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盛少女心 第四章

紀漢揚仔細過濾著生命中的每一個階段。童年期、義務教育期、更高深的求學階段、初出社會的那段時間────應該是求學期,沒錯!他最後一次被親朋好友設計與女往,就在大學時代。那段少年十五二十時的歲月距離現在已經十年有余。直到今天,三十一歲的今天,一個姓葉名萌萌的小表頭再度為他掀開舊日的記憶。

他莫可奈何的搖搖頭。

不曉得葉家小表哪根腦筋打了結,居然開始為他和她繼母牽紅線。一開始他還不願意相信這個可笑的事實,然而十天過去了,另一名無辜的當事人陸雙絲承她授意,天天提著便當到公司「回饋他對葉家的付出」,他終于抓模出一點頭緒。

笨蛋!真令人搞不懂,那個人小表大的丫頭腦袋里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

「腦漿。」他嘆了口氣,自問自答。

不再多想,他隨手按了葉家門鈴。

「紀先生,歡迎光臨。」陸雙絲熱誠歡悅的笑顏從門扉後頭露出來。「星期天你怎麼沒出去散心?真不好意思,還讓你抽空過來看我們。」

「我順道路過。」全世界通用的老掉牙藉口。「請問萌萌在嗎?」

「先進來坐嘛!」天真善良的女主人就怕冷落了貴客。「萌萌下個星期就要期末考了,正在房里惡補統計學。」

他彎身抱起腳邊兩尺立方的紙箱,穩健地邁向客廳沙發組。

「我有一份禮物想贈送給她。」他禮貌地坐定,和平獻禮擱放在桃花木茶幾土,鮮紅緞帶捆扎成巨大的蝴蝶結。

「這怎麼好意思?」陸雙絲興匆匆的瞳眸忍不住多觀看了幾眼。「我上去叫她──」

「繼母大人,我的記算機跑到哪里去了?」

說曹操,曹操到。K書K到渾身無力的女主角悠悠晃下樓梯,杏眼瞥見客廳內的偉岸身影,猛然頓了一頓。

「萌萌,你下來得正好,紀先生給你送禮物來呢!」陸雙絲歡聲招呼她。

一個多星期不見,乍然而逢,首先躍上她腦海的竟是──那一夜的巴掌。

「喔。」萌萌回避視線,閃躲他眸中的炯迫逼人。

「趕快過來!我最喜歡看人家拆禮物了。」陸雙絲興奮得不得了,連忙拖著她坐進訪客的身邊。

「不好意思吧,無功不受祿。」她愛理不理的表現與繼母的欣喜呈現強烈對比。「而且,今天又不是什麼特殊的節日,距離我的生日也還有一段時間,怎麼好讓紀先生無緣無故的破費呢?」

「放心,這份禮物沒花我一毛錢。」紀漢揚笑得別有意味。

到底是什麼怪東西?她的心頭逕自犯嘀咕。

看看無妨,她也是有好奇心的。嘴里雖然說得客氣,其實仍舊有些高興他偶發的體貼心意。

大紅蝴蝶結甫松開,一顆毛茸茸的頭顱赫然從紙箱里鑽出來。

「喝!」活的!萌萌突如其來地被駭了一跳,總算那十多年的自我訓練沒有白費,硬是控制住驚愕感,強迫自己坐定在原位不準妄動。

「小狽!」陸雙絲輕叫,整個人幾乎化成一汪快樂滾滾的熱泉。

柔棕色的圓圓眼珠和她面面相望。萌萌錯愕地眨了眨眼瞼,真的是一只活生生的小狽!

「我的公司附近來了一只走失的科卡犬,兩個星期前生出一窩小狽。前幾天環保局的捕狗隊員將科卡犬抓走了,留下三只小狽傲傲待哺。我居住的大樓環境實在不適合飼養小動物,所以才想到你們可能願意收養一只。」他含笑解釋。

「太棒了,維箴下課回來一定會高興得團團轉。」陸雙絲被強烈的歡喜心沖昏了頭。

「不行!」萌萌斷然下達退貨令。她就曉得,姓紀的無因無緣地送禮物給她,包準沒安好心眼。

紀漢揚深眸閃了一閃,早已將她的回拒視為預料中的必然。

「為什麼不行?」他好整以暇地抓出小毛球,突然塞放在她的腿上。

小狽由科卡犬和雜種狗混血而成,體毛以黃白兩色為主,偏生在鼻端前方長成一圈深黑的線條,像煞了將嘴巴探進墨水里,再伸出頭的可愛模樣,很逗!

「我最討厭那些阿貓阿狗的東西!」萌萌嫌惡地將小家伙推開。

「怎麼會?」陸雙絲詫異的紅唇圈成O字形。「萌萌,我記得你爸爸提過,在你幼年的時候家里曾經豢養一只大狼狗,你好喜歡它哦!天天抱著它睡覺,還嘀嘀咕咕的同它說話,後來那只狼狗……嗯,我倒是忘了你爸爸怎麼說的。」

「被車子撞死了。」她冷冷地收尾。

「對對對。」陸雙絲猛點頭。「你看,現在又來了一只可愛又可憐的小狽狗,我們就收養它嘛!」

小狽狗似乎愛上了新主人的膝蓋,搖晃著肥肥圓圓的小,想攀回萌萌腿上。她趕緊又將小家伙推開。

「你有沒有考慮過環境因素?照顧一只小狽需要花多少心力,誰來訓練它便溺的習慣?誰來喂它、寵它?宅子里的家具都老舊了,哪禁得住它又咬又啃又爬。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她鐵了心,絕對不準這種過幾年就翹辮子的小東西進門。

「喔……」陸雙絲既失望又落寞,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你真的要拒絕這只漂亮可愛的小甭兒?」紀漢揚輕松地抱起小狽,伸出修長的食指逗弄它。「小女生都喜歡寵物的。你才十多歲,當然也和其他小女生一樣。」

原來這就是他今天送禮的目的!萌萌冷哼。她差點忘記紀大顧問有多麼酷愛激怒她,尤其他最近更培養出新興嗜好──提醒她自己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

「不準再叫我‘小女生’!」她沉下嗓門和俏臉警告。實在模不透這家伙的肚腸是怎麼轉的,她老成或幼齒干他哪門子屁事。

「何必排斥這個稱呼呢?你確實是個小女生。」他寬大縱容的表情就像面對一個正在鬧別扭的小孩。

現在他又讓她覺得自己很幼稚了。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一個人讓她覺得自己幼稚,她越想越躁郁。

「總之收養寵物的事情沒得商量。」她欠了欠身,準備退堂。

「慢著!」一如以往,他的神龍掌再度拖延了她的離席。

「干嘛?」她不悅地甩月兌他。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地佔據了她的細女敕膀臂。

「小狽的去留,只有府上的當家主人最有資格決定。」紀漢揚舉手制止她開口。「目前葉家的主事者當然是──葉夫人。」

「我?」

「她?」兩個女人同時詫喊。

「沒錯。」他挑了挑眉梢。「你反對嗎?」

萌萌登時被他逼得說不出話來。紀漢揚說得沒錯,「表面」上,葉家的掌權人由繼母大人榮任。然而那只是「表面」上啊!鼻子里由哪一位當家做主,他們都心知肚明得很!

「好!」萌萌暗惱在心頭。她就不信繼母大人會有二言。

「既然如此,葉夫人,就由您下定奪吧!」他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微笑得如此不經意。「您願不願意收留這只小狽?」

陸雙絲遲疑到頂點。怎麼皮球忽然砸回她頭上?她偷眼覷望著萌萌死板冷硬的僵尸臉。從前依憑繼女的意向行事慣了,如今實在缺乏駁斥她的勇氣。

圓溜溜的水靈眸子轉瞟到紀漢揚的顏面。他的嘴角恆是一抹不經意的淡笑,眼中卻閃爍著堅定又詭異的燦光,彷佛正在向她示意些什麼……陸雙絲暗自推敲著他的語意和心思,忽然有些了解。

打從一開始,他們爭執的主旨就與收養小狽無關,而是另一種深沉緊要的層次。該當家的人當家,該做主的人做主,萌萌只是個排行最末的十九歲麼女。

而她,應該名副其實地扛下一家之主的重擔才對。

「我決定,小狽狗可以留下來。」陸雙絲斷然頷首。

萌萌但覺體內彷佛有一道高峻的柵欄被推翻了。

※※※

「天哪!笨狗!看看你干了什麼好事!」

喔!她的「企業管理概論」!學期結束後,企管概論被教授死當,害她踢到鐵板,這已經讓萌萌很嘔了,結果昂貴的精裝原文書又被這只蠢狗拿來磨牙齒。好,很好!她終于可以體會「一○一忠狗」里頭的壞女人庫伊拉為何熱愛把狗皮縫制成大衣,因為現下她就產生同樣的剝皮沖動!

「嗚──」愚蠢的小呆狗發覺自己挨罵了,趕緊四腳朝天,效法翻白肚的死魚,裝可愛博取同情。

「走開!誰準許你跑進宅子里的?還敢溜到我房間來!」她強迫自己對狗狗的傻瓜相無動于衷。「我不會同情你的,絕對不會。你看著好了,現在我就打電話叫那個送你進門的好事男人過來抓你回去!」

萌萌狠、準、猛地攫過房內分機,也不管現下已是晚上十點半。反正休憩興致已經被紀漢揚免費大贈送的蠢狗打壞了,他也別想日子太好過。

「喂?」穩斂的低音依然扣人心弦。

「是我。」她抑住朝著話筒怒喝的沖動。

紀漢揚馬上明辨出這款竭力隱忍的嗓門出自何人。

「原來是葉小姐。您的聲音听起來相當困擾,我能為您效勞嗎?」

「當然可以,請你立刻過來抓走這只蠢狗。」她發出類似咆哮的低吼。「它毀了我的國貿課本!」

忍住!姓紀的巴不得自己在他面前失控,她怎麼能賞賜給他欣賞天下奇景的樂趣?

「現場沒有任何後援部隊可以解決您的困擾嗎?」他顯然很享受謙卑小僕人的角色。「您邪惡的後母和繼姊呢?灰姑娘。」

「我邪惡的後母被一個比她更邪惡的諮詢顧問安排參加四天的美食訓練營,至于我那個百無一用的繼姊不曉得窩藏到哪個角落撰寫她的碩士論文了。」她的冷聲足以凍傷人家耳膜,而溫度同樣低的視線則射向賴在地上博取憐愛的小動物。

「你是說,整棟大宅子里僅剩你一個人?」他的口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大概吧!我懶得查探高維箴在不在房里啃她的‘存在主義’。」萌萌不耐煩地提醒他今天的主題。「紀大人,你到底把那只蠢狗扔在我家做什麼?」

四只腳的動物絕非紀漢揚此時關切的重點。

「葉萌萌,年輕女兒家獨自留守空蕩蕩的大房子,居住的地理位置又森冷偏僻,你居然還一副沒事人似的和我討論那只蠢狗!」他簡直不敢相信葉家其他的女人到底哪根腦筋短路了。「你等著,我馬上到。」

「喂?喂!」雙方交談陷入中斷。

萌萌瞪著電話筒。這家伙到底弄懂了她打電話的目的沒有?

好吧!起碼他承認自己送來的四腳動物是一只「蠢狗」,而且還是一只被她繼姊命名為「蘇格拉底」的呆瓜犬。

「嗚──汪。」蘇格拉底趁她不察,繼續進攻它磨牙了大半天的玩具書。

「你還玩!」萌萌一把搶回來,冷不防模到滿掌濕黏的唾液。惡──

蘇格拉底連忙又仰天裝死,無視于女主人挫折懊惱的表情。

所以說嘛,她討厭寵物!這些狗啊貓呀的東西只會惹麻煩而已,伴守不了幾年就翹辮子,徒然騙取人類的感情而已。只有戴著玫瑰色眼鏡看世界的女孩才會鍾情于這些狗東西。而這正是紀漢揚努力想達成的──將她退化成與那群無知少女們同類同屬的物種。

她排斥狗,她排斥他,她排斥他送的狗。趁著四下無人,反對聲浪來不及冒出聲,她最好盡快唆使紀漢揚把這只蠢狗抱走,事後若家里的兩個女人又想羅哩叭唆,也無法改變既成的命運。

「嗚……嗚……」蘇格拉底嗅聞著垃圾桶內的三明治包裝紙,忽然哼鳴了幾聲。

今天家里終日不見人跡,小狽狗八成吃光了它碗里的乾狗糧。發育中的幼犬與嬰孩相同,最是禁受不住饑餓感。

萌萌板著面無表情的晚娘臉,瞪住它。不管!當初說好了,這只蠢狗的飲食起居她不負責照料。

「汪──」蘇格拉底有氣無力地申吟。

「別煩我!出去。」她用腳尖頂了頂小狽狗的圓肚皮。這家伙又賴在地上跟她裝死了。

「嗚……」蘇格拉底乾脆連眼珠子也翻白,懶得徹徹底底。

好餓,我好餓,快點喂我。──空氣中彷佛彌漫著它無聲的訴求。萌萌咬住下唇,強化正在消退的武裝。

「……好吧!」半晌,她以施恩的高尚眼光睥睨小蠢狗。「犯不著為了你這只笨狗而落了紀大人的口實,指責我虐待小動物,毀傷我的名譽。」

※※※

當紀漢揚抵達葉家老宅,第一眼見到的情境正是如此──光線暖黃的廚房里,清弱荏稚的女孩穿著休閑衣,伏在餐案旁喝麥片粥,桌腳旁一只肥嘟嘟、圓滾滾的小狽整張臉全理進塑膠碗里,發出唏哩呼嚕的豬食聲。

場面頗有幾分寧靜溫馨。

可是,他仍然打算先發一頓強飆。

「外頭大門沒鎖,所以我自己進來了。」他拉開另一張餐椅,陰郁地瞠視她慢條斯理的吃相。

「喔。」萌萌漠然地聳了聳肩,完全不在意。

「喔?這就是你唯一的反應?」有時候紀漢揚真的服了她冷淡無謂的態度。「你獨自留守深山野嶺的大空宅,隔門鄰居起碼距離一百公尺以上,正門沒有落鎖,即使是最蹩腳的宵小都能順利侵入,任何壞事都有可能發生,而你居然僅僅‘喔’了一聲?」

萌萌睨向他的眼神傳遞「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訊息,低頭繼續大啖香濃美味的消夜。

「門鎖是我打開的。我懶得等你按門鈴,先敞開蓬門迎候貴客光臨。」她總算認識一位與高維箴的灰色夸張有得比的人類。

「假設剛才推門而入的人不是我呢?」紀漢揚突然渴望握住她縴弱的肩,狠狠搖得她骨頭關節全散開。「如果某個心理變態的無聊人士順手試試哪戶的大門為他開,踫巧試中你家的呢?」

「那好。反正你隨時有可能抵達,正好趕上英雄救美的機運,很浪漫嘛!」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淡諷著,態度分明想氣死人。

若非親眼所見,他實在很難相信現下這個清冷漠然的女子,就是方才在電話里又惱又吼的小女生。由此再度證實了他的預知,若要抓住葉萌萌的真實性情,唯有趁她出其不意的時候,一旦讓她準備充分,她包準能示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教學課程。

葉小妮子的性情越古怪,他便越享受挖掘她真實內在的樂趣。誰教她對了他的胃口!這是命數使然,由不得她抗衡或排拒。

紀漢揚懊惱地搶過她的湯匙,開始分吃她碗里的麥片粥。

「既然你人到了,狗狗消夜也吃飽了,兩位趁早上路吧!」她的情態簡直像在送走一尊難惹到極處的瘟神。

「它只是一只狗而已──」他不免覺得好笑。一只無害的小狽竟然整治得她坐立難安。

「我和它不對盤。」萌萌立時截斷他的說詞。

「所有豆蔻少女都──」

「喜歡小動物!」她已經把紀大人的推托之詞背誦得朗朗上口。「很抱歉,眾人皆醉我獨醒。麻煩你把它轉送給其他既豆蔻又愛狗的女孩子吧!我記得你最欣賞年輕妹妹,不是嗎?既然如此,藉著送狗的好理由去進行國民外交也很好。狗還你,加油,祝你成功。」

她彎身舉起胖嘟嘟的狗軀遞向他。紀漢揚當然沒有接過去的意思。不得已,她只好暫時又將小狽狗摟回懷里。

「我確實在進行國民外交。」那撇邪邪怪怪、不經意的笑容又浮現在他古銅色的臉上,引逗她發脾氣。「告訴我,年輕的葉妹妹,我的外交獻禮是否產生親善作用了?」

算她言出不慎,被他抓中語病反打一詞。萌萌自認倒楣。

「無聊──喝!」倏忽間,古老的大宅子全面失去光明。

「電線短路,別怕。」一股溫雅的古龍水氣息,混和著暖暖的體熱移動至萌萌身畔,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然將靈俏的嬌軀穩穩地護在胸膛前。

她的鼻端迥蕩著淡爽縹緲的松脂香,臉龐下貼偎的塊實肌肉,恍若一段扎實的樹身……又來了!她的幻嗅現象越來越沉可。

萌萌立刻退開一步,離出枝葉茂盛的樹蔭外。一時之間也不明白自己因何感到暗惱。

「我當然知道是電線短路。這是我家!」她悻悻然地反駁。

「電路總開關在哪里?」

即使不情願,黑暗中聆听他指揮若定的低嗓,依然令人感到心定。

「地下室。跟我來。」她放下瑟縮的小胖犬。「笨狗,你給我乖乖地待在這里,不準亂跑。」

「汪!」

葉家老宅建構為地上兩層,地下一層,每一層的面積皆同樣大小。由于陰濕的地下室並不適合居住,因此空曠的大空間通常移做儲藏和囤積雜物之用,水電瓦斯的總開闢也裝置于這處空間,以往家里另外兩口膽小的女人向來將地下室列為拒絕往來處。

萌萌持著強力手電筒走在前頭引導。身後亦步亦趨的步伐提醒她,又有一處她專屬的領地被紀漢揚侵入了。

地下室里,層層疊疊的雜物箱堆積成詭異的暗影,兩人的步履敲出響亮的回音。

「喏,就是那面牆上的鐵盒子。」強力光束凝聚在對牆的開關中樞。「你的修理技術管不管用?可別把我家苟延殘喘的電線給終結掉。」

「我先診斷診斷。」紀漢揚接過手電筒,輕輕拉開電路盒的小鐵門。

一只黑黝黝的蟲子迎面飛出來,他下意識閃頭,不明飛行物體掉落在她的細臂上。

萌萌側頭看了一看,隨手把它拍到地上。「沒事,蟑螂。」

「唉──」紀漢揚又開始搖頭嘆氣了。

「干嘛?」她瞪了瞪眼。

「你真的一點也不可愛。」他萬分感嘆地進行電路檢修工作。「哪有小女生既不畏黑、又不怕蟑螂的?」

「蟑螂又不會咬人。」她沒見過比他更莫名其妙的男人。

「那麼鬼呢?你晚上一個人守著空屋子,難道不怕什麼鬼魅、幽靈跑出來?」螺絲起子轉開配電板的外層。

「抱歉,我八字太重,听不見鬼叫。」她有件事情非弄清楚不可。「我真搞不懂,我的膽子大小苞你有什麼關系,你干嘛一天到晚要求我怕這個、怕那個?難道我懦弱一點會讓你比較有快感?」

「不!」他突然回手一撈,按住她的後腦勺飛快地偷到一個吻。「這種方法才會讓我比較有快感。」

「啊!」她忙不迭倒退,這會兒貨真價實地被他嚇到了。「不準你再偷襲我!」

「奇了,蟑螂沒嚇著你,區區一個吻反倒轟得你七葷八素。」他笑得很奸惡。

萌萌不甘示弱地展開控訴反擊。「采花賊。江洋大盜。人面獸心。自命不凡的奸商。」

他愛極了她失去冷靜的時刻。「你再吵,我就卡住你的舌頭。」

卡住舌頭?沒听過這種說法。

「敢問閣下要怎麼卡住我的舌頭?上鎖?」她惡形惡狀地挑釁。

「這樣。」他展開行動。

狂熱迅速的吻絲毫不讓她有抗拒的空間,一切推抵的動作只是徒勞無功。他的舌頭順暢地滑入她的雙唇間,無可避免地與她的糾纏成情牽。

她本能地反抗,反而激發了沉潛在心靈深處的殊異感受。每一次扭轉、蠕動,都化成一種煽情的觸覺。

倏然衍生的畏懼感阻止她太過投入這個綿綿密密的吻。她心知肚明,自己害怕的不是他突兀的遽吻,而是體內翻騰不定的情騷。

交接的唇霍然又分開。由他主動中斷這個吻。

起始、經過、結來,一切只在短短的眨眼間。

「舌頭當然只能用舌頭來卡住。」他嘿嘿的笑,純男性的、得意的弧度讓人見了就想一巴掌打掉。

「呸呸呸,不衛生。」她拚命用手背擦拭被吻紅、吻腫的雙唇。「听起來好惡心。」

「做起來不惡心就成。」始作俑者聳了聳肩,掉頭繼續操持他的水電工生涯。

葉二小姐既狼狽又氣結。大把寶貴的光陰不拿來鑽研企管概論,反倒耗在地下室供他尋開心,她又不是時間太多。

「你自己慢慢修吧!我懶得陪你浪費時間。」

「等一下,手電筒在我這──」他的挽留遲了一步。

效法瞎子模象的傻子通常很難順利地模中一條出路。半空中突兀地堆著幾個紙箱,尖尖硬硬的直角吻上她的前額。

咚!萌萌捂著痛處跌坐在地上。

「喔。」好痛!

「咦?」他迅速蹲低在她的身畔。「你有沒有听見?」

「什麼?」她皺起眉。姓紀的听起來一點安慰的意思也沒有。

「你跌倒的時候發出一種很奇怪的踫撞聲。」紀漢揚模索著她摔坐下來的地面。

他真的不打算安慰她耶!

「廢話,那是我的臀部向水泥地打招呼的聲音。」她莫名地覺得不是滋味。

「不對,听起來彷佛底下是中空的。」紀漢揚嚴肅地推了推她的肩臂。「起來,我檢查看看。」

拜托!這樣子對待傷患,真是沒禮貌!

「你八成尋寶的故事看太多了。檢查也沒有用,我家地下室只有一層。」她嘀嘀咕咕地移動俏臀。

推開橫七豎八的紙箱、舊家具,一方長寬約半公尺、上掀式的地道鐵門終于露出來。

由于方門被蓄意漆成與地面相同的深灰色,兼之地下室光線又晦暗,四處堆滿灰埃遍布的雜物,若非有心人仔細地搜看,一時之間還真不容易發現這暗門。

紀漢揚揚了揚眉,以事實駁斥她的認定。

「那又如何?不過就是另一間地下室嘛!」萌萌興趣缺缺地起身。

「唉──」在這小妮子跟前,他永遠有嘆不完的氣。「你是真的不好奇,或者故意假裝給我看?」

「哇,好棒哦!我們發現了秘密地窖耶!」她口氣虛假得無法比擬,有如念台詞似的。「怎麼樣?配合度夠高了吧。」

「你真是──」

「一點也不可愛。」沒關系,她無所謂。可愛又不能讓她考試過關!「抱歉,我現在就回房閉門思過。」

「等一下,這間新發現的地窖呢?」紀漢揚連忙拉住她。

他不相信!他拒絕相信!正常人若發現自己住了一輩子的屋里突然多出一處隱藏的空間,鐵定會使盡千萬種招數,只為了進去一探究竟。葉萌萌怎麼可能免俗?

「如果你感興趣,冒險探勘的旅程就麻煩你了,姑娘我要回去死K企管概論。」她甩開他,逕自爬上通往一樓的階梯。「記住!先把電路修理好。」

她真的恆定如常呢!結識了葉萌萌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真的開始佩服她。

「哎呀!蠢狗,你居然把整包乾狗糧拖倒在地上偷吃!」廚房內,那位名為「茂盛」的少女火大地嚷嚷,火藥味一路嗆進地下窒。「紀漢揚!你待會兒務必把這只IQ和螞蟻一樣高的四腳動物給我揪回家,否則我和你沒完沒了!」

她不想查探地窖。

她只想計較那只該死的蠢狗。

紀漢揚不甘心地打量神秘之門,卯足了力氣才按捺下掀開它的沖動。

好!他當然也可以不去理會地窖內的乾坤,陪她耍玩那只笨狗。自從進門到現在為止,他勉強算是在兩人的交戰對陣中佔得上風,無論如何也不能因為一扇無關緊要的方門破功。

雖然和一位十八歲又十個月大的小女生計較有失他知名大顧問的形象,可是,天殺的!他就是不想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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