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心痛 第六章

六點了,阮冬麗不只一次的看向牆上的鐘,這似乎已經變成習慣了,他通常都會在七點左右出現,今天也會一樣嗎?

發覺自己滿腦子都是樓雅塘的影子,她不自覺的甩著螓首,深怕自己過于沉迷。

她抱著自己的膝蓋,蜷縮在角落,如同以往,什麼都不想,只是發呆,可是沒過多久,她就會想到待會兒樓雅塘來了,又會穿上那條可笑的圍裙,到廚房去幫她準備晚餐,他會開始說個沒完沒了,不停的告訴她許多公司里發生的事、或是一個不好笑的網路笑話,然後這間原本靜得像死城的屋子,就會因為他而熱鬧起來,陰暗的空間也被他的笑臉給照亮了。

只要被他這麼注視著,阮冬麗就覺得自己好幸福,這種感覺好久不曾有過了,她好想抓住那種感覺,可是又怕太過接近,它就會像氣泡般不見了。

這個幸福究竟能維持多久?

「你願意成為我的家人嗎?」

腦中不由自主的響起他那天說的話。

他的眼神如此的嚴肅,還流露出一絲緊張,等待著她的回應。

當時她是怎麼說的?

「你瘋了!」阮冬麗驚白了臉叱道。

樓雅塘笑意徐徐,「你知道我是很認真的。」

「你的腦袋不清楚,等恢復正常再說。」她拒絕回應。

他在心中輕嘆,「有這麼難以接受嗎?我以為我追求得很明顯,你願意跟我交往不也是因為對我有相當的好感。」

阮冬麗有說不出的納悶。「為什麼?為什麼會是我?」

「我想是一見鐘情,這點我很難說得明白,還有就是你身上那股寂寞的味道,和我一樣。」樓雅塘眼角的笑紋微皺,透著淡淡的淒涼。「無論叔叔一家人給我多少的愛,失去最重要的家人,沒有父母陪伴長大,總是讓我感到悲傷,即使身邊圍滿了同事和好友,可是他們走進不了我的心,我仍然還是一個人。」

這番話說進了她的心坎里。

自己何嘗不也是如此。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更憐惜彼此。

她一臉迷惘,「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原以為這輩子就是孤單的活著,不會跟某個特定的男人有任何糾纏。

「那麼就從現在開始想,想我,想我們的未來……」

懊接受他的感情嗎?阮冬麗不確定的思忖,萬一到了最後依舊無法回應他,那又該怎麼辦?她實在不忍心傷害他……想到這里,她才確定自己真的愛上他了,愛上這個為自己帶來陽光的男人。

叮咚!叮咚!

他來了!

阮冬麗幾乎是立即沖向大門,倏地打開——

「我買了——呃?」樓雅塘才說了幾個字,就被一具柔軟的嬌軀撞得險些跌倒,本能的抱住她,提在手上的東西全掉在地上。「怎麼了?」

她圈緊他的脖子,把秀顏埋在他胸前。「我在等你。」

「怕我不來了,是不是?」他眼光轉為柔和,收攏雙臂。「我說會來就一定會到的,要是早知道會受到這麼熱烈的歡迎,一定會更早來。對不起,你等很久了吧?因為公司要發布新的人事命令,所以耽誤了些時間。」

「沒關系,只要你來了就好。」阮冬麗向來冰涼的肌膚漸漸有了暖意。

樓雅塘將她稍稍推離懷抱,笑睇著她難得熱情的表現。「你要是想我的話,可以打手機給我,或者直接到公司來。」

「那里人太多了,我不喜歡。」她還是不習慣和陌生人相處。

他輕笑一聲,「好,那只要我下了班沒事,就會來這兒跟你一塊吃飯,不過以後我會比較忙,可能會晚一點才來。」

阮冬麗微表不滿,「為什麼?」

「因為經過全體董事的表決通過,在我叔叔康復之前,由我擔任代理董事長,人事命令明天早上就會正式下來了。」他彎身拾起地上的東西。「晚上吃水餃好不好?有包高麗菜和韭菜,你想吃哪一種?」

她不發一語的跟著他進屋,靜靜的看著樓雅塘月兌下西裝,穿上圍裙,走進廚房燒開水,為兩人張羅晚餐。等了一天,為的就是這樣看著他就心滿意足了。

扒上鍋蓋,他不由得笑譫,「你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會誤會喔!」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會這麼不正經。

秀頰一紅,再賞他一顆白眼。

樓雅塘大笑一聲,「好、好,不開玩笑了,我們到客廳去等,先告訴我你今天都做了些什麼……」

即使目前的身分是堂堂的董事長,樓雅塘依然每天騎著相伴多年的腳踏車上下班,然後將它寄放在大門口的警衛室里頭。

「樓大哥——呃……不,董事長早。」高懿涵假裝只是不期而遇,因為兩人已經不在同個部門工作,想見上一面很不容易,所以她特地提早來到公司。

他回眸微笑,「早,高小姐。」

「呃……我們企畫部門的同事今天要聚餐,所以想邀請董事長參加,不曉得你晚上有沒有空?」她忐忑的問。

樓雅塘想了想,「應該是有,大概幾點?」

「七點半,就在光復南路的那家寧記毛肚麻辣火鍋店……」高懿涵佯裝出不經意的口吻道︰「董事長也可以帶女朋友一起去。」

「我是想帶她去,不過人太多她會覺得不自在,晚上我會盡量趕過去,那我先上樓了。」

她及時叫住他。「樓大哥!」

「還有事嗎?」

斑懿涵掐緊皮包,鼓起勇氣,「我……樓大哥,我一直很喜歡你,從你到企畫部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喜歡上你了。」

這突來的告白讓樓雅塘感到意外。「高小姐……」

「我知道你已經有要好的女朋友了,但是我還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情,我真的好喜歡你……」她豁出去了。「喜歡你的笑容,喜歡你認真的態度,還有你說話的聲音,全部都好喜歡。」

他笑了,眼中閃著抱歉。「謝謝你。」

「你會和那位阮小姐結婚嗎?」

樓雅塘的嘴角咧出一道淺淺的弧度,「原來大家都知道了,其實這也是我正在努力的目標。高小姐,謝謝你,你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一定會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其實我看得出致遠一直對你有意思,他——」

「不要說了!」高懿涵眼眶泛紅,「我喜歡的人不是他。」常致遠根本無法和樓大哥相比。

「對不起。」他真摯的道歉,不應該企圖把她推給別人,這對她不公平。

她硬吞下失戀的苦果。「沒關系,感情要講究緣分,不能強求的,我先走了,晚上見。」

她裝作沒听見樓雅塘的叫聲,一鼓作氣的跑進女廁,躲在廁所里痛哭失聲,哭了好久,才擦干眼淚出來。

「天底下的男人又不只他一個,犯不著哭得這麼傷心。」常致遠斜倚在牆邊等她,表情莫測高深。

斑懿涵憤怒的瞪眼,「你偷听我們談話?」

「我只是剛好今天比較早來,不巧看到而已。」他從鼻孔哼氣,「你的樓大哥現在的身分不同了,就算董事長病好了,回到公司上班,他也絕對會是權力核心之一,比我預想中的爬得更高。」原以為他只是正好姓樓而已,想不到真的和董事長有血緣關系。

「你可以去巴結他,這不是你最會的嗎?」她諷刺的說。

常致遠對她的嘲諷不以為忤。「要是有機會的話,我當然會了。」

「哼!」高懿涵大感不齒。

他扣住她的手腕。「難道你就要這麼放棄了?」

「不干你的事!」她用力的甩開他。

※※※

穿好大衣,腳步輕快的下樓,就看到嘟著嘴的堂妹張開雙臂擋在下面。

「大哥,你又要出去了?」

樓雅塘親昵的揉了揉她的頭頂。「大哥要去約會,才能早點把你未來的堂嫂娶回家來。」

「可是今天是星期六,我要你陪我去逛街看電影。」樓采妮霸道的說。

他仍然往前走。「下次好不好?」

「我不管,我不管!」她索性要起脾氣,「我就是要今天,難道女朋友比我重要嗎?在公司里又不能纏著你,每天下了班你又去她家,三更半夜才會回來,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在一起吃飯聊天了。」

「采妮——」

樓采妮捂住雙耳。「我不要听你解釋!大哥已經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個最疼我、寵我的大哥了。」

「好,我今天不出去,在家陪你好不好?」他不得不妥協了。

她欣喜若狂的抱住他的腰。「真的嗎?」

樓雅塘眼神一黯,「當然是真的。」

「采妮,你又在跟你大哥胡鬧什麼?」

柔雅的女聲響起。

「媽咪!」樓采妮奔到母親身邊,愛嬌的扯著她。「大哥中午要陪我們吃飯了,我去跟陳嫂說要多煮幾樣大哥愛吃的菜。」

舒娥貞拉住女兒,笑得溫溫婉婉,「你大哥有重要的事,就讓他去吧!媽咪陪你吃就好。」

「我不要!」

她看向視若親兒的佷子。「雅塘,你有事就去吧!不要理她,隨她怎麼鬧好了,再這樣寵下去,只會害了她而已。」

樓雅塘綻出感激的笑容,「嬸嬸……」

「快去,不要讓女朋友等太久……對了!餅幾天就是聖誕節了,邀她到家里來吃飯,大家認識認識。」

他連忙點頭,「好,那我走了。」

「大哥?!」樓采妮滿眼不信的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媽咪,你——」

「不要仗著你大哥好說話,就這麼任性。」舒娥貞開導女兒。「他心里承受的壓力比我們想像中的還要大,所以讓他出去透透氣也好,不要把他逼得太緊了。」

樓采妮安靜了下來。「是為了公司的事嗎?」

「不單是公司,還有我們加諸在他身上的恩情,這孩子太有責任感了,別人對他好,他永遠都會牢記在心,所以不管是對我們一家人或是公司都很盡心盡力,反而苦了自己……我真怕他有一天會崩潰。」她嘆道。

※※※

「冷嗎?」睇著她冰雪般的玉容,樓雅塘隨手將圍巾取下,想繞在她的項頸上,這兩天冷氣團來襲,更有節日的氣氛。

阮冬麗輕搖螓首,「不用了,我不怕冷。」

「有件事我想先跟你說,好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她狐疑的斜睨。

「我嬸嬸希望聖誕節那天,你能到家里吃飯,順便讓彼此認識一下。」

「一定要去嗎?」阮冬麗遲疑的問。

「如果你還沒準備好,我不會勉強你的。」樓雅塘很能體諒她不喜歡與人接觸的個性,並不想強迫她。「不過我想趁今天有空出來,買兩樣東西當作聖誕節禮物送給她們,免得我那個堂妹怪我不再疼她了。」

「嗯……」這是應該的,她並不反對。

樓雅塘牽著她步下台北車站的捷運路口,買了兩張捷運車票,穿過驗票的閘門,來到定點排隊等車。

不到兩分鐘,車子到站了,雖然不是上下班的尖鋒時段,不過因為是假日,黑壓壓的人群宛如蝗蟲過境。

人多的場合總是讓她緊張,阮冬麗垂下螓首,縮在門邊的角落,全靠樓雅塘護著她,不讓其他乘客擠到她。

若是以前,她早就奪門而出,可是有他在,她居然可以忍受下去,他沉穩的氣息充溢在她四周,讓她有了極大的安全感。

幸好只有幾站就到了目的地,兩人又跟著人潮前進,搭上手扶梯走出捷運站,來到新光三越百貨門口。

「為什麼來這里?」

他指著設在百貨公司里頭的一家T開頭的世界名品專櫃,據說很多情侶都會在這里買對戒以示愛情。「采妮喜歡這家的東西,我想看看最近有什麼新貨到。」

他拉著她走進去,听著店員介紹各式新品,阮冬麗只是在一旁靜靜的瀏覽著擺在玻璃櫃中的各類飾物,並沒有多大的興趣。

「冬麗!」樓雅塘朝她伸出手。「你過來幫我看看……」

她神色淡然的走上前。「她是你堂妹,你應該比較了解她的喜好,問我沒

「有什麼關系,你們都是女孩子,眼光比較相似。」他就是非要她參與,漸漸融入自己的生活。「你覺得這個手環怎麼樣?設計得很別致。」

阮冬麗臉上沒有太大的起伏,「還可以。」

「這副耳環,你覺得呢?」

「我沒見過她本人,不曉得適不適合。」這是實話。

「說得也對……我有采妮的照片,那是年初她到美國來看我時一起合照的……」樓雅塘很快的從口袋中拿出了用了好幾年的皮夾,抽出一張照片給她看。「她就是采妮,五官像我嬸嬸多一點。」口氣有著作為兄長的驕傲。

「長得很漂亮。」看到照片中的年輕女孩抱著他的手臂,笑得那麼甜,她竟然有些吃味。「你們的感情很好。」

他輕輕一笑,「她就像是我的親妹妹……哦!我這里還有張跟叔叔、嬸嬸的合照,是在我十八歲那年要到美國念書時拍下來作紀念的,那時的我看起來還真有點矬矬的。」

那的確是張一家和樂融融的團圓照。

照片中的四個人都笑得好開心、好幸福。

樓雅塘當時確實很年輕,是個高中剛畢業的學生,不變的是他陽光般的笑容,而樓采妮則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依舊昵在他身邊,以及站在他們身後那對面露微笑的中年夫婦……

阮冬麗冷淡無波的瞳仁在瞥見樓晉暉的臉孔時,倏地緊縮。

仿佛有一支鑽子狠狠的插進她的腦門……

呼吸剎那間窒住。

一張原本以為遺忘,卻是深埋在記憶深處的男性面孔被挖掘了出來——

無情的紅色火光在她稚女敕的小臉上閃動著。

爸爸、媽媽……

年幼的她完全嚇呆了。

火勢越燒越烈,淹沒了母親淒厲的叫聲,直到再也听不見……

忽然,她看到了,一個男人同樣呆愕的站在那里。

她直直的望著他,看到男人露出驚恐無比的表情,彷佛知道自己闖下大禍了,他發現自己的臉曝了光,馬上轉身就跑,開著肇事的座車逃離現場。

然後隨著一聲劇烈的爆炸,小小的身子騰空飛起……

塵封的恐怖記憶被掀了開來!

阮冬麗想起來了——

就是他!

就是照片里的男人害死她的父母……

嬌軀急劇的抖著,連照片都快拿不穩了。

「冬麗?」樓雅塘試探的喚道。

她的臉色驀地慘白,吐出破碎的低喃,「不……」

「冬麗……」她此刻的反應像極了那天發生的情況,可是為什麼呢?是什麼原因觸動了她?「怎麼了?」

樓雅塘的叫喚讓她眼前一片黑暗,頓時心如刀絞。

天啊!他居然是害死她父母的凶手的親佷子,她居然愛上凶手的親人,這是什麼樣的惡作劇?

「冬麗,你怎麼抖成這樣?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照片從她手中飛走了。

她抱住頭,失聲大叫,「啊啊——」

不只是店員,就連其他顧客也一臉駭然的看著她。

「冬麗!」樓雅塘摟緊她,想止住她的戰栗。

彷佛無法忍受被他踫觸,阮冬麗使出最後的力氣推開他,仰起冷汗涔涔的雪白玉顏。「不、要、踫、我……」她不能再愛他了,可是已經付出去的感情要如何收回?

「冬、麗……」

不要再用這麼溫柔的語氣叫她了,不要……

為什麼?誰來告訴她為什麼?

她發狂的搖著頭,覺得呼吸困難,一口氣喘不上來。

如果真有神明,讓她就這麼死去吧!

因為幸福已經離她遠去了。

在下一秒,樓雅塘神色丕變,張開雙臂接住癱軟倒下的嬌軀。

「快叫救護車!」

※※※

「冬麗,拜托你跟我說話……」

在醫院的病房里,樓雅塘低聲下氣的乞求著,可是已然醒轉的阮冬麗,只是表情木然的看著窗外,拒絕和他有任何溝通。

「我知道你听得見我的聲音,跟我說話好不好?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冬麗,你這樣子我很擔心,不管說什麼都好……」

任憑他苦口婆心的勸說,她就是不予回應,也因為這樣,還特地請主治大夫和精神科醫生過來會診。

「病人受了很大的刺激,可能是太痛苦了,所以一下子無法負荷,才會封閉所有的感覺。」當時,精神科醫生作出這樣的診斷。

到底是什麼樣的刺激?

樓雅塘實在想不通。

在不得以之下,他只好打電話給她最好的朋友石凱娣,幸好她那天有留下名片,否則真的不曉得該找誰才好。

半個小時後,大月復便便的孕婦趕來了。

「小麗,我來看你了。」石凱娣困難重重的坐了下來。「我這肚子越來越大,不過為了你,就算會挨我老公的罵也值得,你看我有多講義氣。」

病床上的阮冬麗沒有一絲反應。

似乎什麼聲音都入不了她的耳了。

和樓雅塘相覦一眼,發現情況真的不對,石凱娣顯得有些慌亂,「小麗,你不要嚇我,否則會害我早產喔……」

說了老半天,還是失敗了。

石凱睇氣憤的走出病房,等樓雅塘關上房門,便開始興師問罪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可以對天發誓,小麗會對別人不理不睬,唯獨不會這樣對我,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他臉上淨是不解,「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帶她去采買要送給我家人的聖誕節禮物,忽然間她就變得很激動,然後就昏倒了,當她醒來就變成這樣,不管我說什麼都听不見。」

「真的只有這樣?」石凱娣很困惑。

樓雅塘抹了把焦躁的臉龐。「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醫生說她受了刺激,可是我真的不記得當時有什麼東西刺激到她了?」他拼命回想,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該怎麼辦?」

他也同樣無計可施。

十分鐘後,石凱娣被她那高大冷峻的丈夫給強行帶走了。

看來只有靠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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