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簾子後頭傳來悉悉窣窣的翻身聲。
陰麗華慢慢睜開眼楮,看見熟悉的保健室的天花板,不由得吁了口氣。
她對保健室並不陌生,在農歷五月陽氣最旺盛的時節,跑保健室已經是她習以為常的事,連護理老師都認識她了。
體內那種煩惡欲嘔的感覺稍微淡去了。他們學校的保健室正好蓋在巽位上,巽為風,柔潤順從,綿綿不息,所以對她這種被陽火烤焦的人來說最是舒適不過。
她拉開被子想坐起來,突然,綠色的簾子被掀了開來。
熱……
熱簾子一掀開,那股直撲而來的燒燙感立刻讓她知道來者何人。
「……」陰麗華把毯子高高的拉到脖子上遮住全身,兩只黑眼珠瞠得圓圓的,一副隨時想逃跑的樣子。
黃光磊一拉開簾子就看到她這副驚惶的兔子樣,仿佛他是只邪惡的大野狼,心頭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她干嘛老是看見他就是這種臉?他沒那麼恐怖吧!認真來說,他們兩個人里面,會嚇到人的是她耶!
「咳。」他清清喉嚨,想化解一點尷尬的氣氛。「你醒了?」
「噯。」那雙黑眸被她死白的臉孔一映,顯得更圓更大。
她想起來自己剛才把午餐吐在他身上了。光幼稚園的時候她只是講了一句話,他就能記恨到十六歲,今天中午的這筆帳不知道又要被他加上幾年。
「那個……護士老師出去買碘酒了。」
「噢。」
「你身體不舒服干嘛不說,還吐在我身上!沒的讓人看了還以為我平時多虐待你!」她的缺乏反應讓黃光磊不禁抱怨。
「你……本來就……虐待……」
「什麼?」黃光磊不爽地大喝。
看吧,開始罵人了!她就知道,這個虎豹小霸王安分不了幾分鐘的。
陰麗華受到驚嚇,小兔眼瞪得更大。
他不會趁四下無人的時候動手打她吧?幸好他們在保健室,他打完走人之後她可以立刻找到藥擦。
「你干嘛這樣看人?我又不會打你!」黃光磊一迎上她驚懼的視線,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怒氣就一直往上燒。
他的理智告訴自己,他應該向她道歉,可是她那副孬樣怎麼看就讓他不想對她低頭。
于是,直覺地,他開始和她算老帳,以強化自己「根本不需要對她道歉」的決心!
「你覺得我欺負你嗎?啊?那你怎麼不想想看,你隨口亂講話害我小時候被多少人欺負?難道我不應該找你討回公道嗎?你還裝那副可憐兮兮的無辜臉,我小時候被人家欺負的時候,我有跑到你家裝那種臉給你看嗎?」
「你不要過來……冷靜一點……有話好說,有話好說……」燙燙燙燙燙!她被燙到快不能呼吸了!
「你說啊!不然我有打過你嗎?啊?先欠在前頭的人是你不是嗎?你說啊!」
「老鼠冤……」講來講去也只有那一套。
「什麼老鼠冤?你欠我就是欠我!」
「小心眼……」
「什麼小心眼!你再講我就——」
「你要干嘛?」陰麗華雙眸瞪得圓碌碌,盯著他那只握成拳的手。
黃光磊缽大的拳頭沒地方捶,砰!重重一拳捶向牆面。
「你不要走馬景濤路線……」陰麗華淒淒慘慘地說。
「什麼馬景濤……你!我真是會被你活活氣死。」
護理老師正好買了碘酒回返,一進來就看見他們兩個人劍拔弩張的氣氛。
「怎麼啦?你們兩個怎麼吵起來了?」
「老師救我……」陰麗華哀慘地呼求,從來沒有這麼高興看見護理老師過。
「救什麼救?我對你怎麼樣了嗎?」
「好啦,小倆口有話好好說,干嘛用吵的?」護士老師笑道。
「誰跟他/她是小倆口?」兩人此時倒是異口同聲。
黃光磊胸膛用力起伏。媽的,誰有時間浪費在這只小女鬼上面!
「懶得理你!」少爺他甩頭回教室上課去。
終于走了,得救了,嗚……陰麗華不禁低頭感謝祖師女乃女乃保佑。
他還敢口口聲聲說他以前被其他壞小孩欺負,以他那種火爆脾氣誰敢欺負他?他不欺負別人就偷笑了!
她怎樣都想不通陳九湘為什麼會覺得他很迷人,什麼「你不覺得他在陽光下打球的樣子很帥很帥嗎?」、「這才是熱血揮灑青春的男兒啊」,邊說還邊兩眼綻放著星星。
幫主,終有一天你會明白他的真面目的。陰麗華在心底激動大叫。
「唉,青春期的孩子,個性就是這麼陰晴不定。」護理老師笑著搖搖頭。「陰同學,你要不要再躺一下?」
「好……」陰麗華含淚地說。
罷才只躺了一下,就被那個虎豹小霸王又臭又罵的吼了一頓,她中午喪失的元氣根本還沒補回來。
她渾身發軟地往後一倒,堅決不能死在保健室里。
陰麗華連床都還沒躺熱,驀地,窗口冒出一張明艷亮麗的臉孔——陳九湘來探病了。
「噗嗤,陰同學,你醒了嗎?」
陰麗華躺在床上,緊閉著眼掙扎在要不要再爬起來的念頭之間,最後,同學的情義終于讓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張開眼再度坐了起來。
「我醒著……」
「你來看你同學了?」護理老師笑道。
「對啊!」陳九湘青春爽朗的笑臉立刻晃進她們的眼簾。
「听說你前陣子摔斷腿了,傷勢還好吧?」以前陰麗華躺保健室時,陳九湘有空就會晃來看一看,所以保健室老師對她並不陌生。
「安啦安啦,那種小傷才難不倒我呢!現在不又是一尾活龍了嗎?」陳九湘拍拍胸脯保證。「陰同學,你身體好一點沒有?」
一聲輕輕的嘆息從簾子後飄出來,慢慢地,幾根白中帶青的手指攀住了綠色的簾子邊緣,緩緩地往旁邊拉,一顆黑色的頭顱低垂著,慢慢地往被單中升了起來,然後是一截同樣白中帶青的後頸,然後是瘦不見骨的身體。床上的人低著頭坐在那里,一聲悠渺飄忽的低音呢喃而起。
「幫主,我好多了……」
媽啊!這簡直像看恐怖電影,鬼魂從床上冒出來的那一刻!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哈。」陳九湘打了個寒顫,強迫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拿出幫主的氣魄,絕對不可以尖叫逃走。
「你看,我臉色都恢復正常了……」
原、原來這樣是正常的臉色嗎?陳九湘的嘴角抽動。
「那個……咳,老妖婆要我問你什麼時候可以回去上課?」老妖婆是她們的班導,以成績高低的勢利眼而聞名。
「我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開玩笑,陳九湘可是逮著了好理由不急著回教室上課,怎麼可以就這樣錯過?
「不用不用,再坐一下沒關系!我們聊聊天。」只要可以從課堂上開溜,就算被女鬼,不,是被陰同學冰到也無所謂!
「不要待太久了。」護理老師在旁邊搖頭輕笑,然後回頭忙她的,縱容兩個女生偷閑片刻。
懊不該告訴小湘她偶像的真面目呢?陰麗華的心激烈起伏。
最後,她決定還是說吧!長痛不如短痛,旁邊又有證人,到底陳九湘是她高中以來最好的朋友,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大女生淪入魔掌。
可是話到嘴邊,她突然不曉得該怎麼講,如果突然提黃光磊的名字好像會很奇怪。她不曉得陳九湘有沒有听說是黃光磊送她來保健室的,應該是沒有,要不然陳九湘早就一堆問題 哩啪啦地轟出來。
算了,先從陳九湘也認識的那個黃光磊的死黨切題好了。
「幫主,那個宋輝煌……」
這三個字才剛冒出來,陳九湘就像被火燒著了一樣跳起來。
「別別別,拜托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個名字!我已經被他下咒了,他的名字我每听一次,頭就痛一次。」
「宋輝煌會下咒?」陰麗華霎時瞪眼抬頭。
「沒錯,而且是緊箍咒!」陳九湘齜牙咧嘴,咬牙切齒。
「什麼緊箍咒?」
「這個緊箍咒呢,輕者讓人頭疼欲裂,重者讓人灰心喪志,豬羊變色,日月無光啊。」陳九湘慘痛地說。
「是什麼咒語這麼厲害……」她竟然沒學過。
「這緊箍咒只有三個字︰劍、道、社。」陳九湘一字一句吐出。
「……」陰麗華低頭無語。
幫主,身為幫眾的我實在是不忍心告訴你,憑我們這群人的爛成績,這輩子是永遠別想成立新社團的。劍道社,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陳九湘繼續沉痛萬分地哀嘆著自己的衰運。「這種感覺你是不會明了的,除非你也有個緊箍咒是一听了就會全身不對勁的。」
「我有……」她的腦袋又垂下來,側顏慘白,緩緩點頭。
「哦,真的嗎?是什麼?」陳九湘頓時精神一振,終于找到難友了。
「遙控車……」
「遙控車?」看不出來陰同學喜好這一味的。「你很喜歡遙控車?」
「不,我一點都不喜歡遙控車……」她悲慘地搖搖頭,「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沒有遙控車」
那樣的世界該有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