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方寓時,他們僅落後南一班電梯,卻像落後了一個永恆。待他們開車出了地下室,已經見不著那干人的形影。
「那位南先生是何許人?」在車上,德睿打破沉默。
「可可的丈夫。」瑤光選擇最直接的說法。她的臉色仍然相當蒼白。
「據我所知,我唯一的妹子仍然是個快樂的單身女郎。」德睿不悅的糾正她。
她輕嘆。「你知道我的意思。」
望著她難得的柔順,他明白,此刻的瑤光精氣神尚未恢復,實在無力應付他的詢問。他快速的瞥看她一眼,確定她的體力還能撐得下去。
仿佛感覺到他的探視,她也偏頭回望,飄給他一朵安慰的淺笑。
德睿將她微涼的手牽過來,按在腿上,視線才專心的轉回正前方。
「他身旁的四位保鏢就是‘七星’中人嗎?」若是,他會覺得遺憾,因為那四人當中,除了一位東方人氣勢較為不凡之外,其他三位看起來只像尋常的雇佣。
「不,只有其中一位是,其他三人只是貼身保鏢。」瑤光確實了他心中的猜想。「平時,七星中的六人散于世界各處,代替南先生的耳目,掌管大小事務,貼身近侍只有我一人。其後我轉調來守護可可,南先生便召喚‘天樞’回來遞補。」
「你當他的貼身近侍?」德睿的語氣怪怪的。
瑤光誤會了他的意思,立刻為自己申辯。「在我功力未失之前,任何人休想闖過我接近主子一步。」
德睿又輕哼了一聲,這會兒再愚鈍的人也听得出底下的酸意,更何況是冰雪聰明的瑤光?
她的俏臉微微發紅,別開容頰,不再和他說話了。
「我們結婚吧!」他忽然提議,神態還優閑得很。
瑤光錯愕的回頭。她沒听錯吧?他剛剛真的開口向他求婚了?在他們前往未知命運的旅途上?他們十萬火急的趕赴戰場之際。
「我還以為……你仍在生我的氣。」語氣有點試探性的。
「你為什麼會如此以為?」德睿微感訝異的回問。
「難道……不是這樣嗎?」天,她忽然覺得好無助。「我還以為,你氣我利用你,以及不夠重視你。」
「噯,我想開了!反正是既成事實,再和它掙扎也沒有用,誰教我自討苦吃,要愛上你呢?」他慨然擺擺手,活像走進市場里買菜,菜販告訴他沒有白蘿卜了,他便點頭說換成紅蘿卜也可以,那樣的輕松自如。
瑤光忽然覺得頭好痛。為什麼正常人的邏輯,一套到他身上就完全不管用了?
「目前不是討論婚姻大事的好時機!」他忘了可可的命還危在旦夕嗎?
「怎麼會?我看不出其他更好的時間了。」他瀟灑的攀轉方向盤,轉入另一條主要干道。「你方才說了,此行非常凶險,不是嗎?」
「是。」她的俏臉繃得緊緊的。
「表示我們之中有人可能會喪命,對吧?」
「對。」我不會讓你橫死的,她在心中加了一句。
「既然如此,在我臨死之前,腦中如果轉著‘噢,瑤光願意嫁給我’的信念,相信我,我會死得比較甘願一點。」他偏首對她微笑,白亮亮的牙齒閃入眼楮。
瑤光面無表情的望著正前方,接下來呢?她該如何回應?點頭與搖頭似乎都不對,
「好啦!嫁給我嘛!嫁給我之後,如果我沒能活著回來,你就是億萬富婆了。」他拿棒棒糖哄小孩似的誘哄她。
「你不要開口閉口就提一個‘死’字?」瑤光忽然動怒,嬌嗓稍微放大了。
「抱歉。」他毫不掙扎的認錯了,嘴角那抹愉悅的笑,莫名的讓瑤光感到懊惱,仿佛無意中被他騙到了什麼似的。
驕車轉入一條林間小道,再過三、四個街口,停在一棟巍峨的宅邸前。
鄭氏豪宅位于郊區,佔地的有兩公頃,在寸土寸金的紐約,手筆之大可見一斑。不過德睿也是世家子弟出身,從小錦衣玉食慣了,老家華宅比起鄭買嗣的派頭只會多不會少;而瑤光從小苞在主子身旁,看過的世面也不在少數,兩人倒沒有對這種深宅巨院起任何敬畏之心,如何闖進去倒是比較傷腦筋一些。
庭院深深,人影寂寂,整片產業陷入夤夜徠眠之中。「南」一行人理應比他們率先抵達,場面不可能如此沉錚。若說南已成功的救走人,又不太可能。畢竟他們頂多落後二十分鐘而已,鄭買嗣絕非那種二十分鐘便可以解決的簡單角色。
德睿將車子停在幾條街外,兩人徒步走來,隔著深鎖的鐵柵門往內望。
「莫非我們走錯了地方?」他提出質疑。
「不可能的。」瑤光蹙眉。「鄭買嗣元神出竅之前,必定會把軀體安放在萬無一失的處所,沒有任何地方比他的窩巢更安心……」
她話未說完,巨院內突然響起悶悶的轟隆響,接著,兩人腳下的地面隱隱震動,仿佛某顆炸彈在地底引爆似的。
兩人互望一眼,不由分說,自動攀在鐵門上,爬入內院。
德睿站在下方接住瑤光後,牽起她的手,在庭院林木之間躲躲閃閃,奇異地,竟然沒有任何警報器觸動的嗚叫,也不見巡夜的警衛或看門犬。
兩人迂回的前進至大宅側邊,憑著其中一扇窗往內望,室內黑漆漆的一片,而空氣中除了適才的爆炸之外,還是安靜無聲。
「那里,」瑤光低聲的說,指向上方,二樓有一扇窗戶半開著。
德睿巡視四周的環境,沒有梯子,再瞧瞧林木,距離窗口也遠得很。
他挑了挑濃眉。「你建議我們如何攀上去?」
「跳上去!」
「‘跳’上去?」他重復,眼中大有「你瘋了?」的質問之色。
瑤光興起一陣翻白眼的沖動,但勉強捺下來。
「依著我上回教過你的運氣方法,將丹田里的氣行到腳底,輕輕一蹬,你就上去了。」
德睿看起來不怎麼相信她,不過還是乖乖照做了。
他先試躍一下——
「I-lldamned!」他在半空中輕咒。方才牛刀小試,他居然跳高于窗欞,頭頂險些撞到三樓凸出的窗抬。
降地時有些狼狽,總算還是站穩了。
「練習夠了,抱著我跳上去!」瑤光主動攀住他的脖子。
德睿露會一笑,白牙在夜色中分外顯眼。「我愛死了你對我投懷送抱的模樣。」
瑤光快失控了。現在是生死關頭,他怎還能如此輕松自在?
「你們中國人不是講究‘談笑用兵’嗎?」像是看出她的疑問似的,他接口回答,然後腳尖一點,躍上二樓窗台。
這回懷中多了個她,他不敢亂來,一次就成功。
潛入房間內,德睿走在前頭,她尾隨于後,兩人迅速踏上廊道間的地氈。
星月無聲,萬籟俱寂,整棟布置豪華的宅邸猶如一座死城,因而更顯得詭異。?
見下方傳來細微的聲響。
他拉回瑤光的步伐,手指比了比樓下示意。兩人互相點了個頭,迅捷而無聲的找到樓梯,來到一樓大廳。
一樓采挑高設計,空蕩蕩的大廳容易產生回音,也因此,方才他才能听見細弱的說話聲。
此刻,話聲又響起,感覺起來似乎還要再下去。地窖!兩人同時領悟。
他們花了點時間找尋地窖入口,終于抵達目的地時,果然,門縫之下透出清亮的燈光。
德睿示意她站到身後,先謹慎的推開一條小縫,確定沒有引起任何騷亂,才更拉開一些。
臂察片刻,確定樓梯附近沒有人員看守,他反手牽住她,小心翼翼的踩下階梯。
地下室里出奇的整齊干爽,布置成一間辦公室的模樣,而非他們預想中陰森的酒窖。
辦公室里高科技設備齊全,燈光大亮,卻毫無人影。奇了,那麼說話聲是從何處傳來的?
「這里一定有暗門,四處找找看,說不定找得到玄機。」德睿率先走到一面牆前,輕輕敲打牆面。
瑤光則佇在原地,四下環繞了一圈。依據慣例,他們那些帝王之家出身的人,總喜歡把機關設在……
她心中一動,來到桃花心木辦公桌前,仔細研究起來。果然,右下角的桌腳有些古怪。其他三只桌腳都雕有精美華麗的紋飾,這只桌腳也不例外,只是其中一個環節和上下圖形並未對得相當準確。
她蹲下來輕輕試探,桌腳離地三公分的那一節竟然可以轉動。
「在這里。」她高興的輕喊。
德睿迅速來到她身旁,她握緊桌腳,順時針的轉了一圈——
「當心!」德睿火速將她撲倒在地。
只見辦公桌所有的抽屈彈開,疾射出一把銳利的鐵箭。若非他見機得快,他們兩已被釘成刺胃。
瑤光輕撫著胸口,玉容微微發白,但神色還算鎮定。
「你沒事吧?」他把她上上下下模了一遍,確定她沒有受傷,才放下心來。
「沒事。」瑤光安慰他。「我再過去試試。」
「還試?」德睿差點炸開來。
然而她的動作快了一步,在他來得及反應之前,她已經握住桌腳,這回則是逆時針轉了一圈。
丙然,對面牆壁無聲的翻開來,露出一扇可容單人出入的狹小暗門。
「他們當過皇帝、皇後的人都喜歡來這一套。」瑤光忍不住綻出調皮的笑意。
靈動的嬌態美得讓人無法抵抗,德睿低笑一聲,在她唇上重重烙下火般的吻。
瑤光又羞又惱,用力的推開他,德睿又做出無辜老百姓的表情,攙著她的手來到暗門前。
「我先。」瑤光搶在他開口之前堅持。
德睿露出反對的神情,她干脆先推門,踏入暗道中,造成既定事實,讓他不得不走在她身後。
暗道很狹窄,由德睿走來,一副寬肩幾乎踫到兩側的牆面,而且出乎意料之外的長。他們彎彎曲曲,順著勢子走向前,兩側的牆面越來越潮濕,頭頂也越來越陰暗,到了最後,甚至五、六公尺才有一盞微弱的燈泡,而兩側也變成沒有石灰遮蓋的土牆。
由這種長度來看,他們應該已經離開宅邸,來到屋後小山附近的地底。
當走道終于來到盡頭,兩人同時松了口氣。這種森暗狹隘的地方待久了,著實會染上幽閉恐懼癥。
盡頭又是一道門,門上有一扇小小的探望窗。
「蒙誠樂!你對得住我?」一聲淒厲憤恨的大吼從門後響起。
他們同時湊近了小窗口觀看。
目前,情勢正緊張。
門後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山洞,地面比他們站立的走道又低了兩公尺左右,形成他們站在「半空中」的角度。
山壁上掛著數不清的火把,將整座山洞映照得明亮無比,火光掩映在凹凸的山岩上,暗影變幻不定,替場面增添了奇詭的氣氛。
場中央,兩批人馬分立。
南一行人位于面對他們的方向,後方有另一個甬道口,似乎他們方才是從那個方向進來。
而今,他們被層層包圍住,南站在最前線,身後一字排開十多位護衛,可可半躺在他懷中。
窺探的兩人見到可可,都精神一振。
她的神色仍然相當虛弱,嘴唇白紫得缺乏一絲絲血色,但神智總算是恢復過來。瞧這光景,似乎南成功的救回了可可,卻也和敵人正面杠上了。
他的對面,一位中等高度、中等體型的男人也站在人群之前,身後同樣一字排開。方才的厲聲大喊,顯然是這男人發出來的。
德睿點了點瑤光的肩膀,以眼光示意︰就是他?
瑤光神色緊繃的頷首,低聲回答︰「他就是‘鄭買嗣’。」
德睿露出明了的神色。「我們不急著現身,先瞧清楚情況再說。」
他充滿自信、運籌帷幄的神情,很自然的讓她心情安定下來,她嫣然一笑,同意了他的提議。
場中央,南緩緩回話。
「閣下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沒有搞同性戀的嗜好!」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語氣,成功的激怒了鄭買嗣。
鄭買嗣又大吼大叫起來。由于他們以中文對談,德睿听不懂內容。不過依據傳說來判斷,八成是一方責怪另一方負心,而另一方責怪對方背叛,諸如此類,不會有多少新意。
我說,這對「夫妻」都吵了一千年,還吵不煩嗎?他心里暗嘆。而那位鄭兄也著實想不開,屈指算算,南只和「他」做了三百年夫妻,兩人便「離婚」了,其後近一千年的時間,可可才是正妻,論起情深緣淺,一千年也長過三百年,怎地「他」如此冥頑不靈?
看瑤光的神色越來越凝重,顯然他們吵得越來越激烈了。
那個鄭買嗣實在不像話,即使投生男兒身,吵起架來仍然擺出茶壺姿態,尖聲銳氣,看起來有說不出的怪異。南倒是氣度鎮定,只冷冷穿插幾句,就氣得對方哇哇大叫。
陡然間——
「今天你們一個也別想走!」鄭買嗣迸出一句尖喝。
一切發生在彈指間。
瑤光忽然芳容大變,叫一聲︰「不可!」霎時間,不顧自己運不得體內殘存的功力,推開門跳進山洞內。
德睿無暇細想,跟著她跳下去,在半空中卷住她的腰,及時止住她跌撞在岩地上。
砰砰砰!槍聲大作。所有人馬全部尋找山石掩護,同時射擊敵人。
鄭買嗣猛然跳起來,撲向糾纏千年的冤家。南自然不是省油的燈,把可可推向身後,雙掌平平推出,轉眼間與他對了四掌。
鄭買嗣身形晃了一晃,不甘心,揉身又撲上去。
南同時要護住可可,不若對方能不怕死的硬拚,再對了兩掌,勉強打成平手。鄭買嗣偷得一個空隙,鷹爪探向半昏中醒的可可。
瑤光護主心切,雙掌攻向敵人的背心,體內錯亂的氣息又開始奔竄起來。
「你這個奴才也敢反我,找死嗎?」鄭買嗣尖聲喝罵,轉身朝她撲過來。
德睿大驚,直覺抓住瑤光的背心往旁邊甩出去,鄭買嗣的掌風結結實實打中他的胸口。
他頓覺體內氣血翻涌,蹬蹬蹬退了三大步,喉間微微發甜,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幸好方才南先和鄭買嗣對了六掌,消耗掉些許掌力,否則他這條小命已經歸陰。
「德睿!」瑤光連忙上前穩住他,雙手微微發顫,淚光在眼眶間滾動。
霎時間,他曾說過的一句話清清楚楚在耳畔重播——你若擋她,我就擋你。
他勉力想撐開一絲笑意,卻又是一口鮮血迸出來。
「德睿,你……你傷得這麼重……」淚水終于滑落雙頰,她捂著他的口,盛住他的血,恨不得將這些血再灌回他體內。
「我沒事。」他低聲安慰,淤血吐出來,氣息反而順暢了一些。
那邊廂,鄭買嗣又攻向死對頭,招招欲取南身後女子的命。他不顧自己生死的拼法,讓南左支右絀,卻還是穩穩擋在可可身前。兩人的掌風凌厲,其他幫手想加入戰局,都被硬生生逼退。
場邊,天樞雖然牽制住大部分的鄭氏嘍,也因此而分不開身來幫忙。
德睿調勻了氣息,忽然問她︰「以前的你,打得過姓鄭的嗎?」
她的眸中露出不解,但還是回答,「即使打不贏,支撐到上百招應該不是難事。」
「那好!」德睿捏捏她的手,站起身。「我去將可可帶開。」
「什麼?」瑤光一呆,連忙拉住他,連聲音都在顫抖。「你傷得這麼重,怎麼過去?」
「你打得過他,而我擁有你的‘功夫’不是嗎?」他傾身在她臉上輕吻,血跡沾上她的容顏。「一定得有人將可可帶開,否則南有所顧忌,不敢傾全力硬拼,屆時只怕兩人都要傷在這瘋子的手上。」
「那不一樣!你一點招式都不懂……」她急急回辯。
「瑤光,那是可可啊!」他打斷她的話,語調透盡了溫存。「你忘了嗎?那邊有難的人,是可可!」
如果有一天,可可和我,你必須做抉擇,你會選哪一方?
她呆住,將落未落的珠淚也凝在眼眶里。他溫柔微笑,又吻了她一下,起身加入戰局。
瑤光怔怔望著他的背影。
不,她不想選!一點都不想選?為什麼非要二擇其一不可?為什麼她就不能同時擁有兩者?
對可可是主僕思義,是姐妹之情,對他是……是……
為何她非得舍棄其中一方,才能成全呢?
我敢大方的說,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也能如此回應我嗎?
她能嗎?她能嗎?
「德睿……」瑤光顫巍巍的起身,他的名字不斷在口中翻轉。德睿,德睿,德睿,德睿……
德睿加入戰局之後,情勢果然逆轉。
他慢慢接近中心點,仗著真氣護體,硬生生挨下鄭買嗣打來的掌力,終于接住可可。
南反身快攻幾招,讓鄭買嗣不得不回防招架,德睿乘機將可可扶出場外。可可兩眼迷茫,神智仍然不十分清楚。
德睿一退開來,瑤光立刻迎了上去。
鄭買嗣眼見機會已經喪失,今天斷斷殺不了那個賤貸,心中怒氣更是狠烈凶猛,一雙眼都瞪紅了。
「好,那我們就同歸于盡!」他回身撲向山壁,在牆上模索了半刻,突然扳下其中一道機關。
「糟了!」南暗呼不妙,猛然回頭招呼自己的人馬。「所有人馬立刻退出山洞外!」
山洞雖然是天然生成,洞頂卻築了幾根鐵梁撐住,以免年久失修,塌崩下來。鄭買嗣扳動機關後,鐵梁一根一根垮了下來,大地開始震動。
轟隆隆的響聲有如一群地牛正狂奔而過,巨響踫撞在岩壁之間,回音一層層的蕩開來,混著大顆大顆崩落的石塊,局面更驚心動魄。
嘩塌大響!正中央的主梁柱垮了,潰落的山石沙土正好將兩方人馬隔開來。
鄭買嗣的尖叫聲在另一側嘹亮,至于是憤怒、驚恐、或死亡的叫聲,大家都無暇去理睬。
南蹣跚的沖過來抱起可可,方才一場惡斗,他也受了不輕的內傷。瑤光扶住德睿,身上略微掛彩的天樞和保鏢在前方開路,一群傷兵殘將急急忙忙退入甬道里,搶在山洞完全崩塌之前離開這處人間地獄。
前有長長的走道,身後有落石在追趕;他們每往前跑一寸,身後的甬道就被沙石吞沒一寸。
德睿體內的震蕩並不亞于外在環境,他只覺得五髒六腑仿佛全翻了過來,一顆心掉到腳底下,那口氣怎麼也提不上來。他越來越喘,越走越慢,直到最後,他和瑤光明顯落後了眾人一大段距離。
轟隆一聲,他們眼前坍下一大片土石,將走道填滿了二分之一。
「快跟上來!」南回頭叫喚,腳步跟著顛跌了幾下,自己都站不太穩。
「來,我扶你!」瑤光想攙起他爬過那堆亂石。
德睿搖搖頭,坐倒在土地上。
「瑤光,你先走!」他背靠著山壁,用力喘了口氣,「南也受了重傷,你若不跟上去幫忙,大家都會死在這里。」
「我不能丟下你,我們一起走!」她驚慌失措的大喊。
「嘿!別為我擔心!」德睿忽然笑了起來,戲謔的按按她的鼻尖。「我是九命怪貓,美國最後一位貴族紳士!我最大的心願是壽終正寢在床上,當然不會死在這種骯髒的小地洞里。」
「不,你站起來,我們一起走!」她哭了出來,無論如何也不松開他的臂膀。「起來!你別坐著!快站起來!」
「瑤光,你冷靜下來听我說。」他指了指甬道兩側。「你看,後面能塌的地方全塌了,前面也有一堆落石,只有這塊小空地安然無事,這表示此地的土質最堅硬,我只要乖乖守在這里,就不會被活埋。你先扶他們出去,再進來救我,你來得及的,我相信你!」
「不!不!我不要!我絕不丟下你!」她用力搖頭,哭得無法自己。HJ1.3mm】
難怪他一直笑著,笑著,原來他是因為這一刻而笑的。
來時途中,他必然料想到,她將會面臨「可可」或「德睿」的抉擇。他的談笑風生,他的輕松快意,他的滿心自信,只是要讓她放下心,那麼,當抉擇的時候來臨時,她不必痛苦,不必遲疑。
因為愛你,我不在乎你把一堆人擺在我前面。
她泣不成聲,看著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越來越微弱的聲音,終于明白,原來心痛到了極處,真的會如刀割一般,鮮血淋灕。
「瑤光,」他沙啞的輕喚,「乖!你再不走,真會連回頭救我都來不及!」
望進他的眼底,那波光瀲灩的湖藍色承載了多少柔情蜜意,她怔怔望著,不禁痴了。
可可和我,你會選哪一方?
此時此刻,答案顯得如此清晰。
其實在她心中,答案一直沒有更變過。
山洞里仍然轟隆轟隆的響著,有時響聲較遠,有時相當接近,地動天搖的境地中,她的腦中卻清明起來。
她知道該怎麼做,她不會為自己的抉擇後悔——以前不會,以後亦同。
整顆心篤定了,她反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忽然間,身外的種種逆境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她溫存的吻了吻他的唇,在他唇上嘗到一點血腥味。
「好,我送可可他們出去,你自己小心一點。」
「嗯!快去吧!」他回吻她一下,松手。
瑤光依依不舍的起身,來到土堆前,再回眸望他一眼。
她的明眸燦亮,笑容柔美而誘人,他將之雕鐫在心版上,深深刻刻,一生都不會遺忘。
☆☆☆
一道倩影翻過了土堆,走在前方的眾人見到是她,同時松了口氣。
「方先生呢?」南靠在山壁休息片刻。
「他不和我們一道走。」她簡潔的回答完,接手將可可扛在肩上,另一手扶起主子。「我們快離開這里,山洞就要塌陷了。」
南沉默的看她一眼,點點頭,接受他們兩人的決定。一行人又往外頭闖去,途中有幾次小型落石,砸中兩位保鏢,但都沒有大礙。有她接過重擔,大家雖然多少受了點小傷,速度仍然加快不少。再前行五分鐘左右,前方隱隱有天光。
「洞口到了。」其中一人歡呼,大家精神全振作起來,往光亮之處走去。
接近洞口時,又來一場劇烈的天搖地動,坍陷的土石將出入口塞得只剩三分之一寬。
「小心!」天樞及時將主子扶出洞口外,可可和瑤光仍站在里側。「瑤光,快爬出來!落石還沒止住,洞口隨時會被封住!」
「知道了。」瑤光的回應傳出來。「洞口不夠寬,你先把方小姐接過去。」
又陷入昏迷的可可出現在洞口上方,天樞立刻將她抱出來,交給身後的主子抱住。
「瑤光,把你的手給我,我抱你出來。」
瑤光在洞內喊回來︰「你們走吧!我回去找德睿!」
「你瘋了?」天樞顧念著同門之誼,焦急的叫道︰「甬道只怕早就被阻隔了,你找不到他的,快出來!」
洞內已不再有回應。
又一陣驚天動地的搖晃,最後幾顆土塊終于將洞口完全封閉住。
☆☆☆
轟隆隆隆——
「吵死人了……」德睿靠著冷硬的岩石喃喃自語。
最後一絲火光已經被遮斷,想來他現在已經變成沙丁魚罐頭,封得結結實實了。
他自我解嘲的低笑起來。
一陣刻痛突然攫住他的心髒,他哇地又噴出一口鮮血。
誰能料想到,那個不男不女的家伙竟然如此厲害?
說來也好笑,那幫人綿延千年的糾葛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偏偏唯一死的人是他——或者再加上姓鄭的,不過誰也無法確定——總之,老天實在太虧待好人了,待會兒見到上帝,他鐵定會向他鄭重抗議!
他垂下眼睫毛,胸口仿佛壓著一顆千斤重的石塊。啊,好累……原來連呼吸都可以變成如此累人的事。
他緩緩閉上眼楮。山洞里好黑,黑得如此撫慰……
瑤光她們,安全了吧?
他揪緊的心髒漸漸放松。許久未曾如此輕松過了,全身輕飄飄的,像是隨時會飛了起來……
「德睿?」
幾顆碎石骨碌碌滾下地面來,而後,一道他以為再也听不見的天籟之音,柔柔的響起。
德睿用盡全身的力量瞠開眼瞼。
一張絕美的容顏,在火光掩映中,淺淺帶笑,眼波融和成纏綿。
兩人默默對視著。
瑤光先拂去身上的灰塵,再把從外面牆上取來的火把插在土堆里,並坐在他的身側。
兩人仍舊一言不發。她抬起他的臂,偎進他懷里。他鼻間聞著她的香氣,兩個人都心滿意足。
可可和我,你會選哪一方?
我選可可。我和你同死!
分針、秒針跑掉多少格,沒有人去數,也沒有人在意,只要他身旁有她,她身旁有他,一刻與一年,沒有任何不同。
他們倆,生已同衾,死也同穴。這一生,不枉了。
火把吐出最後幾縷光線,終于熄滅。
四周全然安靜下來,不再有崩垮的噪音,想來能坍塌的地方都埋實了。
「冷嗎?」他的語音很微弱,但四周寧靜,听起來還算清楚。
「有一點。」他的體溫似乎比她還低呢!瑤光更偎緊他。
「你到底嫁不嫁給我?」德睿氣若游絲,不過還是有力氣恫喝她。
既然你不愛「辛瑤光」,把她送給我吧!讓我來愛她,連你的份一起愛進去。
「好。」她柔順得像只貓咪。
黑暗中,又是一陣和煦的靜謐。
「你累不累?」他粗啞的聲量幾近耳語。
「有一點。」已經累了好久好久,感覺像幾百年了。
「那……我們休息一下吧!」他閉上眼楮。
「好。」她也疲憊的合眼。
休息一下吧……
風聲終于止息,這一次,不會再有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