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相識于最青春洋溢的年少時期。
那年秋末,她十七歲,正是少女情懷的明媚年華。
「好啦,學姊,讓我拜托一下啦!」放軟了語調,努力扯著方歆衣角扮可憐。
她已經ㄋㄞ了足足一個小時,卑躬屈膝到骨氣全無的地步了,偏偏方歆就是「心肝卡硬鐵」,賣都不賣帳。
「要我向那只自戀的公孔雀低頭免談!」回得好有個性。
「又沒人要你向仲夏學長低頭,你只要隨便嗲個兩聲,他哪件事不依你?」
「就像你現在這樣?哼哼,打死不干。」這次回得更絕。那種丟人現眼的事,豈是她堂堂女中豪杰做得出來的?
「學姊~~」這次的ㄋㄞ叫,加入一絲惹人憐惜的泣音。「你就同情同情我嘛,為了這回的校刊,全編輯社的成員已經連續吞了一個禮拜的普拿疼了,挑不到好文章,我們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總不能拿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來濫竽充數,虐待你們的眼楮吧?那我們能想得到的,當然是所有人一致公認的校園第一才子言仲夏嘍,你就幫我們去跟他說說看好不好?」
被纏到煩了,方歆索性回她︰「要去你不會自己去啊!又不是不知道,我討厭死他了,叫我求他,擺明了要我去看他的囂張嘴臉。」
討厭?蘇妍舞不服氣地反駁︰「那天我明明看到你和他在灌木叢下接吻!」
向來大而化之的方歆,竟奇異地臉紅了。「那是……他強吻我!」
「可是我看到你吻得比他還激烈!」她又補充。
「那……那是在掙扎!」
「噢。」妍舞點頭,冷不防又追加︰「那我還看到你在他身上模來模去……啊,我知道,那一定是我看錯了,所以你後來摟他摟得那麼緊,也一定是想掐昏他好逃跑……」
「不要再說了!」方歆被調侃得無地自容。這死小舞,她是故意的,一定是!
「可是我還沒說,你連腳都纏上去了……」
「我還差點剝了他的衣服,怎樣!」反正早丟人丟到太平洋了,還顧忌什麼?
「所以你是真的很討厭、很討厭他,才會剝他的衣服,害他名節受損,沒臉見人。」蘇妍舞很受教地點頭。
「夠了你,蘇妍舞!你的目的不過就是要篇文情並茂的短篇小說罷了,我負責替你弄來就是了,現在可以閉上你那張鳥嘴了吧?」真是見鬼了!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活似在付遮羞費?
「當然可以。」何止可以?她快樂得不得了。
「不要爽得太早,我有條件。」
「請講。」只要挖得到稿,萬事好商量。
「我想,以你八卦集中營的美名,應該不會不知道,這陣子傳得如火如荼,說言仲夏瘋狂迷戀沈雅蓉這道謠言的幕後真相吧?」
「什麼八卦集中營?真難听,人家我只是消息比別人靈通一點罷了……」
「好,學姊我為一時的失言道歉,重點呢?」
眼看蒙混不過,蘇妍舞只好認命地說︰「小曼告訴我,那天她踫巧听到咱們高傲的沈大校花向仲夏學長示愛,學長當然是以你們是未婚夫妻的理由回絕啦!那沈雅蓉就說,她有問過你,你說那只是鬧著玩的,不能當真……欸,白痴學姊,你頭殼壞去了哦!吧麼對自己的情敵這麼說?真不怕學長被?去嗎?」
「言仲夏又不是我什麼人,他要被誰?去關我屁事!」方歆不屑地用鼻孔哼人。
「是這樣的嗎?既然你一點都不在乎仲夏學長,憑我和你的交情,與其便宜了沈雅蓉,不如讓給我,如何?」
「去啊!看要清蒸還是紅燒,盡避挾去配,別跟我客氣。」
還真大方啊!
蘇妍舞嘆了口氣,忍不住同情起言仲夏來。
真受不了這粗線條的女人!幸好仲夏學長的情操太堅貞了,否則十個言仲夏都不夠人?。
「算了吧!愛慕仲夏學長的女人光這所校園加起來都可以組個進香團了,我就算吃太飽也寧可撐著,才不去湊那個熱鬧。何況,你知道仲夏學長怎麼回答沈雅蓉的嗎?他說就算你是鬧著玩,在替你戴上戒指的那一刻,他心中卻是無比認真的,不是其他人不好,而是除了你,他誰都不要。都還沒戀愛就注定要失戀了,我還談個鬼啊!」
方歆心中一動。「你少鬼扯,言仲夏才不會說這麼惡心巴拉的話咧!」一個只會形容她的身材和洗衣板沒兩樣的男人,他喜歡她哪一點?肯定又是在利用她當擋箭牌了,害她老是莫名其妙的被一群女人怨恨,這個卑鄙小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是這樣,那一切就解釋得通了︰沈雅蓉因愛生恨,造謠生事!
沈大校花愛慕者眾多,這種事只需交代一聲,根本不需她自己來,所以嘛……
「你應該知道謠言是從哪傳出來的,走,陪我去扁人!」
「啊?這樣不好吧……」她記得仲夏學長好象說過,要再讓他知道方歆打架,他就讓她死得很難看……「你不是說討厭死仲夏學長?干麼還要替他出氣?」
「那不一樣!討厭歸討厭,只有我能欺負他,別人敢侵犯到我的權利就死定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
「除非你不想要稿子了,否則就給我閉嘴!」
「那……好吧!」唉,她已經開始懷疑了,為了一篇小說出生入死……劃得來嗎?
就在那一天,蘇妍舞正式見識到了神力女超人的狠勁。
以一敵七,揍到七個大男人滿天金條,從此不敢亂嚼舌根。
扁人扁得很痛快,但是……問題來了。
得知事情始末的言仲夏極其不爽。
「帶你去打架,還想要我的稿子?叫她去吃屎!」回得很毒,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
在外頭威風凜凜、俠情萬丈的方歆,一遇到言仲夏完全沒轍。
她知道言仲夏說一不二的個性,言仲夏也知道她一向重承諾,要她食言不如殺了她,他是故意要給她一個教訓。
嗚嗚!死小舞,她騙人!說什麼只要她嗲個兩聲,言仲夏什麼都會依她,可是她已經嗲到只差沒月兌衣色誘了,他少爺依然不為所動,一臉酷樣。
她甚至想過要趁他洗澡時偷拍果照來威脅他,但是尚未付諸行動,他一盆冷水就這樣涼涼潑來。「打消你腦中任何一個低能至極的想法,人蠢也就算了,不必這麼致力于將它發揚光大。」
苦惱了一個禮拜,實在想不出辦法,直到有一天,在言家閑晃。
「怎麼了,歆歆?垂頭喪氣的,又和二哥鬧別扭啦?要不要我幫你去說?」在前庭除草澆花的言季秋,抬頭關切地問了句。
「唉呀,不用了啦,這件事你幫不上忙的啦……」用快要死掉的力氣揮了揮手,正要進到屋子里,忽然一道靈光劈來,她用很白痴的姿態倒退著走回來。「我改變主意了,這件事你幫得上忙,非常、非常幫得上……」
「歆歆,你小心不要……」
「啊——」踫,咚!外加一記慘叫,為言季秋的話做了印證。
「跌倒。」他嘆息著將未完的字句吐出。
「呵呵!」方歆由地面上爬起,尷尬地揉了揉剛出爐的腫包。「你們家的地板……好象不太平哦!」
言季秋看了看天空,然後決定假裝沒听到她缺乏智商,易言之,就是言仲夏常形容的「白痴」言論。
「你剛才想說什麼?什麼忙要我幫?」
對咩,眼前不就有個書卷味濃厚,文學素養更是沒話說的才子型人物,如果她沒記錯,言季秋常有寫些散文、小說的習慣,自家校刊及報紙副刊常有他言三少的大作,那她又何必低聲下氣去求另一個跩兮兮的家伙?她之前居然沒想到,真笨!
「呵呵,那個不重要啦,你在做什麼?澆花嗎?我幫你!」這次她學聰明了哦!施點小惠給他,來招先禮後兵,那看在她努力幫他的分上,他總不好意思拒絕她的請求吧?
「歆歆,不是那個樣子——」來不及了,她已經整勺水給他淋下去了!
言季秋又嘆了口氣。「仙人掌不需要那麼多水,你這種澆法盆栽會被你弄死的。」
「啊?怎麼會!」口氣好訝異。
「如果水沒流出來,根部長時間浸在水里,你說會不會?」
「哦!那我把它倒出來。」
「啊!」又一聲尖叫,方歆傻眼地看著連根倒出的仙人掌,言季秋想阻止已來不及。沒見過有人笨到這種程度的。
言季秋三度嘆息。由于眼前的人,有百分之一千的可能性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他的二嫂,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說二哥的眼光很……嗯,獨到。
「那我幫你除草好了。」急于彌補自己的過失,她挽起袖子,很努力地拔、拔、拔!
「啊!」這一回,慘叫聲來自于言季秋。「那是我前幾天剛種下的香水百合……」居然無緣見它開花,好想哭……
「是嗎?」她眨眨眼,好意外地看著左手中「綠色的葉子」。
「原來香水百合『小時候』長這個樣子,我都不知道耶!」口吻恁得無辜。
言季秋閉了下眼,很堅強地吸上一口氣,命令自己不可以拿頭去撞牆。
他想,他現在很能理解,為什麼二哥老是和她拳腳相向了,能和她相處這麼多年而依然健在,二哥簡直令人敬服!
他終于明白,什麼叫「良人者,忍人所不能忍也」,直到這一刻,他更是肯定,這世上除了二哥,再沒人有能耐娶她了。
可他不是二哥,他功力不夠!
徹底投降之余,他數不清第幾次嘆氣。「歆歆,你有話可以直說。」不說也不行了,她的下一個目標已經相中他心愛的蝴蝶蘭,他實在不忍心見她再辣手摧花。
「呃……」實在很羞于啟齒,方歆硬起頭皮,囁嚅道︰「其實我是有事想請你幫忙。」
「那就說啊!」只要她不來搞破壞,萬事好商量。
「可是我好象沒幫到你什麼,不大好意思開口耶……」
其實他很想告訴她,只要你答應不幫我的忙,我什麼忙都願意幫!
「嗯……咳咳!」他清了清喉嚨,選擇比較溫和的方式。「你說沒關系。」
「就是啊,我有一個學妹啊,她在負責策劃校刊,可是啊,還缺個短篇小說,所以啊,我就想說叫言仲夏幫忙,啊誰知道啊,那個家伙沒情沒義,啊沒血沒淚,啊我又答應人家了啊……」
言季秋被她啊來啊去的說話方式逗笑了,很配合她的口氣反問︰「啊然後呢?啊你的重點是什麼?」
「啊不就是……」她停了下來。「你說話干麼啊來啊去的?好奇怪耶!」
深呼吸,吐氣,然後順利開口。「好,我不啊來啊去,重點?」
「我還沒說嗎?」方歆感到十分困惑地思考著。她記得她明明講了好多話。
言季秋感覺到體內某條叫「耐性」的弦宣告斷裂。「你、沒、說。」事實上,她除了玩死他一盆仙人掌,拔掉他小心呵護、好不容易發芽的香水百合,以及啊來啊去的哈拉了一串言不及義的話之外,什麼合理的解釋都沒給他,好讓他的花花草草們死得瞑目些!
「就是要請你代寫篇三千字以內的短篇小說啊!你文筆又不比言仲夏差,看他的便秘臉不如來向你三跪九叩還比較甘願。」
「好。」言季秋連想也沒有。
「什麼?你真的要我三跪九叩哦?不要啦,好歹我們也認識這麼久了,我一直都覺得你比言仲夏還可愛耶,你怎麼可以……」
「我說好,我答應給你稿子。」言季秋差點笑出來,真不知道她話都怎麼听的。
「啥?」反而是她愣住。「你為什麼連考慮都沒有?」
「有必要嗎?」又不是什麼重大的人生抉擇。
「我覺得要。」在言仲夏那個一字難求的小器鬼那兒受了太濃的挫敗感,此刻輕易而來的成功,反而讓她有種不真實感。
言季秋又看了看天空,沉默了好久才又開口︰「我經過慎重的考慮過後,決定答應你,這樣可以了嗎?」
「可以!」方歆眉開眼笑。「你真是個好人,至少比言仲夏那個差勁的家伙好多了,我要是再年輕個三歲,就嫁給你了。」
不要吧?他一輩子奉公守法,路上從不亂吐口香糖,坐公車還會讓座給老弱婦孺,上蒼怎麼可能殘忍地拿這個懲罰他?
這麼偉大的任務還是留給毅力堅忍的二哥好了,他無福消受!
「呵呵。」干笑聲像吞了一條苦瓜。「這話千萬不要讓二哥听到。」
「怕什麼?那家伙敢動你,我替你揍扁他。」
好同情二哥。
仰頭看著天空白雲,默默為言仲夏默哀了一分鐘,稍盡為人手足之義務。
「啊,對了,言仲夏在哪里?」像想起什麼,她左右張望。
他指了指屋內。
「記住哦,三千字以內的短篇小說!你放心,稿費我會轉交給你,絕對不會『暗坎』的!」走了幾步,不忘又倒退回來,補上一句︰「還有,我有看氣象報告了,最近都是晴空萬里的好天氣,不會下雨的,你不必一直擔心地看著天空。」
留下錯愕無言的言季秋,獨自面對連根拔起的香水百合,以及奄奄一息的仙人掌發呆。
下意識地,又看了看天空。
下雨?如果要他說,他這舉動,正確的解釋應該是叫「無、語、問、蒼、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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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稿件後的蘇妍舞,簡直喜愛得不得了,讀完後沒多久,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角落的署名。
「咦?季秋」她滿天全問號。「這不是仲夏學長寫的哦?」
「不是。」
「哎喲,難怪嘛!我就說這麼婉約細膩的筆調,怎麼可能會是出自于仲夏學長一介大男人之手。我猜呀,寫這篇小說的人,一定是名很有氣質的大美人,有著一頭又黑又直的飄逸長發,一顆多愁善感的縴細心靈,還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說這些話時,她好象看到方歆的表情很怪異,像是便秘了一個禮拜拉不出來……
「她是何方神聖啊?我要認識她,一定要!」興奮得猛扯方歆衣袖,情緒高亢得不得了。
「他是——」好不容易壓抑住狂竄的笑意,方歆清了清喉嚨,正欲開口。
「啊,你不用說,我知道了!她也姓言,對吧?」
咦?她怎麼知道?方歆正想點頭,下一句話害她沒坐穩,差點摔下椅子。
「那就沒錯了,她一定是言仲夏的妹妹!」
「咳!」如果她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那凶手就是蘇妍舞!
「那個……小舞啊,他是叫言季秋沒錯,但是……」是弟弟,不是妹妹。
後頭的話沒機會出口,就讓蘇妍舞沾沾自喜的高論給截去。「我就說嘛,一個是仲夏,一個是季秋,季節味那麼濃厚,說沒有關系誰信?如果我沒猜錯,該不會還有個老大叫孟春吧?」
「也沒錯。」到最後,方歆竟只落了個附和的地步。
「季秋、季秋。」她陶醉地柔柔低吟。「真是文章美,連名字都美得詩情畫意,幾時引見我認識一下這個美得像首詩的清麗佳人?」
「這個嘛……」難得的壞心眼冒出頭來,方歆打消了解釋的意圖,勾起一抹賊笑挨近她。「這個禮拜天有空嗎?我向言仲夏借了本書,你幫我拿去還他,如果有緣,自然有機會認識言季秋,一切全看你的造化了。」
她才不會笨得去替他們引見。第一,小舞保證會二話不說,當場一掌劈死她;第二,那哪有她自行模索真相來得有趣?
「好啊!」不知情的蘇妍舞回得好干脆,殊不知方歆已經在心底笑翻了。
呵呵,這下有好戲可看了,她已經等不及要看小舞晴天霹靂,大受打擊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