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當天的拍攝進度,宋爾雅回到公司,唱口水稍微休息了下,便前往總經理室。
秘書悄悄告訴他,總經理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表情不大好看,要他自求多福。
「她哪天和顏悅色過了?」宋爾雅不以為意,大步邁入,將初步定案的平面廣告原稿送交審核。
「宋經理不愧真勇者……」
身後喃喃的低語聲,惹他發笑。夏以願在別人眼中,有這麼可怕嗎?
進入總經理室,他立刻明白秘書剛剛的告誡。她的表情果然很不妙。
「怎麼了?」他關切地問。才半天不在公司,就變天了嗎?
「宋經理有事嗎?」夏以願面無表情,連一眼也沒多瞧他。
宋爾雅完全不受她的冷顏影響,湊上前,大掌覆上她前額。「不舒服?」
這人身體不適時,情緒特別糟。
平日看起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剛強模樣,有誰知道,她特別不耐疼,感冒發燒鼻塞……整個人會陰沉得跟鬼一樣。
她不隨便遷怒,潛意識里只對信任的人耍任性,她自己沒發現,但懂她的人就會當撒嬌來看待,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要不要吃點東西?」看在她身體不舒服的分上,暫且不跟她計較,順手將攜來的牛角面包樓上桌,附加一杯親自沖泡的鮮女乃茶。
一般來說,若他已主動示好,她多半會軟下姿態。這人說穿了其實很好應付,就外強中干、嘴硬心軟而己,給她個台階就直接當溜滑梯滑下來了,一點也不會為難你。
只不過他內心實在有太多的不爽,所有能下的台階全拆個精光,堅決與她杠到底,要他輕易放過她,不替自己和小冬瓜討回這筆帳,他說什麼也不甘心。
豈料,夏以願看到桌上的點心,眸光益發冰冷。「宋經理,請你說重點,我還有很多事要忙。」
喔喔!她這次的情緒似乎不是普通的糟糕。
宋爾雅清了清喉嚨,順著她的意先談公事。「這是平面廣告的初稿,請總經理過目,另外,得挑兩張作為大型平面看板,如果您沒意見的話,我是認為這組不錯——」
她得承認,他的眼光很好。
那是一襲紅色的平口洋裝,風情萬種的波浪鬈發巧妙遮掩果背,露出性感的肩頸線條,合身的剪裁下,完全突顯女人特有的嫵媚曲線。
另一張,則是完全不同的風格,純白色的寬版褲裙,松松綰起的長發,飄落幾綹隨風輕楊,俐落的線條展現出屬于女子的自信與美麗。
只要是男人,都會舍不得移開目光,連她這個當女人的,都忍不住要嫉妒她的嬌麗。
無名的煩噪擾得胸口窒悶,無法冷靜思考——
砰!
待她察覺自身的行為時,她已重重合上眼前的廣告樣本。
「你都決定了不是嗎?何必還問我。」
宋爾雅抬眼,不解地審視她。「我都順你的意了,你還有什麼不滿?」
是啊,她究竟在做什麼?為什麼看他用如此專注的眼神在欣賞邵娉婷的美麗,會感到一陣難遏的怒氣?
夏以願深吸一口氣,掌控情緒,面無表情地收下廣告樣本往一旁疊放。「我有空會看,你去忙你的。」
如果宋爾雅會那麼容易被打發,那他就不叫宋爾雅了。
「你到底在不爽什麼?」
「我說沒事,你可以出去了嗎?!」
「以願——」他才剛伸出手,尚未來得及靠近,便被她用力揮開,過大的動作掃落了桌上的食物,隨著保溫杯落地,仍有熱度的鮮女乃茶濺上他不及閃避的手背。
她眸間閃過一瞬的慌亂,起身後卻又止步,倔強地別開臉。
任何人,心意遭人如此踐踏,都該生氣的,然而宋爾雅只是靜默地凝視她片刻,嘆了口氣自行抽出面紙擦拭身上的污漬。
她這表情,十足就是許多年前,害他從樹上摔下來時的樣子——抿緊唇,下巴昂得高高的,死也不肯讓人察覺她內心其實懊惱愧疚得要命。
「要不要先道歉?」他抬高燙紅的手背。
要是不主動引導,她怕是會悶在心里懊悔,然後今晚又無法入眠了。
她張口、閉口,幾不可聞地低語︰「我……不是有意的。」
「嗯,我听到了。」他邁步上前,扳過她的肩。「我都已經受完刑了,是不是該讓我知道你在不高興什麼?」
「我、我不知道……」
宋爾雅抬起她的臉,細細搜尋她臉上每一寸表情。
她繃著臉回瞪他,不願做出閃避的軟弱行徑。
然而,強撐起的無謂臉容下,他看見的卻是她眼中的脆弱。
半晌,他收攏雙臂,將她納入懷里。
她呀,每次只要覺得受傷、不安時,就會像個刺蝟一樣豎起全身的刺,不讓任何人靠近,這麼多年了,一點都沒變。
「宋——」她皺眉抗拒,他不理會,加重了手勁將她牢牢嵌入胸懷。
拉鋸了片刻,不知是他太強勢,消融了她的頑固,還是她心知拒絕無效,掙扎力道逐漸轉弱,量終只能軟弱地抵靠在他胸前。
她一直瞧不起女人軟弱依附男人的樣子,可是這一刻,她真的沒有力氣再堅持什麼,只想依從本能。
好半響,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安撫地輕拍她,感受她在胸口淺淺的吐息。
「你氣的,是邵娉婷嗎?」
十多年的相識,對她的了解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己,從她的反常,與幾個可疑片段拼湊起來,心里多少也有個底。
察覺她瞬間僵硬的反應,大掌柔柔摩挲她僵直的背脊。「我以為這是你要的。」先前不是為了這一季的代言人選與他僵到不行嗎?怎麼全听她的了,她反而跟他鬧脾氣?
是啊,這是她說的沒錯,她只是忘了,他與邵娉婷多年前還有過一段情……似乎,他身邊的女人個個絕艷,沒一個是庸脂俗粉。
她僵默著,開口、閉口了半晌,悶悶地吐出。「她結婚了!」
「是啊。」兩年半前,娛樂版的大頭條,他又沒失憶。
「那你還——」探班、送點心、殷勤照料,他就不怕閑言閑語嗎?再怎麼舊情難忘,她畢竟嫁作人婦了。「順便而來的點心,我才不稀罕。」
原來她是以為……
宋爾雅沉默了好久好久。「我沒說錯,你夏以願真的是沒心沒肺。」
「你——」
「听我說!」他將她緊扣懷中,不容掙離。「喜歡這一家牛角面包的是誰?處處被刁難、不容有半點差池落人口實的是誰?我又是為了誰欠下人情,戰戰兢兢、力求完美?到底順便的是誰,你會不知道嗎?」
她總是這樣,每次一有風吹草動,就將他推得遠遠的,從不曾為他堅持過。
她啞口無言,一句話都答不上。
宋爾雅無聲嘆息,俯首覆上柔唇,輾轉深吻,掌心順著背脊、腰身,溫存摩挲。除了她,他不曾這樣吻過、擁抱過其他女人,他不敢說自己有多清高,但絕不該被如此質疑。
「在你心里,我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我不知道……」在她二十七年生命里,所有她曾經愛過、信任過的人,全都背叛了她,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能力,再去相信這世上所謂的不離不棄。
「以願,你對我並不公平。你心里的傷不是我造成的,後果卻要我概括承受。每次只要一發生狀況,你就會立刻告訴自己︰‘看吧!我就知道他不是真心的’、‘我就說我們不適合在一起吧’,用力說服自己的決定是對的,然後理直氣壯地舍棄我。其實,問題從來都不在我身上,是你膽小得不敢放手去爭取。就算我告訴你,從擁抱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想過要背棄你,你會相信嗎?」
他搖搖頭,苦笑,替她道出答案︰「你不會。可是以願,我也是有情緒、有感覺的,我不可能一直承擔你不公平的對待,如果你無法放下心上的包袱,坦然走向我,總有一天,我會真的放棄你。」
深深凝視她好一會兒,他松開手,彎身撿拾地上的點心,將紙袋再次放回桌面上,帶著空了的保溫杯,不發一語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