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地帶? 人生的新頁1

沒有PU跑道、沒有油綠綠的草地,整個操場不過是黃土覆蓋的大片空地,但對這些孩子們而言,如此簡陋的活動空間,已經夠讓他們玩得開心盡興了。

不分年級的孩子們,全部聚集在操場中央,分成兩隊的人馬,追逐著一顆躲避球跑。有尖叫著逃竄的人,也有搶著要接下球的人,吆喝、笑聲此起彼落,夾在這些孩子們中間的曜輝,成了鶴立雞群的顯著目標。

「打他,把新來的老師干掉!」帶頭嚷著的是六年級最皮的一個。

雙手執球,皮膚黝黑的五年級運動健將,遲疑地看著曜輝。

「你盡避打,老師會接住你的球。」做出防備動作,曜輝一夫當關地守在好幾名尖叫著躲在他身後的小女孩前面。

五年級男孩露出潔白的牙,燦爛地笑著。「這是你說的喔!吃我這一記快速魔球,鐵老師!」

「來吧。」

男孩咻地拋出一道干淨俐落的曲線,髒兮兮的圓球夾著順風,威力十足地攻向曜輝的上半身——「咚」地,發出好大一聲,球直撲曜輝的胸口而來,反彈的力道之強,真不像是個十一歲少年能丟出的。

拚著老師的顏面,曜輝還是牢牢地以雙臂抱接住這顆球。

「哇,快閃,老師接到球了!我們會被打死的!」敵對那一方的孩子們,尖叫著逃離中線。

一派悠哉的曜輝,唇角含笑地打量著。「下一個要瞄準誰呢?」

「打他」、「打他」的聲音響起,孩子們爭相推托、互指伙伴之際,設置在校園講台上、全校僅有的一台廣播器里響起了叮咚、叮咚的下課鈴聲。知道自己躲過一劫,孩子們又叫又跳,高喊著萬歲。

曜輝無可奈何地笑笑。「今天的體育課就上到這邊。大家回教室去做各自的掃除工作,然後就收拾書包準備放學吧!」

「好耶!」、「放學了!」、「可以回家了!」,孩子們歡天喜地地一哄而散。

空蕩蕩的操場上,曜輝獨自彎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球。

「哎呀呀,我的人氣自從你來了之後,就直線下滑呢,鐵老師。」外表上完全看不出半點校長威嚴,灰夾克、黑長褲的穿著,更近似一名普通校工的五十多歲校長,走到他身邊和藹地笑道。

「林校長。」微微一笑,曜輝搖搖頭。「沒這種事。」

「你不必這麼謙虛,這是誰都否認不了的事實。哎,有了你的幫忙,我的負擔總算減輕了不少。這把老骨頭了還要陪孩子們上體育課,根本吃不消啊!」呵呵笑著,林校長模著自己光禿禿的頭頂道︰「歲月不饒人,有你這樣年輕、英俊的老師在,誰還理我這糟老頭子呢?」

「校長先生……」苦笑,曜輝以眼神求饒。

「啊炳哈,我這可不是在欺負菜鳥,故意說話損你,而是真的這麼想呢!」

曜輝也不認為這位堆滿春風笑容的老校長,像過去自己那些爭權奪利不遺余力的上司們一樣,會講些尖酸的反話來刻薄屬下,藉此發泄官場角力的巨大壓力。可是,縱使老校長沒別的惡意,听見上司(校長)這麼說,身為下屬(代課老師)的人,立場還是很為難。

還好校長先換了個話題,說︰「怎麼樣,看你和孩子們都已經混熟了,應該可以繼續留在這邊做代課老師,幫幫我吧?」

實際上,受到較大幫助的人,是曜輝。

連在大都市都有就業困難的問題了,搬到這小鎮之後,曜輝頭一個面臨的難題就是該找什麼樣的工作來維持生計。小鎮上務農的人多,他本來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得打一陣子臨時工,看是替人家摘水果或是拔草等等……可是老天爺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為他打開了一扇門。

幾周前,為工豪豪轉學的事,曜輝來拜訪林校長的時候,湊巧看到貼在校內公布攔的征代課老師公告。畢業于公共管理學系的他,雖與上頭所列必須是大學相關教育科系出身的條件不合,但是大學時代修過一門教育心理學的課程,又曾是高考二級出身公務員的經歷,讓曜輝大著膽子向林校長毛遂自薦。

事情遠比他所想得還要順利。

林校長對曜輝的履歷非常滿意,直說︰「太好了,我們找代課老師已經好幾個月了,可是我們學校地處偏遠又交通不便,而且經費短缺,也無力供給老師交通費,就連一名分配到鎮上幫忙代班的役男,都做不到兩天就給我找生病的藉口開溜了。唉,我都已經放棄希望了說……」

「但我並沒有考過代課老師的資格,這樣沒關系嗎?」曜輝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暫時隱瞞住自己官司纏身的狀態。

「哎,不要緊、不要緊,鎮上的人知道老師難找,不會有人惡意找碴的。如果你時間上能配合的話,我希望你明天就來上班。」林校長緊握住他的雙手,久久不放地說︰「拜托你了!」

後來曜輝才知道,這間全校學生總數只有十八個人的迷你小學里,校長已經「住持」兼「撞鐘」,靠他一個人扮演學生的各科老師與身兼教務、校長及校工之職,撐了半學期。怪不得他用人孔急地要曜輝立刻開始代課。

拿「絕處逢生」來形容彼此的處境,或許言過其實。

但林校長和曜輝都很慶幸,彼此能「供需一致」地解決了眼前的難題。一個是幸運找到一份薪水雖不高,但養家活口已綽綽有余的工作;一個是能從整天忙得像顆陀螺般打轉的苦海中,高喊「我終于解月兌」。

「校長願意繼續收留我,我是求之不得。」淡淡一笑,曜輝問道。

「呵呵,雖然以你的資歷,埋沒在這鄉下小學屈就一名代課老師,無疑是大材小用,但我還是要自私地說一聲,你能來真是太好了!在這里要找到一名好的代課老師真的不容易,而我一個人也力不從心,兼顧不了這麼多課程。有些時候還不得不犧牲課外補充的教材,體育課也無法陪他們盡情運動、游戲,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高年級的學生進度落後。被無能為力改變現狀的大人們局限住,沒辦法給孩子們更好的教育品質,這對他們而言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林校長有感而發地說。

針對這些問題,同感受莫能助的曜輝,只能默默聆听。

「啊!抱歉、抱歉,讓你听我這老頭子作無聊的抱怨,耽誤到你的時間。」林校長發現他只能呆站在旁邊,趕緊說︰「你忙你的,我也該到校門口去站崗,指揮交通了。」

和校長揮手說了聲「等會兒兄」之後,曜輝回到辦公室內整理要帶回家批改的作業本、未評分的考卷,收拾好公事包,準備到教室去找豪豪——能夠父子一塊兒出門、一塊兒回家,也是搬到鎮上來後才有的新體驗。

不再有擾人的新聞記者跟前跟後,沒有走到哪兒都受人白眼的對待,更無躲躲藏藏的必要。

單純而沒有壓力的工作環境。

日出而起、日落而眠的規律生活。

這些就是搬到「碧山莊」(—移居到山間小鎮)的曜輝,日漸穩定下來後的恬淡、靜謐日子。雖然偶爾不免會想念起大都會中繁華、緊張、刺激的一面,但他卻加倍珍惜好不容易能不受外界干擾的這份平和寧靜,所以他毫不後悔自己離開台北的決定。

「把拔,今天晚上要吃什麼啊?」

手牽著手,曜輝父子兩人走在小鎮最熱鬧的一條街上。由于每天定時行駛六個班次的公路局巴士在這條街上設上有站牌,因此讓這兒自然而然地成了鎮上「人潮」最聚集的地方。即使說「最」熱鬧,但頂多只是有間郵局、一間銀行辦事處及兼賣農家直銷蔬菜的雜貨店,是條僅能供應基本生活所需的商店街。

「買些雞肉,回去煮咖哩。」

「厚……又是咖哩喔?」豪豪扮了個鬼臉。「昨天也是咖哩、前天也是咖哩,大前天還是咖哩。再吃下去,人家都快變成咖哩人了啦!」

「不然你想吃什麼?炒飯?」自己會煮的,也就這幾樣,不要說豪豪愛抱怨,曜輝自己也差不多膩了。

嘟起嘴,勉勉強強地點頭,豪豪追加點菜道︰「還有玉米湯,要糊糊的那種,里面還要放紅肉肉喔!」

「紅肉肉?那是什麼東西?」

跺跺腳,滿臉「連這都不知道」的氣憤表情,豪豪雙手插腰地說︰「就是紅肉肉嘛!馬麻每次都會放,跟馬麻講她一定知道,把拔真沒用,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唉……最近曜輝注意到一件事,就是兒子三不五時地就會拿母親和自己相比,而且比輸的人總是自己。

雖說這是無可奈何的現象,誰教過去是工作狂的自己,每天回到家里後多半還是帶著看不完的公文,悶在書房里忙自己的事業,花在兒子身上的時間根本少得可憐。想當然耳,總是母親跟屁蟲的兒子,自然會比較依賴母親,沒把做父親的放在眼中。

為了豪豪著想,說不定離婚的時候,把監護權一並給妻子,才不會讓兒子像現在這樣寂寞、孤單。他想必是很思念母親,才會常常將「馬麻」放在嘴巴上吧?

可是,自己的骨血無論如何都想要留在自己身邊。當妻子提出分手要求時,曜輝感傷但不悲傷。合則來,不合則去,夫妻間沒有非得作「同林鳥」不可的義務。

然而,自己的孩子就不同了。曜輝明知跟著自己,豪豪吃的苦頭會比較多,卻還是不想讓他離開自己身邊。

邦也割不斷的血緣羈絆,平常感受不到,可一日一面臨分離的關鍵時刻,就會顯現出它無可替代的重要性。

愛憐地模模兒子的腦袋瓜子。

出于愧疚與彌補的心態,縱使最近豪豪有些任性、壞脾氣,他還是舍不得對他多加斥責。退讓一步地說︰「豪豪,你就多教教把拔嘍!我們到雜貨店去找看看有沒有你說的紅色肉肉,好不好?」

「真拿你沒辦法!」以小大人的口氣,豪豪趾高氣昂地說︰「不可以有下一次喔!」

這小表頭!曜輝好氣又好笑地想著,日後再不小心點兒,一定會被兄子爬到頭頂上的。

他們來到「什麼都賣」的雜貨店門口,曜輝在簡陋的攤子前挑著炒飯要用的高麗菜時,豪豪已蹦蹦跳跳地到店里面去找他的「紅肉肉」了。

「你好啊,鐵老師!今天要買什麼?我來幫你選。」這一個月來已經算「熟識」的雜貨店老板娘,扯下一只塑膠袋,熱心地上前問。

「謝謝,那就麻煩你幫我挑高麗菜、胡蘿卜還有四季豆,對了,洋蔥也要兩顆。」

「沒問題!」老板娘馬上在成堆的新鮮蔬菜中,挑選出又大、又漂亮的菜放進紅白花袋里,邊說︰「鐵老師也真是辛苦啊,一個大男人帶著個小孩子,還要自己下廚。真可惜這種鄉下地方,沒什麼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可以介紹給你,否則像老師這麼帥、漢草又好的年輕人,就算離過一次婚了,還是有很多女人願意嫁給你咧!」

曜輝尷尬地笑了笑。

「喔,你不信呦?我跟你講真的捏!」老板娘將青菜放在磅秤上,回頭吃曜輝豆腐地一掐他結實的肩膀說︰「看,這麼勇壯的手腕,要是我再年輕個十歲、二十歲,我就丟下家里沒路用的那口子,跑去倒追你溜!」

這種近似性騷擾的口氣,同樣是過去身在都會里,絕不會有的「體驗」之一。

曜輝揚起唇,基于禮貌地說︰「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頭家娘。我也很遺憾,沒能更早認識你。」

聞言,霎時間笑得花枝亂顫的老板娘,大力地拍著曜輝的胸口,頻頻說︰」喔呵呵~~鐵老師真討厭,戲弄我這個老歐巴桑,好壞喔!來、來,再送你兩把蔥,別人跟我要都沒有,給你特別殺必死!」

好痛!曜輝悄悄地閃躲老板娘的「鐵砂掌」,心頭嘀咕著豪豪怎麼還不出來拯救自己的時候,噗嚕嚕的巨大引擎聲響,如雷貫耳地呼嘯著。當下,一輛名貴奢華的高級跑車以令人咋舌的超高速度,唰地疾駛過街道,並在不遠前方的彎道處消失。

「又來了!」老板娘換上不高興的臉色,迭聲罵道︰「夭壽死人骨頭!那輛車每回出現都吵得要命!以前的王老爺子,絕不輝讓家里人做出這麼沒常識的舉動。一代不如一代,有這種後生晚輩,老爺子地下有知的話,不哭死才怪呢!我真替他感到難過!」

那輛車曜輝也有印象,在這樣偏遠地區出現同樣招搖的車機會不大,車主是誰根本不必問。

「您認識王家人啊?老板娘。」

「豈止認識!我在囝仔時代,還常到「碧山莊」玩呢!不過,那也是王老爺子還在世,八百年前的往事了。」

嘆口氣,老板娘搖搖頭說︰「我也不是什麼特例,我們鎮上有誰不認識王家人?以前老爺子雇用鎮上很多人做事。王家不是擁有大片山林嗎?所以很需要人手植林、伐木,可是他到晚年健康狀況不好,王家又沒有人繼承他做這門生意,漸漸地,工人也都散了。還留在鎮上的人,都找到了其他事做。可是老一輩的人一講到老爺子,還是很感念他,他真是個大善人。」

言下之意,好像現在的「王家人」並不怎麼受鎮上的人歡迎?

「鐵老師,不是我愛多嘴,但我想你最好別跟現在的王家人走得太近。租房子是無所謂啦,可是……」老板娘左看右瞧,神秘兮兮地說︰「你要是和王家人走太近,會被人誤以為你也是他們一伙的。」

「哈啊?」一伙?哪一伙?

老板娘「哎」地揮了下手。「大家都在謠傳,他們在「碧山莊」里干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呢!啊你住在那邊,都沒有發現他們鬼鬼祟崇的很奇怪唷?」搖搖頭。曜輝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雖然王先生不開口說話,但他看起來不像是會做什麼壞事的人。

他想起那名有著一張秀氣、端整五官的臉龐,以及縴細瘦削的身材,頗為中性的男子……

中性化不是指王逸舉手投足很娘娘腔,那是種天生的氣質……既非像傳統保守男人的粗獷、強悍,但也不是女性化的柔弱、嫵媚,而是介于這兩者之間的暖昧地帶,似弱亦強,彷佛雌雄兩者優點兼具的新新人類。

一向鮮少對陌生人發生興趣的曜輝,卻很難得地「注意」著王逸,這不全然是因為王逸的長相,還有……

「阿逸受到幾年前發生的某個事件影響,迄今還處于拒絕開口說話的狀態。雖然名義上的房東是他,但是你若有什麼問題需要與房東溝通,請你直接和我聯絡,我會代他處理。」自稱是王逸表哥的男子莫杰,在第一次見面時,曾這麼說。

……要不要說話,是個人自由。

但這也抑止不了曜輝的好奇。

隱藏在那雙飄忽不定、難以捉模的黑瞳背後,是受到什麼樣的重創,導致王逸關閉了對外溝通的管道,不再開口?難道王逸周遭的人都不會覺得奇怪嗎?這麼不自然的「沈默」狀態會持續好幾年,是不是沒有人努力去打破王逸的心結的關系?

好奇歸好奇,曜輝還沒白目到深入去追究它,畢竟,自己區區一個陌生人也沒有權去置喙或過問。

……說穿了,各人自掃門前雪,曜輝也沒多余的空閑去管別人家的閑事。

「哼,要是沒做什麼壞勾當,干麼躲著不見人?」

還在氣呼呼的老板娘,不以為然地咋舌道︰「小時候他爺爺還在世的時候,那孩子裝出挺乖巧的樣子,遇到人都會有禮貌地打招呼。沒想到長大後搬回來住,卻誰都不理睬,拽得要命。上次我家那口子不過是不小心闖到「碧山莊」後院的林子打獵,就被他那個凶巴巴像流氓的表兄罵得狗血淋頭,還給趕了出來。嘖,也不想想我們好歹也是長輩……跟他道歉,他竟也一副愛理不理、有听沒到的冷淡表情,讓人下不了台階!」

原來是有這層原因。曜輝理解老板娘不爽的理由,但反過來說,王逸又何嘗不是受了無妄之災?闖進別人的產業里本來就是老板娘這方理虧,不自省而到處抱怨王逸不給人面子……這算隨便「牽拖」嗎?

老板娘扁扁嘴,嗔道︰「曖,你不要以為我是記著舊恨,所以到處跟人說他們的壞話,我可沒那麼小心眼!」壓低聲音道︰「我告訴你,去年有個人在「碧山莊」失蹤了,很可能就是王家人干的把戲!」

「咦?」

「不蓋你,當時還有大批員警跑到山里頭搜找,並把王家人請到警局問話,可是王家人堅稱這事他們完全不知情,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失蹤的人是誰?」蹙起眉,曜輝還以為鄉下地方遠比台北安全多了。

「幾名跑來玩的大學生,他們也是未經許可就跑進「碧山莊」的山林里玩。幾個同行的說他們迷了路,和失蹤的學生走散了。他們花了很長的時間在里頭找,可是都找不到人,最後只好尋求警方的協助。據說他們在找人時,听到數聲槍響……你說這可怕不可怕啊?」

佔地寬廣的「碧山莊」,後院和十幾甲林地相連。除了在私人產業道路的入口處有道鐵柵欄掛著招牌,告知眾人里面是私人土地外,其他幾乎沒有什麼嚴密的措施防範外人擅闖,也難怪老是有人隨意跑進去了。

「我說啊,搞不好那名學生是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被殺人滅口了也不一定呢!反正林子那麼大,全都是王家的,在那兒隨便挖個洞埋起來,根本神不知鬼不覺。」老板娘抖抖肩膀說︰「萬一真是這樣,我們鎮上就藏了個殺人犯了,多嚇人啊!」

這根本是沒憑沒據的指控。人命關天,怎麼可以輕易指控一個人犯下了殺人重罪呢?曜輝頓感失望,結果變換了環境,不代表能遠離口舌是非,這小鎮平靜無波的表面下,一樣充斥著蜚短流長的惡業。

不想口出惡言,曜輝懶得與老板娘再耗費唇舌下去,掏出錢包說︰「頭家娘,請你算算這些一共多少錢?」

「把拔,我找到紅肉肉了!就是這個!」拿著一盒冷藏香腸跑過來的豪豪,得意的小臉在看到父親的瞬間,瞠大眼。「把拔,你在生氣嗎?」

「沒有啊。」曜輝順手將香腸放進袋子里,等老板娘算錢、找零,握起豪豪的小手,不像過去總會笑著跟老板娘說再見,他帶著兒子快步離開。

「把拔……」

走了好一段距離後,豪豪忍不住抱怨道︰

「人家的手好痛,你握得太緊了啦!」

停下腳步讓目已冷靜下來,曜輝作個深呼吸,放松力氣說︰「抱歉,我沒注意到。」

「把拔,你真的沒有在生氣嗎?是不是豪豪做什麼事,惹你不高興了?」兒子怯怯地問道。

斂著雙眉,曜輝蹲,雙手搭在豪豪的肩膀上,嚴肅地與他稚氣、天真的雙瞳對視。「答應把拔一件事,豪豪。」

「什……麼事?」

「不可以因為人家說什麼,你就相信什麼。」

豪豪不解地歪歪頭。

「把拔的意思是,今天如果有人說甲偷了東西,你也不可以馬上就相信甲是個小偷,因為你並沒有看到甲偷東西,對不對?更不可以因為這樣,你就跟著到處說甲是小偷,這樣子豪豪也會變成壞人——到處講人壞話的壞人。」,

「嗯……可是把拔……豪豪的同學里面,沒有一個叫做甲的人啊!」眨眨眼,豪豪傻呼呼地回道。

啞然愣住,半晌,曜輝並出一笑。

算了,對個七歲的小孩子講這些大道理,他又怎麼會懂呢?

沒想到王逸和自己同樣受人「無端污蔑」的處境,竟讓他產生了同病相憐的氣怒憤慨,甚至差點當眾大發雷霆。幸好有豪豪在,他才沒弄僵了場子,要不,搬到鎮上沒幾天就要被列入「不受歡迎」的黑名單了。

「我們回家吧!」

甩開不愉快的感覺,曜輝重打起精神,踏上返家之路。

***

今天他們似乎回來得比較晚,是被什麼事情給耽擱了嗎?

待在二樓的窗邊,站在陰暗的屋內,男子深幽的瞳閃爍著擔憂的色澤,視線牢鎖著隔著條車道,獨戶樓房的大門。

一個月來,這已經成了男子每天必作的「功課」。固定在此時此刻,守這這扇窗,等著捕捉那短短不到兩分鐘的「鏡頭」——一手牽著白胖兒子,一手提著公事包與今日晚餐食材的高大男人,打開租屋大門,點燈、關門的過程。

唔?今天「他」看來好像很累……是不是上體育課,所以很累?

男子總是獨自一人揣測著「他」的心思。

今天的「他」看來好像很開心,遇上什麼好事了嗎?是兒子考試考滿分,還是……

男子總會跟著「他」的情緒起伏,忽而露出微笑或是憂愁的表情。

啊,看來今天又是吃咖哩飯了。每天都吃咖哩,「他」和兒子都不會膩嗎?

放棄了言語表達能力的男子,平常在外人面前,也不肯輕易流露出表情。無論是喜怒或哀樂,在男子白皙的臉蛋上始終是那樣的淡漠、淺細,有時甚至是眉頭毫厘間差的動作而已。

唯獨在這時候……

精雕細琢的臉蛋在瞬間,由靜止、無機質的機器人狀態幻化出盎然生機,彷佛是枯花重新綻放出活力的一刻。

可惜……

男子不喜歡照鏡子。、

與「那件事」無關,而是打從小時候,他就不喜歡那種赤果果反射出自己「全部」的東西。因此家里一面鏡子也沒有,即使需要整理服裝儀容的時候,他也都盡量不去看頸子以上的部位,宛如多瞧一眼就會中了美杜沙(注︰希臘神話中的女妖,凡被她注視到的人皆會化為石像)的詛咒。

……不然,就會有人發現到。

薄薄一抹笑,使得刻意在外人前裝出的冰山氣質自然融化;淺淺的一顰,在不知不覺中,引起他人心疼、揪心的感覺。原本只是「美麗」的臉蛋,也會在多了分人性化表情之後,曜升成為「極度魅惑」的少見萬人迷。

無意識地抽掉了表情的男子,如同是蛋糕上沒了草莓,多了分美中不足的遺憾。

到底是怎麼了呢?

不禁扣住了厚重的窗簾,男子咬住脂紅的唇,看不到半點人影的焦慮,跟隨著每分每秒過去,益發高漲。

叩、叩!兩聲敲門,喚醒了男子。他不著痕跡地放開窗簾,「急切」倏地從臉上消失無蹤,恢復回昔日的「無動于衷」,靜靜地站在那兒。

「找了你半天,結果,你在這間客房做什麼?阿逸!」朗聲說著,莫杰跨越過大半個房間,長腿三兩下就縮短兩人的距離。

站在他身旁,莫杰越過他的肩頭眺望出去,看著他方才注視的地方。「啊炳,是這麼一回事啊!扁這樣子偷窺有什麼用呢?好不容易我幫你想到辦法,把人弄到這鳥不不生蛋的小鎮上來了,你卻還是一樣,一點兒都不長進呀,阿逸。」

「……」會被看穿的恐懼,讓他默不吭聲地移動雙腿,離開窗邊。,

驀地,單手被攫握住,表哥咄咄逼人的臉龐靠了過來,灼熱的視線吞噬他。

「說點什麼啊,阿逸。你又不是個啞巴,干麼不開口?我已經受夠你這裝模作樣的可憐蟲了,你要是不想開口,就讓我逼你開口吧!」

要做什麼?!腦子才晃過這句話,緊接著他就被莫杰甩到床上。他旋即想要掙月兌,可是莫杰以全身的重量將他壓回床鋪,讓他整個人深陷在彈簧床中動彈不得。恐怖、害怕、無能為力的膽怯,一口氣自腳趾蔓延上來,頭皮整個發麻,他打著不自然的哆嗦。

「叫啊、喊啊!」不遜地揚高眉,莫杰粗暴地扒開他胸前的襯衫,並開的紐扣在屋內四散開來。

「你不是把那家伙當成英雄嗎?既然他就在附近,為什麼不叫他來救你?你為他吃盡苦頭,把自己搞成個啞巴。不都為了他?那就告訴他啊!雖然我眼拙,真看不出那個和條戰敗的狗沒兩樣的家伙有什麼特殊之處,值得你這麼多年來對他念念不忘!世界上那種等極的男人,多如路邊雜草,滿地都是!」

不要!不許說「他」的壞話!不要破壞「他」!握起拳頭揮出去,第一拳不中,第二拳、第三拳跟著上。

「生氣的話,就罵我啊!不高興的話,就反駁我啊!」莫杰閃過他的拳頭,反過來箝制住他的兩手手腕,將它們壓在他的頭顱兩側,低下頭說︰「只要你說一聲「不」,我就會停下來,不然我就……」

濕熱的東西舌忝舐過頸項的觸感,使他身不由己地戰栗著,全身僵掉的他瞪大虛黑的瞳,視線凝定在天花板上。

「你可以說話的,阿逸,你在固執些什麼?有怒氣、有怨氣,就發泄出來呀!」

他也不知道。聲音會背叛他,所以他不想再開口。只要不發出聲音就好了,不要發出聲音,自己就不會受到傷害。

「你最好到此為止,莫杰。」

門邊無預警地響起清亮的話語,不知何時現身的黑框眼鏡男,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冷冷地說︰「再做下去,就不是在治療他,而是在欺負他了。如此一來,我也不能坐視不管。」

得救了!王逸知道自己的救星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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