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豪雨,交織著道道雷鳴,落在原本靜謐的夜。
眼前視線霧茫一片,分不清是雨水作的祟,還是眼中落不完的淚雨,她沒意識地往前跑,只想找個沒人認識它的地方,盡情宣泄一腔鮮血淋灕的痛……她熬得好苦、好累,她真的不知道,這樣的人生再堅持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如果可以,她真的好想就此消失,哪怕是化作這天地間的一縷輕煙,也好過如今的痛不欲生。
這麼多年來,她都是以他為依歸,生命的光榮為他而綻放,心靈因他而有了寄托,伴隨她走過漫漫年歲的,是心底那份難以化諸言語的痴柔情意,他的一舉手、一投足,全都深深牽引著她,就算只是再不經意的一個微笑,也足夠她雀躍上好半天。
她以為,只要能默默愛著他,她便心滿意足,不論他能否回應她同等的深情,她都甘心抱著這段不為人知的痴戀度過一生。
但是她錯了,自從谷映蝶出現後,她無時無刻不活在剜心泣血的痛苦之中,看著他擁抱別的女子,為另一名女子痴狂,她還是沒有想象中的堅強,她的心像是被撕成碎片,所以她只能逃。
逃開一切,心就不會疼了嗎?
不,她恨清楚,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這宿命的情傷,仍是會一世糾纏,除非她能忘了他,割舍掉深鏤骨血的情感。
忘了他、忘了他……一切重新開始,心就不會這麼痛了……能嗎?她能忘?忘得掉嗎?
排山倒海而來的思緒,沖破關不住的記憶匣門,一一傾泄而出。幼時的彷徨無依、初到陌生之地的不安,全因他溫暖親切的笑容而撫平,飄浮的心悄悄落實,看著他,便讓她有莫名的安全感;傷心哭泣時,她唯一想到的人是他;受了委屈,她也只會告訴他,只因他會憐她、惜她。
他身體不好,無法隨她盡情在陽光下歡笑,所以她就鎮日守在床邊,陪他說話,一整天也不覺得悶……她喜歡看著他,雖然俊秀的容顏總是有著病弱的蒼白,但溫煦的臉龐,卻從不曾因病痛折磨而變得暴躁怨艾。
後來,他遇到生命中的貴人,隨他離家養病去了,她便守在家中,織就綿綿的相思,日復一日地等候他歸來,听他再以寵溺的口吻,喚她一聲小嫣兒。
腦海始終記得,那日午後,他帶著淺笑,蹲在淚兒漣漣的她身前,對她說︰「我叫唐逸幽。」柔柔淡淡的音律,飄進心靈深處,從那一刻開始,這個名字便牢牢地烙在心版,再也抹不去、拭不淨了。
于是,她眼中便只容得下溫柔的他──不,不!她不願再想了!他另一個女人的,永遠不會屬于她!
她痛苦地抱著頭,愈是不去想,記憶便益發鮮明,逼得地無力喘息……「回來,語嫣,听到沒有!」身後有道聲音不斷地在呼喚她,她置若罔聞,像要宣泄什麼,沒命的往前跑。
腳下一個,她撲倒在地,泥濘沾了一身,狂雨強風打散了她的發,凌亂濕透的發絲貼在臉頰,模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呵……老天爺,連你也在嘲笑我嗎?是啊!我愚蠢,我不該自作多情,受上一個只將我當成妹妹呵護的男人……我活該!唐逸農說得對極了!
她明明是想哭的,可卻偏偏狂聲大笑了起來,滑落臉龐的早已分不清是而是淚。
「語嫣!」一聲比一聲更加難掩焦慮的叫喚逼近耳畔。「有沒有怎樣?你說話呀,語嫣!」唐逸農伸手試著想扶起她,卻遭她激烈的揮手拒絕。
「走開!你到底還想怎樣?來看我笑話嗎?好啊,現在你看到了,笑啊!盡情地放聲大笑啊!」「語嫣,你別這樣……先回去再說好不好?」他現在滿心懸掛著她,只想快快將她帶回。
她是那麼嬌弱,可禁不起這番驟雨狂風的侵襲。
「回去?」那里早已無她容身之處,她還回去做什麼呢?自取其辱嗎?
「不,我不要回去,我不要……」一顆心已經千瘡百孔了,她不要再看唐逸幽與谷映蝶濃情蜜意的樣子,她會心碎至死,她一定會的!
跌跌撞撞地起身,揮開唐逸農的扶持,她自顧自的往前走。
一記又狂又猛的巨雷劈倒了不遠處搖搖欲墜的樹木,唐逸農看得心驚膽跳,語嫣卻還渾然末覺,失魂般的直往前走。
不穩的步伐,絆著了枯木,她再一次跌疼身子,止不住的沖力使她在地面翻了幾圈,往山坡下跌。
接二連三的滾勢,令她本能地抓住觸手可及的雜草,止住翻落的身子,這才意識到自己位于陡峭的坡面。
「我的天!」唐逸農目睹這一幕,差點魂飛魄散。「別放,千萬則放手!我馬上拉你上來!」別放?他剛才是說了「別放」嗎?
語嫣淒楚地笑了。
如今,還有誰會在乎她、關心她的死活?
放與不放,又有何差別?
她是真的累了,好想尋個解月兌啊──五指悄悄松開,她閉上眼,放任再無負擔的身子浮沉天地間。
奇跡似的,上天如了她的願,此時此刻,她腦海真的一片空白,不再想起那張檸疼了心的俊美容顏,不再想起十五年來的點滴悲歡……唐逸農瞪大眼,心跳幾乎停止。
想也沒想,他義無反顧的隨之躍下,撲向萬念俱灰的她,牢牢將她鎖在懷中,以身子密密護住她──再也不放!
今生唯一想守護的,是她。就算隨她下黃泉,他亦無悔。
「大哥!」唐逸農抱著桑語嫣,狠狠地出現在唐逸幽的房里。
砰!
房門被一腳踢開,床上溫存相依的愛侶倏地分開。
夜,很深了,很適合有情人兒輕訴呢噥愛語。不過,那是在唐逸農闖進來之前的想法。
唐逸幽披衣坐起,若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約兩個泥女圭女圭。他們是到泥堆里滾過一圈才回來嗎?兩人的樣子說有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被抱在懷中的語嫣,顯然是呈昏迷狀態,他這才意識到情況有多嚴重,自己早先的想法以乎過于樂觀。
他不該忘了嫣兒是個死心眼的人。
「抱歉,大哥,我知道今晚是你的洞房花燭夜,但是……」唐逸農急急忙忙地想說明前因後果。.
盡避他很小心地以身子護住她,但她前額仍是撞上了山坡中突起的石塊,汨汨而流的刺目血紅亂了他的方寸,他不懂醫術,只能求助于大哥了。
這封新人要親熱多得是機會,但語嫣的心命只有一條,他一刻也等不得了。
「別說了,先送嫣兒回房,我馬上就來。」唐逸幽打斷他的解釋,很快地忙碌起來,一手張羅藥品,口中又道︰「蝶兒,麻煩你幫嫣兒淨身好嗎?」早在他開口之前,谷映蝶便已披衣下床,準備打理桑語嫣,若不先讓她泡個熱水澡,換上干爽柔暖的衣裳,肯定會受寒。
忙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弄妥就緒,迷昏的人兒兀自先睡著,而忙得團團轉的人,也終于能吁上一口氣。
天色已經蒙蒙地亮了,唐逸幽看著泛起白光的天際,露出一抹苦笑。
好個難忘的「新婚夜」啊!
與愛妻交換了個同樣訊息的眼神,各自嘆息。
「我很抱歉,大哥。」唐逸農很「勇于認錯」,畢竟他太不識相是事實。
「說這些做什麼,是我愧對嫣兒。」雖然他自認待語嫣只有單純的手足之誼,從不具情愛色彩,但就今夜之事,他仍逃不開道義上的責任,他要是能及時警覺到語嫣對他有不尋常的情愫,早做處理,也許就不會傷她那麼深。
「那她現在……」看出唐逸農的憂心,他笑了笑。「你放心,她不要緊,傷口我都處理過了,除了氣血較虛之外,並沒有大礙。你也快去換下這一身濕衣,免得真著涼就不好了。」「可是……」也不在乎會不會著涼,也不在乎他的樣子看起來有多落魄,沒見語嫣醒來,他就是放不下高懸的心。
這樣的心緒,唐逸幽又怎會不懂。只要曾真真正正愛過一場的人,都會明了這種為一個人牽腸掛肚的心境──那種有點苦、有點酸,卻又甘之如飴的心境!
他這個弟弟,與他一般,皆是情之痴者,一朝愛上,便傻得不懂回頭,如飛蛾撲火,如蠟炬成灰,將自己焚燒得面目全非,亦不言悔。
他心知肚明,卻沒點破,善解人意地以打趣方式道︰「怎麼,信不過大哥的醫術啊?」「不,當然不是。」以大哥的醫術,若稱第二,全揚州還沒人敢稱第一呢!
「那不就得了。要真放心不下,不會梳洗好再過來,免得嫣兒一醒來,又讓你這副鬼樣子給嚇暈過去。」「那……好吧!」目光往床上的人兒流連了下,才開門離去。
目送唐逸農的身影,捕捉住他那一瞬間所閃現的依戀,唐逸幽在心中暗嘆,情之一字,是如何的捉弄人啊!
嫣兒呀嫣兒,你若不懂得珍惜他,那才真是傻得可以!
天已經亮了,新婚燕爾的大哥正伴著愛妻,語嫣身邊,只有他。
唐逸農悲澀地一笑。
從來都是這樣,他心中只容得下她,這世上,若有誰愛她最真、憐她最深,那便只有他了,可她的眼,一直都看不見他,一顆最痴的心系在大哥身上。他們都傻,都為一個永遠不可能回報一丁點感情給自己的人動心。不同的是,她至少還有他憐,那他呢?
誰又會憐他的痴?誰又會疼他的傷?
食指輕經撫過已有些許紅潤的嬌客,她有一雙娟娟細細的柳眉,記憶中,那對如夜里寒星的水眸,總是能勾起他心湖的波動,細致柔美的五官,看來是那麼的豐姿楚楚。
她是標準的大家閨秀,有著大嫂所沒有的溫婉及似水柔情,他不懂,這麼好的語嫣,大哥為何不要,反而舍她而就映蝶,他難道不知道,他有多嫉妒他這個哥哥嗎?
沉睡中的她,少了近日來的濃愁深郁,看來是那麼純淨無憂,他多麼希望她能永遠保持這樣一張面容,忘了所有的痛苦……不可能的,對吧?一切不可能重來,付出的感情不可能收得回,語嫣不可能停止愛大哥,他也不可能放得下這段情,這是早在許多年以前使注定的情感糾纏。
他還記得,八歲那一年,初見粉妝玉琢的心嫣兒時,他幾乎是看呆了眼,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會有這麼個生得比洋女圭女圭還漂亮的女孩兒。後來,他從爹娘口中得知,嫣兒的親人都不在了,所以才會收留了她,要他和大哥拿她當親妹子看待。
其實,不用父母交代,打第一眼看到她時,他使決定要對她很好、很好,不讓別人欺侮她。
可是小小年紀的他,實在太笨了,不曉得該怎麼去疼一個人,爹疼他、娘疼他,大哥也很疼他,他從來就不需要去疼什麼人,所以嫣兒的出現,才會教他這般無措。
見著她粉女敕可愛的小臉,他好生喜愛。只是想示好地模模她,卻一時忘了自己剛玩得一身髒污,就把她好看的臉給模出了個黑手印;心頭一急,更加慌亂地想將它拭淨,這東抹抹、西揉揉的情況下……唉,結果可想而知。
開心時,他想讓嫣兒分享他的喜悅,一時就忘形地抱著她小小的身軀在空中轉圈圈。結果,語嫣沒分享到他的喜悅,反而被他嚇得哇哇大哭,更加認定了他在欺侮她,從此避他如蛇蠍。
為了亡羊補牢,他想過送個小東西給她,討她歡心,那麼,她就不會再討厭他了。
可想來想去,他還是不曉得該送些什麼好,于是身邊伺候它的小婢女告訴他,女孩兒最喜歡蝴蝶了,像語嫣小姐就常常追著蝴蝶跑,玩得可開心了……話是沒錯啦,但問題是,蝴蝶飛呀飛的,他根本就捉不到。
苦惱之余,他又想,既然蝴蝶捉不到,他不會改捉毛毛蟲嗎?反正毛毛蟲最後也是會變成蝴蝶,最終結果是一樣的。窮則變,變則通嘛!呵呵,他真是人聰明了!
所以他真的就興致勃勃地抓來好多只的毛毛蟲,放在盒子中送去給她,心中想著,等這些毛毛蟲全變成蝴蝶時,嫣兒一定會很開心的。
幻想是美好的,但……唉!
那下場,是嚇壞了的嫣兒更加認定了他的惡劣,然後哭著跑去找大哥,可憐兮兮地訴說他是如何惡形惡狀,拿惡心的毛毛蟲整她、嚇她……接連著好幾次的意外,造就了弄巧成拙的下場,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對嫣兒有成見,他既懊惱,又生氣,為什麼所有人都不懂他的心意,他是真的很努力想對嫣兒好呀!
罷開始,他原本只是想激她,引起她的注意,可是漸漸的,每回看她對大哥又說又笑,對他卻小氣得連多看一眼也不肯,他就覺得心里頭好不舒服,好想和她作對……一直到他的年紀大到足夠理解這些惱人情事,他才恍然明白,那些不舒服的情緒,其實是來自于嫉妒,原來小小年紀的他,醋勁就已經這麼大了。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正視了自己的感情後,他也同時發現,語媽的目光時時繞著他俊逸儒雅的大哥轉,眼中已閃動著如夢如醉的光彩……有時他會想,語嫣之所以會愛上大哥,他是不是也必須負一部分的責任?是他間接將她推向大哥懷中,替大哥制造了太多憐她、寵她的機會,也讓她有了太多芳心暗許的機會……然而,卻沒人給他機會,讓他告訴她,其實從第一眼開始,小小年紀的他,就已經好喜歡、好喜歡她了。
他只能捧著泣血的心,在一旁深深懊悔。
為此,他心痛過,生平第一次大醉一場──為了她。
那一夜,他是存心想麻痹自己,可是偏偏他再怎麼喝,腦中的倩影就是揮不去。
嫣兒罵他酒鬼,還說喝死算了!
這些,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其實他好希望自己能夠醉到不省人事,什麼都不看、不听,心就不會這麼痛、這麼苦。
藉酒裝瘋就藉酒裝瘋吧,太濃的苦澀,他已承載不起。
那一回,酒氣作祟下,他強吻了她。
是,他是卑鄙,因為他愛得很累!
事後,嫣兒給了他一巴掌,哭著跑出去。
這一掌,打醒了他的愛情。
他終于明白,他與她,永遠都不可能,她的心是大哥的。
棒日,他散件若無其事,佯裝什麼都不記得。嫣兒一定以為,此事除她之外,再無人得知,卻不明了,他從頭到尾都很清醒,至少足夠清醒到知曉他擁在懷中深吻的,是他愛疼了心的女子。
往後,他便只能遠遠地看著她,不論是她的人還是心,他永遠無法靠近,更無法觸及,要想這般放肆、這般盡情地看她,撫觸這張魂牽夢系的嬌客,也只能等她入了夢,一旦她醒來,他就連留在她身邊都成奢求。
輕輕嘆一聲,留意到她眼睫輕輕眨動,他收回手,專注地凝望她。
「語嫣,醒了嗎?」在他的期待中,語嫣緩緩睜開了眼。
他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醒來就好!」她眨眨水靈的星胖看他,兩排綿密的睫毛煽呀煽的,然後經咬著下唇,低低地道︰「頭好痛……」帶點撒嬌意味的口吻,听進他耳中,激起了些許訝然。
語嫣從來不會把她的感受告訴他,更正確的說,若沒必要,她很少主動開口對他說上一句話。
「你……扼……你說……喚,對,頭痛!」他猜得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呆,一愣一愣的消化完她話中的意思後,才如夢初醒般的叫道︰「我去找大哥!」「大哥?」她像個初生的嬰兒,一字字咀嚼著他的話。
唐逸農楞了下,敏感地察覺到似乎有哪兒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是……直覺吧!很怪異的感受。
「是啊!我大哥,唐逸幽。別擺一副痴呆樣好不好,很蠢!」他習慣性的拿話激她,這是他們相處時唯一的平衡點,很悲哀吧?幾個熟識的人甚至說,要是哪天他們能和平共處,不笑掉一群人的大牙也會嚇月兌下巴。
看來,他演技很成功。他苦中作樂地想。
唐逸幽……牽動的唇形,無聲念了遍。
是了,就是這個名字,融入血液,她不會忘的。
「幽哥……」她不經意地輕逸出口。
為什麼還要心痛?唐逸農自問。
語嫣將大哥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他甚至有一種感覺,昨夜,她是存心輕生,失去大哥,讓她再也活不下去……這些,他是早就知道的呀,為何他就是無法不讓自己心痛?
一抹苦澀的笑隱于唇角。
「我去找他。」唐逸農道。她想見的人不是他,這里無他容身之處。
「別走……」輕輕細細的嗓音飄來,他發現衣袖讓一雙小手給扯祝
「你……」他挑起眉。
語嫣不會留他,從來就不會!但現在……她眼中有著渴望,他不會看錯的。
她渴望什麼?她冀求什麼?他嗎?
別說笑了!他寧可相信明日便改朝換代,也無法相信這個。
「放開。」他命令道。他好像有點神志不清了,為避免精神錯亂,他最好快生離開,讓腦子清醒些。
「不要。」她噘著小嘴。
沒轍,他只好自行扳開她的心手。豈料,她竟轉移目標,自動自發地握住他的手。
老天,他一定在作夢!
這嫣兒是哪根神經搭錯線?怎會……他敲了敲腦袋,卻發現它仍像打了千百個結,亂成一團……「拜托你先放手好不好?我去找大哥。」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一定是的!
「不要。」萬一他不回來怎麼辦?她才不要放。
「你……」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朝門口揚聲喊道︰「去通知我大哥,語嫣醒來了。」門外的丫鬟領命而去,沒一會兒,唐逸幽便出現在房中。
「怎麼了?」
「她好像……好像……變了一個人……」唐逸農皺著眉,不知怎麼去形容。
「哦?」不用逸農說,他也有同感。
「嫣兒,你還好嗎?」唐逸幽直視著她,想進一步診視病情,但語嫣死抓著唐逸農不放,在走不得的情況下,他只好往內側挪,讓出一個位置給唐逸幽。
「坐這邊。」她拍拍身邊的床位。
「你回答大哥的話!」
「先坐嘛!」唐逸農嘆了口氣,妥協地坐了下來。
「拜托你,合作一點好嗎?」她不知道他快急瘋了嗎?
「我又不認識他,為什麼要和他說話?」語嫣理直氣壯地回道。
不……認識?
有如憑空轟下一道巨雷,炸得他頭暈目眩,腦子一片空白。
「你……你說……什麼?」顫抖的語調,幾乎無法將話完整地說出。
是他听錯了吧?不可能的,這絕對不可能!
「大哥,這……」唐逸幽揚手制止他,示意他稍安勿躁。
也許是身為大夫,各種疑難雜癥都已看遍的關系,唐逸幽比他還能夠沉穩應對。
「你不認識我?那麼,你叫什麼名字呢?」「嫣兒。」大家都是這樣喊她的。
「桑語嫣,你開什麼玩笑!這樣整人很好玩是不是?」唐逸農忍不住大吼出聲。
原來她沒忘記,害他以為……該死!他居然被驚出一桶冷汗,差點嚇昏!
語嫣被吼得好委屈,縮著身子不敢吭聲,眼眶凝著水珠看他。
「逸農,你嚇壞她了。」唐逸幽低斥著情緒失控的弟弟。
「我……」他懊惱地揉著額際,看著重新獲得自由約左手,掌心猶有她殘留的余溫,他心頭莫名地感到失落……可惡!他到底在干什麼!
分不清是惱她還是氣自己的成分居多,他轉身就走。
「不要……」語嫣見狀,又驚慌、又心急地奔下床想留住他,步伐不穩險些栽倒,幸而他眼捷手快地接住她。
一道傷就夠折磨他了,他不想語嫣身上再多個什麼大傷小傷來讓他心疼個半死。
「你……凶我好了,不要走。」她反抱住他的腰,死摟著就是不放。
唐逸農好半晌沒了反應。
是受寵若驚還是其它原因,他分不出。
她寧可他用惡劣的態度對她,也不願他離開?他唐逸農幾時變得這麼重要了?
以往,她不是總在受了「欺侮」時,哭著投向大哥懷抱嗎?
「咳、咳!我看,逸農,你還是先留下好了。」看出他的呆弟弟又想往牛角尖鑽,幾乎被遺忘的唐逸幽這才出聲說道。
心細如發的他,早將語嫣所有不合理的行止一一納入眼底。大致有了譜。
他敢篤定,此刻的嫣兒眼里只有逸農,也只听得進逸農的話,若無逸農相伴,她絕不會乖乖坐在這兒回答他任何問題。
「那……你先放手。」畢竟男女有別,她黏他黏得這麼緊,分明是存心想考驗他的耐力。
「不要。」她咕噥幾聲。很有耍賴意味的將臉匿進他胸懷。
唐逸農開始要懷疑,精神錯亂的人是她而不是他了。
「大哥?」寫滿困惑的眼,看向若有所思的唐逸幽,無聲地詢問。
「你覺不覺得,嫣兒的行為太……稚氣?」就是這一句話!一針見血地點醒處于迷霧中的唐逸農。
他急急問道︰「語嫣,快告訴我,你有沒有哪里不對勁?!」唐逸幽忍不住搖頭。
哪有人這麼問的!她就算真不對勁,自己也不會認為那叫「不對勁」呀!這逸農真是急昏頭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吧!愈是在乎的人事物,就愈會失了方寸,標準為情所困的笨男人,他還訝異這麼濃烈的感情,他以往竟會全無所覺。
「頭痛。」她嬌憨道。那口吻不像埋怨,倒像撒嬌。
「我是說除了頭痛之外!」他很努力地壓抑自己,不想再一次嚇著她,可是天曉得,他急得頭發都快白了,她還淨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這樣說吧!」唐逸幽實在看不下去,出言道︰「你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外,還記得些什麼?」語嫣本能地仰首看向唐逸農。
「回答他!」
「懊。」她很听話地應了聲,偏著頭想了想。「幽哥,我記得。」
「呃……」唐逸幽無言以對。
唐逸農實在很不想留下來看這一幕,伸手想拉開她,無奈她抱得死緊。
「逸農,別介意。」唐逸幽一生問心無愧,唯獨面對眼前這兩個人,他有著極深的歉疚,他傷了一個仔女孩,也傷了他最親愛的弟弟,他們的痛苦是他所造成,只要嫣兒一天沒能釋懷,他使難辭其咎。
「關我什麼事!」聲音干干澀澀的,顯示出他的言不由衷。
唐逸幽也沒再深入下去,現在嫣兒比較重要。
「告訴我,你──幾歲?」他半帶試探地問道。
「我──」她伸出十根手指扳呀扳的,然後露出憨惑的笑。「算不出來。」天……天哪!她不知道自己幾歲!
晴天霹靂一般的答案,震得唐逸農幾乎站不住腳。
怎麼會變成這樣!語嫣究竟是痴了還是傻了?好好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如今卻……老天爺,你好殘酷!嫣兒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折磨她?她是這麼的善良呀……
「你怎麼了?臉好冰,病病了嗎?」不解人間愁的語嫣,一雙小手忙碌地來回撫觸他蒼白的臉龐,想用微薄的力量溫暖他。
唐逸農閉上眼,一顆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等等、等等!逸農,不是你想的那樣,嫣兒沒瘋。」唐逸幽倒也能看出他的想法,並且加以糾正。「你想想,一個意識錯亂的人,會有這麼清明的眼神嗎?」他霍地睜開眼。
「什麼意思?」唐逸幽並未正面回答。「嫣兒乖,手給我。」
「不要。」她又摟住唐逸農,將手藏回他身後。
「嫣兒,听話!」似乎,唐逸農的話特別具有分量,她乖乖伸出手。
仔仔細細地診了脈後,唐逸幽更加肯定他的猜測。
「嫣兒脈息平穩,並無任何異樣,我想,只有一種可能性。」他頓了頓。「我們出去再談。」
「可是……」她像八爪魚似的纏著他,他怎麼走?
唐逸幽了然的笑了笑。「沒關系,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