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天是周末假期不必上課,嚴知恩睡到自然醒,身邊已經沒看到人。
他打著呵欠,起床刷完牙,下樓吃過早餐,才在庭院看見嚴君離。
那人正戴著耳機,坐在竹編的半圓形吊床上,意態悠閑地半眯著眼,享受清晨時光。
那個竹編吊床,他小時候常常窩在那上面,听嚴君離說故事听到睡著。
他走上前去,佔據左手邊空著的那個位置,很自然地湊過去,分去他左邊的耳機,傳來的旋律讓他有些意外地挑眉。
「我以為你是不听流行音樂的。」
「前幾天走在路上無意間听見的,覺得歌詞意境很美,不小心就記住了。」
嚴知恩又听了幾句,不感興趣地將耳機還回去,屈著腿,雙手抱膝,將頭擱在右邊現成的人肉靠枕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嚴君離擺在膝上的素描本,正一筆一劃地勾勒出形體。
他在畫一個男人,木格子窗雕鏤著精致花紋,古意盎然,男人倚窗而坐,長發披散在肩後,幾經隨風翩飛。
緣字訣幾番輪回
發如雪淒美了離別
我用無悔刻永世愛你的碑
「你在畫什麼?」順手寫下的那幾行字,還能認出是剛剛才听過的歌詞。
「你不覺得,這意境很美?」
「原來你也相信前世今生這回事?」
「當然。你不信嗎?」
「不信。」嚴知恩不以為意地漫應,打了個呵欠,有些昏昏欲睡︰「真有的話,你肯定欠我很多。」
嚴君離偏頭,望向他倦懶面容,幾不可聞地輕喃︰「是很多。」
三十年壽、一世痴狂、九世苦盼——這欠得還不夠深嗎?
君恩似海,如何償得盡?你真的……全忘了嗎?
這幾天期末考,沒睡飽的嚴知恩很快又進入半入眠狀態,他及時伸手,穩住快從肩膀掉下去的腦袋往後靠,讓對方睡得舒適些。
看著被纏握住的掌,入睡了潛意識里都還不忘五指牢牢握著,嚴君離心頭發軟,蕩漾著一股甜得幾近泛疼的情緒。
小恩其實——不是真的想忘吧?只不過等得怕了,那種一再落空的失望與惆悵,讓他無法再承受,只好選擇全數拋舍。
但是潛意識里,還是舍不得的,否則不會那麼沒有安全感,總以為他會再度離去,連睡了都要牢牢掌握住才安心。
嚴君離眸光泛淚,疼惜地撫上頰容,輕淺道︰「我不會再離開你,這輩子,我們一起走完。」
他其實睡得並不沉,除了外頭沒有床鋪舒適以外,一直有人在周遭走動也是原因之一,讓他沒有安全感,難以真正入眠。
「這麼甜蜜啊?兩小無猜,好讓人羨慕……」
「三哥,你小聲點,他最近沒什麼睡。」
「在「忙」什麼,晚上都沒空睡?」
「……小恩才幾歲,你在想什麼?」
「十七,夠大了。想當初,我十五歲就……」
「停!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你那串荒唐至極的婬亂史。」
他蹙了蹙眉,挪了挪姿勢,周圍安靜了一陣子。
包深一層的睡意即將襲來時,談話聲又響起。
「……先放旁邊,我手麻了。」
「……你會不會對他太好了一點?」
「四哥,你不要鬧他啦,讓他睡。」
「……」
又過了一會兒。
「老三說你有事跟我商量?」
「嗯。大哥,公司最近有適合的職缺嗎?小恩說想打工。」
「你同意?」
「那是他的個人意願,我也沒權力阻止吧?」
嚴知恩意識已經完全清醒,只是還不想動。頰容無意識地蹭了蹭,一陣冷哼傳入耳里——
「誰說沒有?他從頭到腳都是你的,你說一個「不」字,我看誰敢有意見。」
「大哥,別說這種話,小恩听到會不高興。」
「事實不會因為他不高興就有所改變,你本來就有權索求應得的回報,連他那對不知廉恥的父母,都知道最基本銀貨兩訖的道理。」
「……」嚴君離嘆氣,已經不想再與兄長爭論這種存在多年的觀念分歧,低頭見枕靠在他胸口的人已經睜開眼︰「醒了?」
嚴知恩隨口漫應一聲,坐直身。
嚴君離與兄長交換一記眼神,心知他必然是听見了。
以為他會不開心,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太大反應,轉身便往屋里去。
「大哥,以後這種話不要說,沒有人會希望自己是被買下來的貨品。」說完,隨後跟了進去。
又要去安撫臭小表了。嚴君臨不以為然地哼了哼。
他承認,自己是有點故意的成分,他就是看不慣小五事事順他、事事包容,都快爬到頭頂上去了,有人花錢花到這麼窩囊的嗎?
小五可以寵,但不代表被寵的人可以忘形地恃寵而驕,他是有什麼資格對小五發脾氣?總該有人來提醒他自己所處的位置,最好不要太超過。
還叛逆期咧,搞不清楚狀況!
嚴知恩沒有像上回那樣,宣泄出心里的不愉快,表現平淡得很反常。
不過既然他什麼都沒表示,嚴君離也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
考完期末考後,開始放暑假,嚴君離考慮過後,先安排他進行銷部門,參與公司平面廣告、DM拍攝與制作這一類的事宜,慢慢了解公司每一道作業流程,再看他對哪一部分有興趣,熟悉了以後,將來畢業或許能正式進公司幫大哥的忙。
苞他說明完自己的盤算,再詢問他的意見時,嚴知恩不冷不熱地拋出一句︰「我能反對嗎?」
嚴君離愣了一下︰「為什麼不行?」
對方笑了笑︰「沒什麼,就照你說的。」
然而嚴君離卻覺得,那不是笑,只是扯動嘴角作數,他眼底沒有笑意。
「小恩,你不喜歡的話可以說。」
「沒有,你想太多了。」
嚴君離不放心地問過大哥他在公司的情形,也都說他適應良好,沒有什麼問題。自己親自去看了幾回,確定他待得很愉快,這才安下心來。
包正確地說,他簡直就是如魚得水過頭了,開始陸陸續續有一些小道消息傳進耳里。
扮哥們要他看緊小恩,說他和異性走得太近、互動太多,一點也不避嫌,這不是好現象。
他听了只是一笑置之。
這是小恩的人際關系,和同事處得來並不是什麼壞事。
暑假過後,小恩被調往倉管部門,接著又調到門市,他後來問了大哥,大哥只說,調到門市是配合他的上課時間,晚班時段不會影響到課業,另一方面他熟悉公司的產品性質後,實際到最前線去磨練他的口條及應對能力,熟悉市場性,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大哥說得合情合理,也有規劃地在培訓小恩,再加上小恩也沒多說什麼,他也就任大哥去安排了。
生活中多佔了工作比例,小恩來的次數比以往少了些,但是以他能掌握的私人時間而言,嚴君離知道他已經將大半時間留在這里了,有時來了都還看他在忙學校作業、寫工作日志,忙到半夜才睡。
再然後,就是哥哥們的叨念愈來愈頻繁,不斷耳提面命要他多注意小恩。
二哥說——那小子很招桃花。
小恩異性緣很好,這他一直都知道,不用人提醒。
三哥說——以前還替你擔心過,這麼早就吊死在一株沒長成的小樹苗上,萬一他將來長得其貌不揚怎麼辦?沒想到……
嘖嘖嘖!還是我們家小五有眼光,你是怎麼知道他會長成這德行?我現在反而希望他平凡一點,不要說三哥沒提醒你,他很有偷吃的本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向他頻送秋波?他看起來似乎也很有爬牆的意願。
除了大哥,另外兩個接觸公司業務的人也不約而同這麼說。
就連不在公司的四哥,也向他密告,上個禮拜看見小恩和一個小女生一起吃飯,氣氛看起來還不錯。
「我也覺得,你不要太放任他。」大哥是沒有另外三位哥哥講得那麼直白,但意思也差不多到了。
好似為了符合八點檔定律,所有的外遇、出軌、感情生變事件,當事人一定得是最後一個知曉的。
被拉來咬了一個小時的耳朵,一人一句,听得他頭都疼了。
「小恩不會這樣,你們別捕風捉影。」
「諒他也沒這個膽。除非我們家小五不要他,否則他沒那資格說不要。」三哥哼了哼,敢背著小五亂來,打斷他狗腿!
嚴君離沒再听他們閑扯淡,下樓來時,看見嚴知恩在廚房倒水。
「報告寫完了嗎?」
嚴知恩出神凝思的目光,由煙霧繚繞的杯口移向他︰「差不多了。你呢?和你哥聊了什麼?」
「沒什麼,就一些瑣碎的小事,不重要。」
「是嗎?」他扯扯唇,端著水杯回起居室,將這個月的銷售月報完成,關了電腦,對隨後而來的嚴君離說︰「我也有事想跟你聊聊。」
「什麼事?」
「我想交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