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深夜,熱鬧非凡。
城西市郊,一幢偌大的府邸在夜幕中更顯得巨大無比。
夜深了,主廳仍是燈火通明,氣氛相當的詭異且沉重,幾雙精光炯銳的目光隨著身形魁梧的老太爺鬼秋樵移動。
方額大眼的老人神情深沉,畢手下的報告,猛地將掌心的鐵珠緊緊握住。
「找到人了?」
「是!」
「這次,確定是他?」
想起了上回的烏龍消息,趕著前來報訊的馮老三老臉一紅,忙不迭的弓身保證。
「稟爺兒,錯不了。」
「那……」
眾人屏息以待,等著老爺說出他們意料之中的命令。
丙不其然!
玩弄著掌心的兩顆圓鐵,鬼秋樵鷹隼般的利眸倏然張開,又微微眯起。
「將他帶回來。」
伍笠還有話要說。
「但是,若他不從……」他吞吞吐吐,難得沒將話一次說完。
任誰都清楚,爺兒說的輕松,但是,下手做事的他們可就苦水連連哩。
「他敢不從!」暴雷突響,猛烈的撼動著窗欞。
他就是敢呀!而且,幾年來,他已經用行動證明,他敢呀!
「你們听好……」
眾人齊弓身。
「無論用什麼方法,就算要打斷他的兩條腿,這次,都要將人給我帶回來。」
「啊?」
「哼哼,這次,諒他也難逃我的手掌心。」鬼秋樵嘴角倏揚,劃出陰沉的狠笑。
賓滾滾,掌心的鐵珠摩擦生聲,嘎嘎嘎的刺著眾人的耳,只不過,沒有人吭氣。
大伙兒全都在等他的下一段補充說明,通常,暴跳如雷的爺兒會狠狠的咒罵上好一段話。
他們等到了,卻只是簡短的兩句話。
「好了,都給我出去。」
「呃……」
「還不滾!」
面面相覷,伍笠等人再怎麼猶豫也只得領命,一一退出風暴仍烈的大廳。
不擇手段?
唉,爺兒說來輕松,但是,若真失手傷了人,恐怕,他們也難逃陪葬的命運吧!
令令令
唉從書房出來沒幾步遠,君嬉夏就感覺才用沒多久、捏在掌心的濕巾子已經稍顯太干了。
水!
她需要水!
「悅兒?」她四下張望。
人呢?這丫頭往常都機靈得像什麼,不待她吩咐就會自動遞上濕巾子……喔,瞧見人了。
「小姐。」
「你跑哪兒去了?」
「去拿濕巾子呀。」
「‘謝謝。」她笑咪咪的接過悅兒遞來的濕巾子。「下回請你多吃一個驢打滾。」
「呵呵。」听到吃,悅兒不禁笑逐顏開。
濕巾子一拿到手,君嬉夏迫不及待的抖開,幾顆圓滾滾的珍珠滾在地上。
她怔了怔。
「這巾子是……」
悅兒也是神情迷惑,瞥了瞥手中的一小疊巾子,再瞧瞧地上的珍珠,怔愕了半晌,猛地恍然大悟。
「啊,一定是大小姐啦。」
當然是迎夏嘍,因為,有珍珠為證呀。
好氣又好笑的睨了悅兒一眼,君嬉夏微嘆,她沒懷疑珍珠是迎夏的杰作,叫她疑惑的是,為什麼?
「剛剛我跑得快,但瞧見大小姐紅著眼,好像哭過,八成是她順手拿去拭淚水了啦……」
「她為何又哭了呢?」蹲,君嬉夏撿拾著地上的幾顆珍珠,笑得有點苦澀。「幸好這些個珍珠還算值幾個錢。」
悅兒听得微笑,才值幾個錢?
天地良心,上個月,那大廚阿財這撿那拾的湊齊了一串珍珠鏈子,高高興興的將翠兒娶回家。
想那翠兒人高馬大、能砍能扛,屋里屋外的工作一把罩,可是個賢妻人選。
「說吧。」
「啊?」說什麼?呆了一下,再瞟了眼小姐手中的珍珠,悅兒下意識地回道︰「要我說呢,這些珍珠應該值不少錢哩!」
縴肩一垮,君嬉夏啼笑皆非的笑瞪著她。
「我不是問你這個啦。」
「啊?那,二小姐問什麼?」
「我是問你,迎夏又為何哭呢?」
臉一紅,悅兒笑得有些尷尬,「喔,原來是問這個呀……呵呵……我還以為……好像是三小姐氣呼呼的打外頭回來,灰頭土臉的,被大姐喚住,兩個人聊了幾句,就見大小姐淚眼汪汪了。」
前因後果比手畫腳的悅兒講得不清不楚,但是,君嬉夏幾乎已可以拼湊出過程。
鐵定是愛打抱不平的靚夏又在外頭捅了樓子,身上帶了點皮肉傷,然後是愛哭的迎夏在喊痛,這不需要浪費她的聰明才智就可
以想像出來了。
只不過……
「這又關我的巾子啥事呢?」
說到重點了,「這巾子是我托小珍幫我拿的,還沒到我手上就被三小姐瞧見了,她心急動作又快,大概拿去替大小姐拭淚了。」
撿完一地的小圓球,再听完悅兒的闡述,君嬉夏搖頭嘆息,捧著一個掌心的珍珠,起身就走。
「咦?二小姐上哪兒呀?」
「去池子里泡水。」
「啊,又要泡?」
「沒錯!」
令每每
有了君昀的口頭邀約,臉皮比城牆還厚的賈布衣哪會客氣,第二天不到晌午,他就迫不及待的登門拜訪了。
而他第一個找的人,是君昀。
「老爹好。」
訝望著他,君昀不改溫笑。
雖然他毫不意外這麼快就又見著他登門拜訪,可是,怎麼會是找他來著呢?
「小伙子真勤快呀。」心念忽起,該不會這小子已經先偷溜到後院去找過大丫頭了吧?
不成不成,得先去探探大丫頭在干啥。
「老爹。」見他起身,賈布衣忙不迭地獻上賄賂。「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瞧瞧他手中的小錦盒,再瞧瞧他,君昀詫笑。
「這是?」
「老爹不是愛吃松杏?」
松杏!君昀眼一亮,也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麼了。
「松杏呀?」
「是呀。」挑挑眉,他一副好康報你知的粲笑。「而且是打東北來的。」
「呵呵。」君昀笑得眼都眯了。「真有你的,連我這麼點嗜好也被你打探出來了!」
廢話。
「湊巧啦,是我耳尖,听到了賈府內的下人提起。」他恭恭敬敬的獻上錦盒。「老爹先吃吃看味道喜歡嗎?吃完了我再補上來。」
這麼說來,往後,他愛吃的松杏可說是源源不斷,食之不絕、取之不盡嘍?
「是嗎?呵呵,小伙子你真是有心呢。」不是他貪他的便宜,但是,一顆心硬就是叫他的賄賂收買了一大半。
有心,他當然有心嘍!
別說是當家作主的老爹,就連君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包括那只沒毛的庫洛土狗,大伙兒的喜好,他全都模得一清二楚。
今兒個登門,他不但帶松杏給老爹,潞安的紅酒給善于養生的夫人,三盒的桂花西米糖分別給君嬉夏、君靚夏。
迎夏呢,沒第二句話,她的好處就是他;無意間被她煞到的賈布衣,他,是她的,而她也即將注定是他的了。
愈想,賈布衣坐不住了,只想出去找人,那令他魂牽夢縈的小美人。
「小伙子!」
「在!」
「你又笑的很詭異嘍!」
赫!忘了老爹是扮豬吃老虎。
「想什麼呀,說來听听。」君昀問的客氣,卻心理有數。
想當然耳,他今天上門來,除了打通關,就是想會會大丫頭呀。他,確實不怎麼討厭這正看側看都很逗人開心的小伙子。
「老爹呀!」
「我在听,你說吧。」
老爹這麼于脆,他反倒心里有話口難開了。
這時,總管匆匆走了進來。
「老爺,東北的販子來了。」
「有沒有……」
「有,請他去書房候著了。」
老眼掃過賈布衣,君昀想,書房有客人。
賈布衣會意,心中微喜。
「老爹你忙你的去吧,別招呼我了。」
「這樣呀……」
「我四處走走就得了。」他笑得更無辜且無害。
君昀聞言失笑。
哪是怕他四處走走呀?只不過,後院大多是女眷……
君昀的顧慮,賈布衣全看在眼底,但,狡詐善辯的他哪會由得他想足理由退卻他的閑逛呢。
終于,無可奈何的君昀隨著總管走了。
賈布衣應允了決不向偏北的宅院靠近,之後,他一口將茶引盡,一派瀟灑的步出大廳。
「小美人!我來嘍!」笑顏里滲進一抹深沉的迷戀,他的腳步踩得更急切。
令今每
喵——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只不過,紅了眼的只有小花,至于賈布衣,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急著找到君迎夏的倩影,哪瞧得進一只心懷不軌的三腳貓。
這麼一來,正中了小花的下懷。
晶綠的眸眼微眯,它躡手躡足的接近賈布衣,趁他不備之際,像箭般地自他腳前疾掠過。
賈布衣嚇了一跳。
是怎麼一回……定楮望去,好心情霎時煙消雲散,舊恨新仇全都冒了出來。
「死貓,壞貓,你這個小王八羔子!」
喵——
「喵你個大頭鬼,你就別落在我的手中!」
喵——
啊,它還真敢接下他的戰帖哩!
火氣更盛,賈布衣追著它的腳步前去,壓根沒留意腳下,踩上細石小徑的他,一個不察,整個身子滑向一旁,又是五體投地的畫面即將出現。
喝!這次休想要再見他出糗了!
信心滿滿之外,也虧得他的手腳硬是靈活,堪堪穩住重心不穩的身子,不待回過神,便旋身,遙瞪著貓眼開罵……
「臭貓,給我來這麼一記,你以為我還會上當嗎?」
臭貓?
听見這熟悉的暴吼,君迎夏心一動。
咦?這聲音不是……
「大小姐?」
不理會小珍的訝問,君迎夏提著裙擺,匆匆往右側的院子奔去,胸口猛地襲上一波莫名的悸動。
不會是他吧?
才轉個彎就瞧見有副頎長的身軀杵在蓮花池畔搖擺,而果然那個指著小花罵不停的人不是他還有誰呢?
他站得離池水極近、極近,也不怕落水,逕自對著小花舞動猿臂,啊……他快要掉下去了……
「小心呀!」
一察覺這聲音象急了小美人軟軟甜甜的嗓音,賈布衣當下—陣驚喜,暮然回首。
君迎夏不出聲,賈布衣還算站得穩當;她一來、一喊,眉開眼笑的他沒注意,一腳采空,撲通……整個人往池子里倒去!
「賈公子,小心!」
懊死!
落水之前,賈布衣完全听見君迎夏的驚呼,她那句小心簡直象把利刃般叉進他的心理。
喵——喵喵——
「你……」咬牙切齒著,賈布衣幾乎將一口鋼牙給挫斷。
瞧見賈布衣大意落水,君迎夏忙著沖過來,而跑得過急的她沒停穩腳步,直掉進了池子。
「小美人?!」
本嚕、咕嚕……
完全不識水性的君迎夏慌忙張口想呼救,話未月兌口,就猛地灌進一大口池水。
「大小姐!」
本、咕嚕……咕嚕……
「不得了了,天老爺,大小姐落水了……」驚叫聲拉拔而起,小珍的腳步聲逐漸淡遠。
不假思索地游向君迎夏,賈布衣完全沒遲延英雄救美的動作,只是,池水凍得他有些感覺麻庳。
這北京城,大概與他的八字越形相克了。
迅速的將君迎夏慌亂掙扎的身子攬近,他無聲更正,不,不能歸罪給北京城,該說,他與君家不合!
自從遇到小美人,君家大姑娘,他不但初嘗狼狽的滋味,傲人一等的氣勢也陡然下滑,先是比不上一只心歹腸毒的三腳貓,然後,因為救貓無功,被小美人笑著視為狗熊,這會兒,連一個小小的婢女都視他為無物……
什麼叫不得了,大小姐落水了?
那,他呢?
他那麼大一個人就站在池水中,就算水深、見不著他的四肢,也應該還瞧得見他的腦袋呀?
可那環眼中就是沒瞧見他,還是她篤定他會救美失敗?
「看來,我做人可真是失敗得緊呀!」
唔……
「別亂動。」感受到懷中的身軀往下滑,他連想都沒想,直接摟抱進懷。
這池水對他而言,不算深,但對她而言,就不是了。
連灌了好幾口水的君迎夏幾乎陷人半昏迷狀態,一旦身子被苧高、吸到一口救命氣息,混沌的腦子稍稍回魂,哪記得女性矜持呀,伸手猛地攀在救命恩人身上,手腳四肢巴得牢牢的,不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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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足水的裙擺沉重異常,再要托著一個半昏迷的人,實屬不易,沒想她一個不小心,弓起的膝蓋猛地撞上他的命根子……
倏然吃驚、吃痛,他疾吸著氣,下意識的微縮手。
君迎夏四肢巴得很緊,卻因他的動作,鼻口冷不防地又灌進許多水。
「糟了!」他連忙將她拉回懷里。
短短工夫,只見那芙蓉面頰刷地一片鐵青,而小美人的氣息逐漸輕幽……
當下,他也顧不得什麼閨名受損,湊上前,嘴對嘴的吐氣給她。
不準、不準上天。在他尋獲她的時候,又將她拐走,更別說是在他的面前,不準、他不準……
心急如焚的賈布衣不斷地在心中咆哮著,兩人泛白的雙唇緊相貼,他一心一意,只企望能救她蘇醒,懷抱著她,一口一口的渡著氣,因失溫而逐漸麻痹的身體催促著他,迅速將兩人帶向池畔。
靶受到冷冷的空氣竄進肺部,君迎夏本能的汲取維系生命的氣息,甚至,在感受到對方退之際,仍貪心的追索著那軟軟涼涼的感覺。
「啊?」賈布衣有點好笑。
「你這是在救自己的命,還是趁機我的便宜呀?」
閩著眼,君迎夏完全意會不到賈布衣腦子里的啼笑皆非與欲拒還迎的無奈,她只專注的自他身上汲取生命的力量,緊合的眼眉悄悄沁出莫名的淚漬。
「別……唔……」
真是,敗給她了!
雖然事情發生只是短暫,怛似乎過了一輩子之久,喧喧擾擾的嘈雜聲朝蓮花池涌過來。
第一個趕到現場的是君嬉夏!
「我的天哪!」
君迎夏又昏厥過去,荏弱的身子偎在賈布衣懷里。
帶著她攀上岸,賈布衣沒想到自己,只急著伸指復上她的鼻,探著地的鼻息,胸口一松,吐出一口大氣。
呼——
氣息雖然又細又淺,可是,小美人沒事!
「迎夏?」
「大小姐?」
「怎樣,大小姐有沒有事呀?」
唉!還是沒人喚聲,賈公子,你沒事?可見得,他做人是徹底失敗。
「她……沒事。」
勉強嘀咕出這句話,賈布衣腦袋一側,也凍暈過去。
只希望他醒來時,不是仍原原本本的躺在這池子邊,慘遭那只三腳貓的蹂躪與摧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