「性向」。

「不是,我只是有點兒吃驚……因為他以前一直表現得很正常,一點兒也看不出——」

「所以在你的觀念中,同性戀就是不正常嘍?」輕輕打斷,陳子美淺笑地說。

「咦?」尚楠有些手足無措。

「沒關系,你是這麼認為的,那也是你的自由。你已經算不錯了,知道我是蕾絲邊後,也不曾因此而對我另眼相待。有些人是毫不會遮掩自己的歧見,更糟糕的還會努力地要我改邪歸正咧!」

尚楠陪上苦笑。「我還不會那麼沒常識,這種問題只有你們當事人最了解,旁人說什麼也不可能更改你們的性向吧?」

「嗯,不過想盡辦法欺騙自己的也大有人在,但這個和我要講的事無關了。我想找個機會和凌日談談,我認為他那麼頻繁地出入那種地方,可能是因為還不知道『濫交』具有的危險性。他年紀還輕,也系還不具備這方面的常識,事實上,同性之間所冒的風險是異性間的數倍,站在保健室老師的立場,我無法置之不理。」

拿起手邊的工作表。「因為你是導師,所以我想有必要知會你一聲。我可能會利用你們的輔導課時間,安排他做幾次的咨商,可以吧?」

把所有的問題全都交給陳子美,當然尚楠就可以落得輕松多了,但……「陳老師,你方便把那間夜店的地方告訴我嗎?」

吃驚地抬起頭。「你想做什麼?」

「凌日可是我的學生,今天我不知道這件事也就算了,可是我知道了,就不能裝作不知道,這樣子我對自己的良知會無法交代。為了了解問題的嚴重性,我想到那間夜店去親眼看看。」

「你確定?」陳子美狐疑地望著他。「我不認為你能夠妥善地處理這個問題。你必須知道,這牽扯到學生的尊嚴,以及微妙的青少年心理,萬一你采取的行動刺傷了他的自尊,或許會讓問題更惡化。」

「我保證我不會輕舉妄動的,我只是想先了解狀況。」

彼忌頗深的陳子美,最還是在尚楠的「再三保證」後,相當不放心地把地址給了他。她再次叮嚀道︰「記著,你千萬不可以在眾人面前損傷到凌日的自尊,做出什麼大聲斥責或毆打的行為。那麼做不僅于事無補,反而會增添未來輔導的困難度。」

※※※

當天晚上,尚楠便取消和女友吃飯的約會,在深夜時來到那間名為「J?KE」的夜店。

不提這間夜店的性質,光看那些穿著時尚、打扮時髦的男男女女,在電里外來來去去,大概也不會有人覺得這間店與其它夜店不何不同吧。

和那些五顏六色的復古風、嬉皮風、雅痞服裝相較,尚楠一襲敞領V字衫和休閑褲的打扮,顯得格格不入。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樣,他老覺得自己從進入店門後,就一直被人盯著瞧。

丙然,還是應該穿得更得體一點吧?邊納悶,邊走到吧台前,尚楠記得陳子美的吩咐,找到那小名叫「花花」的男酒保,說︰「嗨,我是子美的朋友。可以找你打听一個人嗎?」

「小美的朋友啊?」揚起蓮花指,笑得璀璨的花花溫暖道︰「你是在哪兒混的?這麼正點的貨色,竟然從沒到我們店里來,你也太過分了吧!下回人家要好好地罵罵小美,應該早點介紹你來這兒玩啊!我們這邊可是新近最熱鬧的集會點喲!」

吧笑兩聲,尚楠連忙打听情報。「你認識一名綽號『RIN』的少年嗎?听說他最近常常來這兒玩,他今天也有來嗎?」

「哎喲,連你也是聞綞?吹難劍ˇ盅幔?趺創蠹葉枷不凍 誓兀編狡鶩孔龐土鏈講實淖歟? ㄖ缸盼璩廝擔骸窗IN已經在那兒跳舞了,你想要約到他的話,最好是早一點兒過去,不然他通常是跳不到半個小時就會和看中眼的家伙離開了。」

「謝謝。」還好沒有白跑一趟。

之後,仗著人高馬大的身材,好不容易擠過像沙丁魚般的舞池角落,在陰暗的中央位置、一盞水晶炫彩旋轉燈下方,尚楠看到了他——

點點閃爍的銀芒恰似魚鱗飄動,一襲黑衫黑褲,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裝扮,卻是舞池中最耀眼的一尾美人魚。凌日正悠游在煙霧彌漫、污濁的空氣池里,專注地投入于舞曲的強烈節奏中,每一扭腰、每一擺首、每一姿勢,都有著天生的幽雅韻律。

旁邊那些扭得像抽筋,或是抖動得像起乩的家伙,別說要和凌日相比了,簡直是連當他的配舞舞群都沒資格。

不曾覺得「跳舞」有什麼美,充其量就是種比手畫腳運動的尚楠,還是頭一回欣賞一個人的舞姿,欣賞到渾然忘我。

驀地,舞池中的節奏一變,燈光從強閃、強打轉為柔和的慢節拍。華爾茲的慢歌聲起的時候,就有許多人從舞池中散去了。

可是凌日並沒有離開。

尚楠注意到有幾名男子靠到凌日身邊,幾個人在爭執著,最後,其中一人似乎獲得了「共舞權」,握著凌日的手,再度滑入舞池。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跳舞」!

除了沒有剝上的衣服以外,那名男子幾乎是隔著衣服凌日的身軀!他們腳尖對腳尖地緊貼著彼此,密合到露骨而煽情的程度!

不行!不管陳子美怎麼說,自己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學生做出這麼……尚楠胸口再度溢滿「舍我其誰」的使命感,跨出兩個大步,硬生生地中斷那對正互擁起舞的男子們。

「凌日同學!你最好是現在立刻回家去。」尚楠扣住他的肩膀說道。

眨眨眼。「江……老師?!」

「RIN,這家伙在干麼啊?沒事跑來干涉我們跳舞做什麼?我們別管他,繼續跳吧!」抱著凌日腰間不放的男子,懷著敵意一瞪。

「這位先生,」不肯退卻的,尚楠說道︰「誘拐未成年人是犯法的,請你馬上放開我的學生,不然你就等著上警察局吧!」

「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那人放開了凌日,改而揪住尚楠的衣襟。「他X的,你是欠扁吧!」

這陣騷動招來不少注目的眼光,尚楠還想據利力爭時,卻听到凌日正嘻嘻地笑說︰「你想要我離開嗎?老師。可是這邊有很多人都舍不得我離開,你說這該怎麼辦呢?要是我現在跟你走的話,怕是還沒出這扇門,你就會被眾人給圍毆死的。」

尚楠一哼。「保護學生是老師的義務,挨個幾拳,算什麼?你不要說那麼多,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我、不、想啊!」歪著頭,凌日笑的燦爛。「難得周末可以好好地玩一場,現在就走太掃興了吧?若老師真那麼想要帶我離開的話,就只有一個辦法嘍!」

「RIN,你說好今天晚上是輪到我的!你怎麼可以變卦呢?」听見他們的對話,先前一起跳舞的男人,馬上激昂地抗議道。

「什麼?不對,RIN說要和玩的!」另一個男人也加入。

陸陸續續又冒出三、四個家伙,都說著大同小異的話,爭先搶著要和凌日共度「周末」的權利。頓時間,環繞著凌日、兩手數不清的男人們,組成了個小圈圈,把尚楠和凌日的去路都擋死了。

「看到了沒?老師。」凌日揚揚眉,忽然跳上舞池邊邊的某個高腳桌面上,居高臨下地嚷著說︰「大家听好嘍!今天晚上,我RIN要玩個新游戲,有興趣的人可以過來參加。還有,花花,麻煩你拿五打啤酒過來!」

尚楠一頭霧水,不知他玩起了什麼把戲。

「好了,今天是賭酒的日子!」等啤酒送過來後,凌日拿起一瓶,用牙齒咬掉瓶蓋,接著咕嚕嚕地喝下一大口,再擦干嘴角說︰「游戲很簡單,想要帶我走的,就開始喝吧!誰喝得最多,而且沒有醉倒的家伙,就是今天晚上的贏家,我會陪他到他高興為止!游、戲、開、始!耶~~」

他該不是瘋了吧?這種游戲,有什麼意義?尚楠瞪大眼楮,看著凌日從桌上跳下來,走到自己面前,還遞出了一只酒瓶。

「老師,你想要我離開這里的話,你就得喝贏其它人喔!你辦得到嗎?」

無聊透頂!

可名知這是凌日的故意挑釁,尚楠也沒辦法放他自生自滅——剛剛已經夸下海口要保護自己的學生了,現在夾起尾巴就跑的話,一定會被凌日看笑話的!可惡!

一咬牙,搶過凌日手中的那只酒瓶,尚楠發誓,他一定會是最後一個沒有喝倒下,而且喝最多的人。

※※※

記憶,差不多就進行到自己喝到第五瓶左右,其余的全都消失的一乾二淨了。

千金難買「早知道」!

尚楠懊惱地抱頭申吟,早知道今天早上會是這種局面,他就該乖乖听陳子美的話,不要強出頭、不要端出老師的架子、不要……現在講這些,全都是馬後炮了。一時的莽撞,鑄下了大錯,如今他的名譽、立場,就連工作都岌岌可危啦!

「老師……」

啾地,凌日在他臉頰上香了一口。「不要一副世界末日來臨的樣子嘛!做我的奴隸,也沒有什麼不好啊!我是溫柔的主人,不會虐待你的啦!嘻嘻!」

尚楠搖頭,猛搖頭,死命地搖頭。

不要,他絕對不要成為自己學生的「奴隸」!他絕對不會接受的!

驟雨打在玻璃窗上,掃除了殘夏熱力所帶來的悶空氣。涼涼的風由教室門口吹進來,多少也躺那些在下午第一堂課頻頻打起盹的學生們,精神為之一振。

凌夜舉起手遮住嘴巴,暗暗地打了個呵欠。

丙然還是應該磽課的……

是誰那麼沒大腦,周休二日過後的第一天,就安排這群吃飽午飯只想好好睡一覺的年輕野獸們,困在講台前被迫聆听枯燥乏味、催眠指數爆表的近代史啊?哼,大家不打瞌睡,那才真是有鬼呢!

不過凌夜也知道,從開學後自己老是蹺這一堂課,早已經讓歷史老師把他當成「問題學生」,刻意盯著他了。

據說上次,這位操著外省口音的老師,還當著全班的面說——

「告訴凌日,每個禮拜一的這堂課都會身體不適,該不是得了什麼絕癥吧?勸他快點去醫院檢查。要是下次再見不到他來上課,我就親自押他到醫院去,看看醫生能不能告訴我,天底下有哪種病,會定期在每周一的第五堂課發作!」

好吧,算他的說法夠幽默。看在老師沒有直接戳怕他逃課的真相,凌夜也給他一點兒面子,今天沒再晃到頂樓的圖書室睡覺,而是安分地坐在教室中,和歷史老師大眼瞪小眼。

「……一九二二年四月發生的第一次之奉戰爭,結果是由吳佩孚所領導的直隸軍大勝。」

捧著課本走到凌夜面前的禿頭男老師,隔著刻板的黑邊眼鏡,銳利地看著凌夜那張精神不濟的臉,故意問道︰「凌同學,你能說出兩派人馬在哪兩條鐵路所夾的地區間交戰嗎?」

懶洋洋地把撐在下顎的手掌移開,凌夜沖著老師露齒一笑。「南回和北回鐵路?」

歷史老師額冒青筋。「凌日同學!你真是讓人非常失望!斑二的時候,我對你的印象很不過,覺得你是個努力向上的好學生。可是什麼進入本學期之後,卻忽然變成了這副模樣?你若再不振作,過去奠定的好基礎也會全都化為泡沫,這樣對你上大學所需的成績,是一點兒幫助都沒有的!」

「唉呀,是京漢與津浦鐵路才對啦!我沒說錯吧,老師?」無所謂地笑笑,凌夜馬上就接話說︰「我一定是病胡涂了,居然連這麼重要的問題都記不清楚,老師可要見諒啊!還是說,你希望我即可到醫院報到,檢查腦波呢?」

氣得吹胡子瞪眼楮,下不了台階的老師,哼地一轉身,離開凌夜的桌旁,繼續朗讀著課本。

坐在凌夜隔壁的男學生,小聲地說道︰「班長,這樣不太好吧?闕老師最會記恨了,你這樣給他難堪,萬一他偷偷扣你分數怎麼辦?」

「我已經不是班長了。」笑著回完這句話後,凌夜拋給對方一記飛眼說︰「我要小睡一下,有什麼狀況打個PASS給我。」

用課本遮住頭,凌夜靠著牆邊,合上眼。

「喂,這樣不妙吧?」

男學生不斷地想把凌夜叫起來,可是凌夜卻毫無睜開眼楮的打算。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和「凌日」應該有的行為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可是他一點兒也沒想過要「偽裝」自己的本性,模仿「凌日」的舉止。縱然大家會對「凌日」的丕變議論紛紛,奈何想破了他們的腦袋,也不會有人想得到他們兄弟早已互換身份,取代彼此在兩個不同的國家生活吧!

外人就別提了,甚至是他們兩兄弟的父親——迷糊出了名的凌恩,到現在也都還沒察覺回到英國去的不是小兒子,而是大兒子,現在留在他身邊的,不是凌日,而是凌夜呢!

換成說給他人听,都會覺得這非常不可思議,但是熟知凌恩的人,卻不會感到驚訝。

平常一天二十四小時中,扣除睡覺時的八小時,其余時間全都奉獻給工作,打自骨子里天生就是個工作狂的父親,留在家中和兒子接觸的時間,只有上班前的半小時,以及偶爾排班剛好能回來赴晚餐的一小時左右。而這一小時的時間中,還經常有來自工作場所的詢問電話會中斷他們父子的對話。憑著少少的三言兩語,老爸能分得出刻意交換打扮的凌日也凌夜的不同才怪呢!

在我還沒有回到台灣前,阿日的日子過得有多辛苦,我一點兒概念都沒有……

老爸在家中,被阿日哥哥捧得像是太上皇一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是理所當然的,阿日還得料理家務、處理每筆開支,撐起管理家中每件事物的責任。放任不管的話,老爸連水電費該怎麼繳納都不知道,到時斷水、斷電、沒米、沒茶的可怕悲劇就會發生。

很難想象,當年母親帶著自己離開台灣後,剩下年僅七歲的阿日,他到底是怎麼和「生活白痴」的老爸度過這些年,長大成人的?

要他學阿日那麼精明干練,像個家庭主婦,凌夜可是辦不到了。可是他也不想過著衣不蔽體、無飯可填飽肚子、家中亂得像垃圾堆的日子。

還好,他用「準備大學考試,沒空管家事」鼓吹老爸請了鐘點管家來的主意,沒有被父親懷疑地接納了,否則他可能不到一個禮拜,就會想打包行李回英國去了,唉。

對不起啦!老哥。

不是我不想照顧老爸,可是老媽以前沒讓我動手洗過半個碗。我沒自夸,到現在本人都沒勇氣吃自己煮出來的東西。而我唯一能應付的料理,就只有三分鐘泡面而已。

可餐餐泡面,遲早我和老爸都要上醫院掛病號的。

想來想去,阿夜對于阿日這個哥哥,實在是佩服到「五體投地」。無論是哪方面,他都很樂意奉上「甘拜下風」四個大字。

單純、耿直,性格不像自己這麼扭曲、陰險的哥哥凌日,待人處事有著讓他羨慕不已的明快、爽朗。在阿日那是非分明的世界中,彷佛不會有混沌不清的存在,從他能把家庭打理得有條不紊,功課還保持名列前茅這一點看來,就覺得他比自己強多了。

與自己向來攪稀泥般糜爛、亂七八糟的世界相較,兩者有如雲泥之別。

雖然明知自己活得頹廢、活得漫無目標,但他仍舊找不到什麼動力,來改變這樣渾渾噩噩的自己。

現在的我,大概和行尸走肉也沒兩樣了吧?嘻嘻。

那有怎樣呢?

反正活著就是呼吸、吃飯、睡覺、發泄,重復這些行為的一件事罷了。假使在空洞的呼吸之間,再沒有半點樂趣的話,那恐怕連「活著」,他都會懶得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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