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戀 第三章

「那種情形﹐我們能逃出來﹐是命大。」高仲苑在投宿的飯店里﹐心有余悸地道。

衛達夫望著灰蒙蒙的天際﹐輕嘆口氣﹐「這場雨什麼時候會停﹖」

「不知道﹐要看老天爺。」高仲苑煩亂地道。這里三不五時就下雨﹐大陸氣象台的氣象報告根本就不準。

「我想要再去一趟公主陵。」伊澄湘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心思煩亂地道。

「甭去了﹐進不去了。」高仲苑甩甩手﹐沒有人可以再去逛那座怪墓了。

「為什麼進不去﹖」衛達夫轉過頭來緊張地問。

「公主陵被埋起來了﹐埋在石堆里﹐陽碩還留在那邊看災情。」听到公主陵被埋起來的消息後﹐高仲苑有種感激的心情﹐至少他不必再看他們兩個情緒失常。

「我們出來時整座陵還好好的﹐怎麼會被埋了﹖」衛達夫語氣慌亂又急躁﹐當初不是只有塌了半邊的墓道嗎﹖「我們走後公主陵上頭的岩石就垮下來﹐使公主陵全塌了﹐現在那座山只剩一堆岩石。」還好他們撤退得快﹐如果慢了半天﹐只怕現在要陪那個公主長住地底了。

「紫陽公主怎麼樣﹖」衛達夫不知該怎麼承受這個消息﹐捉緊高仲苑的手臂﹐心急地問。

「什麼怎麼樣﹖那個公主死了一千多年了﹐她還能怎麼樣﹖」高仲苑撥開他的手叫道﹐那女人還能再死一次嗎﹖「我是說……公主的身軀呢﹖有沒有及時運出來﹖」衛達夫不想解釋﹐心慌意亂地問。「一部份的陪葬物是搬出來了﹐但那個翡翠棺太龐大又太重﹐來不及運出。」要心痛也不是因為那個死人﹐他可惜的是那個可以讓人變成大富翁的棺材。

「高先生﹐衛風的墳呢﹖是否安然無缺﹖」伊澄湘情急地站起來。他呢﹖那個讓她心神難寧的男人呢﹖「很不幸﹐也陷下去了﹐踉公主陵一起被岩石埋沒了。」高仲苑皺著眉看她奇怪的表情。

「衛風……他不在了﹖」伊澄湘難掩悲傷的情緒﹐落寞地坐在椅子上。

「澄湘﹐他本來就不在﹐他也死了一千多年了。」高仲苑嘴硬心軟地低子告訴她﹐見大美女一副失落的樣子他也不舍。

「他在﹐衛風他在那個地方。」伊澄湘執著地告訴他﹐她知道衛風還在那個地方﹐就像衛達夫說的一樣﹐他一直都在。

「你接下來要告訴我衛風會復活嗎﹖求求你別再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來嚇我﹐我最近被你嚇夠了。」高仲苑跳起來叫道﹐她說過的話一一被印證﹐如果她現在說衛風會從墳里爬起來﹐他也會相信。

「能不能把衛風挖出來﹖可以搬動岩石嗎﹖」伊澄湘抹去涌上眼眶的淚水﹐帶著一絲希望問。

「澄湘﹐你為什麼那麼關心那個死了一千年的男人﹖」

斑仲苑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為一個千年前的男人而哭。

「他沒有死﹐他沒有……」伊澄湘閉上眼叫道﹐淚水又不爭氣地滑下臉頰。

「天﹐又來了﹐什麼叫沒死﹖」高仲苑喪氣地問。難道那個男人真的會爬出石頭堆嗎﹖「我正在理清頭緒﹐你別再吵了行嗎﹖」也不知是哪來的脾氣﹐她扯著嗓子對他吼。

「澄湘﹐你有脾氣﹖」高仲苑瞪大了眼﹐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個古典美女發火。

「我……對不起﹐我也不曉得我是怎麼搞的……」伊澄湘眼眸轉了轉﹐掩著唇對他道歉﹐她甚至不曉得她會用這種音量跟人說話。

「你還有更多的情緒﹐只是你還沒醒。」衛達夫在她身邊觀察了許久﹐淡淡地告訴她。

「更多的情緒﹖我有﹐我討厭這塊土地﹐我討厭那些怪聲音﹐我討厭這里的一切。」

伊澄湘掩著臉難受地道﹐從來到這個地方起她整個人就像是被別人竊佔了﹐不由自主的話語﹐不由自主的眼淚﹐她不再是她﹐而她也不知道她又是誰。

衛達夫在她的面前蹲下﹐拉開她覆臉的雙手﹐目光深奧難懂地看著她。「包括衛風﹖」

「他……他不……不是那樣的……」伊澄湘半垂著眼睫﹐提起衛風她就覺得腦中無比紊亂﹐濃厚的哀傷再度漫上心頭。

「你對他存有什麼感覺﹖你對我又存有什麼感覺﹖」衛達夫以手掌接下了她滴落的淚水﹐而後緩緩合上手掌﹐貼近心房。

「我說不上來﹐我不懂那是傷心還是難過﹐或者是……內疚。」一些細微而喧鬧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傾訴﹐她捉不住那些聲音的源頭﹐只覺得傷感﹐和莫名的內疚。

「為什麼要覺得內疚﹖你沒做錯什麼事。」衛達夫撫著她縴柔美麗的臉龐﹐他不了解她怎麼會這麼想﹐有罪的人不是她﹐在故事里也沒有罪人﹐只有遺憾。

「沒有的話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伊澄湘仰起驚慌的臉孔﹐口氣飽含疑問﹐盤旋在心底的內疚心情是如此的真切﹐彷佛在歲月中重生﹐告訴她﹐她曾經錯過。

「這要靠你自己去想、去記起來。」衛達夫柔柔地哄著﹐也許她需要更多一點的時間﹐她總會想通﹐就如他一樣。

「達夫﹐連你也相信怪力亂神﹖」高仲苑撫著隱隱作疼的額際。

「你別打岔。」衛達夫瞪他一眼﹐他就要堆砌起她的記憶﹐偏偏就有人要在旁邊打擾。「我不能不打岔﹐你們的表情比那兩個作古的死人還要生硬。」他們不曉得他們的臉孔很嚇人嗎﹖像是被抽離了靈魂﹐變成兩個他完全不認識的人。

「我們的心情很亂﹐住嘴。」衛達夫忍不住想將他的嘴封起來。

「再亂也要給我一個頭緒﹐從見到那個墓的照片起你們就不對勁﹐先是听到嘆息聲﹐又是刀聲、水聲的﹐來到公主陵你們更不對勁了﹐兩個都會通靈﹐比考古學者還清楚那兩座墳和墳里的人﹐你們有誰能說明理由嗎﹖」高仲苑認為他有權利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們變化莫名的行為舉止的原因。

「不要問我﹐去問那兩座墳﹗」伊澄湘扶著額低低的嚷道﹐有一種疲倦﹐是那樣地深入她的骨髓﹐沉重地壓打著她﹐讓她愈想愈亂﹐痛悔恨憾的心情涌上心頭。

「澄湘﹐墓里的人沒告訴你嗎﹖」衛達夫握著她的肩頭追問。

「墓里有誰會告訴我﹖」她微弱地反問﹐無論她在墓里曾經經歷過什麼﹐她現在什麼也記不清楚了。

「你沒听見、沒看見﹖」衛達夫不相信她會不知道那時發生了什麼事﹐他銳利的黑眸閃著盈亮的光芒﹐像要看穿她似的。

「沒有、沒有﹐我的腦子亂七八糟的﹐我甚至無法思考﹐我到底是怎麼了﹖」伊澄湘激烈地抗辯﹐愛恨交雜的情緒就像處在醒與睡的交界﹐那時她是在夢里還是醒著她也分不清﹐但她知道要抗拒這份感覺﹐不能讓這份感覺蘇醒。

「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听不懂﹖墓里……還有其它的人﹖」

斑仲苑抖瑟地問道﹐那時墓里頭還有別的人存在﹖「你不認識的人﹐你不會知道的。」衛達夫干脆地打發他的問題﹐注意力集中在伊澄湘的身上。

「我也不想知道﹐我想回台灣。」伊澄湘霍然站起﹐亟欲逃離讓她失去理智的國度。

「為什麼﹖」衛達夫握住她的手﹐讓她掙不開。

「我要離開這塊土地﹐離開這里。」在這塊土地上她幾乎就要窒息了﹐她必須將自己拯救出來。

「你還不能走。」衛達夫望著她。她還有未了的事、未了的心願﹐以及未了的他﹐所以不能走。

「我必須走﹐我待不下去了。」伊澄湘神情哀傷地對他道﹐她必須在那種遙遠的創痛將她攻陷之前離開。

「你想要逃避﹖」衛達夫有些失望地問﹐他沒想到她竟然會想要躲。

伊澄湘奮力掙月兌他的掌握﹐嘶喊反問﹕「我逃避什麼﹖你為什麼總要問我些奇怪的問題﹖」對于他尖銳的問題﹐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你還不知道﹖」怎麼會﹖他一看到公主陵就把所有的事都想起來了﹐為什麼她卻不記得﹖「不知道、不知道﹐這句話我說過好多次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伊澄湘捂著雙耳嚷道﹐不知不覺間﹐眼淚奪眶而出。

「看著我的眼楮告訴我。」他要看她眼底的真心﹐他得確認。

伊澄湘迎向他的視線﹐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不──知──道。」

衛達夫愣了一會﹐而後﹐他慢慢地開口﹐「好﹐我們明天一起走。」

伊澄湘迅速避開他的眼﹐抬頭?了望外頭的雨勢﹐起身拿了件衣裳便往門外走﹐「我出去一會兒﹐晚點會回來。」

「澄湘﹐你要去哪里﹖」高仲苑在她身後問。

伊澄湘並不回答﹐反而疾步離開。

衛達夫沒有攔她﹐只是走到窗邊看她小小的身子沒人雨幕中﹐忽然開口﹐「仲苑﹐我要那幅畫。」

「什麼畫﹖」

「紫陽公主的畫像。」他要那名抿唇而笑的女子﹐他要她的軀體和她的靈魂﹐他要她完整的重回他的生命中。

「那個是中共的國家古跡﹐他們不可能給你。」那幅有著千年歷史的畫是無價之寶﹐怎麼有可能割愛給他﹖「我要那幅畫。」衛達夫頑固如石地再次聲明﹐那幅畫是重要的記憶﹐而不是任由他人參觀的古玩。

「你口口聲聲說要﹐你要我去把畫偷來嗎﹖」高仲苑跳腳地問﹐強求也求不來﹐都說拿不到了他還想怎麼樣﹖「我不管﹐不管用什麼手段﹐你盜也要給我盜來。」衛達夫不容拒絕﹐一再地將難題扔給他去處理。

「我不能當盜墓賊﹐被捉到的話我下半輩子都要被關在牢里。」高仲苑又嚷又叫﹐考古人員說過那是貴重的珍寶﹐如果失蹤的話﹐下場不堪設想。

「去找陽碩幫忙﹐不論是用買、用偷﹐我就是要拿到它﹐它要和我一起回台灣﹐回來我的身邊。」衛達夫意志堅定。那張在凝碧池畔為他綻放笑意的容顏只屬于他﹐無論是前人還是現者﹐都是他的。

「回來你身邊﹖那根本就不是你的東西。」高仲苑試著跟他講道理。

「它是我的﹐把它拿回來。」衛達夫拉扯著他的衣領命令道﹐表情肅然又冷清。

「你……就算我把東西偷到手了﹐帶著那幅畫﹐我怎麼過海關﹖」高仲苑挫敗地吼﹐他要怎麼把那東西帶出境﹖「自己解決﹐辦好這件事。」衛達夫不在乎也不管﹐他放開高仲苑的衣領﹐隨手拿了件防雨的大衣往門口走。

「你要去哪里﹖」高仲苑跑到他的面前攔下他。

「我去追她。」他已經給她時間思索﹐但既然她想不出來﹐那麼現在該是要讓她醒來的時候了。

「追誰﹖」高仲苑看他的眼神異常炯亮﹐忍不住包捉緊他的手﹐像看陌生人一樣看他。「紫陽公主。」衛達夫沉靜、和緩地道。

「紫……紫陽公主﹖你真的被那座墓弄得神智不清了﹖」高仲苑打了個冷顫。瘋了﹐達夫是被卷入什麼樣的漩渦里才會變得這般神智不清﹖「放手﹐我不能再等待﹐她為我做了太多﹐我一定得讓她知道。」衛達夫推開他﹐邁開大步出門去尋找。

「達夫﹐回來﹐回來﹗」高仲苑對著他的背影徒勞無功地喊著。

※※※綿綿的雨勢中﹐伊澄湘站在河岸上﹐遙望著曾經高聳、現已頹倒淹沒在岩石堆里的公主陵。

恍惚中﹐她彷佛走進歷史﹐衣著鮮麗的人們的倒影映在水面上﹐在水面騰起又墜落﹐滾滾河水吞噬了一抹又一抹的人影﹐她才看清楚﹐便又消失﹐如此反復﹐使她只能見到一道令人費解的流光。

一陣溫暖的鼻息在她耳邊吹拂﹐她仰起布滿雨水的臉龐側首看去。

「衛先生﹖」伊澄湘望著他冷然的表情﹐胸腔中有股似□相識的氣息﹐遠遠的、模不清的感覺﹐從他的身上散發傳流到她的身上。「你來這做什麼﹖」

衛達夫抬起手拭去她臉上的水珠﹐然而雨水又迅速地覆上她的臉﹐于是他將她納入懷中﹐敞開大衣為她遮雨。

「明天就要離開了﹐我想再看他一眼。」伊澄湘似乎是被雨水凍得沒有知覺了﹐她安適地靠在他的懷中﹐不掙扎也不反抗﹐反而覺得這個姿勢再自然不過。

「看誰﹖」看著她那種熟悉的眼神﹐衛達夫必須壓抑下想將她揉進他身體里的沖動﹐才能把話說出口。

「衛風。」伊澄湘隔著河水﹐黯然地望著對岸的岩石堆。

「想看他怎麼不過去看﹖」衛達夫環著她的腰輕推著她前進。

伊澄湘猛吸了一口氣﹐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我……我過不去。」

衛達夫忽然彎打橫抱起她。「我抱你過去。」

「謝謝……我在這看就好了。」伊澄湘望著河水﹐不自在地推著他的胸膛。

「你這麼怕水﹖」衛達夫將她抱得更高﹐與她眼眉齊對。

「天生的﹐我也沒有辦法。」伊澄湘明媚的眼瞳不安地睜大﹐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我上次帶你過去時曾讓你沾到半點水嗎﹖」衛達夫與她臉頰相貼﹐覺得她像是雪花做的﹐輕易便能將他掩覆。

「沒有……但是我不想再來一次。」伊澄湘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面泛紅潮﹐被他高高地抱著不能動彈﹐只能低垂著臉回答他。

「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把眼楮閉上。」衛達夫在她耳邊輕聲叮囑﹐兩腳踏人水中。

「衛先生﹗」伊澄湘害怕地閉上雙眼﹐兩手環抱著他的頸子。

「別擔心﹐我會走得很快﹐當你張開眼時我們就在對岸了。」衛達夫快速地朝對岸走去。

伊澄湘緊緊地抱著他不敢睜開眼﹐強迫自己不去理會水流聲﹐只去感覺他穩定的步伐規律地擺動。「到了嗎﹖」

「你可以把眼楮張開了。」衛達夫很快就來到岸上﹐僵硬著胸膛對她道。

伊澄湘松開手﹐輕巧地自他身上躍下﹐看著眼前的岩石堆﹐心情變得沉重。「衛風……

他不見了。」

「你為什麼要來看他﹖」衛達夫將她拉回身邊﹐低下頭來佔據她的視線﹐不讓她看其它東西。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這一千多年﹐我想陪他一會兒。」伊澄湘雖然不明白自己怪異的舉止是為了什麼﹐但她說出她唯一知道的原因──她想陪伴這個孤獨男子。

「他對你代表著什麼意義﹖」衛達夫的眼神閃了閃﹐微偏著頭﹐凝睇著她。

「他……我也不知道。」他紊亂的呼吸讓她迷惑。

「你還像以前一樣愛他嗎﹖」衛達夫清晰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像是朗朗晴空響起一聲雷。

伊澄湘愕然。「你說什麼﹖」

「你愛他﹐是不是﹖」他的雙手緩緩地覆上她的臉頰﹐將她捧在掌心間。

「愛﹖我對他的情緒是愛﹖」那種挾帶著創痛的感覺會是愛﹖她不能相信﹐也覺得牽強。

「這樣你會記得嗎﹖」衛達夫毫無預警地覆上她的唇﹐在她的唇間吹吐出許久前曾經給予過的深情﹐想要喚醒她。

「你……」當他挪開唇時她啞然地望著他﹐復雜的情緒充塞心中﹐焚燒著她的理智﹐他溫暖的氣息還停留在她的口中。

「這感覺不能令你想起來﹖」衛達夫又用那種謎樣的眼神看她﹐刻意以唇摩挲著她的唇角。

「你是誰﹖」細細密密的鼓噪侵佔她的感官﹐蠢蠢掙動﹐她捂著悸動的胸口問他。

「衛達夫。」他的眼瞳流轉著波光﹐貼近她的臉龐。

「不對……你不是。」伊澄湘按著他的胸膛阻止他﹐她看見的不是衛達夫﹐這麼對待她的人不是衛達夫。

「不然我是誰﹖」衛達夫的臉上浮起明亮的光彩﹐雙手環住她的腰﹐拉近被她阻絕的距離。

「你變得不一樣﹐你和以前的衛達夫不同。」伊澄湘心慌慌地道。眼神﹐是眼神﹐她沒有看過他這種柔情似水的眼柙。

「對﹐我是變了﹐看清楚﹐我不再是千百年前的那個男人﹐現在我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衛達夫像擺月兌了千百年來沉重的束縛﹐終于能明白地告訴她。

「你不是他……」伊澄湘有些了解他話里的意思﹐他以為他是已死去的衛風﹖「這輩子雖不是﹐但我仍是他。」衛達夫氣定神閑地道。

「你是你﹐衛風是衛風﹐你們不同。」伊澄湘難以置信地推著他﹐惶然又害怕。

「一樣的﹐承認我有那麼困難嗎﹖為什麼你不肯想起來﹖」他把她的驚惶看進眼底﹐心底有種被撕扯的疼痛。

「我听不懂……我要回飯店了。」伊澄湘掙月兌出他的環抱﹐轉身想遠離﹐逃得愈遠愈好。

當她進退不得地站在岸邊時﹐衛達夫來到她的身後。「你怕水﹐你過不去。」

「請你……帶我過去。」伊澄湘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只好絞扭著袖口哀哀懇求。

「好。」衛達夫一口應允﹐將她抱起﹐感覺她抱緊了他後即快速步入水中。

「衛先生﹖」一直閉著眼楮的伊澄湘﹐在發現他忽然停止走動時不禁睜開雙眼﹐驚嚇地發現他們正站在河流的中央。

「叫我達夫。」衛達夫對她生疏得近乎客氣的稱呼很反感。

「達夫﹐抱我過去。」伊澄湘立刻從善如流﹐只盼望他能趕快讓她離開這個夢魘。

「在過去之前先解開我的疑問。」衛達夫與她討價還價。

「你有什麼問題等我上岸後我再回答你。」伊澄湘的臉都嚇白了﹐不由自主地摟著他﹐全身微微顫抖。

「告訴我你為什麼怕水﹖」要得到答案﹐只能站在這里讓她面對恐懼﹐否則他沒有別的機會。

「我不知道﹐你快走。」伊澄湘搖晃著頭﹐不停地推著他的肩膀要他快走。

「澄湘﹐回答我的問題。」衛達夫極有耐心地站在湍急的水中靜靜地等待她的答案。

「求求你快帶我過去。」恐懼升到頂點﹐伊澄湘眼底淚花亂竄﹐像只受傷的小動物伏在他胸口哀鳴。

「告訴我。」衛達夫把她抱得更緊﹐稍加撫慰﹐仍在等待著。

「我怕水﹐我怕我會溺死。」伊澄湘因為恐懼而卸下所有防備﹐開始回答他的問題。

「為什麼怕溺死﹖你曾溺水過嗎﹖」衛達夫又問。

「沒有﹐我說過我天生就怕水。」

「那不是天生﹐那是前世的記憶。」衛達夫不慌不忙地更正她的觀念。

「我不知道是不是記憶﹐我只知道我會不能呼吸﹐我喘不過氣來。」有記憶以來她便知道她該遠離水﹐哪怕是小小的水塘也能讓她受到驚嚇。

「死亡讓你覺得很痛苦﹐所以你不願意再面對水﹖」

靶覺她的淚水流到頸窩﹐他有些動搖了。同樣是遭逢死亡﹐為什麼他沒有痛苦的回憶﹐她卻有﹖「不是的﹐我是怕一個人孤單的留在水里。不要再說假設的問題了。」伊澄湘哭泣地請求道。

「澄湘﹐如果我說你曾溺死在水里呢﹖」衛達夫將她抬抱得更高﹐清清楚楚地告訴她。「我沒有﹗」伊澄湘絕望地叫道。她沒有﹐她不像那個李湘死在水里。

「你有﹐你知道的﹐不然你不會這麼怕﹐仔細去回想。」衛達夫不肯放棄﹐非要把她封緘的記憶挖出來。

「你要我想什麼﹖」伊澄湘不敢下水又不敢離開他身上﹐別無他法﹐她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當你溺水的時候﹐水里只有你一個人嗎﹖」他想起那個考古人員說過的話﹐她抱著他一起沉入水中﹐即使是到了最後﹐她還是與他履行那一場死亡的盟約。

伊澄湘首次順著他的話去深思﹐從幽深的記憶谷底﹐一幕可怕的景象跳出她的腦海﹐讓她不禁急促地喘息。

「澄湘﹐你再不說我要放手了。」衛達夫輕聲地威脅著。

伊澄湘連忙攬緊他。「別放手﹐我說。不只﹐水里不只我一個人。」

「那還有誰﹖」衛達夫決定把握機會﹐讓她一次想得徹底明白。

「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孔﹐人暗了。」伊澄湘緊閉著眼﹐挺直了背脊戰栗著﹐彷佛又感受到了那種冰冷幽暗﹐那種窒息的絕望。

「你知道他是誰﹐不必看你也知道。」衛達夫穩穩地抱牢她﹐用言語誘引她更深入地思考。

「他像水一樣冷﹐我感覺不到他。」伊澄湘排拒著﹐她不要那種溫度﹐她不要抱著那樣冰冷的身軀。「告訴我﹐你在水底看見誰﹖」衛達夫知道自己把她通到極限了﹐心疼之余卻又不肯放棄。

「衛風。」伊澄湘緩緩睜開眼看著他﹐眼淚撲簌簌滑下。

「那你現在看的人是誰﹖」衛達夫眼底亦閃著淚光﹐顫巍巍地問。

「你。」伊澄湘看見他眼底的情傷﹐以為夢中那細長溫柔的雙眼又在召喚她。

「我是誰﹖」

「衛風……」伊澄湘撫模著他的臉﹐忍不住將臉貼上他的﹐在他耳邊啜泣﹐將他和夢境里的人影重疊。

「你叫我衛風﹖」衛達夫喜不自勝地揚起笑容﹐抱著她在水中旋轉。

「讓我上岸﹐讓我離開水里﹐算我求你。」伊澄湘在他移動時驚醒了過來﹐夢境突然遠離﹐只剩下恐懼﹐再也想不起其它。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里。」衛達夫連忙抱她上岸﹐在她耳邊輕哄著。

「你利用我的弱點﹐你卑鄙……」伊澄湘哽咽地說﹐兩手不停捶打著他。

「對不起。」衛達夫將她放下來﹐摟進懷里道歉。

「你的問題問完了嗎﹖我能離開了吧﹖」伊澄湘拭去眼角的淚水忿忿地質問﹐用力地推開他。

「你哪兒都不去﹐你該回來了。」衛達夫不願再放手﹐轉瞬間又將她拉回他的懷抱中。「回來﹖」伊澄湘錯愕地問。回來是什麼意思﹖她要回去哪里﹖「再叫我一次﹐再讓我听一次我的名字。」衛達夫低著頭殷殷地請求。

「達……衛風。」伊澄湘茫茫然地說﹐一瞬間﹐她竟分不清他究竟是誰﹗衛達夫精確地攫住她的唇﹐在冷冷的雨絲中﹐讓兩個人的身子因吻而火熱的燃燒﹐就如千百年前一樣﹐然而﹐他卻嘗到她的淚。

衛達夫松開她﹐看見她震愕又不願相信的表情。

「我……」伊澄湘掩著唇往後退﹐對他搖首否認﹐並且轉身飛奔遠離他。

「紫陽﹗」衛達夫大聲地喊。

伊澄湘的腳步因這個名字頓住﹐在田壟的另一端﹐她震騖地旋身看他。

「我並沒有忘記﹐我記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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