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去幼稚園上班,家里說人生病,她請了假。
湛寒來到她家,她剛替爺爺換上干淨的衣褲,耐心哄他躺下休息。
爺爺忽然抬起頭,望向房門口。「你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葉容華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門口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爺爺,你在跟誰說話?」
「他呀。」干枯瘦長的手一指。「我們認識很久了。」
「爺爺,你又糊涂了。」門口哪有什麼人?
自從爺爺被診斷患了阿茲海默癥,就常常顛三倒四說些他們听不懂的話,有時連她都認不得。
「是真的!」見孫女不相信,他好委屈地踢蹬著腿嚷嚷。「從你一出生,他就來了!」
他趕了好幾次,怕那人是妖,想害他寶貝孫女,可那人說,他不會,他是要守護她的。
後來,她幾次遭逢大劫,都是因為有他才活過來,他才容許那人在孫女身邊待了下來。
媳婦生頭胎時難產,孫女一出生就斷了氣,男人就是那時出現在她身邊,不曉得用了什麼方法救活她,讓心跳靜止的娃兒哇哇大哭,比任何初生兒都健康。
兒子、媳婦對這長女總有那麼幾分距離,甚至是有幾分懼意的。一名被診斷甫出娘胎便斷了生息的孩子,怎會活了過來?就算活了,在那小小身體里的還是原來的孩子嗎?她長得不像家中任何一個人,愈大,出落得愈是絕美,與家人也更有距離……
可他知道,他確實是他的孫女!他會活,是因為這個始終在她身邊看著她的男孩子,她的美貌是男人為她求來的。
他以為,男人要她,每次出現,他總在想,男人是不是要帶走她了?
但男人說,他不會,也什麼都不要
「好好好,爺爺我相信你,你不要生氣。」葉容華趕緊安撫他。
爺爺的情況愈來愈不樂觀了,現在連幻象都出來了……
她望著空無一人的房門口,心房一陣惡寒。听說,人的生命走到盡頭時,往往能見到常人見不到的事物……
爺爺,你休息一下,明晚我再來陪你。
湛寒在她走出房門後,輕輕來到床邊。
「為什麼她見不到你?」老人問。
「因為她不想你死。」湛寒偷偷打量他。「你還好嗎?」
老人笑了笑。「是時候了,對不對?」
湛寒沉默不答。方才見到葉容華時,便察覺她氣場不對,近日親族必逢喪忌。除此之外……
「其實我活到這把年紀,也夠本了,只是……」不放心啊!他孤單的孫女,以後誰來疼她、憐她?
在這個家,她一直找不到立足之地,而看上她的男人,又多為外貌所惑,一顆誠摯的心,竟是如此難求。
走不開,可又不忍心再拖累她,從他生病以來,生活上的大小瑣事都是她在打理,吃飯洗澡、把屎把尿地貼身照料,從無怨言,有時他腦袋不太靈光,纏鬧起來還會傷了她,他怎麼舍得……
「你會一直陪著她吧?」
「我會。」
「那我就放心了。」老人閉上眼楮。男人來了,會護她周全,他也就無所掛礙了。
湛寒在他入眠後步出房門,正欲尋她,見她蹲在浴室里清洗祖父的衣物,眼淚無聲無息地流,直到一聲嗚咽逸出喉間,她掩著嘴,無聲哭泣。
她的心很痛,他感受到了。
從小,只有爺爺疼她,一旦連老人都離她而去,她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不,她還有寇君謙,這個時候,那個人應該要陪在她身邊,還有他安慰與陪伴,她會好過些的。
他正要轉身離去時,她身上的手機鈴聲響起。
「君謙……」
他听見,她如是說。
「我?沒事,剛睡醒,鼻音重了些……早餐店嗎?好,我一會兒過去。」
這一刻,她需要那男人堅毅的臂彎,擁抱她、收容她的惶懼與無助,輕聲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就算只是謊言哄騙也可以,只要別讓她再一個人蹲在角落悲傷哭泣就好。
她拭淨臉上的淚,迅速洗好衣服,披了件外套,臨出門前,先到祖父房里確認他睡得安穩,這才離開。
一切本該到此為止,人家甜蜜的早餐約會也無他立足之地,可他遲疑了一會兒,湛寒仍是隨後而去。
以為寇君謙會好好安慰她,可他听到了什麼?
「我想了很久,覺得我們還是當朋友就好,有些事情,我以前沒有弄清楚,所以……」
這混帳!他在說什麼?!
湛寒瞧向葉容華,她神情有一瞬的愕然,出現得極快,幾乎無法察覺,但湛寒看見了。
「所以現在弄清楚了,發現你其實並沒有愛上我?」
他不懂,為何她還能表現得如此鎮定?
「我、我不是說你不好……相反地,你很好,就是因為太好了,沒有男人會不喜歡,所以才……你知道的,我嘴巴笨,不太會說話,你是第一個讓我心動的女人,我以前沒有過這種感覺,以為那就是愛情,但是我後來知道,愛情不是仰望天上星子的亮度,而是身邊真實擁有的溫度。」
愛情,不是仰望天上星子的亮度,而是身邊擁有的溫度。
她只是一顆星子,遙不可及。
男人迷醉于她的美貌,卻無法愛上她。
迷戀是一時的,終究會清醒。
一直以來,她都懂,她再清楚不過了,所以,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言下之意,是你終于領會到真正的愛情了?」
他心虛地低下頭,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而後,她低低地笑出聲來。「不必那麼視死如歸,我不會把你怎樣。」
「咦?」沒有覺得被耍?沒有憤怒?沒有抓狂?修養會不會太好了一點?
這混蛋,受到傷害失敗,一定要生氣、一定要抓狂嗎?
她沒有表現出來,甚至一如往常地優雅沉著,但是他沒看見她有多難受嗎?她在強顏歡笑、故作鎮定,他真的看不出來嗎?
她的心在哭泣……
可她卻告訴他︰「我沒事,你也不必良心不安。」
而那白痴還真的信了!
泵且不論是否真對他動了情,任何人被追求了半天,終于答應交往之際,對方卻告訴她搞錯了,他沒有愛上她,換作是誰,感受都不會好到哪里去。
她為什麼要這麼善解人意?為什麼不告訴寇君謙,她受到傷害了呢?
她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不放心地尾隨在後。
從頭至尾,她都沒有哭,只是眼神空茫地走著,回家到,進了爺爺的房門,靜靜地站著,輕聲開了口︰「爺爺,是不是除了你,永遠不會有人真心愛我?」
即使有,也是一時錯覺,終會清醒。
他蹲,靠在床尾,曲膝環抱自己。
她難過,不是舍不得寇君謙,真的不是。對他的感情一直都很復雜,有時覺得心動了,一個眼神便讓她願意飛蛾撲火,有的時候,卻又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那麼喜歡他,質疑起自己的沖動。
兩人之間的差異,她不感覺不到,很多時候,她在他身上確實感受不到愛情的溫度,但是每當她一猶豫,就會想起曾經眷戀的瞬間——
她忘不了河堤邊的溫存相伴,沒有太多的言語,他心甘情願任她擺布捉弄,笑鬧著吃完一杯關東煮。
她忘不了他涼唇的溫度,以及那一刻真實的情悸。
她忘不了,他堅定摟著她的腰,說有她在,不需要手套。
她忘不了,他凝視他時,仿佛世上只剩下她的專注……
可是,他卻告訴她,這一切都是錯覺,他沒有愛上她。
那麼專注、火熱的眼神凝視,也能是假的嗎?曾經真實擁有的快樂,都只是一時迷戀,那到底什麼才是愛情?
她不懂,她真的迷惘了。
如果他不曾給過她那麼多的錯覺,今天她也不會那麼痛苦。她舍不下的,不完全是他,而是那些珍貴的記憶。
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了……
再也沒有人,會為了握住她的手,感受她的溫度舍棄手套;沒有人,會抱著她,路程再長也不喊手酸,放慢著步伐與她共行這條回家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