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盛世,文成武治,天下太平,但是在蘇州以茶葉和陶瓷起家的荊家卻不怎麼「太平」。
荊齊修吹胡子瞪眼楮的看著三個不肖女,「看看你們,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你們可知外面傳得多難听?」
吼了半天,可惜沒人應他,讓他不禁感慨老父難為呀!
荊家有三位千金,個個不讓須眉,氣宇非凡,扮起男相俊美無儔,令人怦然心動,還有女孩子為她們傾心而守身。真是造孽,連做老爹的荊齊修都看不下去了。
正在批閱帳冊的老大荊無情,精明的經商頭腦比男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及笄後便著男裝繼承家業,將荊家的事業推向巔峰。目前掌握荊家經濟大權,冷酷果斷的手腕讓在商場打滾多年的父親也忌憚三分。
一雙沉靜秋瞳讓人永遠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對她而言,大概只有賺錢的生意她才會感興趣,是荊家第一號令荊齊修頭痛的人物。
老二荊無雙,琴棋書畫樣樣精,機智過人賽諸葛,偏好男裝,與其姊同為荊家商行努力。
她詭計多端,連自己的爹也曾在她惡整的黑名單內,比她大姊更奸詐狡猾。秉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定加倍奉還的原則處事,是荊家第二號頭痛人物。
老三荊無雪,自幼體弱多病,據算命仙所言怕她早夭而改以男裝養育,是荊家上下最頭痛也最受寵的人物。
「雪兒,你在干麼?」瞧她蹲在地上,荊齊修從太師椅探頭過去,看了差點吐血,堂堂荊家三千金居然趴在地上打彈珠!
「雪兒,你看看你,都快是人家媳婦了還沒半點大人樣。」荊無雪自幼便與莫莊的三少定婚。
「爹,你好吵!」荊無雙忍不住開口了。
「爹,你沒事可做了嗎?」荊無情也自帳冊中抬起頭。
荊齊修心卜通的漏跳一拍,「呃……我想,你們幾個年紀也不小了,該為將來打算。」
「爹,你居心叵測。」荊無雙一雙柔媚勾魂的杏眼睇向額頭猛冒冷汗的爹爹。
荊齊修抹了抹額,「我是你們的親爹,再怎麼樣也不會害你們。」他沒被她們三人整死就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了。
「很可疑喔!」荊無雪盤腿坐在地上。
「雪兒,你這什麼姿勢,還不快坐好。」一個姑娘家坐沒坐相,將來怎麼有人要?還好他聰明的早早把她丟給莫家,了卻一樁心事。
望著已然亭亭玉立的女兒們,荊齊修忍不住喟然長嘆。
「爹,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荊無情闔上帳冊。
「還記得當年你們娘親臨終時的遺憾就是不能看到你們三姊妹出閣,雪兒的婚事早已定了下來,可你們兩個做姊姊的還沒有婚配。」
「所以?」荊無情平靜的問,懾人的威儀無形地流露。
荊齊修咽了咽口水,「我是想也該替你們找個婆家。」
「因此,你就邀齊全城的媒婆來對不對?」荊無雙綻開如花的笑靨接口。
「你怎麼……」知道?完了!她該不會又使什麼詭計吧?
「爹,你應該直接問二姊做了什麼比較快。」荊無雪打岔道,從地上一躍而起。
「無雙。」荊齊修試圖擺出做父親的威嚴。
「我沒做什麼,只是很客氣的告訴她們我不愛男人,我喜歡女人。」荊無雙攬過身後隨侍在側的丫鬟秋菊,大刺刺的在她粉頰上一啵。
「小姐,別這樣。」秋菊羞不可抑。
荊齊修險些腦溢血,忍不住低吼,「無雙,你是女的。」
「爹,這種婚姻小事請別拿來煩我們。」荊無情口氣不冷不熱的說。
小事?瞧瞧這像是一個姑娘家該說的話嗎?他只覺頭好大。
「爹,我看你也別費心了,大姊和二姊她們自有主張。」荊無雪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
「你們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該為你們死去的娘想。」
「爹,現在商行生意忙得很,所以嫁人之事我暫不考慮,此事到此為止。」荊無情撂下話,便起身往外走。
「爹,我說過我不會嫁,你還是把希望放在無雪身上吧!」荊無雙也拉著秋菊朗笑而去。
荊齊修不禁揉揉發疼的太陽穴,還好老三的婚事不需要他操心。
「爹,我可不可以不要嫁?」荊無雪怯怯的問,為什麼她非得嫁給那個討厭鬼?
他聞言大驚,隨即咆哮,「不可以。」
不想哪天被她們活活氣死,他一定要想辦法把她們全部送上花轎。
***
午後,楊柳岸,小溪里,兩個漂亮得過分的小娃兒卷起褲管站著,手里還拿著畚箕。
「雪兒,你的名字怎麼那麼像個姑娘,不知情的人還真當你是女娃。」
「笑我,你自己還不是一樣,玲兒,玲兒,」荊無雪叫著他娘喚他的乳名,「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哪家妓院的紅伶花魁。」
「荊無雪!」莫麟額頭青筋抽動,放下畚箕瞪著他。
「怎樣?」荊無雪抬起不馴的下顎,朝他扮個鬼臉,「小麟兒,每天黏著娘親,羞也不羞。」
「胡說,我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覷了鼓著腮幫子的他好一會兒,恍然一笑,「喔!我知道你在吃醋,你在嫉妒我有娘親。」
「誰嫉妒啦!」荊無雪口是心非。娘親生他時難產,在生下他之後就離開人間,他連她什麼模樣都沒見過,只能憑著繪著娘親的丹青遙想。
「要不然我娘分你一半嘛!」
「娘哪能分一半?」嘴里雖然這麼說,可他心里很感動,因為莫大娘真的就像他的娘親。
「我們是好哥兒們就不必分你我,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莫麟大掌拍了下他的肩,害他身子踉蹌了下。
「你干麼,想謀殺呀!」荊無雪薄嗔的橫了他一眼,他卷到膝上的褲管都浸了水了。
「我只是輕輕一踫。」怪事,雪弟的身子怎麼那麼軟?
好奇的,莫麟直想伸手再模模看。
「你干麼?」荊無雪嚇一跳的想躲開他,結果自個兒腳下一個打滑跌入溪中,水花四濺,一旁的莫麟也遭殃。
「你搞什麼?水都濺到臉上來了。」他抹了抹臉上的水。
「我以為你又要打我,當然要躲啦!」
「好好的沒事我干麼打你。」莫麟抖落身上水珠,「瞧,我的新衣服都給你弄濕了。」
「對不起啦!我衣服也濕了,哈啾!」荊無雪狼狽的站起,還打了個噴嚏。
「你沒事吧?」想起娘交代說雪弟身體不好,萬一給爹娘知道他害他患了風寒,耳根子肯定沒清靜的日子過。莫麟心念一轉,「不如這樣吧,我們一邊在岸邊烤魚,順便烤衣服,等衣服乾了再回去。」
「看來也只能這樣。」荊無雪看看自己一身濕,回去肯定會挨罵。
再抬眼時,莫麟已經俐落的月兌下自己的衣服,著一身精瘦結實的體魄,他看得眼珠子快掉下來。
「干麼,你在看什麼?」被大剌刺的目光盯得頗不自在,莫麟沒好氣的雙手叉腰問道。
「你那是什麼?」荊無雪瞠目的直指著他下半身。
「這是小鳥。」他大方的展現男兒雄風。
「小鳥?什麼是小鳥?」
「男孩子尿尿的地方,又稱做小雞雞,我爹說以後還會變大。」他毫不避諱地讓他瞧個夠。
「可是你那個……好奇怪。」荊無雪勉強收回視線,好奇的眼尾餘光不時溜向他下月復。
「有什麼好奇怪,我有的你也有啊!」說著,他抬頭挺胸,經過鍛鏈的體格驕傲地在陽光下展現,在鎮里同輩的小男孩中,他發育得最快。
「可是……」荊無雪低頭,拉開褲頭向內探看。
「什麼可是,你不月兌衣服嗎?」將衣物擱在一旁,莫麟來到他面前。
荊無雪咬著下唇,「我爹交代過不能隨便在外人面前月兌衣服。」
「我又不是外人,我們可是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哥兒們,你還在扭扭捏捏地做什麼,萬一穿著濕衣服得了風寒,到時你又會被禁足。」雪弟先天身體不好,可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好,在他看來,他只不過是個頭小點而已。「算了!我來幫你比較快。」他雙手伸向他的褲頭。
「等等……我爹說不能……」
「刷」地,莫麟手向下一扯,隨即發出驚叫。
「啊——」
「少爺,你怎麼了?」門被推開,一道擔憂的聲音響起。
莫麟自惡夢中驚醒,環顧四下,華燈初上,自己正身處於幽靜的書房里,桌前一堆帳冊。
原來是作夢,他松了口氣。
「有事?」他恢復自若神態,佯裝無事的翻看帳冊,心中則是暗惱怎麼會夢到從前的事,莫非這是惡運將來的徵兆?
「老夫人說少爺看了一整天的帳冊也夠辛苦了,吩咐屬下到廚房端碗冰糖燕窩來給少爺。」莫乾邊說手邊奉上。
「謝謝你,沒你的事,你可以下去了。」莫麟頭也不抬的接過碗,爾雅的淺啜一口,揮手斥退。
「是。」莫乾依言退到門邊,帶上門之前猛然回頭,「對了,少爺,老夫人交代要我通知你一聲,荊家三小姐要來。」
「噗!」他含在口中的燕窩頓時噴出。
惡夢果真應驗了!
***
幽靜的桂花亭,桂花樹落英繽紛,白皚皚的一片,宛若北國之冬。
「不去!」聲音從樹叢中冒出。
「由不得你說不!」荊齊修一個頭兩個大,別人家的女兒溫柔賢慧,為什麼他荊家的女兒一個比一個難搞?
不想未老先衰,被三個不肖女給氣死,還是先把老三丟給她的未婚夫操心好了。一方面自己快活點,另一方面小倆口有多些時間相處,最好生米煮成熟飯……呵呵,想著,他白色的眉毛彎起。
「我已經跟莫夫人說好了,明日你就給我包袱款款上路。」莫莊因經商之便,早些年已搬到廣州,祖屋只餘僕人管理。
「爹,你輸了。」捻下一子,荊無雙似笑非笑。爹心中究竟打什麼主意,明知必輸無疑,居然還找她來下棋?
荊齊修看了眼棋盤,懊惱的抓爬頭發,「這盤不算。」然後下一個就是無雙。
「老實說吧,爹,你趁著大姊不在,把我找來總不會是為了下棋?」荊無雙低頭拂去身上的桂花瓣,任身後的秋菊替她整整帽纓。
「我……」荊齊修支吾其詞。
「爹,我說過我的婚姻大事不勞你操心。」帳房突然少了些銀子,套問爹爹身邊嘴如蚌殼的老總管們,並核對帳目,她發現竟然是置裝費?而且是她痛恨的女裝,還有三套定制的鳳冠霞被,爹爹這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說這什麼話,一個大姑娘家成天拋頭露面沒個女孩樣成何體統,而且若說跟人家談生意去酒樓我還沒話說,可是你堂堂荊家二千金竟然上妓院。」想起這件事他真的忍無可忍。
「看來我們府里碎嘴的人還真不少,」反正這本來就是公開的秘密,好笑的是爹後知後覺。
「沒有人跟我說,我自己有眼楮不會看。」他心虛的抹了把臉。
「是嗎?小柱子不是支了一筆花酒錢,這筆費用我已經從爹你每個月的月俸中扣除了。」荊無雙端起茶碗,淺啜了口茶。
「無雙,你……」好狠。已經不管荊家生意的他目前是靠女兒養。荊齊修苦著一張老臉,無法可施。
「二姊,你瞧瞧我抓到什麼了?」荊無雪自樹叢里鑽出,雙手合掌,興匆匆的跑進桂花亭。突然一個不留神踢到階梯,千鈞一發之際,亭里的丫鬟冬梅已適時扶住她,卻也讓荊齊修和荊無雙嚇出一身冷汗。
「你小心一點。」荊齊修覺得自己的白頭發又冒出幾根了。
「小姐,你走穩。」冬梅是荊無雪四歲時買來作作的,她能活到現在冬梅功不可沒。
「我沒事。」荊無雪巧笑倩兮,急忙奔到荊無雙身前,小心翼翼的張開手,「二姊,你看。」
「拿開,惡心死了。」她一瞧輕顰著眉。
「它很可愛呀,怎麼會惡心?」
「雪兒,你怎麼抓老鼠,快把它丟掉。」荊齊修差點昏倒。
「我不要,這小老鼠好可憐,剛剛我找到它時,它身旁有一大三小都已死翹翹的老鼠,我猜那可能是它的兄弟和娘。」荊無雪小臉黯然,她也是跟小老鼠一樣沒了娘。
荊無雙神色自若,「那你想怎麼辦?」這妹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看來,能夠塞給別人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二姊,我想養它。」荊無雪綻開笑顏,低頭看著熟睡的小老鼠自言自語,「你身上的毛是灰色的,那我就叫你小灰好了。」
荊齊修揉揉發疼的額,「雪兒,你院子里已經養了很多寵物了。」因為她打小就沒了娘,他這做爹的對她心疼之餘便有些寵溺縱容,以致她現在沒半點姑娘家的樣,做事更是完全依照自己喜愛。
「大黃、小白、喵喵、皮皮、飛飛,還有小可,它們是我的朋友。」大黃是條瘸了腿的狗,小白是差點被下油鍋的蛇,喵喵是瞎了眼的貓,皮皮是被丟棄的老馬,飛飛是不會飛的鸚鵡。
荊齊修吹胡子瞪眼楮,「什麼朋友,還不是你到處亂撿東西。」
「還曾撿回個人。」荊無雙涼涼的補了一句。
「阿久是好人。」他也是她撿回來的,目前是荊家莊的護院。
荊無雙咕噥低語,「在單純的人眼中這世間沒有壞人。」真不知是好是壞,還好她是莫麟的麻煩。
「雪兒,雖然府里不缺那一口飯,但你別忘了你終究是個姑娘家,遲早要嫁人,你養那麼多……呃,朋友,難不成你要帶著它們出嫁當嫁妝?」荊齊修不懂她在朋友跟寵物這兩個字詞上的堅持,不都是吃白食的牲畜?但為避免再一次爭執,他先改了口。
「為什麼不可以?」如果未來的相公無法接受她的朋友,她干麼嫁,留在府里吃好穿好又可以跟朋友玩。
「你別忘了你嫁過去是要當人家媳婦,日後是莫莊的當家主母,哪能整天跟那些牲畜混在一起。」
「那我不要嫁。」荊無雪靈機一動,興致勃勃地道︰「爹,既然你那麼想『嫁人』,乾脆你替我嫁。」
「噗!」荊無雙一口茶噴了出來,忍不住大笑,「好好,這個主意好。」
荊齊修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雪兒,你說這什麼話,爹是男人怎能嫁?還有雙兒,看看你什麼樣子,姑娘家笑的時候嘴巴不要張那麼大。」
唉!他前世是造了什麼孽,生這兩個女兒,一個天真善良近乎愚蠢,一個狡詐得像狐狸。
「爹,男孩子就不能嫁人嗎?」荊無雪淺蹙黛眉,男人不能嫁這是誰規定的?
「我不管你怎麼說,我決定的事不容反駁。冬梅,帶小姐回房。」
「我不要去廣州啦!」嫁人就不能和大黃它們在一起,那她才不要嫁,還干麼到廣州去?
領教過她拗起性子來的頑固,荊齊修試著動之以情,「就算是莫大娘想念你,希望你去探望莫麟,你也不願意?」
她為難的顰眉,「他身邊有很多紅粉知己會照顧他。」听說她未來的相公在女人堆里非常吃香。
「你可是他的未婚妻!」他快昏倒了。
「雪兒,你不是想幫大姊巡視生意?」荊無雙淺啜了口茶,這種白痴妹妹還是早丟給別人操心。
她忙不迭的點頭,小臉閃動著興奮,「二姊,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具經商奇才的大姊是她崇拜的對象。
「廣州那邊的蘇州茶坊似乎出了點狀況。」
「什麼狀況,這事我怎麼不……」看荊無雙使個眼色,荊齊修識趣的噤聲。到底誰當家?他不滿地在心里直嘀咕。
「很嚴重嗎?」荊無雪憂心染上眉梢。
荊無雙放下茶碗,沉吟道︰「本來是該二姊去,可是大姊最近失去了音訊,我必須北上一趟。算了,你身體不好,還是待在家里好了。」
「二姊,阿久教我練氣補身,我身子骨已經好很多了,你就讓我為家里盡一些力。」靠著姊姊們的保護,她享受無憂的生活已經夠久了。
「你一個人可以嗎?」
荊無雪點頭,興致勃勃。
「那巡視廣州那邊茶坊的重責大任就交給你了。」擺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