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煙波不動景沉沉,碧色全無翠色深,
疑似水仙梳洗處,一螺青黛鏡中心。
位於湘境的洞庭湖原是古雲夢大澤消退後的遺跡,餃遠山,吞長江,浩浩蕩蕩,橫無涯際,湖上島嶼星羅棋布,其中君山為湖中最大島,由七十二峰組成。
原名洞庭山的君山,最早是取神仙居住的洞府之庭一意,相傳皇帝的妃子娥皇、女英葬於此,楚大夫屈原於遺作九歌中稱之湘君和湘夫人,故後人改為君山。
現今是丐幫總壇所在,環湖之中,地形險惡,進可攻退可守。
鱉譎多變的武林,江山代有才人出,長江後浪推前浪,在自命清高、沽名釣譽、墨守舊規又不知變通的七大門派逐漸式微後,江湖中出現許多新勢力,除了橫行大江南北的丐幫外,在東西分庭抗禮的是使毒唐門和神醫龍門,南北則是天下第二莊沈家莊和姑蘇慕容山莊。
後來龍門發生變故,丐幫因為有武林耆碩瘋俠醉丐坐鎮指揮,再加上他挑選的徒弟勇奪武林盟主一位,使丐幫儼然成為武林最具公信力的幫派。
酷暑的夜里,洞庭湖白晝湖面熱氣奔騰,入夜時,整個湖面宛若蒙上一層白色薄紗,遮蔽了方圓百里,伸手不見五指,只聞那詭異的水聲潺潺,宛若來自幽冥奈何橋下的浪濤,一波波拍擊著岸。
這個時候大部分的船家就算錢再多,也不願拿性命開玩笑,在霧茫茫的湖上擺渡,奇怪的是這時卻有一條小舟悄悄靠岸。
一個戴著大斗笠的船家從容不迫的下船,牽起纜繩系在岸邊豎立的柱子上,一聲斥喝——
「船家,我們兄弟三人要渡湖。」鼻子朝天高的度高大漢站在岸上,伸腳踢了下船首。
「真是對不住,天色已晚了,夜行湖面不太安全,明日請早。」船家露出惶恐怯懦的神情。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你叫我們今天白跑一趟?」為首是個獐頭鼠目的大漢,背著帶穗的劍,劍柄刻著「蜀山」二字。
「可是時候不早,小老兒真的該回去了。」戴斗笠的佝淒老者按著帽沿,掩飾臉上的表情,不時以眼尾偷瞄湖面,彷佛怕湖里跑出怪物。
「少羅唆,給你錢賺你還拿喬,怕我們銀子會給少嗎?你只要把我們三人送過湖到對岸,這三十兩就賞給你。」比較矮胖的大漢掏出白花花的銀兩在他面前一言冗。
瘦高的大漢鼻哼一聲,「今兒個要不是我們蜀山三劍為了趕赴丐幫幫主得意高徒與前武林盟主的孫女文定之喜,錯過了宿頭,哪里會有載一趟就賺三十兩那麼好康的事。」
擺渡一趟載滿一船的人頂多是一兩,而三十兩等於是一天要擺渡三十趟,對平常一天擺渡不到兩趟的船家算是豐厚的收入,可以吃上一個月。
但,他不是普通的船家,他是來自君山丐幫總壇的人。
老人家低垂著頭,平靜無波的深瞳閃過一抹精銳狡黠的鋒芒,貼上人皮面具的偽裝看不出喜怒,一件簑衣掩藏住他襤褸的乞丐裝。他正是被逼著帶領丐幫的少幫主齊小七!
也就是被趕鴨子上架,明日良辰吉時要拜堂的新郎倌。
沒錯,他逃婚了!
想他原本在街頭稱霸,不欺老弱婦孺及貧戶,專挑魚肉鄉民的惡霸強豪及欺壓百姓的貪官污吏當對象洗劫,偶爾還會濟弱扶傾,每天吃好穿好,生活倒也自在愜意。
不過,在遇上齊非仁後,一切就起了變化,他的一生有了重大轉折。
他不但被強迫穿起破爛的補丁裝改行當乞丐,還得拿破碗沿街乞討,卑躬屈膝,沿街賣笑。
然後臭老頭不把他當人看,當成牛在操,一下要他清理丐幫門戶,一下要他主持江湖正義,他是人不是萬能的神,他只想悠哉過日子,不想攬一堆責任綁手綁腳,於是,他開始計畫離開丐幫。
誰知那臭乞丐頭不知是識破他的意圖還是早有預謀,居然給他找個未婚妻,對方甚至都還沒及笄,看起來就像他老牛吃女敕車。
想他從被眾人尊敬的街頭小霸王,淪落為社會賤民的乞丐就算了,現在連婚姻都不能自主,因此他去意更堅定,當所有人都忙於籌備婚禮,他趁夜拎著包袱離開君山。
丐幫勢力龐大,就算離開了洞庭湖也不能松懈,他必須趕緊離開。
「真是抱歉,小老兒的家人都在等著我帶東西回去給他們吃。」說謊不打草稿是他的本能。
「你……」瘦高大漢鐵青著臉。
「師弟。」為首的大漢眯起如豆的眼瞅著他,抱拳一揖,「敢問這位老人家怎麼稱呼?」
「無名小卒,不足掛齒。」齊小七神色自若的邊說邊走。
「這里是丐幫的地盤,老人家不會不知道吧?」
「小老兒對江湖事不太熟,最近才由九江經朋友介紹來到這擺渡,不過小老兒是接送過不少乞丐來往湖面。」這蜀山三劍還真是「鼠」山三「賤」,嘰嘰歪歪問一堆。
「原來是這樣。」
「小老兒真的該走了。」還是趁早溜,省得跟這些江湖人窮攪和。
「且慢。」橫來一個鷹爪拙住他手腕。
齊小七哪有閑工夫陪他們玩,反手快如閃電的點幾下,三只鼠變成三個雕像,臉上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穴道會在一個時辰後自動解開,小老兒告辭了。」齊小七拎起包袱轉身施展輕功就走。
「等等,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名不見經傳。」他的聲音被洞庭湖的浪潮聲給淹沒。
這時,湖面突然爆出轟天的雷吼——
「齊小七,臭小子哪里走!」
蜀山三劍終於明白他們遇到誰了。
江湖新起之秀,在武林大會上奪下新任盟主之位的齊小七,浪蕩不羈,態意瀟灑不受拘束,亦正亦邪,人稱逍遙丐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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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看你往哪跑!」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一連追緝了七七四十九日,終於給他逮著了。
齊非仁雙手環臂,仰望中陷阱而倒吊在半空中,變成網中魚仍不停掙扎的家伙,他最得意的弟子齊小七。
算算與小七邂逅不到三年光景,他就把降龍十八掌和丐幫打狗棒法學全,而輕功更是青出於藍,若不是略施小計根本別想逮住他。
而今,弱冠有二的齊小七長大之後,瀟灑俊逸,卓然出眾,再加上丐幫大會上一鳴驚人,樹立了他丐幫繼承人不可動搖的地位。
在他打出知名度後,已經有不少家有閨女的武林世家來投石問路,讓齊非仁不禁得意當初的眼光果然沒有錯。
於是,經過篩選後,他替他的徒兒決定了終身大事,也就是前任武林盟主的孫女兒孫翠翠,誰知文定之喜前他竟然逃婚。
「你再跑咩!」齊非仁得意揚揚的拿著打狗棒戳了下被堅韌的魚網捆成肉粽的齊小七。
他翻翻白眼,不浪費力氣掙扎,沒好氣的道︰「臭老頭,你要我學功夫我學了,要我繼承丐幫我也答應了,要我拿下武林盟主令牌我也幫你拿到手,現在你還想干麼?」
齊非仁板起晚娘臉,手中的打狗棒輕敲了下齊小七的頭,「你這什麼態度,要叫我師父。」
「師父?哼,等你入殮那天我會幫你刻字。」說實在,這老頭對他還算不錯,流浪這些年,沒有錦衣玉食卻也沒餓著他。
照一般常人眼中,當乞丐就該是不務正業,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處處受人白眼的低下階層,但實際不然。每到一個城鎮,不時出現一堆穿著破爛、身上系麻袋的乞丐朝他們打躬作揖。
齊小七心里疑惑之余卻不至於笨的去問,讓這目中無人的老頭更加狂妄自大。不過,經過路上所听所聞,打量老頭手中的綠竹杖和小指上的碧玉指環,眼前這個糟老頭真如他自己所言,是丐幫幫主瘋俠醉丐。
只是他為什麼會找上他?這一直是問號。
小七意興闌珊的打著呵欠,「你鬧夠沒,臭老頭!」逃婚後,他已經好些天沒好好睡了。
被綁回君山後,他被逼著念書學武也就罷了,而今居然還把他後半輩子,拿來當幫派利益結合的工具,妻子的人選直接替他作決定。
他不是木偶,他可以答應他回君山幫忙清理門戶,答應繼承丐幫武功,可沒要把一生埋葬在一群叫化子的手里。
「你……你這死兔崽子,翅膀沒長硬就想飛?」齊非仁站出三七步,綠竹杖在地上一點,拔高音量,「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成了武林盟主就天下無敵,憑你那三腳貓功夫想贏我還早得很,有本事就來跟我打,打贏了我,丐幫幫主位置就是你的。」
「沒興趣!」又不是頭殼壞掉,沒事攬個丐幫幫主名號把自己累得半死,被迫在競爭中搶下第一,他就已經後悔不已。
後來說好拿下武林盟主就不強迫他繼承丐幫,還他自由,誰知一轉眼老頭出爾反爾,拿他當貨物出售,賣斷他終身。他終於明白他說話跟放屁一樣,說話不算話是家常便飯。
「死老頭,你不會忘記了吧?我可從未答應過你任何事。」全都是他自己一相情願。
「對呵,這麼說也對。」腦筋一轉,齊非仁趕緊轉口,「不對,不對,你是我的徒弟就必須听我的,師父我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哪有資格說不。」差點給他拐去!
「哼,臭老頭你似乎還沒搞清楚,我可從沒拜你為師,是你一個人在唱獨腳戲。」為老不尊,再相信他就真的比白痴還笨。
「這可由不得你,打從你當上我徒弟後,就注定了你擺月兌不了的命運,我已經幫你決定好!」他注定要當丐幫幫主。
「那你乾脆養一條狗比較省事。」齊小七挪揄著。
「養狗是比你忠實,至少不會我叫它往東它往西。」
「既然狗比我好,你何不去養狗!」輕扭動一軀,結果發現網子越束越緊,不像一般麻繩制的網。
齊非仁涼涼的說︰「沒用的,這魚網是塞北蠻牛筋制成,沒那麼容易給你掙月兌,這可是我特地跟大漠狂幫幫主給拗來對付你的!」
狂幫,塞北第一幫,跟中原第一幫丐幫並峙而立,因緣際會的在他尋覓徒弟的同時,在塞北救了那幫主一家人。
「我跟他也算是忘年之交,他悟性比你高,脾氣斯文溫和,待人有禮、謙沖自牧,哪像你這麼執拗任性不听軟化,不知好歹,要不是他已經是狂幫少幫主,我還真想把他拐回丐幫……」
「我渴了。」冷不防的齊小七冒出一句打斷他。
齊非仁臉色一青一白,「你……」可見他剛剛一番話全是廢話!說話的人沒喊累,听的人喊渴。
「老頭子,你不讓我喝水,到時我渴死了,你這些年教的功夫就白費了。」齊小七懶洋洋的道,對付這老頭多得是辦法,只是懶得動腦。
「好好,我的小祖宗。」齊非仁隨手將打狗棒往地上一插,五尺綠色竹棍入土七分!「看好這綠竹杖。」交代完便施展輕功離去。
「快點!別讓我等太久。」齊小七對他背影喊著,飛至樹梢上的人影腳下打滑險些摔下樹,他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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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朗朗,風光明媚的山林間。
好餓喔!
離開惡虎寨的仇痴君扛了一麻袋的乾糧下山,本來打算邊走邊吃一路走到京城,誰知下山才不過一日,麻袋就空了。
她餓困荒郊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要打野味也沒溪也不見半只飛鳥,她又累又餓又渴。
「肚子好餓喔!」她喃喃自語,後悔只扛一麻袋乾糧上路。
她很小便被惡虎寨的老爹收養。
原本她莫名其妙被不認識的老爹搶到惡虎寨,他待她極好,買吃又買新衣服給她,讓她樂不思蜀,可是第三天當她吃起第三大碗公的飯時,老爹告訴她他後悔了,決定送她回家,她沒有意見,反正有得吃就好。
但返家時,她父母卻急忙推她出門,還說要她跟著新爹才可以有好吃有好穿,光想到吃,她就不置可否的跟著新爹又回轉惡虎寨,沒有拒絕的原因,是平常還是可以溜回家去看爹娘。
可是隔了半旬的中秋日,她帶著老爹交代的月餅返家,爹娘已不知去向,房子空蕩蕩,從左鄰右舍口中得知,爹娘是她走後當晚就連夜搬走,不知道為什麼?這一點她一直想不透。
她邊吃月餅邊回到惡虎寨,新爹叫她不要想太多,乖乖待在惡虎寨,他會養她一輩子。
騙人,如果是養一輩子,他就不會丟下她們姊妹去地府找閻王爺,還扔下什麼寶藏的謎題給她。
仇痴君撫著肚皮,仰望天空,如果太陽是大餅,雲朵是棉花糖那該多好。現在回頭回山寨一定會被那些姊姊們搶先,寶藏代表可以買無數的包子。
想到吃的,她不禁加快步伐,只不過,「這里是哪里?」
環顧四周,一只飛鳥都看不見,四周芒草叢生,風吹來濃稠的腥味,對吃特別敏感的她鼻子比一般人還靈。
「這是什麼味……哎呀!」突然腳下踢到一個物體,她整個身體往前跌去,跌個狗吃屎,勉強從地上爬起,「痛死我了!搞什麼東西,果然肚子一餓就霉運上身。」
她回頭看是什麼東西橫出草叢害她跌倒,是一個穿著襤褸的老頭子。
她起身低問︰「老伯,你怎麼睡在路邊,會著涼的,快醒醒。」她推了下地上躺著的齊非仁。
「呃,我我……」齊非仁吃力的撐開眼皮,怎麼也沒想到他威震八方的瘋俠醉丐居然會遭叛幫余孽暗算!
他們下一個目標一定是小七,他得去警告小七。
「姑姑……姑娘,麻、麻煩你將這幫主信物碧玉環和這張牛皮書交……交給塞北狂幫幫主……拜……拜托……」
「老伯,你要不要緊?你剛說什麼我沒听清楚。」仇痴君搖晃了下剩下半口氣的齊非仁,明明身上沒半點外傷,可是他的臉色卻蒼白得像鬼。
「我沒事,姑娘……請你替……我轉達……給狂幫說丐幫內有叛徒……」冷不防他攫住她的手,像鐵鉗一樣掐痛了她。
「老伯,你抓痛我了。」仇痴君皺眉,使勁撥開他如枯枝的手,「老伯,你到底想說什麼,說話別斷斷續續的,我听不懂,還有,你是哪里不舒服,我帶你去找大夫好了,對了,我大姊有送我一顆救命仙丹,你等等,我拿給你……」
「不用了,我沒事,請你帶小七去漠北狂幫……拜托你……小七在前面的林子里……」齊非仁手指著前方陰森森的密林,他一定得想辦法警告小七,請狂幫來幫忙保護他。
「老伯,你既然沒事自己送他去不就得了,我要趕路沒有時間。」仇痴君站起身,才要舉步,冷不防腳踝被箍住。
她再度跟地面作親密接觸。
「求求你……」齊非仁知道自己傷重,大限將至,所以不把丐幫移交給齊小七,他死也不瞑目。
「你別抓著我呀!」仇痴君從地上爬起,望著臉色已呈死灰的齊非仁,「老伯,我看先把你送醫比較好,你看起來真的很糟糕。」她蹲在他面前,將東西遞上前。
「交給狂幫,小七危險,保護……」「保護小七」一句話大小,說完,一代江湖奇人就這麼與世長辭。
可是他的話听在仇痴君耳里卻成了,保變成寶,七听成去,寶去。
「寶什麼,是藏寶物的地方?老伯你知道怎麼去嗎?」仇痴君眼楮一亮,趕緊揪起齊非仁的前襟,「你剛剛說什麼,什麼寶物?」
可惜他已經再也無法開口了!
仇痴君懊惱不已,好不容易找到寶物線索,就這麼斷線了。
放下他,她突然想到他臨終前,好像交代什麼狂幫,還有什麼七的,或許這就是寶藏線索。
想到這,她精神一震,連忙拾起地上的碧玉環和牛皮書,起身要走。才走幾步路,又想到讓一個老人家曝尸荒野似乎有點不太道德。
於是她回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就地挖個大洞,將老人推進洞里,因為找不到木頭當墓碑,隨手拿個大石頭代替。
仇痴君雙手合十,「塵歸塵,上歸上,老伯你安息吧,我會幫你把寶藏……不不,我是說,我會幫你把這東西交給狂幫的。」她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