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調任的鬼衛一臉茫然。
他們鬼界……啥時起蓋了這麼一座金碧輝煌的皇宮來著了?
眼前這座緊臨鬼後居所忘魂殿的新皇宮,佔地幅員廣闊,外觀雄宏氣派,殿內雕梁畫棟甚是堂皇富麗,他瞠目結舌地一路走進宮殿里頭,沒走幾步路,接著又被眼前大殿上的景況給嚇了一跳。
身在鬼界,本該不是一身血衣就是一身墨衣的眾鬼差,些刻男的皆扮成人間皇宮中太監的模樣,女清一色都打扮宮女,一個個齊跪在玉階之下,哭喪著一張臉懇求著高坐在鳳座上的女鬼。
到底是怎麼回事?
懶懶斜倚在鳳座之上的紀非,慢條斯理地掃了底下的鬼差們一眼。
「本宮要投胎。」
殿上頓時哭聲四起,吵吵嚷嚷有高有低,「皇後娘娘、姑女乃女乃、我的祖宗,求您就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吧……」
站在殿門邊的鬼衛看得是一頭霧水,他往旁一瞥,在眼角余光中掃到了守川人那張熟悉的臉龐,發現守川人正自殿柱後探出頭來,偷偷模模地對他招手示意。
「你剛到任?」守川人光看他茫然的模樣,也知道殿上的情況對他造成了多大的沖擊。
溜過來與守川人一塊兒躲在柱後鬼衛,遲疑地點點頭。
「嗯,奉鬼後之命剛自寒冰地獄調過來,听說你們這邊人手短缺……」怪,殿上那些鬼差好歹也有五六十個吧,人手還嫌不夠?
她一手指向大殿,「看了後有什麼感想?」
「人間的皇後……都這麼難搞?」來到鬼界後不安分的鬼他見多了,可他還真沒見過這種膽敢在鬼界擅自稱後,行事作派還如此囂張招搖的女鬼。
「也並非全是這樣。」守川人一在他身邊坐下,愈想愈是感慨,「上回的那一個,成日就只會呆呆在記川里撈回憶,說來也挺安分的,哪像這尊……」
表衛再三瞧了瞧紀非那張皇後臉,很確定在幾年前就見過她,只是他不明白的是……
「她都已待在這兒幾年了,怎麼還不去投胎?」沒記錯的話,有七年了吧?本身無大罪大惡的她,怎在鬼界一耽擱就那麼久?
「怎麼投?」守川人白了他一眼,「上面不讓投啊。」
表衛嚇了一跳,「她得罪過鬼後?」
「她倒是沒有,但她男人有。」一想到那個讓鬼後恨得牙癢癢的皇甫遲,守川人便覺得他們這些鬼輩的苦恐還要繼續下去。
「她男人?」人間的皇帝這麼厲害?
守川人幽幽一嘆,「就那個挖了咱們鬼子心的人間國師皇甫遲。」這些年來,為了那位整得鬼界雞飛狗跳的皇後娘娘,待在人間的皇甫遲因為記恨可殺了不少鬼界眾生,那狠勁……簡直就像故意要和鬼後作對似的。
什麼,皇甫遲?
「我看也這下永遠也甭想投胎了……」大抵也听說過殺鬼子事件的鬼衛直搖著頭。
一殿的哭號聲中,一道清澈的女音成功地壓制住壯盛的哭音。
「本宮有些渴了,來人,去把孟婆叫來,本宮要喝湯。」
「娘娘,求您就別再為難咱們了……」奉命得日夜伺候她的鬼差哭喪著臉,甚是希望她能夠早日打消喝孟婆湯或是投胎的妄想。
「還不快去?」她明眸一轉,朝鬼差笑得甚是嫵媚,「怎麼,耳朵又不好使了?」
「不……不敢……」
紀非優雅地起身,順著玉階緩緩踱下,「你在這鬼界待得挺舒服的是不?能夠爬到今日這位子,想必是花了數百年的心血吧?」
「你、你想做什麼?」鬼差氣息一窒,心中猛然敲響起陣陣警鐘。
紀非嫣然一笑,「既然本宮過得不痛快,你們又怎麼可快活呢?」
表差听了當下轉身就跑,但下一刻,一柄疾射而來的大刀已自天而降,豎插在他的面前堵住他的去路,他顫巍巍地向四周,卻不見任何同僚施予援手,反倒皆恐懼地對他退避三舍。
「認分去投胎吧。」紀非聲音緩緩自他的身後響起。
「不要啊--」他側過臉,害怕地發現熟悉的金光已朝他罩來,「我不要投胎!」
「由得你選?」紀非揚起一指,指尖金光大盛,璀璨耀眼的光芒轉瞬間即將他吞沒。
刺目的光芒淡淡地在殿中消散,當其他的鬼差終于能睜眼時,不出他們所料,不只先前那位鬼差已不復在,就連稍微靠得近些的一些鬼差也一並遭受波及。
紀非數了數殿上的鬼差數,「來人,轉告鬼後,本宮身邊服待的人手又短缺了,叫她再派百名鬼差來。」
「是……」
躲在柱後的鬼衛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
「……你們不阻止她?」怪不得這尊皇後死後還能這麼張狂。
「怎麼阻止?」守川人懶懶抬了抬眼皮,「打也打不過她、罵又罵不過她,你也瞧見了,她還隨時地就能讓鬼投胎。」
「怎可能打不過她?」
「甭說打了,咱們連動她一根寒毛都不成。」
「為何?」
守川人苦惱地搖嘆,「你也見著,她那一身福澤,誰踫她誰就要受罪,誰踫她誰就會被福澤洗清罪孽強迫投胎。」
「當真?」這豈不是比那什麼佛界聖徒還更強一些?
「哪還有假?」守川人兩手一攤,「誰讓她生前致力救國救民救天下。」
表衛說什麼也不信,「可普通的凡人無論再如何大慈大善,按理來說,也不可能有那麼深的福澤啊。」
「她身上的福澤,並不全然是她的,嚴格來說,她的只佔了那麼一點點。」
「那大半是誰的?」他愈听愈陷入十里霧中。
「皇甫遲的!」守川人恨得直磨牙,「那家伙一知道這位皇後娘娘來到了鬼界後,深怕她會受到一丁點委屈,便二話不說把身上積攢的福澤全都捎給了她!」
表衛額上開始泛起陣陣冷汗,「倘若我若沒記錯的話,皇甫遲……好像救人間救了不只千年……吧?」
「正是。」守川人一想到這事,就恨不得想去人間狠狠咬上皇甫遲兩口,「就因他數千年來便一心救世且不求回報,連天地都不得不為他動容,賜給他的福澤深厚到不只足以讓皇後娘娘庇蔭來世,就連往後百世,她都只要躺著享清福就成了。」
「……能讓皇甫遲收回去嗎?」有必要這麼大方嗎?他這是折騰誰呢?
「你說呢?」
表衛激動地跳了起來,「這種燙手山芋鬼後還敢攔著她不讓投胎?」
「有什麼法子?你也知鬼後最是記仇了,皇甫遲這七年多來殘殺鬼界眾生不說,他所干下的殺子之仇,鬼後更是永遠也不可能忘得了,只要皇甫遲一日不低頭道歉,鬼後說什麼也不可能讓紀皇後投胎轉世。」鬼後雖是沒法奈皇甫如何,但她卻能夠拘著皇後娘娘啊,按鬼後的意思,就是要皇甫遲與他的心上人永遠生離,再不能聚首。
只是,鬼後的這麼點小心眼,可苦了他們這些只想在鬼界安生過日的大批鬼差啊。
守川人至今仍忘不了,七年前這位初初來到鬼界的紀皇後,當時她面上的表情。
興奮期待。
對,就是興奮期待,這位剛死的紀皇後,全然不為自己身死而哀傷不說,成天快樂得像只小鳥般,她不時就跑去奈何橋那邊探問,迫不及待等著想渡橋登上九轉輪台投胎,全然沒有半點環境適應不良的問題。
可當鬼後親口告知她,她永世也甭想離開鬼界半步後,一切就都變了。
歡快的笑靨自紀非面上失去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他望之都忍不住要顫抖的寒意。
數日後,生前早已習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娘娘,坐在她自鬼後忘魂殿那邊搶來的鳳座之上,揚著涂滿紅色蔻丹的縴縴玉指,吐氣如蘭地對他道。
「錦衣玉食的日子本宮也過膩了,正好拿你們鬼界來體驗一下另一種不同的人生。」她漾出陰森的冷笑,「鬼後困本宮一日,本宮就盡其所能折磨你們一日,她若想困本宮十年百年那亦無妨,反正皇甫遲又不會老,本宮有的是時間同你們慢慢耗。」膽敢扣住她不讓她投胎?
還沒來得及接受她這轉變的守川人有些怔愣,心底默默抱怨著橫插一手的鬼後之余,也不免懷念起這位紀皇後剛來報到時的溫婉可人。
紀非不疾不徐地道︰「人,本宮生前斗過了,拔掉兩個王爺、一個國家外加滿朝文武百官;但鬼,這還是頭一回。」
莫名強烈的不安感霎時竄上所有被派來看守她的鬼差的心頭,在她凌厲冷冽的目光下,眾鬼幾乎不敢抬首與她對望。
「這樣吧,不如咱們……一塊兒試試?」紀非蓮步輕移,走到一名鬼差面前,以指輕勾起他的下頷,並在下刻一直接送他投胎上路。
片刻過後,總算明白發生何事的眾鬼差愕張著眼,心懷恐懼的他們,不可自抑地,個個身子抖顫得如篩糠般。
她微笑地望向眾鬼差,「千萬要好好挺下去,可別讓本宮太失望。」
然後,一如娘娘她老人家所言,她真開始虐待他們了。
例如,娘娘她看厭了所有鬼差清一色慘白無表情的鬼面,干脆規定他們這個月一律都得在臉上掛著貨真價實的笑臉,好不容易待他們熬過了笑得臉僵的這一個月,下個月,她又有意見了,說是笑臉看厭了,每個都得哭給她看,個個必須哭得淚流滿面卻不許哭出聲,先連哭個一個月來給她瞅瞅。
什麼,哭不出來也不想笑?
那行,你辛辛苦苦修行了數百年的修為也不必留著了,強制投胎去吧,皇後娘娘很樂意親自送你一程,讓你回到人間重新休驗新的人生……
沉湎在回憶里的守川人,心酸地抹去眼角的淚水,才想拉著鬼衛好好大吐苦水一番,就听到殿上皇後娘娘又開金口了。
「來人,擺駕,本宮要去記川打水漂兒。」
守川人原本就夠白的臉登時變得更加慘白,渾身哆嗦的她兩手抱著腦袋轉身就跑。
表衛不明所以地一把拖回她,「喂喂,你跑什麼?記川不是你負責照看的嗎?」
「不跑不行啊!」
「不過是打打水漂兒,這有什麼可躲的?」鬼衛把她拖回柱後,看著殿上大批人馬正準備出宮移駕記川。
「有什麼可躲的?」守川人急得想跳腳,「你知道她是用什麼打的嗎?她用的是鬼差的人頭!她還專打水中怨女的回憶,搜集起來後便送過去忘魂殿,專讓那些怨女去擾鬼後的耳根子清淨!」
守川人永遠也忘不了頭一回這位紀皇後站在記川邊的情景。
那一日,天色依舊是陰風狂嘯、黑雲低垂,來到記川邊打算打漂兒玩玩打發時間的紀娘娘,她儀態萬千地站在川邊瞧了川中載浮載沉的回憶好一會兒,接著她轉過頭,不懷好意地盯著川邊一大票守著她的鬼差,然後挽起衣袖,二話不說地抽起其中一名鬼差身上的佩刀,刀起刀落,在那顆被砍飛的人頭滾落到她腳時,她拎起人頭在手上掂了掂,笑靨如花地說了一句……
「這重量剛好稱手。」
接下來,她就開始拿人頭打水漂兒了。
……這不是女人嗎?這真的是女人嗎?
長在皇宮大院里的女人,哪個不嬌弱、哪個不如花兒般含羞帶怯?且她還是個好吃好喝供在宮中二十來年的尊貴皇後!
梨花帶淚?她笑得可舒心暢快了。
楚楚可憐、弱不禁風?她砍人嫻熟利落得就像喝白水一樣自然。
端莊持重、溫良恭儉?她一日不找他們麻煩,她就覺得這日子沒滋味!
那一日,她還叫身後那票等著被砍頭的鬼差自覺點,自個兒把人頭摘下來送到她面前,別勞煩她動手,搞得在場蚌個摘了人頭的鬼差苦不堪言,前一刻好不容易才從水里撈回自已的頭,下刻又忙著把頭送至還未盡興的娘娘面前,再苦哈哈的等著下水繼續撈腦袋。
他們不是鬼差嗎?來到這兒的冤魂哪個不被鬼差虐、哪個不是受不了折磨哭得死去活來日月無光的?
可這位皇後娘娘偏不,她過得十分愜意不說,她還如魚得水、逍遙無比,而他們呢,打從這位皇後娘娘駕到之後,他們身上的衣裳就沒一日干過!
「……還有這招?」听完她抱怨的鬼衛嘴角頻頻抽搐。
「不只呢。」守川人娓娓道出其他同僚的遭遇,「牛頭馬面知道吧?前陣子皇後娘娘提著大刀大刺刺的闖進忘魂殿,當著鬼後的面割了牛頭頂上的一雙牛角不說,還把馬面給生生揍成了張大圓臉。」
「鬼後不攔?」
守川人哀怨得很想撓牆,「攔不住啊,她那一身的福澤就連鬼後也不敢踫,深怕會因此而壞了數千年來好不容易累積而成的修為……」
「難道……難道咱們就這麼任她把鬼界搞一團烏煙瘴氣?」鬼衛有些顫抖了。
「不然呢?」
她早看破了,這尊皇後娘娘就是根鬼界的雞肋!想送走這個大麻煩讓她去投胎嘛,鬼後偏偏又不願成全了皇甫遲的心願,讓他們再度重逢;不讓她投胎嘛,鬼界天天鬼哭狼嚎淒風慘雨的,沒一日安生。
對于這根雞肋,後悔萬分的鬼後,是梗在喉中咽不下、又不肯輕易吐出來,于是就只能這般將她給晾著,哪怕這令他們有苦有屈,也只能全都咽下,當作視而不見。
就連高傲的鬼後都憋屈地咬著牙忍受了,他們這些最底下看的鬼後臉色的鬼差又能如何?依樣畫葫蘆,忍著唄。
表衛絞盡腦汁,「咱們何不把她關到鬼最深處的地獄,或是把她囚禁到--」
「都說過不能踫了……」以為這點鬼後和他們都沒想過嗎?
「術法?」
「對她沒效。」金光罩頂和刀槍不入這兩大招他們看過太多遍了。
「武力?」幾百個鬼差齊上去,總壓得住她吧?
守川人晾著白眼,「她活著的時候可是護國皇後,那一手大刀耍得可威風了,砍人頭切瓜似的。」
「可……總不能再這樣任她與鬼後比鄰而居,日夜作威作福……」鬼衛突然覺得,數千年來鬼後盤岩如山般的地位,正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動搖。
「誰讓她就是說什麼都不挪窩!」守川人暴躁地揪著發,「她成日就是等著折騰完隔壁的鬼後再回來折騰我們……」
「那……不如咱們去勸勸鬼後讓她去投胎?或者讓鬼後別再對皇甫遲記恨?」
「甭奢想了,鬼後不可能會低頭的,那可是殺子之仇。」鬼後豈是那麼好拿捏的?鬼後的性子就跟這個皇後一樣倔,還壓根就听不進勸!
表衛皺著眉,「這……」
一名去而復返的鬼差忽地跑回殿內,不客氣地自柱後揪出想逃過一劫的守川人。
「守川人,娘娘要打水漂兒了,你還不快來跟前好生伺候著?」
守川人瞄了瞄這位一身宮女打扮的同僚,接著不情不願地拖著步子往外走。
「你干嘛?」打算跟過去看熱鬧的鬼衛,盯著她含悲欲淚的模樣。
她怨憤已,「娘娘她每回手邊鬼差的腦袋用完了就會來借我的,還說我這顆腦袋長得好,丟起來最稱手……」
「你……保重。」鬼衛看她的目光登時寄予了無限同情。
誰說死後就一了百了的?
哪方神聖或是大羅神仙都好,快點把這尊皇後娘娘拎走吧,這日子,真過不下去了……
等在記川旁的紀非微笑地看著姍姍來遲的守川人,兩眼滑過她身後沖天不散的怨氣。
「你又來晚了。」躲得過初一也避不過十五,這道理她怎還是不明白?
「請娘娘恕罪……」守川人僵硬地給她行了個標準的宮禮。
紀非隨手接過一旁遞上的人頭,姿勢熟練地往川面上一丟,飛至川面上的人頭接連在水面上點七次的水波,再沉至川底,沒過一會兒工夫,又有一名苦哈哈的鬼差下水去撈自個兒人頭了。
「不知……」別告訴她這是天性就行了。
「被寵被慣出來的。」
「……」到底是哪個罪魁禍首造就的?那家伙有種就不要死,全鬼界的鬼差到時統統排隊等著輪流伺候!
紀非拍拍她掌心中的腦袋,「寵我的那名修,願為我做任何事,慣我的那名修,全心全意的縱著我,我的歡喜就是他的歡喜,我的快樂就是他的快樂,我的心,亦是他的心。」
這世上真有這種愛嗎?守川人愈想就愈覺得這並不像是愛,反倒是像種犧牲自身所有私欲的奉獻。
「知道他為何如此嗎?」
守川人很干脆地拿著手中的人頭左右搖了搖。
「因為愛。」她花了一輩子的光陰,總算才教會皇甫遲這個字。
她的那只傻鷹,這七年來,也不知過得如何……
是不是時常呆站在天台上遠眺著那座已不存在鳳藻宮?是不是孤零零的守在鐘靈宮,任憑滿室的寂寞圍繞著他也不肯離開?是否又不吃飯也不睡覺了?蘭總管有沒有按照她的交代照顧好他,不讓他又不管不顧地虐待自個兒的身子?
在她死後,燕吹笛與軒轅岳有沒有拉住皇甫遲,不讓皇甫遲的那顆心往死里頭走?
「他還等著我回去與他團聚呢。」紀非的眼中浮上了一抹不舍,「一如以往,他還苦苦的忍著,傻傻的等著……」
守川人忍不住好奇,「既是如此,那您當年怎不就允了他讓他為您還魂?您又何苦來鬼界走這一遭生生地與他分離?」
颯颯陰風吹指過川面,飄飛長發掩去了紀非的半邊臉,幾乎將她低喃吹散在風里。
「因為活不下去啊,活不下去。」
見過太多例子的守川人說得很實際,「可死了也不見得能解月兌。」
「總比活著受苦好。」
「怎麼說?」
「不得所愛,雖生猶死。」紀非唇角微微一色,「故但求一死。」
與皇甫遲相識二十六年來,除了想愛不能愛,她還得到了什麼?
愁城一座。
而他倆,一人在城里打轉,一名修羅在城外徘徊,活得皆苦皆傷皆痛,可她,卻又無力擺月兌塵世所加之的束縛。
若是不死,哪來的新生?
只要能拋開這一世皇後身份,和她對紀氏一族的虧欠,哪怕是死,她都毅然而往,因二十六年來,她雖對得起紀氏、對得起全天下的百姓,可她卻對不起那名已等她多年的修。
她再也不願傷他的心了。
守川人詫異地看著她狀似平靜的面容,關于她與皇甫遲之間,全鬼界所知不多,也無鬼能明白她為何非要親自死一回重新投胎不可,更讓所有鬼差都模不著頭緒的是,那個老愛與鬼後作對的皇甫遲,怎那麼輕易就放手讓她來鬼界?不是听說皇甫遲愛她愛得不惜與三界為敵嗎?那,他又怎麼舍得讓她為鬼界受苦?
「可偏偏,卻被你們給壞了事。」紀非緬懷的語氣在下刻驟變。
守川人不住地打了個寒噤,滿心的毛骨悚然揮之不去。
紀非笑吟吟的,「所以,這後果,自然是報應在你們身上了。」
他們苦、他們冤啊!明明作主不讓她投胎的是鬼後,有道是冤有頭,債有主,干啥全都算到他們這些無辜的鬼差頭上來?
「很委屈?」
守川人手中的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紀非神色一凜,「再委屈也給本宮咽下去。」
誰讓他們是鬼後的共犯呢……守川人不禁兩眼含淚。
「地獄有好幾層是吧?」紀非接過她的人頭,緩緩道出她接下來的計劃,「本宮決定,明日起,一月逛一層,能送多少鬼差上路投胎就送多少,若是全都逛完了,那就從頭再逛一遍。」
守川人顫顫地伸出一指,「你、你……」
她很大方,「反正本宮福澤深厚,也不想享什麼百世福報,余下的,就賞給你們吧。」
守川人猶不及開口,紀非已對準川水中那縷怨女的回憶將手中的人頭丟了過去,再轉身拍了拍守川人猶站在她身旁的身軀。
「不必謝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