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寫意的人生悲劇始于那天她偷懶翹班。
一個芳齡二十一、美麗動人的大三女學生偶爾從打工的速食店翹班,算不上什麼滔天大罪吧?壞就壞在那天天氣很糟。若非當時台風打雷下大雨的,她也不會臨時決定跑回家睡覺。
倘若她沒回家,就不至于撞見父親和日本客戶端坐在客廳討論公事的場面。
她向來討厭日本人。熟識韓寫意的朋友大都明白,她的仇日情結已經到了拒買日本貨、拒吃日本料理的地步。
她憎惡日本鬼子的原因,听進二十一世紀新新人類耳中可能覺得滿無稽的,可是……不蓋人!真的!就是因為國仇家恨。
當她讀到歷史課本中「南京大屠殺」的慘狀,「七七事變」的無道侵略、「慰安婦」的淒涼遭遇,以及搶走咱們美麗可愛卻沒啥大用處的「釣魚台」……種種跡象顯示,日本民族過分的事跡不容人輕易抹去!在韓寫意眼中,簡直和她冷漠無情的父親足以一較高下。
基于義憤的心態,她對父親的日本客人自然擺不出好臉色。再仔細打量對方的長相,兩只泛出色迷迷饞光的眼珠子嵌進肥厚的單眼皮內,胖呼呼的嘴唇有如兩根鑫鑫腸,殷紅色的酒糟鼻塌陷于臉孔中央,替他冠上太多形容詞都賺抬舉了。
而,事情就錯在她和日本人對上的那一眼、那一刻、那一瞬間。
他,竟然「煞」到她了!
一個四十八歲的中年顢頇男子看上一個二十一歲的青春女性!說出去也不怕人家笑他老牛吃女敕草。
然而,真正令她光火的,並非日本胖子冢佑健郎——她向來在心中暗稱他「腫又賤郎」——而是她老爸韓國風。
他居然叫她擔任「應召女郎」。
冢佑健郎在台期間,她高高在上的父親首次引介她步入高級商業社交圈,原因無他,因為冢佑希望她擔任他的女伴。而韓國風有一大筆訂單壓在他手上,自然任他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好不容易苦挨四個月,整整一百二十二個被毛手毛腳、吃盡豆腐的苦日子,冢佑終于打算回日本了,她正打算額手稱慶、放煙火祝賀時,他卻又丟下一顆超級氫彈——
「請將寫意小姐許配與我為妻!」
炳,也不搞清楚,她雖然算不上絕色姿容,好歹也構得著「中等美女」的標準,一不患梅毒,二不染天花,何苦委屈自己下嫁給日本鬼子?
結果,韓國風答應聯姻。
他答應了!
寫意目瞪口呆,張大嘴巴看著地無情無義的父親、幸災樂禍的韓大夫人,和她滿面愁容的細姨媽媽藍彤悠。
「媽,你也贊成他把我嫁給那個日本鬼子?」這個家里,任何人出賣她,她都不介意,唯有相依為命的媽咪不行。
「我……」藍彤悠怯怯地瞄了韓國風一眼,還來不及開口求情,正妻韓夫人立刻射過來一記冷箭。
「這個家由我們夫婦倆做主,其他下人哪有說話的資格!」
所謂「下人」,顧名思義乃指地位卑下之人,也就是她們母女倆。
「住嘴,老巫婆!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別以為她母親柔順好欺負,生出來的女兒便同樣沒脾性。從小到大,她實在受夠了韓門一家大小的烏龜氣。
「你才住嘴!」韓國風拿出當家之主的威嚴。「一開口就沒大沒小,也不怕旁人笑話。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
「你教過我什麼?」寫意豁出去了,既然他們對她無情,也恕不得她無義。頂多大伙兒撕破臉,除死無大事。「從小到大我和媽媽在你眼中可比隱形人,任由你不聞不問,任由你身邊的‘宵小’欺負羞辱,你教過我什麼?」
韓夫人被她的指桑罵槐氣紅了臉。她毫不容情,連珠炮地轟下去。
「還怕鬧笑話呢!版訴你,韓家的笑話二十多年前就鬧定了。從你堂堂企業家之尊,有妻有室,卻不小心弄大女秘書肚子的那一刻起便鬧定了。你以為把我們母女安置在韓家就可以堵住旁人的閑言閑語嗎?告訴你,你錯得離譜!」
咄!熱辣辣的耳光打偏她的臉蛋。韓國風全身竄過連綿不絕的顫動,鐵青面皮轉換了好幾輪顏色。
「別打她,」藍彤悠撲過來抓住他再度揚起的巨靈掌。「寫意年輕不懂事,言行舉止難免失了分寸,你別打她。」
「放開!」韓夫人扯開眼中釘的手,使勁一堆。「你是什麼東西?敢跟老爺拉拉扯扯的。別忘了自己的身分啊,‘管家’!」
藍彤悠步伐不穩,跌撞向女兒的方向。
「喂!你們別仗著蛇鼠一窩,就隨便打人罵人。」寫意趕緊扶住母親。
「什麼叫蛇鼠一窩?你忘了自己也姓韓嗎?」韓國風氣得渾身發抖,懷疑自己是不是前輩子造了孽,才會生出她這種忤逆不孝的女兒。
「‘韓’家的大名頭我高攀不上,如果你嫌我污沒了門楣,我可以馬上去戶政事務所改從母姓。」氣吧!氣吧!氣得腦中風最好,她韓寫意有沒有父親都一樣。該看的臉色她看盡了,該吃的苦頭她吃過了,還怕他什麼?
「好、好!」韓國風怒極冷笑。「你要是真有種、有能力,出去自立門戶好了。我警告你,想在我的門下討生活,就得乖乖听我安排。三個月之後冢佑會再來台灣,這段期間你自己好好打算打算,要不就嫁給冢佑,否則便想辦法養活自己和你媽媽。三個月後你若再不听話,所有學費、生活費別想從我這兒拿到一分半毫,還有你媽心髒衰弱,每個月三、四萬的醫療費,也自個兒想辦法去賺!」
「你!」她差點沖上前和他拚命,幸好藍彤悠及時拉住她。「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有沒有良心?任何事情沖著我來就好,別把媽咪扯進去。」
「誰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冷眼掃射她們母女倆。「我只听說過‘上梁不正下梁歪’,今天你既然有膽子對我大吼大叫,不敬長上,你母親也月兌不了關系!」
「放你的狗臭——」藍彤悠趕緊伸手捂住她嘴巴,阻止最後一個粗字冒出來。
「總之,三個月。三個月後冢佑會再度來台,你最好提早有個心理準備,等著當新娘吧!」
「喂!別走!話還沒說清楚,你別想當縮頭烏……哎呀,媽咪,你別老捂著我的嘴。你看,被他們溜了!」她死命瞪住韓氏夫婦離去的背影。
「寫意,別再罵了,我們該怎麼辦?」藍彤悠憂心忡忡。韓國風的權威是不容侵犯的,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女兒遠嫁到日本?
「放心啦,老媽,我才不听他的。」
開玩笑!她就不信她們母女少了韓家庇護便活不下去。即使非嫁人不可,她韓寫意寧願嫁癩痢頭阿三,也不願便宜了韓老頭,白白替他昭君出塞,去日本和番。
三個月就三個月!就不信憑她優異的頭腦,三個月內還不足以為自己和母親盤算好後路。
哼!還敢罵媽咪「上梁不正」,韓老頭也不拿個鏡子照照,他可也算是她的「上梁」之一呢!
繡芙蓉2003年10月3日更新制作
「放棄了?」林志芳眨眨濃密的眼睫。
「不,我只不過面臨暫時性的挫敗。」寫意唉出第二十八聲嘆息。
听說威尼斯有一座「嘆息」橋,或許她該考慮移民到那里去。
「距離期限還剩多少時間?」林志芳拿個玻璃酒杯盛裝剛調好的「血腥瑪麗」,遞到她面前。
「兩個半月。」天生的高傲心態阻止她眼眶發紅。
此時此刻,突然非常羨慕林志芳。一年前校內調酒社請名調酒師林志芳來做專題演講,意外讓她這個活動組組長和「大姊頭」結為好友。
一個女子在酒店討生活原本就不容易,難得芳姊還能潔身自愛,從不和客人「出場」賺外快。直至後來,她學會一身調酒的本事,站到吧台後指揮若定,從此和「酒店公關」的身分完全劃清界線。
唉,可嘆她韓姑娘為何沒學到半分芳姊自立自強的真傳?
「喂!別對著我發呆。」林志芳調完另一個客人需要的飲料,回到她面前。「要是被老板發現我又偷渡飲料給你,他會扣我薪水。上個月你喝掉我二千塊錢。」
「大不了賠你。」她百無聊賴地環顧四周。幽暗的光線、豪華的裝潢、觥籌交錯的頹靡夜生活。其實芳姊的工作環境滿有意思的,可以認識各個階層、背景的人物,而她未來幸福可能全得仰仗芳姊的人脈。「芳姊,我考慮了兩個星期,得到以下三個結論。」
「說來听听。」林志芳替自己倒了杯龍舌蘭。
「第一,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她老爸則穩居「壞東西」的王位,蟬聯霸主。
「沒錯。」林志芳心有戚戚焉。自古至今,女人吃了男人多少的虧!
「第二,人生以結婚為目的。」
「沒錯——嗄?」林志芳還以為自己听錯了,這丫頭還沒被婚姻嚇怕?「拿來拿來,酒杯還我。」
「干麼?」太殘酷了!無論芳姊多麼不贊成她的論調,可也沒必要把酒討回去吧?不管!發誓死捍衛自己的領土。
「你喝醉了。」否則怎會說出這種缺乏大腦過濾的傻話?
「听我說完嘛!」為了以防萬一,她咕嘟灌下剩余的鮮紅色酒液。「我盤算了一下,老媽的療養費、我的學費、生活費、房租費,一個月加加減減好歹也得六、七萬的支出。請問,憑我一個尚未畢業的夜大學生,上哪兒找個待遇如此豐厚的優差?」
確實很困難,不過……林志芳迎上她精明俐落的眸光,開始產生不祥的預感。「慢著,你這樣盯著我看是什麼意思?」
她了解寫意的個性不會輕易向人借錢,然而此刻她卻寧可寫意開口借,花錢消災也好過這兒丫頭又想出其他鬼點子折騰人。
「憑我最近蹩腳的運氣,當然不敢期望突然中個兩百萬統一發票之類的,可是巨大的金錢壓力又橫互在眼前……」寫意掏出手帕按了按眼角,試圖激發林志芳的同情心。「我雖然有滿月復的雄心壯志,卻不可能在三個月內飛黃騰達,于是這便導出了我的第三個結論。」終于來到正題部分,老天保佑她一擊成功。「還有什麼方法比嫁個有錢老公更容易發財呢?」
啷!
林志芳的龍舌蘭酒杯碎成一片橙色的花案。
「你你你你……」顫抖的食指對準她鼻尖。「你真的要嫁給那個肥得出油的日本鬼子?」
「臭美!」忒也太小看了她。「我干麼嫁他?就算全世界的男人全掛了,我也不會便宜他和韓老頭。」
幸好幸好!林志芳拍拍胸脯。日本最近才遭受過神戶大地震,夠淒慘了,寫意倘若嫁到日本去,趁人之危鬧它個天翻地覆,只怕有損陰德。
「芳姊,我的如意算盤打得好好的,」林志芳就怕她這麼說。寫意姑娘的如意算盤通常把成本扣在別人頭上。「你認識的朋友、客人以籮筐計算,其中想必可以挑出一個有財富有頭腦、人品還算正派的男人吧?」
「你要我幫你拉皮條?」林志芳差點暈倒。
「小聲一點。」真是的!在酒店里嚷嚷得這麼大聲,人家還以為她是公關之一哩!「不要說得那麼難听嘛!我只是想鎖定特定目標,誘拐他娶我而已。我總不能到街上隨便相中一個就結婚吧?透過熟人推薦,‘受害者’的品質會讓我比較有信心。」
耙情她把整樁事情歸入買雜貨、上館子之流,還講究「品質保證」呢!這和變相拉皮條又有何不同?
「你真以為自己有辦法在三個月——不,兩個半月內騙到一個青年才俊、社會精英娶你?」林志芳可以提出一百個問題攻擊她的點子。「拜托你想點可能性比較高的主意好不好?婚姻可不能兒戲。即使找到結婚對象,你有沒有考慮過往後的婚姻生活怎麼過?畢竟你們才認識三個月耶!」
「如何追上對方是我的事,你不用太擔心啦!」她向來秉持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原則。「先解決我的燃眉之急才是最重要的事,結婚之後的問題以後再說。假如我們相處不來,大不了離婚嘛!到時候還可以拿一筆贍養費,多好!」光用想的,她已經樂得眉開眼笑。
「不。」林志芳斷然拒絕。小女生不懂事,她可不能跟著胡來。這種必敗的鬼主意,無論如何不能讓它付諸實行。「以婚姻來逃避婚姻,有什麼意義?」
「意義可大了!一旦我嫁給別人,就不必再受制于韓家,也不用遠行到日本,更可以明正言順接老媽出來另起爐灶。屆時無論離不離婚,金錢方面的窘境起碼暫時獲得解決,豈不是兩全其美?」她把遠景模擬得康坦樂觀。
「不!」林志芳根本連考慮都不用。
「芳姊……」寫意眯起眼瞳。她的生活圈子狹小,除了芳姊,再也找不出其他交游更廣闊的朋友,這個計謀沒有芳姊的幫忙鐵定玩不下去。「你真的不幫?」
「對!」沒得商量。
「不改變主意?」
「對!」除非下輩子。
「好。」她跳下高腳椅,拾起包包打算離開。「大不了我自己去找。假如找不到,頂多兩個半月後被老頭子賣到日本去,不過這和你沒關系,反正吃苦受罪的人是我和老媽;如果我不幸相中一位性變態或虐待狂,只能算我時運不濟,天命不良,你也不用負任何責任——」
「寫意……」
「真的,我會很好的,你不用掛心。總之,無論有沒有你的協助,我都會把這個計劃付諸實行,雖然你的協助會讓我的幸福和安全更有保障,然而這種事又怎能勉強別人呢?」她舉起狀似幾千斤重的步伐邁向大門口。
「寫意……」
「我走了,我真的走了。希望我們下一次的見面地點不是在日本,或我和我媽後半輩子委身的違章建築里。」她的腳步越來越沉重。
「寫意。」林志芳輕嘆一聲。
有效了!她停頓幾秒鐘,給芳姊最後的機會找回良知。
「寫意,」林志芳終于再度開口。「你的‘血腥瑪麗’還沒付錢。」
她炸了!
「付錢?」一個箭步沖回林志芳面前。「我絞盡腦汁說出一番嘔心瀝血、可歌可泣的講詞來感動你,你不流下哀傷的淚水也就算了,居然還追著我討債?」
是誰說「友誼」可貴的?「有錢」可貴才是真的。
「小聲一點。」這會兒輪到林志芳顧忌客人的眼光。「算我怕了你成不成?星期六下午到世貿的國際會議廳門口等我。」
「干麼?」
「你不是求我介紹‘受害者’嗎?星期六下午就有一個倒楣鬼等著你。」真是八十老娘倒蹦孩兒手中,自從認識韓寫意後,她的生活一直過得相當不寫意。「先說好,那個男人曾陪客戶來店里應酬,我也只見過一次面,但是看得出來他是個正派的男人。其他相識的客人也對他評價不錯,到時候你可別太積極,嚇壞人家。」
今天算她倒楣,不得不屈服在寫意的「婬威」之下,不過她也有她的計劃。總得找個難纏的對象讓小泵娘吃些苦頭,省得她盡是想些旁門左道的事情折騰人。
「安啦,芳姊萬歲!」
成了成了!她出嫁有望!
只要有芳姊當後盾、保人、兼軍師,天塌下來也不怕。
寫意相信自己的計策一定會成功,因為她非成功不可!面對父親的暴虐,除了「以暴制暴」,別無其他良策。至于他的「和親出塞政策」——她當然只有「以嫁制嫁」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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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貿廣場的停車場連續三天形成爆滿。
本年度資訊展網羅了各國頂尖的科技公司參展。其中,最受矚目的作品是由日本獨資的跨國資訊集團「歐亞科技」所展出。
「歐亞科技」今年推出全球第一個研發成功的工業機器人,一改以往機械手臂的笨拙和低效率,預計將為該集團賺進數十億的巨額訂單。
但是,這個有個性的機器小子偏偏選擇在展覽會場罷工一天。
「時彥!」石藤清匆匆跑上三樓會議廳,差點撞上走路不看路的同事。「太好了,我正要找你。」
「這個名牌別不住耶!」時彥第N次企圖把識別證夾上西裝口袋,識別證也不屈不撓地繼續掉下來。
世貿展覽館的樓上正舉行「國際科技高級主管研討會」,由于參觀展覽的民眾人數太多,主辦單位規定,唯有配戴識別證的會員才能進入研討會,偏偏他的ID怎麼夾都夾不住。
「別管那個了。」石滕清不耐煩地搶過證件。「樓下展覽館的‘歐亞一號’不听使喚,可能是電線短路或當機,你下去看一看。」
時彥嚇了一跳。「我們反覆測試過上百次,不應該出狀況啊!」
「問題是,它已經出狀況了。」他最不耐煩同樣的叮嚀一再重復。「我十分鐘後還有一個專題演講,沒辦法分身,你先下去把情況控制住。」
「我馬上去。」時彥餃枚領命,趕緊沖下樓梯。
這機器人耗費了七年時光,由石滕清和他不眠不休地研發出來,尚未推出便已在科技界造成轟動。各界對亞洲兩大電腦程式設計名師合作發明的「歐亞一號」一直抱持著好奇和觀望的態度。好不容易順利展出,當然不可以讓它在十數萬民眾前糗到,砸了「時彥」和「石滕清」兩塊金字招牌。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于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般什麼鬼!這種時候放她鴿子?
寫意開始懷疑芳姊是有預謀的,根本半點替她介紹對象的誠意也沒有。害她白等了三十分鐘。剛才地拿起公用電話撥到林家,卻被芳姊三兩句藉口便輕輕松松地擋了回來。
唔——也不能算輕松啦!由芳姊的語氣來判斷,情況應該滿嚴重的。酒店里,一個和她頗為交好的公主妹妹突然鬧自殺,芳姊必須趕赴醫院探望。相形之下,她韓姑娘的「盲目約會」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你直接去‘研討會’的櫃台詢問清楚,見到時彥後報出我的名字當引路磚,接下來的發展就靠你自己了。」林志芳如是叮囑。「反正即使我在場,也只能幫你這麼多,所以我去不去都一樣,其他細節你自己想辦法吧!」
然而,展覽館里人山人海,想憑藉芳姊那幾句似是而非的描述找著時彥——談何容易!
上二樓看看吧!
「唉唷!」一個冒失鬼險些把她撞下扶梯,她抬頭一看,原來不太痛快的心情更是變本加厲。「先生,請你跑路時,隨身攜帶眼楮好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有要緊的事趕著去辦。」陌生男人連忙扶穩她。
且慢!寫意圓靈骨碌的眼楮溜他幾眼。這個男人剛從二樓沖下來,應該對上面的活動略有了解,乘機向他間個路吧!總比自己瞎子模象好。
「先生,請問一下。」當下立刻換上一副親和的笑容。「我听說樓上有個研討會。我有事想找‘歐亞科技’的主管,您知道他們此刻在哪里嗎?」
陌生男人一听見「歐亞」的名頭,多瞧了瞧她的笑顏幾眼。
「你找‘歐亞’的哪一位?」他轉念又想到,不對,自己的問題尚未解決,現在沒功夫照理她。「這樣吧!你沿著走廊下去,在第三道門附近有位高高的、穿暗褐色西裝的男士,他就是‘歐亞’的主管之一,如果你想找誰直接問他就行了。」
「噢,謝謝。」
陌生男子三步兩腳的,馬上跑得不見人影。
跋著去投胎呀?冒冒失失的。
寫意依照他的指引,上樓來到第三扇門前。
可是,這里哪有什麼穿暗褐色西裝的男人?分明唬她!穿咖啡色西裝的男人倒有好幾個。
會不曾在那扇門里面?她偷偷拉開門扉,湊近縫隙朝里面張望。
「嗯哼!」背後響起低沉有禮的咳嗽聲。
她驚跳起來。被逮到了!
「哎唷!」跳躍方向錯誤!她的要害︰百會穴撞上某種堅硬的物體,依稀是伏擊者的下巴。
「該死!」
「好痛!」
他們兩敗俱傷,一個揉著頭頂痛彎了腰,另一個則接住下顎、露出齜牙咧嘴的表情。
淚眼模糊中,她看清楚對方的衣著。暗褐色西裝!
就是他了!
斑高的?沒錯!不做第二人想。
「您……您是‘歐亞’的員工?」她好不容易從痛楚中迸出問題。
「對。」石滕清扭動下顎。要命!她的頭骨比鐵條還硬。「小姐,你踩到我的識別證了。」
「對不起。」她趕緊彎腰撿起來,卡片正面粗黑的字體閃入視網膜。
時彥!
她彷佛被狠狠打了一棒。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莫非她開始走運了,否則怎會發生如此巧合的事?還來不及看清楚上頭的照片,對方已經把小卡片收回去。
「謝謝。」他打算走人了。
「呃,請等一下。」她及時叫住他。「時……時先生?」
真的是他嗎?她不太相信自己的好運。最近適逢她的黑煞時期,最好再與芳姊的描述比對比對,以免高興得太早。
「身材略高」——以她的標準而言,應該納入「很高」的轄區。
「相貌俊秀」——還好嘛!她覺得他長相堪稱過得去。只要撫平那道緊蹙的濃眉,嘴角再翹起幾分笑容,或許真能稱為「俊秀」也說不定。
「最大的特征,眼神銳利」——啊!這一點可就說對了。他的眼神如鷹如虎,銳氣直勾勾透出來。
「小姐,有事嗎?」石滕清開始感到不耐煩。這年輕女孩似乎不太正常,盯著他直發愣,也不知道她想干什麼。他可沒有太多時間陪她閑耗。
「呃……您是‘歐亞’的時先生吧?」
「嗯……」石滕清想了一想。「可以這麼說。」他已經很習慣旁人把他的復姓「石滕」誤認為單姓「石」。
哇!真的是他︰籌劃良久的計策突然間化為真實。
接下來該怎麼辦?
盡避預先做好萬全的計劃,事到臨頭,她還是手足無措了幾秒鐘。
勇氣!韓寫意,你必須拿出勇氣迎戰。
「呃,我……」可是,芳姊又不在現場,而且與他也沒啥太大的交情,抬出她的名號似乎不太妥當。「我……我叫韓寫意,是‘蓋洛普公司’的市調員!」她自己都暗暗嚇了一跳,這個點子打哪兒冒出來的?不管了,既然說出口了,就得繼續掰下去。「我們針對國內科技人員設計了一份問卷,想調查——」
「我沒空!」他根本不等她說完。「五分鐘之內有個專題演講等著我發表,你去找其他受訪者吧!」
他又要走了!不行,她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從大門口越過重重人海爬上二樓,沿途又差點被冒失鬼撞倒,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他怎麼可以說走就走?
「慢著!」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閃進他和門扇之間。「時先生,你是本公司電腦抽樣選中的特定人選,我不可以隨便找人代替你,否則會被督察員發現。」
這不干他的事!「我同情你,可是我依然沒空。」他繼續朝門口逼近。
「請你把抽象的同情化為實質的幫助。」她堅持不讓路。
她還真有不屈不撓的精神。石滕清被她纏得啼笑皆非。「我已經告訴你,我、沒、空!」
「現在沒空無所謂,我們可以另外安排時間。」她的腦袋開始滴溜溜轉動。適才誤打誤撞掰出來的身分,此刻想想倒滿好用的。以問卷調查為理由,她可以名正言順約他出來,光明正大詢問他的基本資料、家世背景,兼且獲得與他一對一相處的機會,一魚多吃!真好。
然而這位時先生似乎不太好相處,臉色緊揪得像叉燒包,有點嚇人。
「時先生,拜托啦!」小女生姿態的哀兵政策對男人通常管用。「你是第七個拒絕接受訪問的人。在我們這群市調者中,只有我的業績最差。如果今天又失敗,回去一定會被FIRE掉,那我又得重新找打工機會了。您應該知道,現今社會處處是陷阱,正派而優渥的打工環境很難找耶!你只要撥出一滴滴時間就可以挽救我的工作。麻煩您高抬貴手啦!」
石滕清面無表情地打量她。
倘若他料得不錯,她似乎打算引發他的憐憫。女性的軟求伎倆踫上他通常是見光死。不過,說來好笑,他發現自己真的開始同情起這個大女孩來了。推敲她的言下之意,大女生儼然未月兌學生的身分,而且辦事能力顯然也不甚了了,才會吃遍七位受訪者的閉門羹。
天性強悍的他向來不屑于同情弱者。達爾文的進化論明白指出︰適者生存。所以弱勢競爭者理應遭受淘汰,然而——
或許是她明淨眼中的靈黠,也或許是她周身圍繞的清新氣質,更可能是她歷經六次失敗後終于展現出來的堅強意志,總之,他確確實實感受到自己心頭泛濫著波濤洶涌的憐憫。
「好吧!」趁著自己尚未來得及改變心意,他囑咐她︰「告訴我哪天下午你沒課?」
「我是夜大學生,白天都有空。」成功了!可見上芳姊的酒店見習那群公主、公關對付男人的手腕還是有用的。
「那麼下星期一下午兩點到‘歐亞’來,告訴櫃台接待小姐你和科技部主任有約,她會帶你來見我。」
「是是是。」她點頭如搗蒜,甚至逢迎諮媚地替他拉開門靡,恭迎皇上退朝。
唷啊!大事底定!
凡事起頭難,一旦跨出成功的第一步,還怕接下來的發展不如人意嗎?
她才用三、兩句話就足以唬住時彥,由此可知他並非什麼太難纏的人物,只要多加把勁,還不手到擒來嗎?
呵呵!勝利的滋味果然是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