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總算爬到六樓了。」喬黎用力蹬了一下地面,感應燈亮了起來。但或許燈絲老化或許燈泡上蒙了許多灰,光線還是昏暗得很。喬黎對著燈泡發了一會兒愣後,邁出自己沉重的腳步走到家門口。
「莎莎介紹的什麼鬼兼職,洗盤子洗到我腰酸背痛。老板還摳門得要命,不準用熱水洗。」喬黎左半身靠在鐵門上作為支撐,右手伸進皮包里翻著鑰匙。
「下次出再高的錢我都不去了!」感覺到自己因為在冷水里泡得發麻的手已經沒有知覺了,喬黎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明天收錢找錢的時候可別還是這樣。」便利店的顧客大多還是容易應付的,但有些急性子催促起來可讓人頭暈。
右手在皮包里模索了許久,仍沒有觸到冰涼的金屬質感。喬黎認命地將皮包舉高至燈泡下,讓光線照進包里。
頭昏腦漲的她終于在一番努力後,從角落里找到了那把鑰匙的身影。好了,接下來只要開門進屋就大功告成了。她一定倒頭就睡,她才不管是睡在了地上還是沙發上呢。
明顯她高估了自己此刻的狀態,一把鑰匙插了兩次居然還是沒進鎖眼。喬黎搖了下頭,將自己接近合上的眼皮使勁撐開,準備第三次嘗試。
突然,感應燈因為許久沒有持續的聲音刺激而自動熄滅。就在熄滅的一剎那,她感到一只手停在了她的肩頭。
「啊……鬼啊!」
「是我,你鬼叫什麼?!」岳偉倫用手心捂住喬黎的嘴巴。
借著重新亮起的燈光,喬黎看清來人原來是竹竿,拍開他的手,「我問你才對,三更半夜裝鬼玩啊?!」
岳偉倫彎腰將她嚇得掉在地上的鑰匙拾起,「我沒想到你的膽子那麼小。」
听見他的口氣中有些許嘲笑之意,喬黎投以一個好大的白眼做回饋。
「下次我一點鐘不睡,披著床單爬進你家的窗戶試試看,看你膽量如何。」
岳偉倫雙手一攤,「記得披白色床單,震撼力大一點。哦,還有,我家的圍欄被我裝了電網,你爬的時候小心點。」說完,他假意咳嗽一聲。一來掩蓋明顯的笑意,二來讓熄滅的燈泡再次亮起。
「當自己是國寶大熊貓啊,還裝電網。」喬黎故意忽視他的嘲笑,自顧自開起鐵門來。
才想要旋轉鑰匙,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卻看見某人還像門神似的矗立著。
「我還以為自己加班加得神志不清了,原來你真的凌晨一點鐘等在我家門外?」喬黎舉起手表,湊到岳偉倫的面前。
「你可以閉上眼楮數一、二、三,然後睜開眼楮,看我還在不在。」岳偉倫提議道。
「神經病。」喬黎拉緊外套,走廊里的夜風實在不容小覷。
「啊!難道、難道……」
看著突然跳離自己一米遠,還發出噪音的女人。既然不能堵上她的嘴,岳偉倫只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竹竿,你是在夢游嗎?」眼前的女人下一秒鐘又放低音量,似乎擔心真的吵醒自己。
岳偉倫無奈地翻了翻白眼。心底開始咒罵自己的白痴,他大概腦袋被撞壞了,才會心血來潮地接受某人的建議想給她個驚喜,可沒料到給出建議的人既愚蠢還不負責任,而眼前的女人智商更低。
「喬黎,如果你現在還要疑神疑鬼,我干脆掐死你,讓你成為名副其實的女鬼。」
看竹竿已經握緊的拳頭,他應該不是說笑吧。
「呵呵,竹竿,我現在可以很確定了。你沒有夢游,因為如果連你夢游也可以這麼惡劣的話,你這個人實在是沒救了。」
是誰說的,對一個人的第一印象相當重要。他現在開始領悟了,這個女人沒一刻話不少的。
「喂,你冷不冷?」他可不想再陪她瞎鬧了。
「干嗎?」怎麼突然會問她這個問題?
「怕冷的話先回家披件衣服,不怕冷的話跟我上天台。」
「上天台?」喬黎指指樓上,見對方很嚴肅地點頭之後,她知道這個男人沒有開玩笑,「有什麼事嗎?」
「你上去了就知道。」
「那就上去吧,一會兒時間應該不會太冷。」喬黎爽快道。多問也無用,反正上去了就知道他賣的什麼關子了。
岳偉倫點點頭,走在前面,爬上早已準備好的梯子。
「這一段沒燈,你拉著我的手,腳下踩實了再用力。」
在岳偉倫的關照下,喬黎拉著他的手小心地攀爬著梯子。剛爬到一半就有天台上的冷風灌進領口,讓她不自禁地皺起眉來,看來連著天台的那扇門沒有關起來。從梯子上爬出,一小段通道後便是通往天台的小門了。果然如她所料,門並沒有合上,她剛要抱怨一下冷風的狂烈,就被眼前的一切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從前堆滿了雜物的天台被收拾得干淨,中間騰出的一塊空地上竟然插滿了蠟燭。
是的,是蠟燭,紅色的蠟燭閃爍著橘紅色的光芒。喬黎一步步地走近它們,驚訝得連嘴都忘了合上,有風吹進讓口腔涼意陣陣,卻在提醒她眼前景像不是夢境。
不知是多少支蠟燭,拼成阿拉伯數字23。喬黎蹲子才發現每根蠟燭都用玻璃杯罩著。罩著?那怎麼燒的呢?她仔細一看才發現每只杯子的杯沿都用一小塊木頭擱著,讓空氣能夠流入支持蠟燭燃燒,又能使蠟燭不被風吹滅。
肩頭被輕輕地觸踫,喬黎回頭,岳偉倫已將自己的外套罩在她的背上。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喬黎蹲在地上,安靜地听著岳偉倫的生日歌。她很快樂,是的,今晚的喜悅太多太滿,滿得她要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快樂溢出來。
「竹竿,謝謝你。」
「呃,其實……」看見她那麼正經地道謝,他覺得有些別扭。
「雖然你連生日歌都會唱得走音。」喬黎直起身,拉緊身上的外套。
岳偉倫看見她映滿笑容的臉龐,不知是月光還是燭光的緣故,為什麼她的臉顯得那麼奪目呢?似乎有異彩的流光映照在上面,輝映著她精致的五官,讓他移不開視線。
「喂,損你呢。」
「哦,我、我知道啊。生日最大嘛,懶得理你。」
「不過,真的,謝謝你。」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記得她的生日,更會有人等到凌晨只為了幫她慶生。
「沒什麼,是莎莎告訴我你今天生日的。這個點子,還有這些蠟燭也都有她幫忙一起擺的。本來她也要等你的,不過她說有點不舒服就先回去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解釋,似乎怕她誤解什麼,或者說擔心他自己誤解。
「哦。」喬黎淡淡地應了一聲,「我明天去看看她。」她直覺認為,莎莎似乎是故意走開,讓她和他獨處的。
「你們連蛋糕也準備了?」喬黎欣喜地叫出聲來,朝擺放蛋糕的木桌跑去。
掀開蛋糕,喬黎覺得自己的快樂快要滿溢出來,喉嚨有什麼東西堵堵的,讓她的聲音沉沉的。
「又是莎莎的主意?」
「嗯,她指定了這一款讓我去買的。」
伸出食指沾了一點巧克力送進嘴里,喬黎發出滿足的嘆息︰「只有莎莎知道我最喜歡這家老字號的巧克力蛋糕。」
看著喬黎的側臉,她的眼楮閃爍著異樣的光彩。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世上有人那麼容易得到滿足,僅僅因為一個生日蛋糕。
「小時候,我和莎莎最喜歡在這家蛋糕店的櫥窗前張望,看很久都不舍得走。有一次,老板娘請我們試吃,我點了這個巧克力,莎莎點了水果蛋糕。老板娘是個好人,她說以後還可以再來。但後來我們都沒有再去了,連看都沒有,如果經過那家店還要快步走過。你知道為什麼嗎?」
似乎喬黎並不要求岳偉倫回答,她看著他的眼楮緩緩說道︰「因為我們發現別人施舍的蛋糕沒有那麼美味了。」
「你……要不要許願?」過了很久,岳偉倫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看著岳偉倫將插在蛋糕上的蠟燭一根根點燃,喬黎雙手交錯握拳,閉上眼朗聲說道︰「我希望可以馬上看到我的生日禮物。」
蠟燭一口氣吹滅,岳偉倫的表情有點哭笑不得。
「小姐,你是不是從小沒什麼願望?」看她都許的什麼願,白白浪費一年一次的機會。
「你管我許什麼願,我看你就是忘了給我準備禮物,你們哪有想得那麼周到的?」她是很少許願,因為她許的願很少成真的。
「本來是有的,不過你沒听說過願望說出來就不能實現了嗎?所以你的禮物也沒了。」
「什麼邏輯!肯定是你沒有準備!」是她要求得太多嗎?為什麼竟然有點失落呢?
岳偉倫笑著搖了搖頭,如果她現在肯抬起頭看他一眼的話,那肯定會知道他是在開玩笑。
「騙你的,你的禮物不是一直在蠟燭旁邊擺著?」看著她失望的樣子,他竟然感到不舍。
「真的?」喬黎看到蠟燭旁邊倚著一塊被包裝過的大木板,「就是這個?」
岳偉倫點點頭,雙手示意她去拆開包裝紙。
「什麼東西,還包裝得那麼好。」
看得出喬黎很珍視這份禮物,連拆包裝都不舍得隨便撕,而是找到邊沿慢慢地拆開。當她完全將包裝去除,禮物完全呈現在她面前時,她再次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她不禁自問︰「這里面,是我嗎?」
被放大了四十寸的照片中是一個純淨得不染塵世煙火氣的女孩,含著糖的她看起來又有一絲俏皮。陽光輕柔地投射在她右邊的臉龐上,似乎也怕吵醒她似的。仿佛她本身就是蜜糖兒一般,就連睡夢中也淺笑盈盈,惹得一室春光旖旎。
「如假包換,就是你。難道你以前不覺得自己漂亮?」岳偉倫調侃著,將她的目瞪口呆收入眼中。他沒有忘記,當他自己面對著沖印放大後的成品也是同一般表情。他知道他把這張照片的角度、光線、明亮都掌握得很好,但他沒有想到其中的她會這般出色,讓他對著一張照片發了許久的呆。
「哪有,我早就知道自己是美女。」喬黎不甘示弱地回嘴道,「只不過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是仙女。」
看著她一臉得意的狂妄笑容,岳偉倫也忍俊不禁,「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厚臉皮的仙女。」
「你還搞藝術的呢,你看這里布置得一點都沒藝術感。什麼蠟燭照片的,簡直就像靈台嘛。」她故意詆毀他,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
「既然你那麼不喜歡,那就交給我好了。」岳偉倫作勢便要將蠟燭踢倒。
喬黎急忙拉住他的手臂,情急之下討饒道︰「不要、不要!我喜歡,我很喜歡。」
本來就是想逗逗她的岳偉倫自然收腳,剛想再捉弄她幾句,卻發現喬黎已經在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讓哽咽聲彌漫,但眼眶中的淚卻先一步奪眶。
「我喜歡,我今天真的好開心,真的。」她的喜悅太多了嗎?多得竟然漫溢了出來,只是為什麼喜悅溢出來之後就成了嗚咽聲和淚水了呢?
「這是第一次有人為我慶生。」
雖然已經從楊伯那得知了一些關于她的情況,但听到這句話時岳偉倫還是一震,隱隱伴著的是心痛。
「我十歲那年,爸爸答應我要給我過生日。我滿心歡喜地天天掰著手指頭,盼望生日那天早點來。可是還不到我生日那天,他就、他就……」
「不要說了,我知道、我知道。」岳偉倫的雙手搭上她的肩膀安撫著。
喬黎搖著頭,「你們一定會說,沒有了爸爸還有媽媽,可是我、我……」
「你知道我為什麼叫做‘喬黎’嗎?」
他看著她抬頭望進自己的眼里,那雙眼楮有著傷感,帶著幽怨,深深的、隱隱的。
「‘喬’是我爸的姓,‘黎’是我媽的姓。我除了知道我媽姓‘黎’之外,我這個做女兒的什麼都不知道,連她的面都沒有見過一次。老爸說她生完我就跑了。不過我沒有怪過她,但是她為什麼不留一張半張照片下來,讓我看她一眼呢?為什麼……」岳偉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將喬黎攬進自己的懷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對她究竟是同情,還是憐憫?是純粹的幫助,還是另有心意?他只知道自己無緣無故陪著莎莎東跑西走買東西布置這里,只為了她能夠笑一笑。他更不知道自己的心為什麼那麼亂,听著她帶哭腔的話語,他的心竟然抽搐得厲害。他只能由著心走,由著心將她抱住,這樣,能穩住她,也能安定他的心。
「不要再說了,只要你願意,以後你的每個生日我都會陪在你身邊,都會為你準備好巧克力蛋糕,幫你插上蠟燭,唱走音的生日歌。」
他愣住,她也無聲。
他在說什麼?是誓言嗎?還是出于朋友的關懷?抑或和大多數人一般的同情?
但是此刻,她竟然不想追究,她寧願相信這是他真心誠意的諾言。即使只是諾言,她也已經心滿意足。唉,她是多麼容易滿足啊。
見她不出聲,他有些慌亂,暗罵自己的冒失。
「呃,你別介意,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我想說,我……」支支吾吾半天,還是語無倫次地令他懊惱。
她在他懷里暗笑,原來他也有手足無措之時。
「還要幫我買禮物。」
「呃?」愣了幾秒後他終于回過神來,「我一定會記得的。」
「還有……」
「什麼?」
「我其實二十二歲,下次別搞錯了。」
這麼烏龍?「那個,莎莎說……」這樣說好像把責任推給莎莎一樣。
「是我不好,我答應你下次一定會記得的。那明年就是二十三,後年就是二十四,嗯,我不會再搞錯的……」
見懷中的人兒居然沒有任何反應,難道生氣了?見她緊閉的雙眼,平穩的呼吸聲,呼出的氣息在空氣中變成一陣陣的白色氣流。
岳偉倫寵溺地一笑,「這樣也能睡著?真是敗給你了。」
靶覺到她的兩只手還緊緊地攀在他的背後,莫名地,他感到一陣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