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熟絡的速度,快得很莫名——或許也不算太莫名,拜那一夜醉後韻事所賜,都袒裎相見、彼此全身上下模得熟透透了,要再裝生疏、搞矜持也很困難,因此確認他人品不差後,她幾乎不太防他,也不會拒絕他偶爾帶點親密的小舉動,要說是朋友,還不如說曖昧中的伴侶比較貼切。
不過,她到底是從哪里得出「他沒有威脅性」這樣的結論?他那晚沒吃她,不代表他不想吃啊,他對她明明就有滿腦子的幻想與渴望,別太相信他行不行?
孫蘊華小睡了兩個小時,醒來時是靠在沈雲沛臂彎里,對方也睡沉了。
她動了動,沒驚醒他。她被抱得很牢,盯著圈在腰間的臂膀,有一秒鐘她猶豫是要起身還是不動聲色讓他繼續睡。
最後她挪了個舒適的位置,繼續窩著。
真巧,由這個角度,剛好可以清楚打量他。
他有一張很好看的相貌,五官特色偏俊美型,不至于陰柔,但是給人的第一眼感受,直覺就是漂亮。
「星空戀曲」的店員,稱他是鎮店之花,店里半數的女客幾乎都是沖著他來的,但是他每听一次都會掄拳揍人。
他很不愛人家說他漂亮。堂堂男子,被說得像朵花一樣,像話嗎?
有時,她會戲謔地故意叫聲「花美男」,他倒不至于跟她翻臉,只是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很憋地吞回去。
他其實給了她很多別人所沒有的特權,對她的笑容最獨特、看她的眼神更柔軟、給她的溫柔更是別人都沒有的,那種特殊待遇,她不是傻瓜,自然感受得到。
他喜歡她。
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但他心思那麼明顯,如果不是這樣,何必費盡心思又是關懷又是送食,一般朋友根本用不著做到這樣。
那她呢?對他又是什麼心態?
才剛走出一段感情,要說心動,其實太牽強,她只是覺得,跟這個人相處的感覺還不錯,而她並不討厭被他喜歡的感覺。
要說愛情,兩人之間的年紀差距不算小,真要發展出什麼來,機率大概跟中樂透差不多。
她其實也沒想那麼遠,當初與嚴君威在一起時,她什麼都想過了,又如何?她終究還是對方人生中的配角。
沈雲沛是她最不可能預期未來的那種對象,不過反正她也膩了事事規劃的人生,暫時放下那些實際的考量與理性,順應自己的感覺,不想無謂的庸人自擾。
沈雲沛醒來時,已經是傍晚。
看到牆上的時鐘,整個人驚嚇得跳起來。
他竟然睡了那麼久!
接住由身上滑落的薄被,轉頭張望了下,孫蘊華靠坐在陽台上的躺椅里,邊翻雜志邊做日光浴,身上的睡衣已經換下,也打點好自己,化上淡妝,一整個就是優雅的時尚名媛路線,如果不是他見過她最不修邊幅的模樣,也會被騙到。
「你怎麼不叫我?」看這情形,她等他有一段時間了。
「你看起來比我還累。現在的大學生有這麼辛苦?還是建築系的例外?」
「還好,應付得來。」順手將薄被摺疊整齊放回房里,再進浴室稍做整理,出來時她已經拎著包包,站在玄關處等他。
「走吧。」很自然地將手交到他掌心,任他牽牢。
「去夜市?」
「好啊。」
一同出去,大多是他決定行程,她通常沒有什麼意見。
可能是職業病使然,在家里怎麼邋遢都可以,出了門絕對要光鮮亮麗,像剛從服裝伸展台走秀下來的模特兒那樣,完全無法容忍自己T恤短褲夾腳拖就出門。但是對于他選擇的場所,從來沒有表示過什麼,至少到目前為止,看她坐在路邊攤吃炒米粉配貢丸湯還挺自在的。
他們今天吃的是小火鍋,分量不大,吃完還能再吃一些小點心,都是他選的,她只要負責吃。
「這些你都吃過?」不然運氣哪這麼好,踩雷機率低。
「沒。大部分是同學推薦。」
她吃撐了,最後的鹵味是他接手解決掉。
接下來消耗熱量,開始挑些小游戲玩。她打空氣槍表情超認真的,只可惜命中率低,只換到兩顆薄荷糖,與他一人一顆分著吃掉。
稍晚,兩人相約去山上看星星,閑聊一些生活上的瑣事。
沈雲沛替她披上外套,打開那盒由夜市外帶的鮮女乃麻糟給她解饞。這是他們上禮拜才開發出來的美食路線,他對甜點沒特別偏愛,覺得還好,倒是她一嘗就愛不釋口,每次去都一定要打包一份。
「喂,花美男。」
「……」手抖了一下,沈雲沛力持鎮定將歪傾的塑膠盒扶正,盡可能表現淡定。「怎樣?」
她忍笑。「你真的沒談過戀愛?」
「沒有。」
「怎麼可能!」明明就很招桃花!孫蘊華擺明了不信。
「真的沒有。」這個問題她問不止一次了。
「那倒追你的女孩子呢?」
「別人的感覺不歸我管。」追得讓他心動的,確實是沒有。
「那什麼才歸你管?」
他收回遠眺的目光,深深望了她一眼。「我心動的。」
她沒來由地臉一陣熱。
見鬼了,被二十出頭的小男生注視,居然還會讓她臉紅心跳,無法迎視地別開視線,真是愈活愈回去了。
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三秒,伸手拈下她發間的樹葉,這才緩慢地收回目光,接續道︰「以前沒多想這些,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讀書上,我是獨子,家里對我期望很高,不能讓他們失望。」
他很少提自己的事,多半都是她說、他在听,他知道她的生活習性、喜歡吃什麼、討厭什麼,也分享她工作上的挫折、成就、點滴心情,這段時間下來,他幾可說是對她了如指掌,可是她對他的了解,竟是少得可憐。
她莫名感到心虛,自己對他的關注如此稀薄,即便是朋友,施與受之間也從一開始就不對等。
難得他提了,她便主動探問了幾句。「你不是大四了嗎?也差不多要畢業了,讀的又是名校,現在還會有這麼重的壓力?」
「我讀的是五年制,建築系要學的東西很多,未來出國進修是必然之事——」他突然止了聲。
所以是前途未明,有為青年仍待努力就是了。
孫蘊華正听到興頭上,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怎麼了?」
「沒事。」
她本想伸指戳戳他,插科打譯個兩句,少掉的那根筋突然在這時接通,慢半拍領悟到,如果他真有那麼忙,連欣賞正妹的心思都沒有,哪來的閑工夫又是陪伴又是送食的,還三不五時要留意她有沒有把自己餓死在家里,這樣的心意,絕不是說順手為之就能一筆帶過的。
這樣的認知,讓胸口像壓著什麼,有種欠他很多的沉重感,又帶些被珍視的評然與感動……很復雜,難以表述。
「喂,再多講一點。」
沈雲沛瞥她一眼,抽面紙替她擦拭指尖沾到的可可粉。
雖然年紀比她輕,但他其實挺會照顧人的,甚至比她交往過的那個男人還要貼心。
「你想听什麼?」
「都可以啊。校園生活、還是打工日志什麼的,你說我就听。」
「星空戀曲是我表哥開的店,他跟女朋友是班對,校園情侶,交往滿久的,店名就是她取的,意義大概就是紀念他們一起上山下海、追流星雨的那一段青春日記吧。」
「咦?我去那麼多次,一次也沒見過老板娘。」連老板都很少看到。
「她出國念書了。當時她在去留之間猶豫不決,表哥還鼓勵她去,說會在這里守著他們的店等她回來,就像當年他入伍,女方也沒兵變,他對他們的感情從來沒有懷疑過。但是——」他聳聳肩。「你知道的,感情這種事,不是光有信心就足夠,也不是誰想不想要的問題,時間與空間是一大考驗。」
「所以是——情變了?」
「女方離開的第三年,有了新的感情發展,片面告知表哥,不要再等她。我表哥一怒之下,想關了這家店,覺得愛情、承諾什麼的,全都是屁,敵不過寂寞空虛跟善變的人心。」
「嗯。」孫蘊華心有戚戚焉地點頭。
她很有感觸啊。愛情這玩意兒,真的是說來就來,說沒就沒了,讓人很難抱持太大的期待,羅密歐與茱麗葉要是沒死,也難說會不會鬧翻,只不過是死亡將它淒美化罷了。
「你是在跟人家憤世嫉俗什麼?」沈雲沛白她一眼。「我覺得店就這樣收掉太可惜,就跟他說,你不想管的話,我來替你打理。他其實不缺錢,只是想眼不見為淨而已,店務現在有我處理,他已經很少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一年多前吧。」
一年多……那時他們還沒熟識,關系僅止于店員與常客而已。
所以……他會向表哥提出那樣的要求,有一部分是不是為了她?怕店收了,與她便再無交集了?
明明就說讀建築課業繁重,還犯傻接下這個擔子,如果他們不曾熟識,是不是根本不會知道,有個呆瓜為了偶爾見她一面所做的傻事?
難怪他工作性質從來不固定,內外場都跑,有時還看見他在店里利用工作空檔K書、忙課業上的事,把一個人當兩個人在用。
「欸,你生日什麼時候?」心頭莫名發軟,話不經思考便溜出口。
「你想干麼?」司馬昭之心,他很難裝無知。
「怎麼?嫌大姊姊無趣,要跟年輕美眉狂歡嗎?」
「我又沒這個意思。」他口氣微悶,不喜歡她刻意強調年齡差距。「我媽年近四十才生了我,我父母本來都已經接受膝下無子這件事了,他們說我的到來簡直像上天開的玩笑一樣,連出生都很會挑日子。」
「所以是……」不會吧?
他一臉微妙地點頭,翻出身分證佐證。
而且事實證明,別人並不會因為他是壽星而擁有豁免權,他從沒在愚人節這一天被少整過。
她笑著拍拍他的頭。「乖,今年跟姊姊過,我煮一桌好菜,請你。」
「你會做菜?」
那一臉震驚的表情超欠揍。「你可以再瞧不起我一點,我煮一桌巴拉松毒死你。」她只是懶得張羅那些有的沒的,並不是不會做菜好嗎?
他低低輕笑,傾靠向縴肩,神情是全然的愉悅。「好,今年跟你過,就我們兩個人。」
淺淺吐息拂掠耳畔,孫蘊華心一跳,不覺紅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