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小魔星 第四章

昂揚矗立于天地之間的柳瑩山莊,從外表看去氣象萬千,而其內院的亭台樓閣、綺麗的雕梁畫棟,綿延聳立,也當真讓人目眩神迷、沉醉于其中。

在仔細剖析這座宅院內部的架構,它有著特別的設計,寬廣的佔地分隔成眾多小天地,分別為議事、會客、辦事、住所、訪客住宿以及其他各式用途所設,結構分配之完整,無可挑剔,而這座精心設計之下的大宅邸,也成了莊內所有人員凝聚向心力的標桿。

在柳瑩山莊正中央的位置,有兩座宅園,分別是隸屬于莊主及媛媛所住的地方,其名稱一為松園、另一為柳園。

松園……柳隨風的住所。里頭陳設簡樸且明淨、但自有一股沉厚的氣派襲人,散發出的感覺,與房子的主人相仿。

柳園……媛媛的香閨。沒有輕紗羅帳點綴,沒有花朵飄香迎人,擺在書案上頭床邊旁、櫃子里的全是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例如人面石頭啦、弓箭彈珠啦、嚇人的易容面具啦、關在竹簍內哇哇亂叫的大青蛙……總之,姑娘家該陳設的擺飾一樣都沒有,不該出現在女孩子閨房的東西倒是一樣也不少。

這兩座宅園對門而立,中間隔了一座淺水環繞,百花齊放的中庭,初夏降臨時,綠波碧水上總浮有荷葉片片,又釋放芬芳清香,幽幽地在空中彌漫,宜人之至。

柳隨風一路走來,先繞過柳園,見紫檀木門緊緊閉閂住,猜測媛媛大概已入睡,很少見她這麼乖乖不吵人的?大概是下午出莊玩樂時,累壞了吧!

他不禁一笑!也不願吵她,隨後穿過小橋回到自己的臥房前,雙手一展,本欲開門,忽然……他濃黑的劍眉不禁一皺!

要知道,習武之人一向具有高于常人百倍的敏銳度,雖然尚未得見房內有何蹊蹺,但隱隱中,他已察覺有人正在他的寢室里。一直以來他從不藉奴婢之手而自理家居,如非必要也嚴禁任何人踏入松園一步,而現在……他竟感覺有氣息在他臥室回蕩,很久、很久沒有人敢違背他的命令而如此膽大妄為的了。

「是誰?」門一推,從容不迫的態度實已包含蓄勢待發的威力,隨時準備給敵人致命一擊。

軟軟的嚶嚀聲幽幽發出,顯得嬌弱無比。

「媛媛?」

柳隨風聞聲大驚!立即卸下所有防備,心急地點燃燭火,這小東西從未發出過這種軟弱無力的聲調,該不會是病了吧?從綠岩地回來之後,整個下午,這小妮子就不大對勁的。

淡黃色的光暈在燭火點燃的同時照亮整間寢室!當他找尋到發出嚶嚀聲的始作俑者時……他傻了!

二十六年來他頭一回親嘗何謂呆若木雞的滋味。

老天!他沒有看錯吧?坐在柔鋪上頭的真是她?

媛媛一向綰束長發的玉冠已經拿下,及腰的長發順勢垂掛在胸前,烏黑的柔軟發絲如浮雲般柔柔飄逸著,脂粉末施的小臉蛋宛若一顆透明的白水晶,甜膩宛如花辦,水靈靈的一對大眼楮正迷蒙地望向他,殷紅可愛的小嘴旁則有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顫抖。兩只水蔥似的小手似乎相當無措地緊緊拉住披在身上的素羅袍,一直喜愛穿著的男裝服飾全部換掉,此時娉婷的風姿已是完完全全的女兒貌。

她就這麼活生生地坐在柳隨風的大床上,含羞帶怯地展現出絕世姿容來,也難怪柳隨風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看傻了眼。

「大哥……」她怯生生地又一喚!如雪的肌膚霎時又覆蓋上一層淡淡酡紅,更添嬌美。

閉了閉眼楮!柳隨風釘在原地拼命調整紊亂的呼吸,經過一盞茶工夫後總算回復正常。他開始思索媛媛弄成這一身的理由,然而跳入柳隨風腦海的念頭竟然是︰這小妮子該不會是故弄玄虛,又想惡作劇了吧?

別怪他會如此認定,誰叫這個小東西「惡名昭彰」到叫人不得不防。

「大哥,你過來嘛!」見他不動,媛媛特意裝出嬌嗲樣,果然,弄得他心神不禁蕩漾起來、心猿意馬地,柳隨風猛地又是一陣吸吐氣!

使盡嫵媚勁,他卻依然無動于衷!媛媛這下急了,他不靠近,計策如何施展?

突地狠下了心,她兀自將下唇一咬、襟口一扯、將身上的素羅袍整個扯落。

老天!柳隨風又再次倒抽一口涼氣!褪下羅袍的身軀竟不著寸縷的,粉女敕的肌膚全部暴露在他的眼瞳中,瑩潔誘人。雖然沒有豐腴的身段,但絕美的姿容配合嬌小無瑕的身子,反倒顯現出另一股無邪的美感來,這副身軀,毫不費力地重擊撼動了他的心!

面對這幅讓人血脈賁張的畫面,柳隨風得花費好大一番工夫才可以壓抑住骯中愈來愈無法克制的欲火,白著一張俊臉,他口氣沉重地問。

「你這是在做什麼?」

媛媛眼眶倏地一紅,柳隨風從來不曾用這麼重的語氣跟她說話,難不成他真的討厭她?

「人家只是想把身子給你嘛,就這樣呀!那麼凶。」盡避心中委曲,她依然照著客棧高人的指示去做。

「你想把身子給我?」柳隨風一對濃眉揚得半天高,怪叫出聲。

「是啊!只要我把身子給了你,你就不會不要我,更不會把我趕出山莊,是這樣子的對不對?大哥……」

柳隨風頭昏腦脹地听完這段話,等到能正常接收她的意思後,為她所燃起的熱度一下子降回冰點。

「胡鬧,大哥什麼時候說過不要你了?又什麼時候想趕你定?」他忍著氣,沉問著。

「我……」她可憐兮兮地低下臻首!

「又是誰教你這等荒唐事的?」他大吼!積在胸臆的氣終于爆發了。老天,她居然異想天開地拿起自己的身子當做武器,對他耍弄這一招。不過他不以為媛媛明白什麼是男歡女愛,肯定有人在背後教唆。

看他那麼生氣,媛媛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嘴猛顫著。

「回大哥話。」

「好嘛,是下午時分,我在客棧里听王老丈說故事,他說……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再怎麼冷酷的頑強漢子,若遇上美人,總無可避免地化為她們手中的繞指柔,成了她們的裙下臣,可是……可是大哥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卻沒讓我給迷了去,這麼看來,我媛媛並非是個美人嘍,這張面孔也勝不了她,難不成注定了……注定了我永遠贏不了那只妖媚的狐狸精。」說著說著,珍珠般的淚水撲簌簌地流下來。

柳隨風的頭簡直快炸開來!什麼美人關?什麼狐狸精?他到底做過什麼或說了什麼讓媛媛誤會的事?竟讓她異想天開地想運用勾引手段。

柳隨風無奈地搖搖頭,走上前去幫她披回素羅袍,手指頭在不經意間微微踫觸到她那柔女敕的肌膚,心間一顫!自她身上盈散出來的少女幽香又在他鼻間輕繞、迷惑,揮之不去。天啊!這簡直是在考驗他的自制力。

他嘆了口氣!不是現在,在尚未正式成親前,他絕不許自己對她有一絲冒犯。

花費好一番工夫才整理完她的衣裳,也才揮去盤旋在他腦中的。輕輕將她抱起,摟在懷中,柔聲地安慰著她,直至震天的哭聲慢慢停歇,才幫她拭去眼角殘存的淚。

「告訴大哥,你怎麼會突發奇想以為大哥要趕你走?」他必須了解這一切。

「是那狐狸精說的……」她哽咽地道。

「狐狸精是誰?」他實在一頭霧水。

「就是李畫意嘛,她說大哥要趕我走,又說我有十大缺點,還說我是個樣樣不懂的笨女人。」想到容兒的攻擊,她的眼眶又紅了。「不只這樣,她還說……我這種人根本是個不容于天、也不容于地的女妖怪。」其實未了那句話是媛媛自己加油添醋說的,不過既然李畫意想搶走她的大哥,就乾脆讓大哥徹底討厭她。「她還說……說等你娶了妻,就不會繼續收留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小妖怪,所以……所以……我才害怕……我……大哥,李畫意說的會不會變成事實?」媛媛小臉上漲滿懼意,一半是真實,一半是演戲。

「絕對不會成為事實,你記得大哥曾經對你說過的承諾,永遠都不會趕你走的嗎?」他心疼地把她摟得更緊,畫意何其忍心如此傷她?不過他也質疑,以畫意溫柔婉約的性子,理應不致說出這種惡毒狠話才對。

「真的不會趕我走?」盡避看得出來柳隨風所言非虛,但她仍是擔心,她今天所受的刺激實在太大了。

「真的。」他慎重回道。

「可是我不會女紅、不會燒飯、不會洗碗、不會刺繡、不懂溫柔體貼、不懂相夫教子、不懂……」她很認真細數自己一大籮筐的缺點。

「無所謂,不會就不會,沒去礙著誰是不?」

「可是我甚至沒有親戚……」

「那又如何!」他食指點住她的朱唇,和藹地道︰「大哥就是喜歡天真無邪的媛媛、刁鑽古怪的媛媛、甚至是外人眼中一無是處的媛媛,任何形態的你都是大哥心中的最愛,你不必費心計較外人如何批評你,更不必因為別人的不理解而去改變自己,你可以隨心所欲照你的意思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大哥絕對不會加以阻攔,因為大哥不可救藥地喜歡你做的每一件事。」

「真的?沒騙人?」媛媛噙著淚水的眼祈求再一次的保證。

「真的。」他眼底的真摯不容懷疑。「不過你得答應大哥,在做任何事情之前一定要好好想一想,不許去傷害別人或傷害自己,听到了嗎?」他愛溺地緊握她滑柔的小手,縱使萬分喜愛她,照例得在後頭警告幾句,免得一大堆人又遭殃,老向他告狀。

「好啊,就听大哥的,以後在惡作劇之前一定先評量評量,一定讓狀紙的數量少掉一些。」她終于放下心,有大哥的保證,她就不怕李畫意的興風作浪了。

「小調皮蛋!」柳隨風猛搖搖頭。

媛媛的雙手忘情地繞過他的頸項,心頭洋溢一片安心與滿足。

摟擁著她,靜心享受這片刻寧靜。而自己既已將她視為未來妻子,眼前該做的,就是給她十足的信心與保證,第一件事,得先要解決李畫意的一廂情願。

***************

鳳凰昂首振翅翔……兩根挺立的巨柱雕刻出栩栩如生的鳳凰于飛圖,傲立在玉樓大門前。

李畫意滿面笑容,輕盈的身軀優雅地步下台階,走出玉樓往林園的方向拾步而去。

夏月上弘,斜掛在遠處疊巒層峰間的縫隙中,陣陣飛雲拂掠而過,使得投射于地的月光忽閃滅,宛若小小螢火蟲。朦朦朧朧雖帶有一股神秘,但在有心人眼中,這氣息反而顯露出別致的浪漫情懷來。

一縷青絲,因涼風襲過,貼在白生生的玉頰上。玉臂輕輕一抬,露出潔白的玉腕來,縴縴手指拂去這縷紊亂的發,更添嬌媚。

李畫意柔弱無骨的身子依靠在樹干旁,淺淺微笑出現在那吹彈可破的秀氣臉龐上,一半兒嫵媚、一半兒羞澀,她正滿心期盼地等待柳隨風的到來。

這回他主動相邀她在林園相見,所為何事?是否如容兒所料,他是來訴衷情的?李畫意忍不住沉醉在自設的瑰麗情夢中。

「李姑娘。」無聲無息地,柳隨風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她身後,淡然斯文地喚土一聲。

李畫意側轉過身,崇拜地凝視他,一身絲綢白衣隨風勢而韻律飛揚,清逸神情宛若一首無限高雅的詩。他總是如此,一塵不染地傲立于天地間,這份獨特、這份瀟灑,正是她傾心于他的原動力。

「到今天還喚我為李姑娘?好見外啊,柳大哥與我之間還需要生疏客套嗎?」她半垂臻首,表情含羞帶怯,然而吐出的言語卻如此露骨,以她所受的教育,這番出自心底深處的表白是為世俗所不容許的,然而她竟敢拋棄這份矜持,卸下禮範規條地將一切豁出,情字之魔力,實在叫人驚心。

「李姑娘……」柳隨風不禁喟嘆。看來今日他必須徹底斬斷這條絕不可能發展的情絲,以免她活在一縷幻想里,沉醉于自欺欺人的一廂情願下。

「柳大哥,你怎麼還是如此稱呼我?我並不介意你稱呼我的閨名。」李畫意嬌羞不依地抗議著。

他嘆口氣,嚴整地道︰「李姑娘,雖然你我有十數年的交誼,也為舊識,但男女有別,該守分際仍須嚴明,以免落人口實,壞了姑娘清譽。」

李畫意秀眉一聳,對他不解風情的說詞甚為不滿。「既是如此,那你又為何甘冒被人指點的危險約我來此,這又算什麼?」

還不是為你著想……他暗忖道。

約她單獨相見,委實出自一片好意,為了避免讓她在大庭廣眾下被拒婚,喪了女子最注重的名節,他才特意挑選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里點醒一片痴情的她。

他這番煞費苦心的安排,目的是想讓她保有尊嚴的明白,此生兩人必然是無緣的結局,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李姑娘,在下此次相邀,是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對她滿懷期待的神情,柳隨風暗嘆。「我是想問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應。」他語焉不詳地說著。

秀麗的鵝蛋臉披上紅霞,心口撲通撲通劇烈直跳,清明的神智霎時癱成泥,問也沒問他所謂的答應究竟意指何事,就忘情急切地回答了。

「我答應,我當然答應。」語畢,對自己的失控,她赧然羞愧地道︰「對不起!我……失態了。」臉兒漾出一抹滿足的笑意,李畫意幽幽再道︰「大哥胸襟寬闊,必能諒解我剛才的不知羞恥,以大哥的浩瀚智慧,應能體諒我的情不自禁,是不?」

「你當真想清楚了?」柳隨風有心讓她掉落這陷阱中,如果她聰明,待會兒自當會順台階而下。

「我絕不後侮。」

「那好,我們以天為證、以地為盟、捻土代香、跪地結拜,我虛長你六歲,我為兄、你為妹,從此刻起我倆正式結為金蘭兄妹。」

「結拜?兄妹?」李畫意當場錯愕。臉上甜蜜笑容剎那間凍結住,滿腔的繞指柔情立即成了霜。仔細望去,甚至可以瞥見她顴骨上有兩道青筋隱約浮動著,醉人的聲音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沙啞。

「你要和我結為異姓兄妹?」她傻了。

「是的!你不也爽快答應了我?」柳隨風含笑回道。

「不!不!不……」

「李姑娘……」

「為什麼?為什麼要拿話套我?」欲哭無淚的情緒在她胸口回蕩,所有的不甘全然爆發出來。「你為什麼要這樣狠心待我?我不願與你結為兄妹,不要……我不要!」

「李姑娘,這樣的結果對你、對我,都比較好,難道你不能體會我這份用心?」他極力開解。

「我的確不能體會,不對的,你當明白我的心意才是,這麼多年來,我一顆心早已許給了你,你不也對我百般地好,為何短短一年時間就全變了?你這是為什麼?」

「一直以來,我疼你如妹,沒想到我對你單純的關懷卻讓你誤以為我別有用心,我實在不忍見你一錯再錯,所以今日找你相見,就是為了說清楚。」他正色道。

「哈……你今天邀約我的真正目的是要告訴我,這些年來,是我會錯意,全是我個人的一廂情願……」她哀怨地看著他。「柳隨風,你何忍?」

「我自問對你從無逾越態度,一直以來我以兄妹之情待你,但卻令你產生誤會。面對這樣的情況,我心里同樣不好過。但誤會既已造成,我只能點醒你,希望你莫再蹉跎青春,浪費屬于自己的姻緣。」

「就這樣結束了?」她的眼神茫然地。

「既無開始又何來結束?李姑娘,你放心吧!柳李兩家的交情不會因為此事而有任何變更。」

「這算是你的補償?」她艱澀地說。

「不!絕非補償,我從不曾欠過你。我承諾照顧李家是因為李伯父當年對我父親有恩,而你……也是一位好姑娘。」

「好姑娘……」她自嘲地笑了起來。「既然你認為我達到你理想的標準,那為何不選擇我?我們之間會變成這樣,全是那媛媛對不對?你挑上了那種……那種古里古怪,毫無大家閨秀風範……不!應該說連一點姑娘家樣子都沒有的媛媛。」她拭去眼角淚珠,一張美麗的臉孔全是不甘。

「反過來說江湖草莽不也配不上千金小姐。」念及柳李兩家友誼,他忍耐她對媛媛的批評,不願太刺激她。

「柳大哥,你是人中龍鳳,何苦為她貶低自己,對一個連最基本矜持都不明白的女人,她將來如何服侍你?」她苦苦辯著,期能改變他的心意。

「你錯了!我娶妻並不是想找個女人來服侍我,如果只為服侍兩字,隨便哪位奴婢小廝都做的來。李姑娘,柳隨風想找的人,是能相系一生、相看不厭的終生伴侶,你懂嗎?」

「但她那種刁鑽過度、古怪過頭、鬼點子層出不窮、集一大堆缺點于一身的女孩兒,你能忍受多久?」她咄咄逼人地。

「永不厭倦。」不加思索的決斷一出,不單讓李畫意意識到他對媛媛的愛,更讓自己確定了對媛媛的情意,早就根植了。「也許她的腦于里裝滿的全是異于常人的思想,也或許她的所做所為全是世俗禮教所不容許的劣跡,但在我眼中,那些反而成了無人能及的優點,她是舉世無雙的精靈,我何其有幸能夠遇上了她。」

「你竟對她痴迷至此?連她的無惡不作都成了你鐘愛她的條件。」她忿恨道。

「她是善良的。」他簡單撂下這句話當結語。「李姑娘,在你尚未深入了解一個人的時候,妄加批評不是你該做的事。」

「她配不上你。」她強辯道。

「配不配得上由我決定,不必勞煩別人來替我做主張。」柳隨風甚是不耐。他認識十多年的李畫意個性一向溫柔謙和,絕無這種執拗性子,難道只因得不到所愛,就變得極端?「李姑娘,懸崖勒馬,及早回頭,天下男子不獨我一人,你冰雪聰明、美貌如花,憑你的條件、家世,絕對可以遇上比我好上千倍、萬倍的男人,又何苦執迷不悟地深陷下去呢?」他再勸說著。

「對!憑我的條件是為上選,但你卻棄如敞屣不屑一顧,甚至將就一位來路不明、差我甚多的賤丫頭。」她口不擇言地罵道。

「媛媛天真無邪,請你自重不要羞辱她。」柳隨風臉一沉。

「仗著一張絕世姿容,到處蠱惑人心,說穿了她根本是只狐狸精。」她口不擇虧口。

「李姑娘……」他一喝!俊逸的面容霎時變得可怕。「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別再侮辱媛媛,否則……休怪我不念情誼。」

李畫意被他板起的面孔一駭,噤口無法再言。

悲哀情緒漲滿整個心房。

李畫意啊李畫意,你忍耐著點,此時的他已將一顆心全部系于媛媛身上,別執意地惹惱他呀,若叫他真鐵下了心,斷了兩家情分,自己多年的付出豈不真的付諸流水,再無轉圜的余地。

「柳大哥,對不起,我……我……我失言了。」她哽咽道歉,淚沾濕了胸襟。

「算了!」柳隨風吁一口氣,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實也不忍相逼于她。「李姑娘,能說的、該說的,你都應該知曉了,柳隨風言盡于此,望你好自為之別再沉淪下去,告辭了。」語畢,他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

李畫意腳不能栘、腦不能思,就這麼地呆呆佇立原地,望著他漸漸消失。

良久,良久,都傻了!

直至一串冰冷的水滴驚醒她,她仰首無言向天,細雨不知何時竟滴滴飄落下。伴隨這股細雨來的,還有那傷人寒風。已止的淚水再度成雙成雙地滑落下,串串滾落在胸前,瞬間化成一道深深的傷痕,烙印在心上。

不!不要!她不要認輸。

李畫意拂袖抹去淚水,對自己喃喃自訴道︰會撫平的,她會撫平這傷痕的。

***************

貼身侍婢李容兒實在看不下去了,從李畫意手上搶下繡花針。「小姐,別再繡了,瞧瞧你心神恍惚地把自個兒的手刺的傷痕累累。」她趕忙從藥箱取出藥水,替主子被繡針扎傷的指頭抹著藥。「瞧你一顆心都飛上雲端,恍恍惚惚的,再繼續繡下去的話,我擔心這幅鴛鴦戲水圖會變成血濺塘西圖。」

鼻頭一酸,李畫意哪會再意手指上的疼痛,得不到所愛的錐心之痛可比的傷害更勝千萬倍。

失神地望著侍婢,她淒楚問道︰「容兒,你自幼伴我成長,我倆雖名為主僕,但實際上卻親如姊妹。對我,你比著外人多了份深刻了解,也唯有你才敢當我的面吐出真話來,我問你,我李畫意真是那麼不得人愛嗎?」

容兒眉一皺。「怎麼會,李畫意之名早已揚名洛衡縣城內,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小姐怎麼會說出這種喪氣話來呢?你不該對自己沒信心的。」

她輕撫自己為情所困的臉龐。「你不會是在安慰我吧?」

「容兒據實以告,哪是安慰,就算小姐不信我的話,那柳莊主說的呢?」她含笑替她倒水,滿心歡喜地說。「昨夜柳公子相邀,是為婚事向你徵詢意見吧?容兒恭喜小姐美夢成真了。」

聞言心碎。她並未責怪容兒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刺激,從昨晚與柳隨風談開到現在為止,她獨自一人躲在房內暗自飲泣,誰都不見,容兒哪會知道她的小姐已成輸家、夢想成空。

眼眶倏地一紅,淚如雨絲紛紛落下。

「小姐怎麼哭了?」容兒大駭,放下手中茶水,連忙握住她的柔荑安撫著,她當真被李畫意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得茫然失措。

「容兒呀容兒,你可知道?一片痴心的我,夢想已然成了泡影,他昨晚……昨晚的相邀並不是如你我所想像的那般,是來求親,其實他真正目的是想與我斬斷關系的,他說他從來不曾愛過我,全是我的一廂情願,他是這樣的狠絕,是這樣傷我的心,這樣讓我無地自容,我好恨……」李畫意抱著她痛哭流涕。

「怎麼搞的?事情怎麼會突然轉折成這結果?莫非這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她一愣!不敢置信地問︰「又是媛丫頭?」

「嗯!」她點頭。「柳大哥挑明說了,除了媛媛之外,他誰都不在乎。」

「天!這小魔星究竟施了什麼法,竟能緊緊拴扣住柳莊主的心?上回她被我們攻擊得自慚形穢,我預料她會知難而退的,或者再也不敢去招惹柳莊主才對,怎又……」

「我也不明白事情為何會出現大轉變,容兒,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了,都沒有用的……」她哭成淚人兒。

這對主僕哪里知曉,一個成天在客棧里說故事的老丈人,竟然在無心之下改變了媛媛的生命與想法。

但容兒護主心切,對媛媛的橫刀奪愛更是氣得咬牙切齒。「小姐別哭了,這麼著,我們現在去找她談一談。」

「不行,柳大哥若知曉,會恨我的。」

「那我們就……就……」容兒抓著頭,想著法子。

「難不成天意注定我該孤獨一世。」李畫意自憐地。

「不會這麼糟的,會有方法的。」容兒突地靈光一閃,興奮叫道。「小姐,有法子了,我們去找老爺,老爺會有辦法。」

「我爹?」李畫意不抱希望地搖頭。「他能有什麼方法?」

「行的,小姐難道忘了嗎?羽毛令箭啊,當年柳老莊主贈送給老爺的信物,那只可以得償一個承諾的羽毛令箭。」

「是啊,我怎麼給忘了。」她握住容兒的手破涕為笑。「容兒,幸虧你聰明。」絕處逢生的滋潤讓她再次充滿希望。

「趕快把眼淚擦乾,快去請老爺幫忙,一定成功的。」

***************

「爹……」李畫意裙擺輕提,雙膝一曲,撲通跪倒于地。面對著一臉錯愕神情的父親,她淚眼婆娑、語帶哀怨地祈求道︰「女兒求您,求您為我作主。」

正沉浸在柳家豐富藏書內的李員外被女身這突如其來的跪拜舉動給嚇得掉了書本,急切問道︰「意兒,出什麼事?無緣無故你跪著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

「不!若爹爹不答應女兒的請求,女兒將長跪于此,一輩子都不起來。」她意堅志決地道。

「意兒,你……你這是……哎!你要爹幫忙你做事,也總得起來跟我說個清楚明白呀,沒頭沒腦地跪我,爹都叫你給弄糊涂了,」李員外一向鐘愛這個女兒,而這位從小到大不曾讓他操心煩惱的李畫意,自然也具備一切讓人疼惜的條件,這回突然跪倒在他跟前,臉上全是哀怨莫名的神色,叫他如何心不慌、意不亂。

「爹只要答應女兒的請求,女兒自然會把情況詳細告知,爹,您就答應吧。」

「你……你這是……哎!」李員外嘆口氣,真拿她沒轍,誰叫她是自己的掌中寶、心頭肉呀,自是不舍讓她受到絲毫委屈。「好!爹答應你就是,別跪了,快起來,爹心疼啊,快起來。」

「謝謝爹。」李畫意感激地朝他盈盈一拜,嶄露了這幾日來頭一回發自內心的笑靨。

李員外扶起女兒,兩人坐入舒適的木藤椅中,他這回被女兒嚇得不輕,趕忙啜了一口人參茶安定紊亂情緒,過了好半晌,這才問著淚已成乾的女兒道。

「你現在就說,你想要爹爹幫你什麼忙?不過你可要顧慮到爹已經是老骨頭一把了,可別出個超出爹爹能力範圍以外的事情為難我。」

「這事不會為難你。只要爹肯開口說上一句,就成了。」她忙道。

「說話?這倒簡單,你要爹說什麼話?」

她臉兒雖是一片嫣紅,仍道︰「女兒央求爹爹去向柳大哥提親。」

「提親?」李員外聞言一愕。

「是的,請爹爹代女兒向柳大哥提出……白首之約。」

李員外一臉不解,這丫頭是不是興奮過了頭?十余年來兩家往來頻繁,他自是了解女兒傾心于柳隨風,而這柳家公子也應當對意兒頗為欣賞才是。論私心,他對這段姻緣當然樂觀其成,只是既然小倆口已到了互許終生的地步,那理該由男方請媒婆前來女方家提親下聘才是,哪有反過來由女方上門的道理。

他拍拍女兒臉頰,輕笑道︰「意兒,既然你和風兒情投意合,為父當然替你們高興,但這種婚姻大事自古有著不變的一貫定律,要該由男方請來媒婆向女方提親下聘,哪有姑娘家反其道而行向男方求親的道理,這不合規矩的,是會叫人看笑話的。這麼著,我去找風兒談談,讓他找個媒婆來爹爹這里提親,爹會應允這門婚事。」他猶不知根本是神女有心、襄王無意。

「不!不能這麼做,倘若這事沒有爹您親自出面,柳大哥絕對不會答應的。」

「此話怎講?怎會有這種事?你們不是情投意合?風兒又怎會不應允?」

「因為他移情別戀,不再心系于我,當然不贊同這門親事。」李畫意牙一咬,吐出了令她難堪的重點。

「他……」李員外從木椅上跳了起來。「你說什麼?」

「柳大哥讓那個不明來歷的媛丫頭給迷了心去,決定與我恩斷情絕。」思及委屈,淚珠兒又一顆一顆地流下來。

「媛丫頭?誰是媛丫頭?」李員外一頭霧水,怎麼從沒听過這號人物?

「就是那個成天總愛裝扮成男不男、女不女的女孩,那個日日黏在柳大哥身邊的媛媛。」她咬牙切齒地再道︰「那臭丫頭不知施了什麼法術,短短一年時光,竟讓眾人惜她如寶,又擄獲柳大哥的一片深情,害得我與柳大哥維持十余載的感情瞬間冰消瓦解,道行之高簡直是個名副其實的女妖怪。」

李員外和媛媛只見過幾次面,更從未深談過,雖然擁有一張傾國姿容,卻絕對是位個性奇特的小泵娘,而柳隨風會為她而失魂,這倒叫人訝異。

「爹!正因為有個媛丫頭從中作梗,所以女兒才要您替我作主,無論如何您一定要讓柳大哥回心轉意。」

他望了望女兒,爾後,竟露出無能為力的表情來。

「意兒,你要明白,即使風兒尊敬為父的我,可也不代表他會順從我意,你柳大哥是位奇男子,他會鐘情于媛姑娘必然有他一番道理,若你強行介入,對你而言未必是件好事,這種情形你可考慮過?」雖然鐘愛,李員外可沒有糊涂到任由女兒驕蠻無理的地步,既然明白原來都是女兒的一廂情願,他也就不願女兒再去掀這波濤。更何況依柳隨風的個性,可以預見,在攪得天翻地覆之後,最終受傷的人仍然是自己的寶貝女兒。

「我不管那麼多,爹爹您可曾思量過,或許柳大哥是被媛媛的美貌所一時蠱惑,他和媛媛的條件相差這麼多,他們怎麼可能白首偕老?柳大哥將來會後悔。」

「意兒,我問你,倘若爹向風兒提這門婚事,風兒仍是不肯答應,那你怎麼辦?這可攸關你的面子問題。」

「他會答應的。只要您親自開口要求他信守當年的承諾,他絕對會答應。」

「你要爹拿當年的承諾來壓他?」這下李員外為難了。

「我知道這樣做有損爹爹的清譽,但情非得已,為了女兒終身幸福著想,懇請您勉為其難,答應我這一次。」

李員外沉默地思索著……想當年在無意間,他幫助了遭受數十名蒙面歹徒殂殺的柳老莊主逃過一劫,受人點滴之恩必以泉涌相報的柳家父子,在李員外推卻所有謝恩之禮的情況下,許下承諾,願意毫無條件為李家完成一件事,十七年來,為人仁慈敦厚的李員外並未想過讓柳家替他完成什麼心願。當然,柳家人同樣也信守這項承諾,不曾因老莊主辭世而故意忘卻。如今,女兒要他開這個口,實在是……

「爹!您難道忍心看女兒孤苦一世,一輩子活在被情字折磨的痛苦深淵中。」她再次跪下,淚流滿腮。

「意兒,感情事不可勉強,你要三思,更何況風兒有可能不照約定而行,畢竟當年我幫的是他父親,不是他本人。」

「他會答應的。柳家人對誓言的重視遠比性命還重要,他不會反悔。」

「可是……」

「爹,您當是救女兒吧!女兒若不能達成心願,必定憔悴而死。」她拿生命要脅。

女兒執意如此,他又能如何?嘆一聲!點頭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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