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軌 第九章 地獄的搖籃曲

視線勉強射入鏡中,看著耿小梅捧住自己肚子的手,郭小琳腦中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她現在……在耿小梅肚子里!

***

嚴守春听著眾人的交談,當听到郭小琳說自己奇怪,而武鐵飛居然也附和的時候,大滴的冷汗從他的後背上冒出來。

他盯著前方椅套垂下來的部分,不是他想盯著,其實他眼前除了那兩雙腳,也看不到其他什麼。他現在正蜷縮在座位下面,大仔、耿小梅以及郭小琳所坐的座位底下。

這里是舊式的火車硬座車廂,座位的擺放分為「正對」和「背靠」兩種。

大仔、耿小梅的座位和武鐵飛與自己的座位,是「正對」的關系,兩組座位間設置了小小的置物架;而耿小梅與大仔和郭小琳與林叢的座位,卻是背靠背的關系,這樣一來,兩組「背靠背」的座位下方,就有不小的空間。

單靠頭頂的行李置放架是不夠的,所以火車座椅下方的空間自然不能浪費,很多人將放不下的行李推到座位底下,像耿小梅和郭小琳這樣身高不夠的女性,尤其喜歡如此,看準了這點,嚴守春作出了趁她們沒回來,躲到座椅下的決定。

他是個身材瘦小的男人,這種舊式硬座又夠寬大,加上兩個女人的行李都不算大,擠一擠還是能縮在里面的。嚴守春吞著口水,準備伺機掏向耿小梅的包。

他受不了了,無邊無際的聯想讓他越來越恐慌,可是又沒有好的辦法讓耿小梅離開她的包。

偏偏她越是包不離身,越是讓嚴守春覺得她的包里,有自己想要知道的秘密;不得已,嚴守春作了這個決定。不過在自己懷疑他們的同時,也被對方所懷疑,這點是嚴守春始料未及的。

不過……他們的懷疑其實是對的。蜷縮著的男人心里怦怦跳著,一時不敢動作。

他不是「嚴守春」。

他真正的名字是陶大海,只是一個沒有什麼本事,卻想不勞而獲發點小財的無業游民而已,這個時候朋友介紹了一種新的賺錢方法︰假扮火車上的乘務員。

沒有買票需要上車補票的人挺多的,如果能把這些票錢全部斂到手,其實也是不錯的生意。

花了比對現在的他來說不算小的錢,買了一套舊制服和打票機,陶大海想辦法混上了車,做過這種事的朋友告訴他,最好混的是晚上的車,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晚上的乘務員也都比較會偷懶,自己大可在那段時間晃來晃去幫他們買票。

票錢嘛……就當是自己辛苦夜班的工錢了。

他很幸運,前後做過四、五趟這樣的生意,並沒有露出馬腳,雖然好幾次賣票過程中踫到了真正的乘務員,差點曝光,可是每次還真是「差點」曝光,並沒有被抓到。

這次在火車上一開始就不順,先是這個十五車廂的問題,然後又是踫到了強要逞英雄的員警,對方找他的時候,他差點以為自己這回完蛋了,不過非常幸運的,那時候時間接近停站,乘務員休息室沒有人在,找到借口離開的陶大海,樂得繼續假裝。

每次都覺得自己未免太幸運了點吧,可是……

這就是賭徒的僥幸心理,明明知道見好就收最保險,可是嘗了甜頭就想繼續。

直到他闖進這間十五車廂。

就算是假裝的乘務員,陶大海倒也「敬業」的做足準備,一次火車該有幾節車廂還是每次會調查好的。

陶大海真的有點怕,做完今天這一票他再也不做了!真的不做了!

心里發著誓,陶大海將手伸到了前方的包上,右邊是耿小梅的包,左邊是郭小琳的,自己可別搞錯了……

小心翼翼的,陶大海拉開包的拉鏈,先是在里面模到了什麼毛茸茸的東西——這是耿小梅織的圍巾,沒錯,然後……繼續模,

陶大海模到了紙狀的東西。手掌模了又模,一袋子居然都是紙!那種形狀……那種大小……

心髒怦怦跳著,心里有個模糊的奢侈念頭浮現,陶大海將抓了幾張袋中紙的手,慢慢伸到眼前……

陶大海瞪大了眼!

鈔票!

不敢相信的瞪著手中的紙張,陶大海的心髒幾乎興奮的要蹦出來!天!如果說對方包中的紙全部是自己手里這種的話,那麼耿小梅這個女人……是搶銀行的不成?

自己發財了!

完全失了恐懼的念頭,陶大海將手中的紙片向自己懷里塞去,然後又模了幾把,驚喜的發現果然是鈔票之後,向自己身上又藏了好幾把。將那個包向自己這邊移動了下,陶大海想著,一定要想個辦法,這幾張算什麼?自己要的是這一袋子啊!

陶大海忽然又想起了郭小琳的包,那個包也是主人不離身的,難不成也是什麼好東西?貪念一起,陶大海隨即吃力的將手伸向郭小琳的包。

冰小琳的包很難打開,費了半天力找到拉鏈拉開後,陶大海將手伸入,感到自己模到了紙張,雖然是紙,不過看大小質地明顯不是鈔票。有點失望的陶大海不死心,繼續伸入,剩下的就只有兩個圓圓的東西,想不出那是什麼的男人隨即慢慢拿了一個,將手縮回。

拿到眼前還是不認得,像是表,不過又不太像,看起來不太值錢,不過還是拿一個好了,難保不是什麼自己沒見過的高級東西。

正想將那東西揣到口袋里,陶大海忽然听到頭頂又起了聲音。

「你說得沒錯,我也很可疑,耿小梅也很可疑,我們都牽扯到十七年前的事情。」說話的是武鐵飛,不像以往的冷硬,他的聲音現在听起來有點猶豫,「可是……其實我一開始懷疑嚴守春是有更深的原因,非常巧合的,也和十七年前的事情有關。」

頓了頓,似乎還在猶豫,半晌再度開口的時候,武鐵飛的聲音有點沉重——

「那是沒有刊登在報紙上的,只有當時負責處理後事的員警,才知道的事情。那時候……最先死去、向警方求助的受害人名字……正是嚴守春!非常巧合的,嚴守春是火車上的乘務員。」

「什麼?」郭小琳和大仔同聲開口的瞬間,座位底下的陶大海亦是雙目睜圓!

那個人……那個人……

自己穿的衣服,是當年被自己搶劫、自己掛掉的那個倒楣鬼的?

身上一陣惡寒,身下忽然一陣劇烈的震動——

不只是他,車上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強大的震動。

「前面發生什麼事了?」

即使隔著厚厚的車壁也能感受到的強烈震動,讓車上的人頓時不安,原本睡著的孩子哇哇的哭聲,劃破了靜謐的十五車廂,耿小梅慌張的哄著懷里的孩子。孩子哭著,完全不接受母親的勸慰。

「怎麼回事?地震?」大仔慌忙站了起來,扶住身後的椅背穩住自己的身子。

「是爆炸!」耿小梅的聲音卻淒厲,她身後的郭小琳聞言臉色驟變!

強大的震動讓架上的行李掉了不少下來,座位下面的東西更是紛紛向後滑動,武鐵飛原本還在招架頭頂落下的東西,眼尖的看到從前方座位下滾出了東西,手猛地放下去,緊緊抓起了那個包。

「炸彈!」武鐵飛的話不光讓他旁邊的人嚇了一跳,座位下的陶大海,更是嚇得將手中的東西拋了出去。

「是你!」武鐵飛的目光犀利,盯上了手中包的主人——郭小琳。

「不許過來!」沒想到事情會以這種形式暴露的郭小琳咬緊牙關,拿著什麼東西,架住了離她最近的耿小梅的脖子。

「你一過來,倒數計時就開始。」

眾人注意到,郭小琳抵住雹小梅脖子的,是一枚炸彈。

「別小看這東西,雖然小,不過炸斷這個女人的脖子,還是沒問題的。」

吧笑了一聲,郭小琳從炸彈後側抽出線,然後系在驚恐的耿小梅脖子上,接上。

「你看,這條項鏈很漂亮不是麼?听著,我們已經在這里安裝好多炸彈了,剛才的爆炸就是一個,炸彈是林叢負責安的,引爆器在我這里,這節車廂也有炸彈,你們要是想多活一會兒就別動,誰也不許追過來……」

從口袋里模出一個什麼東西,郭小琳得意的將其在一臉鐵青的武鐵飛面前晃了晃。

「武隊長,真是久仰啊,我們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你吶……一路上還能和你聊天真是不可思議,不過老實說,你還真的是個無趣的男人……

「好,不許動,我離開後如果有一個人追出來,我就引爆整輛火車!當然,這女人脖子上的炸彈,可是還有三分鐘就自動爆炸了……你手上的包里有炸彈的安裝圖,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就算你有也沒用!」

冰小琳一邊威脅著一邊向車廂口移動,就在兩個車廂交界的地方,郭小琳忽然搶過了耿小梅懷里的孩子,然後跑開。

堵在十五車廂門口,武鐵飛黑著臉瞪著一邊走一邊回頭的郭小琳,直到她消失不見……

「不!我的孩子!」車廂里沒有一個人敢動,唯一哭得撕心裂肺想要出去的,竟是脖子上綁著炸彈的耿小梅。

「冷靜點,我幫你先把炸彈除下來。」武鐵飛黑著臉拉住雹小梅,悲傷中的女人力氣大的不象話。剛剛將她脖子上的炸彈除下,一個不小心武鐵飛竟讓耿小梅從自己手里月兌出去了!

武鐵飛想要追,可是——

「人呢?」看著前方的十四車廂,武鐵飛覺得這節車廂既熟悉又陌生。

車內熙熙攘攘,卻哪里有方才剛剛兩個女人的身影?

武鐵飛又看看身後,然後……

他更加迷惘了,自己身後,卻又哪里有自己剛剛踏出的十五車廂?

自己的身後除了被封死的十四車廂的廂底之外……哪里有下一節車廂?

這一秒鐘,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的沐紫,正抱緊放有炸彈的女士皮包,這個向來膽大的員警,生平第一次感到全身一陣寒意。

就在武鐵飛發呆的時候,忽然傳來了一陣鈴聲。

「我的電話。」沐紫從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機,看到不認識號碼的時候,皺了皺眉,然後接通。

「我是段林!你還好麼?」

沒有想到的人,不過也在情理之中,畢竟知道自己手機號碼的活人少的可憐。段林就算其中一個,前提——他現在還活著的話。

「還好。」沐紫淡淡道。

「你听著,你們所在的火車上有炸彈!」

「我也剛剛听說了。」沐紫的聲音還是很平淡。

「什麼?那個……我說的話是真的,我剛才被安裝炸彈的男人綁架了,他駕駛的車子在鐵軌前爆炸了,你听我說,這件事有蹊蹺,之前前面的車廂也有人死去,這兩個人的死法都和十七年前一樣……」

不知是段林的聲音太大,抑或武鐵飛的耳朵太利,听到「十七年前」這個字眼時,武鐵飛立刻搶下了沐紫的手機。

「喂!我是警察!請把你知道的事情再說一遍!」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雖然非常的離奇,可是……」

十七年前發生的慘案在十七年後重演,如果說這真的是一場替死行為,那這說明了什麼?

「當年在事故中死去的,有搶劫中意外喪生的乘務員、逃亡中炸死的犯罪嫌疑人、以及探看事故被波及的列車長,還有自殺身亡的員警。

「而現在看來死去的人有綁架你的炸彈犯、以及偷東西的小偷,他們分別以當年的方法死去……你要說的就是這個?」听著段林的敘述,武鐵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讓他如何相信?

可是接電話期間,同時叫來的列車長的證言下,他確定了這兩起事故確實有發生,雖然不知道是否和鬼魂有關,可是那兩個人確實都是那樣的死法。

何況自己剛才親眼看到那節十五車廂的消失……

寒意越發的重,武鐵飛抓了抓頭發,皺起了濃眉。

「還有一點不知道該不該說……如果您願意相信我的話……」

手機另一頭段林的猶豫,讓武鐵飛無端一陣焦躁,「說!」

「關于第二件事。雖然听起來真的很詭異,可是……找到那名炸彈犯的……鬼……告訴我他當年是被綁架的。」

「啊?」

「還有最後一件事,我現在手里有當年的新聞。事件專版的角落有一條小小的新聞,我認為應該告訴你們。那條新聞只有一句,提到在那場事故中……有一名產婦流產……如果按照這樣計算的話,死者……應該是五名!請你們注意……」

至此,段林的話再也听不進去,武鐵飛詫異的視線看向旁邊的沐紫,「難道……」

沐紫緩緩點了點頭。

武鐵飛迅速的掛掉了段林的電話,撥通了警局的電話,「我是武鐵飛,編號……請盡快幫我查一件事情,關于十七年前廣林站的事故中,一名孕婦……」

放下電話,武鐵飛看向沐紫的視線中帶了恐懼,「他們說……那名孕婦的名字是……」

「耿小梅對吧?」平靜的,沐紫替武鐵飛說完了他沒敢說出的名字。

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是從小就被教育這個世界上並無鬼怪麼?不是從當員警這天起,就被告誡一切以科學理論為基礎,憑借經驗來尋找事情的真相麼?可是……

這種真相是怎麼回事?

十七年前的慘案正在逐步上演,當年枉死的鬼魂在尋找替死者,死亡的步驟過程詭異的可怕,與當年一般無二相似的可怕!這些能用科學解釋麼?

不能!

可是它確實發生了,而且正在繼續發生。

「我覺得你不用迷惘,這對你或許是好事。」仿徨間,沐紫的聲音宛如劃破深水的光束,劈入了武鐵飛混沌的心里,不解的他將頭轉向少年。

「你一開始說的那個故事……你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吧?現在開始,你自己去尋找答案吧。」沐紫把話說完,慢慢轉身。

武鐵飛沒有問少年的去向,少年有他要做的事,正如他也有要解決的問題一樣。

「好吧……我要自己把答案找出來!」看著手里的電話,武鐵飛毅然轉身向沐紫的反方向走去。

***

冰小琳抱著孩子跑著,她的動作幅度並不大,因為她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跑了一節車廂之後,她進入了廁所內,拿下假發將外套反過來穿上〈她的外套是兩面穿的〉,將臉上的淡妝洗掉之後,戴上從兜里掏出的眼鏡,女人頓時大變樣。

女人就是要千變萬化呀!這樣才能保命。

拿出引爆器的時候,郭小琳其實心里並沒有準,林叢那個家伙的久久未歸早已讓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而剛才的爆炸更是印證了這一點。那是火車外部的爆炸,他們並沒有在火車鐵軌上安裝炸彈呀!唯一的解釋就是計畫外的事情出現了。

她的身上還有另外一張火車票——為了防止這種時候的出現,她一向做兩手準備;不過因此她身上的炸彈也還有一枚。看了看被她放在一旁的襁褓,郭小琳笑了,一開始不就是打著這個主意麼?這是活體炸彈呢。

心里想著,郭小琳抱過了嬰兒,撩開孩子的襁褓決定將炸彈放進去。

然而……

「這是什麼鬼東西?」看到層層包裹下、耿小梅嬰兒的真面目的時候,郭小琳叫了出來。

是個小女圭女圭,但是……是塑膠的!

非常破舊、很早以前的玩具女圭女圭。郭小琳猛地一踫它,那個死東西就發出一陣機械而麻木的哭聲。

那個哭聲熟悉得讓郭小琳不寒而栗。

確實是耿小梅一直抱在懷里的東西,那東西也是這麼哭的。

冰小琳忽然想起來,耿小梅抱著的那東西哭得非常規律,似乎只有大動靜的時候才哭……

「這個牌子是什麼……」郭小琳注意到女圭女圭旁邊有一個牌子,「曾百歲……真是個鄉下名字。」

不過郭小琳還是將炸彈綁到了那個像是牌位的木頭上,然後連同那個破舊的女圭女圭一起重新放入襁褓。

可是那個女圭女圭卻仍然機械的哭著,郭小琳將牌位拿出來,用力的將那玩具女圭女圭在牆壁上摔了幾下,可是那東西反而哭的更厲害了。

直到——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的雙手……輕輕搖著你……快快安睡……」

女人溫柔的哼鳴忽然傳入耳中,非常熟悉的小調……郭小琳慌忙四處打看。

那玩具的哭聲卻漸漸小些了……

不……不對……那個聲音……是耿小梅!

「那女人不要命了麼?居然……」郭小琳拉開廁所門,那麼近的聲音,她想女人一定就在附近,可是……

沒有人。門外沒有人,沒有耿小梅也就罷了,可是……

門外一個人也沒有。

怎麼回事?剛才明明還……

正在吃驚的郭小琳忽然感到自己被人蹭了一下。非常粗魯的、就好像被人用力撞了一下。郭小琳反射的想要罵人,可是轉過身來卻發現一個人也沒有。正在詫異,身後又感覺被用力撞了一下。

絕對有人!

冰小琳小心翼翼的看著自己的四周,然後慢慢閉上眼楮……

「……爆炸……」

「快跑!」

「……死……」

閉上眼楮,視力被暫時遮罩之後,听覺就變得異常敏感,觸感也是……

冰小琳現在百分百的肯定自己周圍有人!可是……

「為什麼我看不見?為什麼?!」捂住自己的耳朵,郭小琳忽然一陣惶恐。

她現在在火車的車廂上,上面有很多人,可是她一個也看不見。

怎麼會忽然這樣了呢?

冰小琳感到疼痛,渾身像是要被擠碎一樣的疼痛,她跌跌撞撞的走著,痛苦的趴在了洗手台上,她抬起頭,可是……

冰小琳瞪大了眼楮!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楮!

「這是……怎麼回事?」鏡子里的女人不是她,而是耿小梅!

自己變成耿小梅了?開什麼玩笑!

冰小琳心里知道︰她並沒有變成耿小梅,因為她和鏡子里耿小梅做出的動作,是不一樣的,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我從鏡子里看不到自己,卻能看到耿小梅?

鏡子里不只能看到耿小梅,她還能看到來來往往的人群,車廂內的人群騷亂著,耿小梅被擠來擠去,一臉痛苦的抱著自己的肚子……

肚子?

冰小琳感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隨即有一雙手溫柔的撫上了自己……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的手臂永遠保護你……世上一切……愛和溫暖,全都屬于你……」那個溫柔的聲音再度揚起,可是那個聲音听起來卻充滿了痛苦,郭小琳感到一種刺骨的痛!

不!會死!自己會死去!

雖然那雙手臂一直擁抱著自己,可是郭小琳感到自己無比疼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自己正在掉落!

視線勉強射入鏡中,看著耿小梅捧住自己肚子的手,郭小琳腦中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她現在……在耿小梅肚子里!

怎麼回事?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可怕的想法?

可是郭小琳心里卻覺得,這種想法是最接近現實的……剛才在鏡子里……她應該看到自己了……

看到在對方肚子里的自己——

不!

一定要出去!

抱著這個念頭,郭小琳順應原本就出現的下墜趨勢,奮力向下,她可以看到出口,出口是現實世界麼?

自己一定要回去!冰小琳試圖伸出胳膊,可是卻發現順著自己動作滑落的,是血肉一團……

不!

***

「你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這里不是活人應該來的地方。」望著坐在地上的耿小梅,沐紫淡淡說。

雹小梅沒有回答,只是慎重的撿起落在血泊中的小小牌位。看著抱住牌位發抖的女人,沐紫聳了聳肩。

「十七年前的那次事件……其實死了不只四個人,對麼?耿太太。」

只是用力的抱著那塊木頭牌位,耿小梅細窄的肩膀帶動頭發顫抖著。

「是我!十七年前在火車上流產的人是我!」將這句話吼出來,耿小梅坐在地上捂住了臉。「那場事故帶走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爆炸造成的恐慌讓人們擁來擠去,踫撞中自己月復中還沒有成型的孩子,就那樣血肉模糊的從自己身體里滑落。

自己還沒有給他充分的營養,自己還沒有給他一個完整的身體,自己還沒有像哼給他的搖籃曲中,那樣等他醒來……

痴痴看著手中的牌位,耿小梅用自己的衣服將牌位仔細抹了抹,親了親,仿佛沒有看到牌位上面牢牢綁著的正在倒計時的炸彈。

還有兩分半,這里就爆炸了,可是爆炸又怎樣?

自己這次想要陪著這孩子……這次想要陪著他。

「阿姨……我剛才一直沒有說。」

只是沉浸在當年的悲痛中,旁邊何時多了一個人也不知道,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知道對方是誰,可是耿小梅卻沒有回頭。

「阿姨,我今年正好十七歲。我沒有見過媽媽,一出生就在這輛火車上啦……阿姨……」

心口被重重的撞擊,懷著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心情,耿小梅淚眼朦朧的抬起頭,看向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的少年。

「你難道……」

站在耿小梅腳下的血泊中,自稱大仔的少年微微笑了。

「這是我的牌位麼?」彎下腰,少年好奇的看著耿小梅手中的木頭牌,「你一直抱著的……上面有字,我不認得……」因為沒有人教他……

牌位上面有炸彈,現在離爆炸時間還有一分鐘。

怔了怔,大仔慢慢笑了。

「你……是我媽媽吧?這個東西是媽媽要送給我的吧?」

昏暗的車廂內,盯著眼前的少年,耿小梅不敢相信似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是……」我的孩子?

大仔點點頭,拿過了耿小梅手中的牌位,溫柔而堅定。

「所以……這東西給我吧。」

牌位給我,炸彈也是……

一瞬間,耿小梅就明白了少年的想法。

「不行!你不能……」炸彈會爆炸呀!

雹小梅想要拉住少年,可是少年卻堅定的將她推向了身後的沐紫。

「媽媽,告訴我這上面的字怎麼念吧?」

痴痴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少年,他離自己是那麼接近,又是那麼遙不可及,耿小梅咬咬唇。她知道,她的孩子是下定決心要離開了。

對孩子的決心,父母唯一要做的……只有支持……不是麼?

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到感到鐵銹般的咸,耿小梅大吼出聲——

「大仔!這上面的字是曾百歲,是你的名字!我和你爸爸希望你能健康長壽,活到一百歲!你爸爸是老師,很聰明的,所以你也是很聰明的!

「咱們家附近有個很大的足球場,等你大一點可以去那里踢球!家里買了帶院子的房子,你喜歡狗嗎?媽媽可以給你養一只狗,每天我們全家可以一起帶狗去散步啊……」仿佛要把這十七年的光陰全部都彌補起來似的,耿小梅大力的吼著。

那是自己的孩子啊!小小的孩子,沒有來得及呼吸一口這個世界的空氣——哪怕它是渾濁的,就消亡了。

孩子從父母這里學習做人的基本常識,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父母是他人生的第一任老師,從剛會爬行、到學走路;從牙牙學語、到提筆寫字……一起煩惱,一起歡笑。

可是這個孩子,自己的孩子呢?他沒有和父母見過一次面,自己甚至不知道他是男孩還是女孩,就不得不與他告別!

沒有名字就離開的孩子……牌位上也是空白,空白的名字,空白的人生,就這樣游蕩在人間,不能投胎,不能轉世……

這個孩子寂寞了十七年。

大仔看著耿小梅,看著自己的母親,認真的听著她說的每句話,近乎于貪婪的了解著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爸爸是老師呢,家里還能養狗……足球是什麼呢?好玩麼?還有自己的名字……

原來自己叫「曾百歲」,是個好名字呢。

大仔——曾百歲咧開嘴笑了。

這就是自己的媽媽啊……

這就是自己的人生啊……

腦中勾勒著一個模糊的輪廓,大仔看著耿小梅笑了,笑容有點傻氣、有點稚氣、有點不好意思……

抓著頭的手放下來,大仔慎重的捧起了手中自己的牌位,像是捧著什麼了不起的寶貝。

「媽媽,那情形听上去真是不錯呀!」

大仔笑著,站在了十五車廂的門口,擋住了後面蠢蠢欲動的亡靈。

「真想和媽媽爸爸一起生活看看。」

少年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可是我大了,今天就十八歲啦,應該離開爸爸媽媽自己生活了。所以……媽媽就當我長大了,必須離家了吧?孩子一定是要長大的對不對?我成人了,必須離開啦。爸爸媽媽可能會寂寞,可是每個孩子總有離家的一天不是?」

大仔重新笑了,耿小梅咬著唇,發現眼前自己孩子的影子越來越模糊。

「不——」你才這麼小,才這麼小啊!身子雖然大了,可是我們什麼都沒有教給你,你怎麼能……

「媽媽給我的已經夠啦——」像是讀懂了女人心里的心思,大仔舉出了手上的牌位,露出上面那三個字的名字。

「我終于知道自己的名字了,終于可以回去了……」

伴隨著強烈爆破聲,耿小梅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一股巨大的沖擊波卷了出去,身體重重摔到地上,耿小梅的眼楮卻始終盯著車廂末端,大仔最後站著的地方。

「我喜歡媽媽給我織的那條紅圍巾。如果下輩子還能作媽媽的孩子就好了,那時候請讓我們一起好好的生活……」

依稀听到那孩子的嘆息,那是他的希望,也是她的希望。

靠在沐紫懷里,看著和大仔一起消失在白光中的十五車廂,耿小梅一直強忍住的眼淚終于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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