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正揚似乎存心要給她個嚇死人的意外,而她也真如他所願的讓驚惶震懾了整個人。
愈接近那個婀娜搖擺的風姿身影,愈瞧清那張叫她分外眼熟的嬌媚臉龐,靳姬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怎麼可能?竟然有人與自己如此神似,撇開神態與外在的體型,評心而論,這些她輸人家一大截。可是,眼楮、鼻子、唇……真的,瞪著那張臉,靳姬真要以為是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了。
莫名的,她揚起臉瞧著身旁的許正揚,想多少探索些許他的用心,這才發覺他的注意力不知何時早已經不在她身上了。阿正的眼是直視著前方,視線囊括了迎面走來的女人,眼底、眉梢,全都是滿足的神情。
她停住腳,緊咬著下唇,不敢、也不肯再依著他的步伐往前挪近半步。
老天爺……懂了,她懂了,她完完全全的懂了這一切,先前他們起了爭執而分了手,所以阿正將心整個封鎖,而全然是一廂情願的她恰巧補上了這個空檔,代替了連翠萍。如今,連翠萍倦鳥歸巢,他們和好如初,重聚前緣,而她是個多出來的配角,對阿正而言,她的存在只不過是一個——替代品?!
「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許正揚直視著前方說道。
听得出來,阿正的心情很好,好得讓她心碎了,頓時使她神魂茫然,眼淚盈滿眼眶,靳姬緩緩的往後退著,一步、兩步……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拉開與他的距離。
介紹一個人?連翠萍?阿正要介紹連翠萍給她認識?為什麼?想叫她明白她該退場了?而他,根本就沒注意到她的撤退,他的整個心魂似乎已經飛奔到那個女人,那個應該是連翠萍的女人身上了。
很明顯的,自己跟她,阿正的選擇一目了然,老天爺,阿正是要用這種方法叫自己對他徹底的死了心?
「嗨。」主動的先開了口,許正揚很驚訝自己的無動于衷。
原以為縱使自己決定了要將過往的一切釋然,然而再與她見面,心中也該還有些許不屑與仇恨,怎料得到他的心情竟是完全的平和且毫無波瀾。再無半絲怨憎、半絲恨意。愛的力量真恐怖,心里有了小姬,他竟然連繼續憎恨連翠萍都懶了。
連翠萍的眼里蓄滿了淚水,哽咽著支吾幾聲,沒能成功的說出只字片語,只能以一雙閃爍著水氣的淚眼瞧著他。多久了,對他的愧疚始終讓她寢食難安,若不是當年的貪慕榮華,他們該早有了屬于他們自己的幸福生活。她誤了自己的幸福,也傷得他夠深,不敢奢望能重拾他的憐愛,只盼得到他的原諒與釋懷。
「你等了很久了?」
「沒有、沒有,我也是剛到。」忙不迭的搖著頭,望著他,她的眼皮又模糊了,「這些年,你還好吧?」她知道他的生意愈做愈好,只是想听到他親口說一個好字。
「很好。」簡單的兩字帶過,其余的,許正揚不想多言。
以前的恩怨情仇已不復見,今天應了連翠萍的邀約,純粹是為了小姬那丫頭,想到她,幸福不知不覺又溢了滿臉。
「你不是想見小姬,她……咦?」人呢?剛剛小姬不是還跟在他身邊,怎麼一晃眼就無影無蹤?當下便將連翠萍撇在一旁,他四處梭巡她的蹤跡,他確定小姬有跟著他下車,跟著他走過來,怎麼……
「正揚,你沒跟她說清楚?」連翠萍走到他身邊輕聲問著。
「什麼事情說清楚?」
「今天要跟我踫面的事。」
「沒有。」惱著心,許正揚臭著一張臉,斜睨了連翠萍一眼,不解她的話,卻沒心思捺著性子將她的意思給搞懂。「我先走了。」他說道,心想莫名其妙,小姬是怎麼啦?不過是讓她多認識個朋友罷了,要交不交也隨她,她逃得那麼起勁干麼?又不是不能見人。
「啊。」他的急切是這麼的明顯、這麼的讓她羨慕,羨慕著那個叫靳姬的女人,能得到他的全心對待,「正揚,有機會的話,可以再邀你出來嗎?當然,還有那位靳小姐。」
原本,他身旁的位置該是她的,是她自己愚蠢的拱手讓人,現在她不敢自不量力的企圖將他奪回身邊,只想著如果能和他做個普通朋友,就已心滿意足了。
「隨便。」小姬不見了,他哪還有情緒听清楚她的話。
翻出小姬來是此刻的第一要事,而涌上許正揚腦門的第一條線索是,緊追在她身後,這女人一定閃回家了。
飛車駛向靳家的途中,他這麼篤定的想。直到人已經站在靳家的客廳,卻沒見到先他一步竄逃的蠢女人。
「小穗,就你一個人在家?」他眼像雷達似的,丁點角落也不放棄巡視。
「阿正哥?」正在落地窗前練琴的靳穗抬眼瞧他,眼神迷蒙,一時之間尚無法凝聚焦距。
「小姬還沒回家?」這家人也真是太大膽了,以為光天化日就很安全?院子外的鐵門沒有完全關攏已經夠讓人捏一把冷汗了,竟然連屋子里的門都沒鎖!「下次就你一個人在家時要記得鎖門。」說完,許正揚呆了呆,一臉的苦笑。
去,幾百年沒關心過女人,誰會料得到原本陰沉的生活被那女人給攪熱後,就整個為之風雲變色,連向來奉為皋旨的獨善其身準則也在瞬間被消滅殆盡。因為愛屋及烏,他現在竟連小姬她小妹的安危都開始操起心來了。
「喔。」木然的應了聲,靳穗尚未自音樂的世界中尋回魂魄。
「你大姊呢?」
「大姊?」靳穗凝滯的眼珠子開始轉動,茫然的腦細胞也努力的發揮功效,「大姊不是去找你了?」
他嘆了口氣,「我知道。」看來不是他太早到,就是,她不打算太早回來。
靳穗多瞧了他幾眼,許正揚那悵然、焦急又有些氣呼呼的模樣,擺明了就是……「你跟大姊又吵架了?」
「又?」
「對呀,你們不是前幾天才剛鬧過別扭?」誠實的,靳穗不畏懼惡勢力的直言無諱。何況大姊那天的確是從外頭哭著回來的呀,她又沒說謊,「自從認識你以後,大姊變好多哦。」
「是嗎?」
「嗯,她真的有變耶。以前,大姊都好愛笑哦,雖然總是迷迷糊糊的常遭人數落,可是,她最多就苦著張臉而已,我很少看她哭耶,可是,她最近好像常常無緣無故的就紅了眼眶,也常常自己一個人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麼,跟以前的她差好多。」嚇死人,談戀愛如果都得談那麼辛苦,那……靳穗原本想說以後絕不談戀愛這句話的,但一想到擱在心頭的那個人,靳穗怎麼也下不了結論。
「她真的變那麼多?」
「你沒發覺嗎?」真失職,這樣子怎麼當人家男朋友嘛,「阿正哥,你沒听過嗎?女孩子是生來給男孩子疼的,所以,你得好好的疼我大姊才是呀。」
「我的確是失職了。」他忽的憶起連翠萍的話——你沒跟她說清楚……什麼事情說清楚?此刻,他倒是清楚的瞧見了自己的愚蠢。
只想著要盡早解開心結,沒有對小姬多作解釋,他就將她推到連翠萍面前,而小姬應該還一直認定他心中仍有著連翠萍的位置……哦,該死的,他怎能盲目到這種地步?或許他真的是太疏忽小姬心中的感覺了,待她回來後,他得鄭重的跟她來一次溝通。
但是一個小時過去了,靳姬仍沒個影兒,許正揚的等待落了空,他開始沒了定性。
「阿正哥,我看,你要不要干脆到陸大哥那兒去踫踫運氣?」
「陸榷?」許正揚奇怪的瞟了她一眼,「你覺得小姬會跑到他那里藏?」見過陸榷夫婦幾次,他對他們的印象相當不錯。
「可能性很高喲。」靳穗信心滿滿的點點頭,「你都已經在家里等了那麼久,就算是用爬的吧,大姊也早就該見到人影啦,不是嗎?所以啊,依我研判,她一定跑去找小堇了啦。」
「為什麼那麼篤定?」
「因為小叮當他們那票人昨天才出發去香港瘋狂大血拼,現下除了陸大哥他們家,大姊也沒哪兒可以藏呀。」知姊莫若妹,瞧他那焦急的模樣,靳穗不假思索的便供出了自己姊姊的藏身所在。難得總是臉冷、言冷、神態冷淡的阿正哥會有那副坐立難安的緊張樣,他該是有將大姊端在心底喜歡著吧!
「有道理。」
「啊。」望著快步沖向大門的許正揚,正打算翻了陸榷家電話號碼的靳穗不解的叫住他,「阿正哥,你要去哪里?我還沒找到小堇家的電話號碼呢。」
「不,我直接殺過去。」
「什麼,你不先聯絡他們一下?」
「不。」開什麼玩笑,這通電話要是好死不死的被小姬給攔截了,豈不是形同走露風聲?許正揚這樣想著。
***
靳穗還真沒猜錯,一自許正揚身後撤離,靳姬第一個念頭就是躲進陸家。
「小堇……我……唉喲!」淒慘的聲音才剛在門外響起,靳姬就當下摔了一跤,猝不及防的往前俯跌,額頭撞到陸榷才剛拉開的門板,下巴直接親近結實的門檻。
直覺的伸手向前一撈,陸榷沒撈到人,帶了絲目瞪口呆的望著停滯在自個兒腳前的後腦勺,他很想笑,但難得厚道的忍住了。如果真笑出來,別說許正揚知道後,那關難過,自個兒老婆這關就有得煩了。
而靳姬則怔怔的跌趴在地上,眼淚在剎那間凝聚,滴溜溜的滑滾在眼眶周遭威脅著往外奔淌。
她……還沒訴苦……就又添了新的傷口!抑不住的陣陣悲哀打心底泛起,連撐起身都乏力,靳姬干脆就這麼俯著,無聲的哽咽逐漸化成熱燙燙的嚎啕大哭。老天爺,為什麼她今天的日子那麼難過呢?
「小姬。」驚呼一聲,李淑堇打陸榷身後竄出,心疼的伸手扶起靳姬,「怎麼樣,有沒有哪里跌傷?」眼尖的覓到靳姬下巴滲出來的血絲,她的臉色倏然發白,「天哪,怎麼會這樣呢?痛不痛?」
痛,好痛、好痛哪,除了新添的擦傷外,停擺在胸口位置的心髒更是緊揪得讓人痛楚難耐。拼命的點著頭,靳姬除了流淚還是流淚。
「小堇,你扶小姬進去擦個藥吧。」看靳姬淚漣漣的找上門來,鐵定離不開情海生波這款事因。
面對陸榷毫不客氣的凝視端詳,靳姬稍稍收斂起盈眶熱淚。「阿榷,你好。」扁了扁顫抖的唇,她可憐兮兮的指著扶住她手臂的李淑堇,「我可不可以跟你借小堇?」
「沒問題。」大方的點頭應允,陸榷移身讓兩個攙扶在一塊兒的女人進門。橫豎就算他不借,自己的老婆也絕對不依,他才不會傻得落人口實,「你們聊聊,我出去抽根煙。」女人家的閑話家常他向來不沾染。
「謝謝。」他的應允大概是今天自己第一樁順心的事,見陸榷體貼的帶上門走人,靳姬的眼淚又冒了上來。
「小姬,究竟出了什……」
「我見到她了。」沒頭沒腦,才停下來抽了口氣,靳姬忽的就打口中冒出這句話來。
「誰?」
「那個女人。」
「哪個女人?」我的天哪,剛剛不是只有撞到下巴嗎?怎麼阿冬卻開始語焉不詳了?莫名其妙的嘀咕著什麼女人?街上有大半的人口不都是女人?
「那個女人,阿正心里還愛著的那個女人啊。」
「哦……」原來是真有這麼個女人,李淑堇還以為她撞傻了腦袋呢,「你怎麼知道阿正心里還愛著那個女人?」
「因為當那個女人出現的那一剎那,阿正的人全痴傻了。」扁著嘴,她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不會吧?」痴傻?阿正那個人會對女人露出痴傻的模樣?打死她,她也不信。
「怎麼不會,我親眼看見的,他一見到連翠萍就完全忘了我的存在了,原來,我當了這麼久的替身竟不自覺。」她笑著對李淑堇咕咕噥噥,沁涼的淚水卻撲簌簌的滑下頰畔,「我輸得很徹底。」
「小姬……」
「小堇,我好難過,我真的好難過。」靳姬緊緊的咬著唇,努力的死睜著眼楮,可偏止不住洶涌的淚水,一波一波將她的傷心給淌得了然,「我愛他呀。」
「小姬!」輕嘆一聲,李淑堇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才好。
「從來,我都以為自己心胸夠寬、夠廣,可是現在,我知道我錯了,我的心還是自私得很。我可以不去想阿正以前有多麼愛慘了那個連翠萍,誰沒有過去嘛,我能體會、認同,可是,他的心卻始終停駐在她身上……」顫著唇,她強抽了口氣,「我無法接受只剩半顆心的他,如果,付出了一切的一切,卻只能擁有他一半,甚至不到一半的愛,我寧願……完全舍棄。」
「別那麼悲觀哪!小姬,或許……或許,這一切只是誤會,你該听听他怎麼說的呀。」完全舍棄!多嚴重的決定,小姬她真放得開?擰著眉頭凝望著滿臉哀戚的人兒,李淑堇想問她,但卻不敢這麼直截了當。
「我不想問他的想法,一看到阿正見到她,就像是完全陷入的痴傻樣子,我就……整個人都茫了。」說到最後,靳姬已經泣不成聲了,原來,傷心的滋味這麼苦!
***
一路飆馳,當許正揚趕到陸家時,就見陸榷神態慵懶的倚在門外的樹干旁,嘴里叼著一根煙。
「怎麼那麼慢哪你?」
「她在里頭?」許正揚緊張的問。
「你想呢?」陸榷譏嘲的睨了他一眼,「難得見到小姬竟然會為了個男人哭花了臉,真讓人心疼哪,你的功力倒是挺強的嘛,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哦,下回再搞這種飛機,我可要跟你未來的老婆收租妻費用嘍。」
她在里頭。總算是確定了她的下落,許正揚的心緩緩的穩回胸口,懶得理會陸榷的嘲弄,他接過陸榷遞到眼前的煙。
「小姬還好吧?」這是他最關心的一件事。
「不好。」直截了當的,陸榷給了許正揚他所觀察的心得,沒有半絲隱瞞,「原本就已經是眼淚汪汪的尋上門來哭訴,但還沒進門,就絆了一跤。」
許正揚臉色倏然一沉,「她跌倒了?有沒有怎麼樣?」沒了耐心,他想進去瞧瞧她。
聳了聳肩,陸榷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頭,順便制止了他的行動,「別緊張,傷處是有一點啦,不過應該不礙事,只不過讓她多了個藉口可以哭得更傷心罷了。」
「我進去看看。」
「你還是別那麼快進去得好。」陸榷勸道。
「為什麼?」
「因為你是讓她傷心難過的始作俑者,這會兒就這麼沖進去,她鐵定哭得更厲害,而且,保證她什麼甜言蜜語都听不進去。」
「你的經驗?」
「沒錯。」大言不慚的點頭承認,陸榷附帶贈了他一個建議,「再等一會兒吧,等小姬哭得差不多了,而小堇的安慰也產生些正面效果後,你再進去摟著人家多說些甜言蜜語,應該就能立即雨過天青了。」陸榷心想小姬的性子向來大而化之,又不善與人結怨,標準的軟柿子一個。這種人哪,最好哄了,也最好拐騙了。
依他的建議,捺著焦慮的情緒,許正揚又多等了好一會兒。
「奇怪,怎麼里頭半點動靜都沒有?」連陸榷都開始有些納悶了,照理來說,若小姬的淚水稍歇,小堇也該會探出頭來瞧瞧才是呀。
「她們聊了多久?」
瞄了眼腕表,陸榷抬頭望著他,「快兩個小時了。」
快兩個小時了?許正揚的耐性也差不多告罄了。
兩人一前一後踱進客廳,在紛紛巡視到鐘愛于心的女人時,不約而同的嘆起好氣又好笑的無奈輕吁。
還哭訴呢,這兩個女人大概早八百年就哭累了,一人各抱著一只絨毛狗,斜躺在沙發里,不知道睡到幾重天去了。
望著靳姬紅腫的眼以及頰上的淚痕,許正揚輕嘆了聲,輕輕的伸手拭去仍垂淌在她眼角的晶瑩淚水,凝望攤化在指月復的水液半晌,濃眉深鎖的傾向前,動作輕柔的抱起淚漣漣的她。
「打擾你們了。」輕聲的向陸榷打了聲招呼,他小心的將垂淚美人斜護在自己懷里。
睨視著他們離去的身影,門緩緩闔上,陸榷這才走到李淑堇身前蹲下,端詳那張熟眠的睡靨半晌,終于忍不住的嘆著氣,低俯,在她唇上輕輕落下一吻。輕吁了陣微息,她沒醒,垂掛在眼睫毛上的淚水卻悄悄的滑下頰畔。
「唉。」瞧著瞧著,不由自主的,陸榷又嘆了聲。
這個愛哭鬼,人家小姬是感情不順揣著郁悶的心情跑來倒垃圾,再加上倒霉透頂的跌了一跤,哭得淅瀝嘩啦是情有可原。而她呢,听听就算了,偏偏還陪著人家哭得死去活來,真傷本。
不由自主的他又嘆了聲,俯身抱起因為哭得倦極而陷入沉眠的親愛老婆走向臥房。
明天,該好好的訓訓她這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