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草進場 第6章(1)

原國。

斷皇爺府內的大總管斐思年,在看完手中的加急信帖後,抬首迎上斐然憂心的臉龐。

「三弟,你很擔心?」

「北蒙即將內亂,要不要派人去接應容止?」斐然為他奉上一盞香茗,順手幫他整理一下堆了滿桌的公文。

斐思年搖首,拉著他一塊兒坐下,「不必了,納蘭先生說此事就交由黃金門代勞。」

「黃金門?」那個蓬萊在上繳了今年度的稅金後,不是已經同他們翻臉了嗎?他記得蓬萊那只鐵公雞還說,往後打死他也不再與他們皇爺府有所往來。

斐思年笑得很有把握,「放心,這回他們會插手的。」

實際上,在接到了斐思年的飛鴿傳信後,蓬萊他是不插手也不行。

一掌拍碎了早就不堪他虐待的書案,蓬萊怒焰滔天地來回在書齋內走著,每踏出重重的一步,就將青金石所制的地板給踩出一道裂痕。

好久沒見他又這麼抓狂了,容易怕怕地縮在一角,膽戰心驚地看他在房內大肆破壞。

「二師兄息怒啊……」

正愁找不到人發泄的蓬萊一把將他揪過來,「老五!」

「小、小的在……」容易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瞬也不瞬地對上他那雙正噴火的火龍眼。

「速速去把小八那小子給我帶回來!」

他愣了愣,「咦,可四師姊不是已經去了嗎?」光她一人還搞不定?北蒙國的事有這麼麻煩?

在這節骨眼當頭,蓬萊壓根就不听任何推拒之詞,他緩緩收緊了手中的力道。

差點就被勒死的容易趕緊點頭,「我去,我這就去!」

嚇跑了容易,也暫時消滅了月復中的怒火後,總算鎮定下來的蓬萊一反前態,苦苦皺著張臉,步伐沉重地步出書齋往後山佛堂的方向走。

隨著離佛堂的距離愈來愈近,蓬萊的腳下就像拖了千斤重擔,愈來愈是走不動,可不得不面對現實的他最終還是爬上了後山,規規矩矩地站在佛堂大門前,只是,任憑他挖空了腦袋想了老半天,他還是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佛堂內的男子早就察覺到他的到來,似是早就料到了般地開口。

「小八做了何事?」

「他……」這種家丑到底該不該說?

算了,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該來的總躲不過,他、他……豁出去就是。

蓬萊狠狠閉上眼,「他嫁人了。」佛祖保佑,他只是個來報訊的,千萬不要連累他呀。

「嫁人?」

佛堂內男子的音調驀地變得恐怖陰沉,一陣難以抵擋的寒意緩緩自屋內漫出,蓬萊欲哭無淚地看著眼前的佛堂大門,飛快地被凍上了一層結實的寒霜不說,就連他腳下所站的地方也都開始結冰。

他硬著頭皮再道︰「對……」

「那小子回來後知會我一聲。」

「大師兄?」被凍得瑟瑟發抖的蓬萊不安地抬起頭。

「既然那麼愛扮女人,他就一輩子都當女人吧。」

暖氣融融、再舒適不過的七公子新房內,月穹端坐在客座軟軟的坐榻上,兩眼眨也不眨地望著坐在床邊那對狀似親密的小夫妻。

她抽著嘴角,「這是……」

「我相公。」莫追環著容止的腰,一手指著靠在他肩上氣色很不好的她。

「他是……」

「我娘子。」容止帶著淺淺的笑意向來人介紹。

「我娶了他。」她答得很理所當然。

「我嫁了她。」他已經自暴自棄成自然了。

月穹起身就走,「告辭。」

「師姊!」莫追忙不迭地追上去拉住救命大仙。

已經翻不動白眼的月穹,恨鐵不成鋼地往他的頂上敲過去。

「臭小子給我住嘴!」不長進的東西,叫他娶門媳婦回家,他卻是嫁了自己?他可真給他們師門長臉啊。

莫追眼中淚光閃爍,「師姊……」

容止微喘地一手撫著胸口,方要起身為莫追說幾句話,月穹已一陣風似地刮到她的面前,兩手捧著她的臉龐,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後,她的眼中似閃過了什麼,但她隨即將它掩下。

「小妞,你真想不開的娶了我家的臭小子?」那個不要臉也不要皮的師弟……她消受得起?

容止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嗯。」

「委屈你了。」月穹感慨地拍拍她的肩,不一會兒,月穹速速換上了熱情的笑臉,自懷中掏出本書遞給她,「來來來,這是師姊給你的見面禮!」

容止伸手接過,隨意翻開一頁,平鋪直敘地念出書頁上的某段文字。

「彭員外低首以嘴叨走艷二娘水色的肚兜,兩手下了狠勁死命搓揉著她胸前的紅櫻,在她受不住地嬌聲嚶啼時……一把將她的一雙小腳給扛至肩頭上?」

「……」在場的莫追突然很想挖個地洞鑽。

「你覺得如何?」月穹笑咪咪地眨著眼,一臉期待地問。

容止頓了頓,面不改色地評論。

「很……出色。」他這師姊的興趣未免也太與眾不同了吧?

「就知道你有眼力!」月穹心情飛揚地握住她日漸枯瘦的手腕,「听小八說你中毒了?別怕別怕,師姊我這就幫你瞧瞧。」一听到事情有譜了,莫追這會兒也不管那個四師姊是不是二師兄口中的家丑了,他快步過去扶著容止坐好,掏出袖中的帕巾邊拭去她額上的冷汗邊看向把脈的月穹。

「如何?」

月穹果然如莫追所料,根本就沒把這點毒給看在眼底,「能解,不過解毒的過程有點長,得要有耐心才成。」

莫追放心地吐了口大氣,「能解就好……」

「先吞了這顆藥,明日我就開始幫你解毒。」月穹自懷中掏出個小藥盒,取出一枚她親制的丹藥,決定先幫她修復經脈的損傷。

容止毫不猶豫地張口服下,沒想到那藥入口即化,不過一會兒,她就把頭垂靠在莫追的頸間,眼皮沉重得根本就睜不開。

「小八,跟我過來一下。」在莫追把她打點好睡妥後,月穹一臉正經地朝他勾著手指。

「師姊?」他走出內室關上房門,有些不解于她面上凝重的神色。

她蹙著柳眉,「我怎麼覺得……你家相公跟某人這麼像呢?」虧這小子日夜都與容止處在一塊兒,難道他都沒發現嗎?

「像誰?」

「老五。」

莫追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直以來就只認眼不認臉的他,經她提醒,這才發覺他究竟忽略了些什麼。

「你這麼一說,她……」他不禁開始回想起容止那張小臉蛋上的輪廓。

月穹直接替他回答,「還真像是嬌小秀氣又女人化的老五是不?」打從一見面起,她就覺得容止與那個容易,不僅是名字像,就連五官也無一不像。

他倆不約而同地沉默了很久,接著若有所思地對上對方的眼楮。

「我記得,五師兄他……」莫追遲疑地開口。

「有個從小就被賣掉的妹子。」月穹嘆口氣,一想到早些年容易為了找妹妹,找得都快只剩半條命,就打心底覺得不忍。

「那個妹子……」

她記得很清楚,容易是怎麼再三向他們交代的,「左耳後有個紅痣,頸子右邊上有兩顆黑痣,右大腿上有被狗咬過的葉狀疤痕。」

「她的年紀……」

「比老五小四載,今年應是二十二歲。」

莫追側過臉看向內室的門扇,回想起容止是如何對待那個只是任務上的大哥燕磊,以及她又是如何不舍于她與燕磊的兄弟之情,更不要說,她是為了什麼而放棄了大好年華,義無反思地入了納蘭先生的旗下,投身至內間這一個要命行業。

他沙啞地道︰「我听她說,她在找她失散多年的兄長。」

月穹眼楮一亮,「她兄長叫什麼來著?」

「沒說。」莫追的心中早與她一般篤定,「不過,我想應當是八九不離十。」

站在門前的師姊弟倆,互看一眼後,不約而同地輕推開內室的門扇,躡手躡腳地來到因服了藥而睡著的容止面前,先是確認過她的耳後和頸間,接著,他倆被難住了。

看著那床蓋住她周身的錦被,莫追難得有種進退不得的感覺。

「……你掀還是我掀?」他要看了她的大腿那事情就大條了……容止若是知情,不掐死他也會打死他。

月穹推得一干二淨,「她不是你家相公?」

「可我們又還沒煮飯……」他猶推托著,在月穹一記殺人式的眼神刮過來時趕緊改口,「我掀就我掀。」

坐在床邊輕柔揭開厚厚的錦被,莫追看了看她身上那一襲男式長衫,怕她會被凍著,動作快速地拉開她的衫子,正想卷起她棉褲的褲腳時,一柄涼涼的短刀突然抵上他的腰際正下方。

「……想讓我廢了你嗎?」容止勉力睜開眼,火氣旺旺地瞪著自家擾人清夢的娘子。

「你不是睡過去了?」她的刀尖就不能換個地方擺嗎?那個地方很危險好不好?當心她往後不幸福。

她強撐著眼,「讓你日後不能人道的這點意志力我還有。」

莫追試圖向她解釋,「咳,其實我只是想……」

「非禮一下?」很遺憾睡不飽的某人永遠都只會先往最壞的方向想。

「不,我是--」

「猥褻賞玩一番?」她記得那位四師姊給她的睡前讀物可精采了。

莫追漲紅了臉,「我哪是那種--」

「滾,同你家師姊討論小黃書去,別吵相公我睡覺!」容止也不給他辯解的余地,挪開短刀後就一腳把他給踹下床。

當容止翻了個身再次睡過去後,莫追一手撫著面上鮮辣出爐的腳印子,兩眼對上一臉要笑不笑的月穹。

「師姊……」

「不用看了,那種一模一祥的起床氣,就是她了。」

閉門謝客的靖遠侯府,近來安靜得有些不同往常,但左右鄰居皆沒人上門找過原因,就連燕磊朝中的同僚也沒來探望一下請了病假的燕磊。在這隆冬時分,外頭紛飛的大雪,徹底的掩蓋住了朝中各異的人心,也凍涼了燕磊那顆忠君愛國的心。

很可惜容止沒時間去安慰一下從鬼關門前撿回一命的燕磊,更沒空跟他解釋慕殤為何會在宮中安排了高手想要他的命,因月穹已經開始著手為她解毒了。打從她服下了第一劑的藥引起,她不是成日都在昏睡,就是醒來一口口地吐著漆黑的毒血。

為此,心急的莫追不只一次揪著月穹的衣領,也不只一次被月穹給揍扁扔在角落邊。

偷渡進府內,目前藏身于七公子新房中的月穹,總覺得她愈來愈不認識這個小八師弟了。

瞧瞧,這宜室宜家的好媳婦是打哪來的呀?

殷勤服侍自家相公吃飯、喂藥、穿衣等等,事事不假手他人不說,他就連陪笑陪床還有陪睡這事也都干上了,整夜當自個兒是發熱的暖爐,將怕冷又受不了解毒痛苦的容止給抱在懷中哄著,只要她不適地輕輕哼個一聲,他就馬上自睡夢中醒來,非要等她睡著了後才肯跟著閉眼。

「小八,你真想帶她回師門?」月穹兩手環著胸,靠站在小廚房的門邊,淡淡問著那個又在洗手做羹湯的莫追。

「我都嫁她了。」莫追正熬著容止消夜該用的小米粥,在听了她的話後,他合上了大鍋的蓋子,蹲子查看底下的灶火。

「正經些。」

他搔著發,「沒法子,誰教我遇上了?」不然能怎麼辦?

月穹有些懷疑,「真喜歡她?」

喜歡嗎?

老實說,他也不知道。

他盯著灶中火舌舌忝上干柴後歡欣跳躍的火光,仿佛就像看到了,容止以往只要又給他下絆子得逞之後,她面上就會漾出的得意笑臉,而那時的她,很耀眼,也很令人難以挪開雙眸。

可自她病了後,以往曾在他倆間說來再尋常不過的一道風景,就都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回憶。

如今的容止,不再時不時地與他吵嘴抬杠,她不會陪著他一塊兒演戲,她甚至沒有力氣指揮他去扮什麼女乃娘小廝或柔兒,她變得蒼白、變得孱弱,那雙他總認為精明靈動的眼眸,近來,也總是沉沉地合上。

這令他心慌。

守在她的病榻邊,他時常在夜半不眠吋分,看著床上那個若是沒有他在身邊,恐怕早就賠上性命,去了下頭的人兒。他總是邊摩挲著她冰涼的小手邊在想,在她的身上,究竟有什麼特殊的因素吸引著他?為什麼,她就是那麼那麼的……教他放不開。

他老是告訴自己,其實他只是很懷念從前相處的那段日子,難得有個知心人,他自然是視她如己,為她想為她念。可他挪不開的目光,和她淺淺的呼吸,似乎都在告訴他,並不只是這祥的。

或許對他來說,這不是什麼喜不喜歡的問題,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也不是簡單的喜歡或愛就能輕易衡量的。

他只知,在她的身邊,他開心。

在月穹追問的目光下,莫追斂了斂四處漫游的心神,以火鉗撥了撥灶內的柴火,喃喃低聲說著。

「她……很有趣,同她在一塊兒,日子從不會無聊。」

月穹拍著他的腦袋瓜,「待老五知道你嫁了他妹子後會更有趣。」

一想起自家追殺他有好些年的五師兄,早有覺悟的莫追便不禁有些頭疼。

「小八,我再問你一回,你真要帶她回去?」月穹干脆在他的身邊蹲下,在灶前伸出兩手烘烤著。

「嗯,在她身邊不會空虛寂寞。」既然丟開會擔心,放下又會煩惱,他還能不把她給收了擱在身邊?

月穹斜斜睨他一眼,「你是怨婦了多久?」

「感覺,這是一種感覺你明不明白?」他攤著兩掌,很認真地希望她能理解。

「不明白。」

他挖空了腦袋,結結巴巴地湊出一句,「就是……就是感覺在她身邊很快活。」

她不客氣地賞他一句,「你被虐上癮了?」扮完下人扮媳婦,還很快活?這是病,還沒得治啊。

「吃得苦中苦……」莫追一臉尷尬,頻轉著十指。

「嗯?」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他兩眼左看右看就是沒法看向她。

「喔?」

被瞧得一臉不自在的莫追口氣很沖地道︰「哎,反正我樂我的,你管那麼寬做什麼?」

「別忘了她可是那個姓納蘭的人。」月穹不禁要提醒他一下,「你想挖納蘭先生的牆角?」

莫追就是想後悔也早就來不及了,「我挖都挖了……」

她不疾不徐奉上致命一擊,「不怕納蘭先生對付完二師兄後,二師兄接著就回過頭來拆了你泄憤?」

想到那個專為斷皇爺出主意的納蘭先生,這些年來從他們師門挖走多少稅收,並與師門結下多少不共戴天的梁子後,自家二師兄又是如何千方百計地想留下那些錢……莫追就覺得自個兒的脖子有些涼。

他抖了抖身子,「師姊……」

「別看我,到時我是絕對不會伸手救你的。」

他沮喪地垂下兩肩,「眼下她跟不跟我回去都還是一回事呢。」想得那麼遠有什麼用?那女人一心一地的不肯負責任才教他發愁。

「怎麼,你魅力不夠大?」月穹眼中盛滿了訝然,「她沒迷上你?」他素來騙人的皮相居然不管用了?怪了,在看過小八的真面目後,容止居然沒被他這張又俊又女敕的臉給迷住?

莫追心酸地搖首,早在見識過七公子強大的魅力後,他這點小小的美色,人家又哪會看得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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