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書房門口,隱約的談話聲透了出來,我止住步伐。
「……多年前,您曾經說過我配不上詠靚,那時什麼都不是的我,只是覺得被您看輕,自尊受辱,不瞞您說,有一度我真的賭氣地想過要離開她。」
原來爸私下找過齊雋?他自尊心那麼強的人,受得了嗎?在我面前他居然完全不象痕跡。
「但現在,我再回頭想想,忽然有些能理解您的感受。我是配不上她,不在于家世、條件以及任何外在因素,而是因為我不愛她,無法像她對我那樣,義無反顧地付出,不配得到那麼好的她。」
我心髒一痛,很多事情,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听到還是會難受。
「但是有些事,我還是必須澄清,您那時說我只是利用她,但如果我說,假使我有心要藉由這種方式得到什麼,詠靚不會是我唯一的選擇,您信嗎?在那時,我只是純粹依戀和她在一起的感覺,不舍得離開而已。」
「我只是沒有及時厘清自己的心意,不代表感情不存在,它潛藏在心里極深的地方,有一度連我都忽略了。讓詠靚受了很多委屈,我承認,也在這里誠心向您致歉,對不起,我沒有好好呵護您的掌上明珠,可是能不能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再讓她哭。」
「你拿什麼保證?好听的話誰都會說,這些年她忍受多少心酸你知道嗎?你又給過她什麼?憑什麼要我給你機會?」
「我是沒資格,但——容我無禮,您一輩子都沒有犯過錯嗎?您也曾經深深傷害了女兒對您的愛和信任,不是嗎?但是她原諒您了。詠靚就是這樣的人,心軟、善良、寬容,所以她原諒您,也原諒了我。那麼,您為什麼不能也給我這個機會?」
「我曾經失去過,才深刻體認到,她是我人生的重心,沒有她,我連努力的方向都沒有。身為一名父親,想听的不就是這個嗎?我現在可以很堅定地告訴您了,我很愛詠靚,我會用盡我的一切,讓她幸福。我不要求您馬上認同,但至少給我時間證明這一點,直到有一天,您願意親口說——我配得上她。」
「……」
案親哼了一聲,但我听得出來,他態度已經有軟化的跡象。
我悄悄移動步伐,靜靜蹲在樓梯轉角,將臉埋在臂彎里,深呼吸沉澱情緒。否則這個樣子下樓一定會鬧笑話。
「姊姊、姊姊,誰欺負你?」小妹搖了搖我手臂,我抬起臉,微笑。
「沒有,沒人欺負我。」
「那你為什麼哭?」
我哭了嗎?
抬手模到滿掌的濕意,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我深呼吸,飽滿的情緒漲滿肺葉,我才知道,幸福的極致也會哭。
齊雋,你不用證明什麼,單單是為了我,那麼慎重、那麼誠懇地向我的親人請求認同,我就覺得很幸福、很快樂了,你知道嗎?
「你怪怪的喔。」
瞄他瞄得太明顯,被抓包了。
「干麼一直偷看我?做錯事心虛?自己招認,我原諒你。」
「哪有!」只是想到他說那句「我很愛詠靚」、「她是我生命的重心」時的語氣,就忍不住想瞧他一眼。
他現在偶爾有空,都會陪我一起回家,想讓爸放心,他有好好對待我。
他跟小親也處得不錯,小親感興趣,他就教她拉小提琴,親自挑選適合她使用的小提琴當補送的七歲生日禮物,拐到一聲姊夫。
昨天離開前,爸撇撇嘴,漫不經心地說︰「現在有一點點配得上了。」
我沒戳破,假裝听不懂地問他︰「配什麼?」
他笑笑地不說話,牽著我的手回家。
「確定沒有?難得我今天心情好,大赦天下喔!」他又問了一次。
你當然心情好,昨天被我爸認同了咩。
「我哪像你,虧心事一蘿筐——」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對喔,我好像真的還有一件事沒向他招供,要不要趁這個機會順勢說了?
他流暢地倒車,將車穩穩停入醫院的停車格內,剛好接收到我猶豫的眼神。
「明明就一臉作賊心虛,還沒有?」
「嗯……」我解開安全帶下車,一面思考,就算現在不說,等等進去產檢,他還是會知道,到時在一堆人面前噴火暴走,我更丟臉。
這樣一想,好像還是先招了比較好。
我趕緊又繞回去,探進車內置物箱,翻找到上回的產檢報告,一股腦兒地塞給他。
他防備地瞄我一眼。「我可以看?不會又說那種讓人吐血的話?」
「不會。」因力不用我說什麼,他就會自己抓狂到吐血了。
他打開紙袋,抽了一半,確認我一句話都沒說,再抽另一半。
一片靜默。
他仰頭看了看天空,手指數了數。「是我算數出問題嗎?十二周……就是三個月。上次是十二周,那再加上後來的……不就四個多月了?!」
「對。」我腳下慢慢往後退。
「難怪……原來真的不是發胖,我錯怪你了……」他一頓,突然狠瞪過來。
「等等,四個月前我們還在一起!除非你爬牆,否則——」
「我才沒有爬牆。」少誣蔑我的人格。
「孩子是我的?!」他吼了出來。
「所以我就叫你去跟季楚道歉了啊!我們之間比濁水溪還清白。」先聲奪人,以壯聲勢,混淆視听。
「你的比喻我開心不起來!濁水溪顧名思義不是應該濁得很,比贏它有什麼——不對!這根本不是重點,汪詠靚,你居然騙我,這麼重要的事你也敢騙,活得不耐煩了——」
完蛋,混不過去!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溜再說。
「站住,不許跑!」
「你不追我就不會跑!」
「詠靚,停下來,拜托——」他聲音突然變得無比驚慌,我停步,回身看他。
「你肚子里有寶寶,不要跑跑跳跳的,我保證不生氣,乖乖等我過去可以嗎?」
咦?明明是我理虧,他還好聲好氣安撫我耶!原來這顆肚子是免死金牌?
我模模微凸的肚月復,他三兩步沖過來,用力地一把抱住我,微顫語調透出一絲壓抑的激昂。「混蛋!吧麼不早說,你害我好難過!」
「你不是說不介意?」原來都是場面話。
「接受是一回事,會不會心痛是另一回事。你不知道我心里罵了自己多少次活該!如果我少豬頭一點,楊季楚連你一根手指頭都踫不到。」
「手指……踫得到啦!」
「這是夸飾法!」
「喔。」
他抹抹臉,氣虛道︰「你要一打我都跟你生,拜托不要再這樣嚇我了。」
誰要生一打,又不是母豬!
不過看他好像真的嚇得不輕,我沒預料到一次的分手,會讓他產生這麼大的陰影,直到現在,發現他有時會夜里驚醒,傻傻地看著我發呆,模模我的臉像是要確認什麼。
我有些心疼,安撫地抱抱他。「我在這里,不會再離開你了。」
「嗯。」他悶悶低哼了聲,臉埋進我發間,好半晌才補上一句。「……我會再去道歉一次。」
听得出來,這次有比較甘願了,不然我真的好怕被季楚從好友名單里除名。
「老話一句,你要有心理準備,他也是會修理你的狠角色。」
「……見識過了。」
我好同情地瞄他。「不然……我先去巴結盈袖,讓她替你說情。」
他哼了哼。「不稀罕,我各人造業各人擔。」
「你確定?」希望他不會後悔今天的英雄氣概。
「……他曾經好意提醒過我,是我自己沒放在心上,活該被他整。」
咦?原來你也有被整的自覺?
「但是你這次不準再站他那邊,我寧願讓他回揍幾拳,都不許他對你亂模亂抱!」
我故作無事地悠悠然眺看天空白雲。
「裝什麼沉默?快說!」
「嗯……預約產檢時間差不多,該進去了。」
「汪詠靚,你還逃避,到底我重要還是他重要?」
我就知道!男人不管幾歲,心里永遠住著一個未成年小男孩。
誰教我要沒事比人家多吃五年的白米飯,要包容他偶然的小幼稚也只能認了,重要的是,這一次,我真的感受到他目光凝視時的全心全意了,這種只在我面前展現的依賴、撒嬌、小男孩稚氣,何嘗不是愛情里獨特的小甜蜜?
「季楚是朋友,而我愛你。」我回頭,輕輕說了句。
原本還一臉計較、纏著追討答案的男人,瞬問安靜下來。
一根棒棒糖賞去,心里的小男孩舌忝得心滿意足,乖巧地牽著我的手產檢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