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二夫 一屋二夫 6

到達醫院後,翟要提議要先繞到普通病房去探望阿藍。

「太過分了!為什麼我會一個人在醫院的床上醒來?」睜著明亮的黑瞳,阿藍一看到他們兩個,馬上扔出枕頭道︰「我差點以為自己被送到瘋人院了呢!」

翟要接下枕頭,挑了挑眉。「原來你平常瘋瘋癲癲的,不是裝的,而是真的需要看病啊!那你早點說嘛,我就早些帶你來醫院了。」

阿藍哼地不多費唇舌,直接動手教訓他。翟要被他使出的摔跤絕技給反壓制在病床上,也不甘示弱地伸出五爪在他腋下一輪猛攻。于是乎,育軒被迫欣賞了一陣子兩個大男人又喘、又笑地在病房內表演人肉麻花卷的特技秀。

「好,我投降,斗不過你這二十歲小伙子的體力。」

嚴格說起來,翟要可是折騰了一整夜,幾乎沒怎麼睡。速戰速決地,他給了阿藍一個超級縮短版的「說明」。

「屋子因為不小心電線短路而失火了。我和侯育軒怎麼也叫不起你這睡死的小懶豬,只好把你扛下樓。湊巧有輛救護車在旁邊,我們就拜托他們,將你送進醫院來繼續『睡覺』了。怎樣,我們很好心吧?」

「我靠!你以為我這麼好騙啊?」阿藍瞪了瞪。

就是說啊!育軒頻頻點頭。再怎麼睡到不醒人事,都發生火災了還醒不過來,普通人也知道有問題啊!

「說什麼電線短路,我看是你又在床上抽煙,煙蒂掉到床鋪上,差點把我燒死了吧?早跟你說別做這種危險事了!」阿藍嘟著嘴,扭著脖子企圖看向身後。「你如果在我可愛的小臀部上留了焦痕,非要你負責我的整型費用不可。」

喂!小子,你挑一下雞蛋里的骨頭吧!育軒瞠眼,不敢相信阿藍竟對這整件事中最不合理的地方,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現在的小孩子,邏輯能力是零嗎?

「沒有,我保證沒有。」伸指勾下阿藍的小褲褲,露出半截白皙的臀肉,輕輕一掐。「喏,看到沒?和以前一樣水女敕無瑕。」

「算你好狗運!」阿藍嘟起嘴。「親一個,我就原諒你差點毀了我的罪。」

翟要悉听尊便地朝眼前的美景親了下去。

「大色鬼!誰叫你親我屁屁啦,要親也親我的小嘴兒!」不害臊地,阿藍挑剔地說。

「人客,你注文很多喔!」攫住阿藍的下顎,含著笑,翟要索性問道︰「你是要清淡的、重口味的,長的、短的,濕的、干的,哪一種啊?」

「越辣越好,這還用問。」

兩顆腦袋瓜子親熱地湊在一塊兒,四唇如膠似漆地糾纏,比三秒膠粘得還牢。

又來了!育軒尷尬到兩耳通紅,雙頰發燙。他們倆是存心的嗎?他可不是隱形人吶!轉過身去不看是很容易,但他就是賭這口氣!他們這麼愛閃光,他這顆燈泡的威力也不會輸給他們的!

不過……眯起眼來,育軒有些不爽快。

姓翟的,你都有個這麼甜蜜可愛的小男友了,還怕沒嘴親嗎?干麼纏著我要討吻債啊?大方點兒,一筆勾銷,我會不吝稱贊,夸你有度量的,行吧?

……還有,吻吻吻,這兩人是想吻到什麼時候啊?!上輩子是親嘴魚轉世的呀?

嘴巴閑著沒事干、想運動,去參加嚼口香糖大賽不就得了?!(翻桌ing)

「嘻嘻嘻……」親嘴狀態中的少年,莫名地抖動著肩膀。「你……你看到了沒啊,要哥?我快笑死了!」

「唉,被人用一雙死魚眼瞪著,要不發現也難啊!」裝作竊竊私語,但音量一點兒也沒減低的翟要,在阿藍耳邊說︰「沒見過比他還硬ㄍㄥ的家伙吧?爆血管的聲音都傳到我們這邊來了,還打死不退地當電燈泡,真不知在ㄍㄥ什麼呢?」

「你們——是故意的?!」氣得跳腳。

「因為某人實在很好玩啊!」

「就是說啊!」

不想中了他們的計謀,育軒知道自己發脾氣就輸了,只好咬牙切齒,吞下這口氣道︰「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可以走了吧?不是還要去探望邢老太太嗎?」

點點頭,正事兒要緊,翟要站起身。

阿藍心中另有打算地扯扯翟要的手腕。「要哥,等一下,先幫我去問問,我可以出院了吧?沒病沒痛的,住醫院實在很怪。」

當初送阿藍來,主因是擔心他昏睡不醒,不知是否和鎮定劑過量有關。不過他既然醒了,代表沒大問題,應該能出院了。但翟要不是醫生,作不了主。「好,我到護士站幫你問一下。侯育軒,不好意思,麻煩你再陪陪他嘍!」

等翟要人走出病房,阿藍立刻朝育軒招了招手。

「叫我過來干麼?」

「別緊張,不會吞了你的。」阿藍眯眼笑了笑,說︰「Mr.杜賓犬,你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是什麼啊?」

育軒警覺地瞄瞄他,他先前……全是裝糊涂的?「就……像翟要說的啊!」

「真是電線短路也太扯了吧?那整個房間我都看過了,只有一個燈泡而已啊!

怎麼有辦法制造出那麼大的火災,還把我送進醫院里來……喂,你們兩個人什麼時候感情這麼好啦?還聯手起來對我隱瞞事情的真相。」

「我、我才沒和他感情好!」

事實的真相更扯,講出來育軒的臉就丟大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很感激翟要的細心,曉得自己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難道你還是覺得要哥是個討厭鬼?」

對,他討厭他……總有辦法讓人活像個笨拙的大傻瓜。

沒錯,他非常討厭他……有張很娘的俊臉,行事作風卻比育軒自己更有男子氣概。

一言以蔽之,他討厭他到了極點……因為他竟有辦法使自己對他的看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扭轉;因為他竟讓自己欣賞「對手」更勝于欣賞自己;因為他竟能使自己產生了「信賴感」,並且慶幸身邊有他在,真好。

「姓翟的怎麼不討人厭?」自嘲地說著︰「人都是有嫉妒心的,要我不討厭他,除非他沒有令我妒忌的地方。誰叫我是個心胸狹窄的家伙。」

阿藍人小表大地說︰「听來,你好象也掉進要哥的魅力漩渦里了。」

嗤鼻。「就一個男人的目光來看,我只是承認他有本事而已,這樣也叫掉下去嗎?」

「有什麼關系,你就掉進去,做要哥的好朋友嘛!」阿藍甜甜地撒嬌。

敝了,這小子干麼幫翟要「拉」朋友?何況……「那家伙朋友多得是,我去湊這種熱鬧做什麼?」

「朋友多,不見得好。里面沒幾個人能像你一樣,與要哥直來直往地講真話。

你這種古道熱腸、好管閑事的個性,正好與管他世態炎涼,一概冷眼以對的冷靜要哥互補。他身邊就是欠缺你這種人來點燃他的熱血,我想你也可以從要哥身上獲得些什麼吧?」

阿藍聳聳肩繼續說︰「我和要哥,像是兩個相似的陰極體,並排時相處融洽、心意相通,但缺乏了能使我融入他或是讓他改變我的動能。這點,你們倆就不一樣了。雖然極端,但我覺得你們合在一起,將會彼此影響,改變各自的人生喔!」

最後阿藍燦燦地一笑。「對了,要哥的唇,味道很棒吧?是不是讓你回味無窮?」

「放屁!誰會去記得那種人的嘴——」啊!育軒慢了一步地遮住嘴巴。

「嘿,你們真的接過吻嘍?果然,昨夜還是有發生了些什麼事,不出我所料。」隨便刺探兩下,就得到答案,阿藍心滿意足地點頭道︰「謝謝你給我答復,剩下的我會去找要哥算帳的。」

沒想到,會栽在一個小自己十歲的年輕小子手上。所以,育軒才會這麼討厭這些一根腸子打了十彎九結的家伙!

※※※

身高相仿的高大帥哥,並肩走在醫院的走廊上,吸引了些許護士們青睞的目光。只不過一個是女性絕緣體的體質,一個是天生的遲鈍木訥,可嘆這些粉紅光線一道也未能成功地穿透兩人周遭的防護牆。

「剛剛阿藍跟你聊些什麼?瞧你一臉沮喪的模樣。」

「那小子是九尾狐狸轉世不成?有夠精的!」劈頭抱怨著。

「難不成,你被他套出話來了?」

咋咋舌,翟要早知侯育軒不會是阿藍的對手,可是自己不過是去一趟護士站問個話,很快就回來了呀!短短十分鐘,他應該還挺得住吧?但……翟要暗笑在月復中。可以想見阿藍是使了什麼聲東擊西的高級技巧,打得他無力招架,怪不得他會如此臭著一張臉,悶悶不樂了。

「講了就算了。阿藍的嘴巴很緊,即使他得知了內幕,你也不必擔心會外泄出去。」如果不是顧全古意郎侯育軒的顏面,翟要沒有什麼不能跟阿藍說的。

「他說他會找你算帳。」一臉憮然。

一笑。「我不像某人,怕被人討債。他敢跟我討,我就陪他慢慢算嘍!」

他們走到了邢老太太的病房前。

「你說得還真輕松。我就不懂,為什麼你們能談感情像談天氣一樣簡單。人心那麼復雜,情感更是充滿了許多不安定的因素,你們都不擔心對方會為了你的一舉一動而發生誤解,吵架、生氣嗎?你如果在乎他,不是更應該在乎他的感受,更要提心吊膽、更忐忑些?」

「真難得,你會問我的意見。」

侯育軒模模鼻子,不好意思地說︰「看你經驗似乎比我多,對愛情應該比我更了解吧?」

「經驗多不見得更懂愛,充其量是更懂得怎麼而已。」揶揄地瞟他一眼。

「拜托你別說得那麼露骨行不行?」

「都是男人,何必假仙?啊炳,你是那種光練不說的悶騷嗎?兄弟,听一聲勸,過度壓抑容易百病纏身。」

「笑話,我反而听人家說,暗路走多了,小心中鏢!」

育軒知道自己問錯人了,跨前一步握住門把說︰「等會兒交由我開口,我可不想你在邢老太太面前加油添醋地說些什麼不該說的。」

「譬如,我每天晚上都被苟斯特性騷擾嗎?」

「你不講話,沒人當你是號呆!」敢情姓翟的是打算一輩子都不把他做過的糗事放水流,是吧?到現在還哪壺不開、提這壺!

噗哧一笑。「好吧,那我乖乖地閉上嘴,當個最礙眼的花瓶號呆男。」

不理他,育軒伸手敲敲門,等著里面的人回應後,越過門扉。靠躺在床頭,邢老太太戴著老花眼鏡,閱讀著一本書。看見他們,她緩緩地將眼鏡摘下來,毫不訝異他們的出現。

「您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老太太。」

「將人家的房子都給燒了,第一句話卻是問候我的氣色嗎?」

育軒苦笑。「您是听誰說的?」

「我是老了、身體不好了,但不是個廢人,我耳聰、目也明。一早听廣播的新聞報導,就已經知道了。」

邢老太太不諒解地輪流瞪著他們倆。「一個人待在那屋子里,不小心釀災,沒法子及時發現,老太婆我還能理解。為什麼明明有兩個人在,有兩雙眼楮、兩個鼻子,還不能及早發現,及早救災呢?」

「對不起,全是我們的不注意。」再次深深地一鞠躬。「我們日後會負起責任,將房子整修完備,恢復原狀。」

以為邢老太太會繼續得理不饒人地痛罵,但是她卻突然沉默下來,好一會兒都沒有開口,皺紋密布的臉掛著寂寥。

「真的很對不起。」育軒深感抱歉地說。

「……新聞說,起火原因是燭火不慎引發的。你們作何解釋?」邢老太太沉聲問道。

吐實的時刻。育軒有些不知所措地與翟要交換了一眼,翟要主動挺身而出地說︰「這件事,我是最清楚的人,就由我來說吧。希望您能平靜地听我們說,不管听到什麼,請別太激動,影響了您的病情。」

「盡避說吧。我這把老骨頭還撐得住。」

這次敘述的版本,當然不是給阿藍的那種「速簡」版。翟要將入住之後,每晚的事(刪除限制級的部分),一路講述到發生火災當天晚上的情況。其間,老太太一直很專注地聆听,未曾打斷過。

「……您可能會覺得這全是我們編出來的,但我願意以人格擔保,我所說的事,句句屬實。」

老太太神情恍然地低語︰「原來他回去了……我還以為他是被他帶走了……」

「那個……」遲疑地,育軒開口問道︰「那位男士,真的是您三十幾年前的婚約者嗎?」

「去把收在櫃子里的輪椅推出來。」

「咦?」

「我要去一個地方。」

老太太是急著上廁所嗎?育軒不敢耽擱,迅速地將折迭式的輪椅打開,並且攙扶著她坐上去。「我想這種事,還是得找個女護士陪您吧?您等一下,我馬上按鈴請——」

「不用。你,去後面推輪椅。你,幫我把點滴架推著。我們走了。」

浩浩蕩蕩的三人陣仗,離開VIP病房。在老太太的「向左」、「轉彎」、「五樓」的指揮聲中,搭乘上樓電梯的他們,來到「長期住院病患」的樓層。幾名護士小姐看到邢老太太時,紛紛點頭問候,宛如熟識多年的朋友。

「就是前面的503號病房,將門打開吧。」

門開啟後,里面只有一張病床,靠在窗邊。躺在病床上的是一名雙眼緊閉,仿佛處于熟睡狀態的男子。多年未接觸陽光而灰白的面容,並未因歲月而老化多少,或許是有專人細心照料的關系,無論是他的發、他的指、他的下顎,都干干淨淨的,修剪整齊。

這位靠著呼吸器維持生命的男子,身分為何?育軒心想,身旁的翟要八成和自己一樣,都猜到了。

沒想到,那附身在自己體內的……是目前還躺在這兒、沒有任何蘇醒跡象的植物人。

這件事實在離奇到甚至是親身經歷過的人,都會懷疑它究竟是真的,抑或是一場夢?育軒真慶幸與自己共同經歷這整件「怪談」的人,是翟要。這樣他才不必擔心頭一回,就赫然發現自己已經成為轟動全國、大家茶余飯後的八卦題材。

「他就是?」翟要先自一片混亂中找回鎮定,他挑起眉,回望著老太太問。

邢老太太獨力撐起荏弱的身體,走到床畔,深深地凝望著自己曾愛之入骨的男子。她探出一手細心地為他擦拭因插著一根軟管,所以會不由自主地溢出口水的干癟唇邊,然後再愛憐地為男子梳了梳發。

「我爹爹帶武男回來的第一天,我就好喜歡他的這一雙眼。眨巴、眨巴的,大又亮,他人很安靜,眼楮卻像是會說話似的。黑黝黝的臉皮、靦的笑,和我身邊那些個毛毛躁躁,吵吵鬧鬧的男孩們硬是不同,待在他的身邊像是春天般,令人倍感溫暖,安心。」

三、四十年以上的掠影浮扁,仍能使年過半百的老夫人,展露小女孩兒嬌羞、喜悅的一面。

「我知道,在他眼里,我是小姐,他是下人。他對我的呵護、對我的關心、對我的體貼,都是出自于我的身分,而不是因為我這個人。我常常在想,要是我阿爸沒有收養他,他會注意到我,會在乎我嗎?……你說呢,武男?」

育軒從未看過邢老太太說話這麼輕柔、表情這麼謙卑膽小。她近乎低聲下氣地問著一個不可能回答她的男人。在面對心愛的男人時,再怎麼強悍、不與人親近的惡老太婆,也會有柔情萬千的一面吧!

「為了成為你的妻,為了與你結發一輩子,好讓你永遠都不離開我,我跟阿爸吵、跟阿爸鬧、跟阿爸亮刀威脅要自殺,這些你都沒講給他們听,是怕我沒面子嗎?傻武男,我已經七老八十,早就不怕外頭人講我怎樣又怎樣了。」

邢老太太寶貝地握起了男子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你模模看,我皮都皺了,我沒有騙你,我們都已經老了啊,武男。你就知道睡睡睡,你到底還想睡多久?」

育軒好奇地用自己父母的年紀,掐指算了算。這名叫武男的男子,起碼躺了有三十五年以上了。

三十五年的歲月,有多麼地漫長難熬,育軒難以想象。但邢老太太竟能數十年如一日地走過這條艱辛坎坷的人生路……女性的耐力,實在太偉大了。

「你願意和這些小伙子見面講話,為什麼就不讓我知道一聲,你還在家里?我一步也沒離開過那個家,每天晚上我都在等,等你回來找我。你卻這麼狠,對我不理又不睬,一直裝聾作啞給我看。三十多年了,我還要等多久?你告訴我啊,武男……」

老太太放下了他的手,悠悠地嘆口氣。

「我知道,你還在氣我,因為是我把你害到今天這麼慘的地步。」

育軒與翟要面面相覷。「害」?

「你可能會認為我在說謊,但我真的不是存心要那麼做的。那時候不知是著了什麼魔,居然會把你推下樓去。」

語聲顫抖,老太太掩面掉淚說︰「這幾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著,為什麼要那麼做。我可以發誓,我不是想殺了你,我只是氣你轉身離開,氣你不肯再看我一眼。姊姊要我別把這件事跟任何人說,就當你們是失蹤了、死了,可是我瞞了這麼多年,我不想再隱瞞下去了!我要到警察局去,坦白這一切!」

「即使您這麼做,法律也不會裁定您的罪,老太太。」翟要上前一步說︰「殺人罪的追溯期也才十五年,況且您這只是重傷害。我想這並不是『他』的本意吧?」

恍神狀態中的老太太,像不听話的孩子般猛搖著頭。「我不管法律怎麼說!我要接受制裁,不然他一輩子也不會醒來,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的!」

「您不是已經花了三十幾年的時間,在為您的一時失手而償罪嗎?我想,

『他』會撐著這最後一口氣,不肯走,想必也是不願意您背上殺人罪嫌吧。」

這件事育軒插不上嘴,他不像翟要,與武男先生有所接觸。片面听來的說法,育軒只覺得「他」是個自私、盲目與不負責任的家伙。

老太太仰起淚汪汪的眼。「真、真的嗎?姊夫,你們真的能原諒我?」

順其自然地,翟要溫柔地握住老太太的手,毫不遲疑地說︰「『我們』才要請你原諒,妹妹。我們傷害到你,對不起。你一點錯都沒有,錯的是我和他,你就別再掛念我們的事,盡避去過你想過的日子吧!」

老太太抽噎地將頭靠在翟要的身上,放聲痛哭。

※※※

「你是幾時聯想到,武男先生是和老太太的二姊夫發生婚外情的?」育軒很佩服地問。

「這不是很容易嗎?不能見容于外界、不能曝光的愛,加上同住一個屋檐底下,天天要踫面……我也有想過是不是老夫人的姊姊,可是她親口說出『姊姊要我別把這件事跟任何人說』的話,代表在婚姻中搞外遇的不是她姊姊。」

育軒的反應就是沒他的機敏。「我後來查了下舊的地方新聞,在傳出這兩人失蹤的消息前,離邢家大宅只有幾分鐘車程的地方,有一間舊農舍失火了,據說現場所有東西都被燒得一干二淨,什麼也沒找到。我想那會不會就是夫人的二姊夫為了掩飾他沒自殺一事,而放的火?」

「你對這件事這麼熱心做什麼?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在邢老太太眼中,它從未結束吧?」育軒不服氣地回道︰「也許,我們幫她找到失蹤的二姊夫後,愛的力量能喚醒武男先生啊!這不是一舉多得嗎?可以讓老太太走出傷痛,可以讓武男先生擺月兌植物人的狀態,也可以讓失蹤的男人不必再躲藏。」

「萬一她二姊夫早已經死了呢?你沒考慮過這點嗎?」翟要笑了下。侯育軒不管一下閑事,就不是侯育軒了。

「沒有啦,我也知道希望渺茫,所以只是踫踫運氣地找找新聞,看有無線索嘛。可能就像你說的,他早就死了也不一定。」

「唉」地在充滿焦味的沙發上伸伸懶腰。「結果昨天老太太過度激動,我們還沒能商量出往後該怎麼辦呢?這個賣屋的事,是否還要進行下去呢?」

「對啊,昨天也錯過了跟某人討債的機會。」意有所指地,翟要瞥他一眼。

講到這個,育軒已經有了因應對策,他得意洋洋地笑說︰「當事人不就躺在那兒,你愛怎麼親就怎麼親,無須再透過我這個媒介啦!」

「……」翟要沒料到他會出這一招。

育軒頂頂他的腰。「怎樣?快去討啊!」

「我……放棄。」又不是變態,誰能對一個老叩叩的植物人下手啊?翟要一手擱在額頭上,光是想象那畫面自己就快抓狂了。

「哈哈哈!」捧月復大笑。「你也有這天啊,翟要!」

嘖地一咋舌,翟要悻悻地說︰「小心笑死你!」

「笑死我也甘願!」

育軒笑聲漸歇。意外看見翟要出糗的一面,竟意外地讓兩人之間的藩籬縮小,變得不再那麼壁壘分明。

這家伙其實真的挺有意思的,大家做做朋友……也無妨。

翟要的手機響了。他接起後,道︰「陳建國?你來羅東看姨婆嗎?……嗯……是這樣啊?……好、好。那,等會兒見。」

電話收線後,翟要不等育軒開口問,便主動告知道︰「邢老太太希望我們兩個去醫院一趟。听陳建國的說法,她終于首肯將房子月兌手一事,預備讓建國接她到台北去住了。」

「那麼,我們在這兒的『同居』生活也要告一段落了。」

靶慨地看看這借住了兩個禮拜的環境。「我本來以為你會是個很糟糕的同居人,我們一定會相處得水火不容,但是……我收回過去對你的壞評語,翟要。真正認識一個人,真是不能光听別人的評語就下判斷,要自己接觸過才會了解。以前我說的話,太過武斷了。」

「干麼搞得這麼感傷?那個老是動不動就挑剔我很娘的家伙,到哪里去了?」

依然一抹平淡的笑,只不過貓眼中的熠熠光芒已透露了翟要「很高興」的訊息。

「哈,你還是很娘啊!沒見過比你更講究穿著打扮的家伙了,就連火災要逃跑時,你還不忘記在門口邊順頭發。當時看見你那個動作,我就在想,你就算死了,也不會改變娘的一面。」

「死了就沒機會打扮了。讓自己看來順眼,總比礙眼要好。我倒是勸你,多洗洗澡,以免走過別人身旁時,會散發出一股烤咸魚味咧!」

一瞪眼。「那叫男人味,不懂的人少插嘴!」

「彼此彼此,你有你的男人味,我有我的男人香,誰也不必說誰!」

轉眼,兩人你瞪瞪我、我瞪瞪你,火花迸射,似乎又要杠上,可是育軒想想,以後要這麼吵嘴的機會也不多了,驀地一笑說︰「真受不了,你到最後還是這麼討人厭。」

「你也是,到最後還像條頑固的笨狗般汪汪叫,真不討人喜歡。」翟要掏出車鑰道︰「走吧,別讓邢老太太久等了。」

沒有異議地,育軒跟隨在他身後,離開大宅。臨要出門前,他再看一眼這棟載滿愛、恨、情,愁的老屋的動人風采。

「……再見了。」

可惜沒有機會幫你找個好的買主。

可惜你無法重展過去的輝煌。

可是我依然心儀你的美麗,而且得知美麗故事背後躲藏的哀傷故事後,更教人愁悵。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但願將來,你不需再見證這樣淒慘的故事結局,能夠迎接一個更美好的HAPPYENDING!

育軒替老屋上鎖,帶著終曲人散的眷戀,依依不舍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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