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紅妝 第四章

目前大唐虎騎營里最受人愛戴的風雲人物,莫過于當了兩天的馬前卒後重返軍營的樂毅,其受歡迎的程度,上至偷吃過他所燒的菜的所有將官,下至感謝他能鎮住肚子餓時便成為火爆娘子胭脂的每個伙頭夫,人人都對他的本事崇敬不已。有了他的存在,虎騎營的從軍生涯變得不再那麼痛苦,甚至已經有人開始大唱從軍樂了。

而虎騎管的伙房,在此同時也開始招生,專門教授燒得一桌好菜的技巧,而開課授業的,正是聲名大噪、風光一時的樂毅。

這日下午,伙房里又照例擠滿了想學做好菜的人,每個人手里皆捧著一本筆記,全神貫注地聆听虎騎營中第一大廚的講解,邊看大廚示範邊詳細地抄寫記下每一個重點。

身高較常人高出一截的樂毅,在伙房的人山人海中顯得鶴立雞群,而他所發出的聲音也與里頭的人大為不同。

「用刀呢,不能只用刀柄來使力,使力點得用在刀身。」樂毅手中拿著一把鋒利的菜刀,正從做菜的基本之道教起。

「噢……」一陣應和聲過後,便是人人低頭勤奮書寫記下老師說的重點。

「而刀法的好壞,是一道菜成敗的關鍵。」樂毅在他們勤作筆記時不忘為他們加上附注。

「嗯……」努力作學問的學生們頻頻點頭。

「爐火的大小也是一門學問。火勢太旺,爐內水分太少會使湯頭太濃,火勢太小,又會淡而無味。切記要隨時注意爐火。」樂毅指著灶爐下的爐火,又再提醒他們一項重要事項。

「是……」謹記教誨的學生們莫不遵命。

在這單調的兩道聲音之外,忽然有第三道聲音插入已經變成課堂的伙房。

「樂毅!」軍中司馬顧清風勉強地擠進伙房內,在人群中掙扎地大喊。

「顧司馬?」正專心教學的樂毅停頓了一下,居高臨下的身高很快便找到擠在人群中無法前進的顧清風。

「你在這兒做什麼?」顧清風好不容易才突破人牆擠至樂毅的身邊,氣急敗壞地問他。

樂毅指指他身後的人們,「應弟兄們的要求開班授課,我在教人燒飯做菜。」

這幾天胭脂忙得很,沒空再三不五時跑來找他燒好菜喂肚子,因此他空閑的時間也變多了,教教課也是一種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彼清風環顧四周不務正業的大官小兵,才知道最近他老是找不到手下的緣故——原來軍營大半的人全都跑到這個地方來了!

「快跟我走,你不能再窩在這個地方。」顧清風冒著觸犯眾怒的風險,硬是把講桌上的樂毅拉下來,清出一條路拉著他往外頭走。

樂毅挺納悶,「我的身分是燒飯的伙頭夫,待在這兒沒錯啊。」不待伙房他要待哪?他還有一票求知若渴的學生呢。

「你不是伙頭夫了,別待在伙房,你再留在這兒,我可要犯大罪了。」顧清風走得又快又急,帶他朝另一個方向直行而去。

「等等。」樂毅瞬然止住雙腳,「我不是伙頭夫了?我又被換工作啦?」他不是不必再換工作了嗎?而且他早已和軍營里上上下下的人打好關系,怎麼事先都沒人來通知他?

彼清風強拉著他再度往前走,直到走至某個地方才回過頭來告訴他,「你升了官。」

「我早升了,我升回伙頭夫的職位。」樂毅淡淡地提醒,以為他老人家的記性不好。

彼清風捻著自己又白又長的胡須,「不是這個職位,是更大的一種。」他剛剛升的這個官,比以前的伙頭夫大得太多了。

「有多大?」樂毅不怎麼有興趣地問。這個軍營里頭能算大的職位也才那幾個,他又能升上什麼好位置?

彼清風指著胭脂的將軍帳,「左將軍。」

「將軍?!」樂毅的下巴險險裝不回原位,他什麼時候升了這麼大的官?他又沒有應征要當什麼左將軍!

「對。那日我派快使回京上奏之後,皇上就火速頒詔,撤了本營一直沒什麼樹葉和戰功的左將軍,改立于你。」可能是怕把樂毅的功跡寫得太好了,皇上才會感動得馬上把樂毅的職位速速拉到頂端去。

樂毅怪腔怪調地叫著,「只滅了一個小營就能當將軍?那我多殺幾個人不就能當元帥了?」還好他那天只是當活動筋骨地滅掉一個快刀營,要是他再多事往西多滅幾個敵營,那他現在不就已經升到最高點,直接當起元帥來了?

「你還有不滿?」顧清風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人人想升官都快想破頭了,而他不用靠關系、不用參加武狀元的競試就能直升左將軍,他居然在抱怨?

「不是……」對當官避之唯恐不及的樂毅忍不住仰天長嘆。

這里的人到底是在干嘛呀?他來當刺客卻給他個左將軍的位置坐,把他的身分弄得和他的死對頭左斷一樣全是當官的。他這個欽命要犯躲官兵的追拿已經躲了好幾年,現在竟讓他當起官來,那他是不是要自己躲自己?他很想對這個慈眉善目、宣布這項讓他頭痛消息的顧清風大吼出心聲︰他要當欽命要犯不要當官!

「你不能再住伙房,也不能再穿這件軍服。」顧清風在樂毅頭痛不已時扯著他身上的衣里,揚聲叫著手下,「來人,為將軍換裝、換帳!」

「顧司馬。」已經嘆息完畢的樂毅沉重地拍著顧清風的肩頭。

「左將軍叫我老顧便成。」身分變得矮樂毅一截的顧清風馬上請他改口。

「好,老顧。我不在乎升了什麼官,也不在乎我穿的是什麼,但我很在乎我將要住的是哪個帳。」當官就當官吧,反正他可以隨時不當,但他的臨時住處則是又要變動了,他很想知道他的下一張床是擺在哪里。

「將軍帳啊!」

樂毅盯著胭脂專用的右將軍帳一會兒,認為他這個男將軍不可能與女將軍同一軍帳,他的新床八成是在另外一個地方。

「左將軍帳在哪里?」他打算問到路之後,就回去伙房收拾自己的行李搬家換床。

「這里,你與右將軍同帳。」顧清風很遺憾地搖著頭,一手指著胭脂的右將軍帳,說明那才是他的新家。

樂毅的聲音大了起來,「我與她同帳?」要他跟那個只會吃和打仗的女人同處一帳?

「韋參軍他……他一早就拆了前任左將軍的軍帳,現在營里的將軍帳就只剩一帳。」顧清風吶吶地轉著十指,很對不起地看著他。

樂毅馬上知道韋駒在搞什麼鬼,「把我和胭脂湊在一塊兒,韋駒是要看我和胭脂的好戲?」他改天一定要找韋駒出出氣,這口悶氣他不吐不痛快!

雖然胭脂長得很美,也對他尋找藍胭脂的工作很有幫助,可是與她同帳不只會引起胭脂的不滿,他本身也很不情願!誰曉得胭脂會不會在半夜把他搖起來叫他煮東西?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將軍是做什麼的,叫他這個大外行來,他會把這軍營里的訓練宗旨全都改成如何做個欽命要犯,專門教這群軍人如何殺人放火!

「呃……元帥也批準你們同帳了。」顧清風再向他吐露另一個壞消息。

樂毅嘲諷地涼笑,「好一個父子連心哪!」這麼整他?那個韋靖元的人頭就算左容容沒有指定,他也砍定了!

「司馬大人,右將軍回營了。」一向跟隨在胭脂身邊的校尉,在胭脂未抵達將軍帳前先一步來替胭脂開路,並且沿路跟等一下會遇上胭脂的人發出饑餓警報。

「她回來得正好,我得告訴她這項消息。」顧清風拍著掌,他還未告訴帶隊出管操練的胭脂這回事,正巧可以趁這時告訴她。

樂毅觀察過校尉警告的神色之後,一把拉住想去迎接並報告的顧清風。

「你在這個時辰去找她,她不會有好臉色給你看的。」算算時間,這個時辰胭脂肚子正餓,找上她的人鐵定會被轟。

「啊?」顧清風還不知道他所指是何意,就一把被已在身後的胭脂推開。

「讓路!」肚子餓就翻臉不認人的胭脂推開了顧清風,兩眼炯炯地盯著沒待在伙房準備她晚膳的樂毅。

「右將軍,我告訴妳——」顧清風堅持要將消息全部報告給胭脂听,但才開口

就被胭脂吼斷了。

「住口!」她現在什麼人都不見、什麼事都不听,她只要吃飯!

樂毅涼涼地看顧清風被人轟,在顧清風被胭脂嚇得臉色蒼白後,他才體恤地將被嚇壞的顧清風拉至身邊保護。

「我就說吧,你挑錯時辰了。」年紀這麼大還學不會看人臉色?他這個司馬是怎麼干到今天的?

「樂毅,你在這兒做什麼?」胭脂一張美麗的臉龐全都被肚子餓所引起的怒火佔據,語氣不善地問不該出現在此地的樂毅。

樂毅壞壞地挑挑眉,「和老顧討論我往後的住處。」也許听到這個消息後,胭脂不但因肚子餓而變得火爆,還會大發一頓脾氣。好極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既然他心情不好,她也得一起不好。

「我餓了……」餓得頭昏眼花的胭脂一步一步地向樂毅逼近,要他立刻變出一莫能填飽她的胃的佳肴。

「右……右將軍……妳听我說。」顧清風忙著迎上前阻止胭脂再把樂毅當成專任伙頭夫。

胭脂驕蠻地甩著頭,「不听。我的晚膳呢?」她繞過顧清風,直把問題扔至一臉怪笑的樂毅臉上。

擋不住胭脂的顧清風情急地大喊,「右將軍,妳不能再叫他為妳做飯!」

胭脂馬上轉頭向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又美又怒的臉龐直直逼向他。

「說清楚,為何不能?」從樂毅來了後,她就只吃樂毅燒的菜做的飯,現在叫她不能吃?這不等于叫她戒掉美食的癮嗎?

「因為……因為……」顧清風被她過近的美艷容貌逼得臉紅心跳,也被她的火氣嚇得一愣一愣的,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完整的話。

樂毅又嘆了口氣,把顧清風從胭脂的魔掌下解救出來。怎麼打從他來這個軍營後就改邪歸正了,老是做一些好人才會做的事?

樂毅在她與他之間,以手勢比了個相同的高度,「因為我現在的身分與妳相等。」

「相等?」胭脂對這兩個字納悶至極點,「怎麼個相等法?」與她平起平坐?

他升官了?

樂毅對她那張即使是處于火爆狀態,仍是令人動心不已的臉龐愈看愈感興趣,回頭想想當個左將軍與她同帳也不錯,畢竟能和美女共處一帳的機會並不太多。

他開開心心地朝她咧笑,「皇上封我為左將軍。」

「什麼?!」官位跟她一樣大?胭脂听了怔在原地。

怎麼辦?今後她不能再叫身分與她一樣的他為她做飯了,這是什麼天大的打擊啊?她往後又要水深火熱地餓肚子了?

「今後,我也要住這個帳。」樂毅以拇指比比她的帳房,再接再厲的要看她花容失色。

胭脂的俏臉瞬間刷成雪白,「你說什麼?!」叫她跟男人同處一室?跟這個有神力的大塊頭在一起?

「另一個帳被韋參軍命人拆了,軍中沒別的將軍帳,妳我同為將軍,我自然是要住這。」樂毅轉眼間就學會了怎麼擺將軍的派頭,頂著官威,繼續操控胭脂瀕臨爆炸的情緒。

「老顧,韋駒他老子又在後頭替韋駒撐腰?」胭脂寒音颼颼地拉著顧清風的胡須問,一心直想殺至韋駒那里,一刀砍下他的頭當球踢。

「元帥他……似乎也有這個心要看你們倆出丑。」被拉得很痛的顧清風趕緊招出所有實話。

胭脂放開他的胡須,菱似的唇邊漾出冷笑,「我不會出丑,因為我絕不與男人同帳,這帳是我的!」先住的人有優先權,她已經住了三年,她不收第二個房客!

帳是她的?那她要叫他睡哪?

「右將軍,那我的帳在哪?」樂毅笑咪咪地和她杠上了,語氣輕輕柔柔地向她請教。

「老顧,命人再搭一個將軍帳給他。」胭脂兩眼直瞪著樂毅與他較勁,邊分心對顧清風交代。

彼清風看著他們兩人之間暗藏的戰火,頻撫著長發搖首嘆氣。只是為了一個帳營就搶成這樣,這叫他們兩個以後如何共同分擔公事,齊心齊力為虎騎營效命?

「元帥才下令,任何人皆不許再多造營帳。而兩位將軍同一帳……這事已成定局了。」顧清風在他們兩個都想以眼神殺死對方時,希望他們停止未住在一起就已掀起的戰火,最好都認命不要再掙扎了。

「那個死老頭……」胭脂的反應與樂毅初听到時差不多,也是想去宰了整她的韋靖元。

樂毅首先展現出男人該有的風度,「胭脂,即將與妳同帳我已經很委屈了,但我認了。既然我已經看開了,那妳也早點看開吧,我們日後還要相處共事。」他是沒差啦,何況與她同帳之後和她相處的時間便多了,要了解她、從她身上找到藍胭脂都會比較方便,而且,他也很想看看她私底下的一面。

「對對對,妳就暫且委屈一下。」見樂毅那一方已有軟化的趨勢,顧清風忙勸著脾氣硬的胭脂。

樂毅听了這句話就很不滿了。

「老顧,我也很委屈,你怎麼不安慰我?」只有胭脂一個人委屈嗎?重女輕男!

「左將軍……」顧清風欲哭無淚地拜托樂毅不要再找碴,胭脂已經夠難搞定了,他再多說一句,胭脂會更不合作。

胭脂果然不肯合作,縴縴素指直指向樂毅的鼻尖,「我不與你同用一帳,你自個兒找別的地方睡!」她未出閣就與男人同一營帳,這事傳出去還得了?而且韋駒往後更會拿這事來看她笑話。

「喲,不肯讓我搬進這個帳?」在他面前搞一人獨大制?她很顯然還搞不清楚她對付的對象是誰!他說要住就是要住,她再不情願他也有法子叫她點頭。

「不肯!」胭脂揚高了下巴,高傲地轉身往帳門走,把他獨留在外。

「胭脂。」樂毅雙手環胸,笑意盎然地叫住她的腳步。

胭脂緩緩地回過頭,看他有什麼能耐說服她已定的心意。

樂毅臉上的笑容逐漸擴大,洋洋灑灑地背出一串菜名。

「紅燒獅子頭、香扒墨魚、酥皮乳豬、酪烤羊排、冰沁女敕龍蝦。」

已經饑餓過頭的胭脂,听了那一長串菜名後眼神都不一樣了。她很難抉擇地站在帳門口,頭腦不斷地與胃戰著。樂毅刻意背出這些菜是要告訴她他往後還會為她做菜?即使當了將軍還是如此?她狐疑地轉身向他求證。

樂毅朝她點點頭,表示他往後還是會為她做出好菜。

「進帳!」饑餓再度戰勝理智,胭脂朝他扔下話後就率先進帳。

「有一套。」顧清風兩手拍著樂毅的肩,對他的手段衷心佩服不已。

「小意思。」樂毅得意地聳聳肩。

要擺平這個女人,太簡單了。

一個將軍帳里住進了兩位將軍之後,不但帳內的空間變得狹小,氣氛也變得火爆。

用過晚膳的胭脂,肚內的火氣並沒有因吃飽了而下降,反而也節節高升的趨勢,而突然升官的樂毅心情也快樂也不到哪里去,平時愛笑的臉龐不但擠不出半點笑容來,臉上還掛著與胭脂半斤八兩的怒容。

「我的。」胭脂一手拿著軍刀,不容置疑地說。

「我的。」樂毅也拿出了夜磷刀,與她對峙。

胭脂以刀指向帳中的床榻,「這是我的床。」這是她睡了三年的床,會認床的她說什麼也不換!

樂毅以夜磷刀指著身邊的床榻,「這也是我的床。」笑話,他委屈地跑來這個帳跟女人同處,最基本也要爭到一個床位來安撫自己!

胭脂往他靠近一步,想與他眼瞪眼,卻發現兩人的身高差了一大截佔不到上風;

而樂毅也想動手把她給扔出去,但又想到這麼對待一個女人似乎是有失君子風度。

單單為了這張床,他們兩個就已經僵持近兩個時辰。如今已是夜深人靜,可是他們卻還沒法就寢,遲遲無法解決這重要的床位問題,只能一塊兒站在床邊大眼瞪小眼。

「這里只有一張床……」胭脂的耐性和體力沒有樂毅這閑了一整天的男人多,已經到了夢周公的時間卻還不能入睡,她的臉色已變得暗沉得嚇人。

臉色也不好的樂毅想出折衷的辦法,「就輪著睡,咱們一人睡一天,這總成了吧?」大家都想睡這張寶貝床,那就都睡在上頭,只不過得輪流。

「不睡床的那天要睡哪?」胭脂提出他話里的漏洞。

樂毅看了帳中簡單的擺設之後,最後指指腳下的地板。

胭脂不滿地大叫,「地上?」這是什麼爛主意?那今晚由誰先來睡地上?

「要不就大伙一塊兒擠。」樂毅再提出一項胭脂也不願答應的提議。

苞一個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胭脂暗沉的臉色稍稍轉紅,但她很快便抹去臉上不該漾出來的紅霞,嚴正地叫自己的腦子不要亂想,並阻止自己再看樂毅那張輪廓俊朗的臉龐。

她環著胸拒絕,「男女授受不親,不擠。」她早見識過這男人的功夫和力道,要是有個萬一,她可是敵不過他。她要為自身的安全著想。

樂毅笑笑地挑高眉峰,「軍營里還分男女這一套?」知道男女授授不親她還來這個地方當將軍?她沒事何必跑來全是男人的軍營里?

「我的營帳里要分。」她本來在這兒當她的女將軍當得好好的,從沒有什麼男女之分的問題,誰教他沒事住進來?

「這也是我的營帳。」她以為他願意啊?他也是被趕來這里和她一塊兒住的,當他去伙房收拾行李時,還有一大票伙頭夫為他不幸的遭遇掬一把同情淚呢。

胭脂看這樣吵下去大家都別想睡了,她疲累的腦子思索了半天,最後只找到了一條勉勉強強可用的道理。

「我當了三年的將軍,而你才當了半天,照理這張床應當歸我。先來後到的道理你講不講?」她笑意滿面地望向這個比她晚進管的樂毅。說起來,他還得叫她一聲前輩呢。

「不講。倒是我的年歲較妳長、武功比妳高,妳該懂得敬老尊賢。」樂毅也很得意地對她笑著。他雖然沒資歷,但才能卻是比她強多了。

又不跟她合作……胭脂氣炸地拔出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朝他大吼,「等你滿頭花發時,我會考慮敬你一敬!」他到底要不要讓她睡覺?她明天要帶隊出操,再不睡她明天會沒精神。

樂毅赤手空拳地折斷那柄軍刀,不屑地扔至一邊,在她怔愣之時,乘機先一步跳上兩人爭執很久的唯一床榻。

「誰先躺下就給誰睡!」他不再跟這女人爭了,他要睡覺!

「小人!」看樂毅奪得先機地躺上去,胭脂又氣又急地也跳上去,與他在床上搶起床位。

一張單人軍床被兩個人分享,能睡到的地方實在不多。先到的樂毅依恃胭脂推不動的身形搶到了床上的被褥,而後到的胭脂只好去搶唯一的枕頭。雖然被褥和枕頭都可以平分,但是床……就有點分不平了。

睡在里頭的樂毅龐大的身子就佔去了床身的三分之二,便擠到三分之一床身的胭脂緊靠著他,兩人原本就因生氣而上升的體溫在靠在一起之後,溫度更是直線上升,搞得他們兩人都覺得燥熱不已。

已經許久沒與女人睡在同一張床上的樂毅,被胭脂輕輕軟軟的身子一貼近,頓時覺得口干舌燥,很想將她一掌推下床去,免得生出滿腦子的遐思,但她的手卻緊攀著他,害他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僵硬地保持姿勢不能動彈。

胭脂俏生生的臉蛋也驀然嫣紅成人片,尤其與他衣裳底下硬繃繃的肌肉緊貼在一起,她才深刻體會到男女的差別。她尷尬地看著自己緊抱住他的雙手,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因為能搶到的位置已經不多了,她要是妄自移動,恐怕會摔下床去,然後她今晚就要打地鋪了。

樂毅清著低啞的嗓子,「右將軍,妳的男女授受不親呢?」是誰剛才不肯跟他睡一床的?現在環抱他抱得這麼緊!

「本將軍只睡床不睡地!」堅持要睡床的胭脂火速拋掉方才的理論,不管情況再怎麼曖昧也還是要跟他搶。

「本將軍也是!」樂毅也被她的固執惹毛了,八風吹不動地固守已搶到的好床位。

一只腳掉到床外的胭脂推著他,「睡進去一點,我會掉下去。」他怎麼這麼佔位置?里頭沒有空間了嗎?

「里頭沒位置了。」樂毅已經要被擠到壁上去了,可是這張床就是無法容納兩個人。

「你也想個法子啊,這樣我們怎麼睡?」胭脂搖搖他的手臂,叫他趕快解決他們目前都無法入睡的窘境。

「好,妳就睡在我身上來節省空間,不要再唆了。」樂毅猛吐一口悶氣,一把將她拉貼至他的身上,犧牲地把身體當成床借她睡。

「不要臉……」羞紅臉的胭脂在他身上坐起,舉拳就往身下的樂毅開揍。

被人坐在身上還要挨揍的樂毅火極了,躺在床上有招拆招地與她打了起來。

經不起兩人粗魯的動作和劇烈震動,床榻在他們兩人打得難分難解之時,轟的一聲,塌了。

「好極了。」樂毅躺在一地床木碎片之中翻著白眼。

「誰都沒得睡,這下你滿意了吧?」雖然有樂毅當墊子,可是在掉下來時也摔得很疼的胭脂氣呼呼地從他身上下來,蹲到已變成一堆碎木的床角生悶氣。

「隨遇而安。」樂毅翻身由地上躍起,拍去一身的木屑之後,拎著一套被褥,在較為干淨的地上打起地鋪。

「慢著,那套被褥是我的。」看他鋪好地鋪的胭脂發現自己又慢了一步。

樂毅回過頭來看她,「這里也只有這麼一套。」他不睡冰冰冷冷的地板,他要有墊褥和錦被的地鋪,所以這一套,他要了。

「那套是我專用的。」胭脂走向他已鋪好的臨時床鋪,改與他搶起睡地鋪的資格。

「一人一半。」樂毅退一步地把地鋪又分成兩人份。

困極的胭脂不與他講風度,「你去找別人一半,我要睡全套。」

「很遺憾的是……」樂毅笑著揚眉,先就位地躺下,「我已經躺在上頭了,這一套妳不分就算了。」

「還給我!」胭脂氣壞她跟著他鑽進被窩,使盡了力氣要把他推出去。

「妳連分一半的氣量都沒有?」樂毅轉過臉來近距離地問著她。

「沒有。」她就要睡一套,而且是一個人睡。

樂毅滿臉遺憾地對她扔出一個誘惑,「可惜了。明日我本來打算做個叫荷葉香雞的拿手好菜,既然妳現在這麼不賞臉……」

胭脂的杏眸瞬然睜大,荷葉香雞?她已經三年沒吃過那道菜了,想起那道菜又香又女敕的滋味,她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難以抗拒這種許久未嘗的誘惑。

「就一人一半。」為了美食什麼都可以委屈、可以忍耐的胭脂只好答應。

終于擺平難以搞定的床位問題,樂毅馬上讓出一半的位置並翻過身背對她,而胭脂也勉強地與他擠在一塊兒與他背對背地將就睡著。

「誰叫你靠這麼過來?」整個背部被樂毅的體溫烘得熱暖的胭脂不自在地扯了扯被子。

「妳不也與我搶被子?」錦被幾乎全被她給拉過去,樂毅也是滿肚子怨氣地想把被子扯回來。

「不要拉……」胭脂與他邊拉邊叫。她都把枕頭讓給他了,他怎麼不肯多分一點被子給她?

「妳也別搶……」已經把地鋪分給她的樂毅不肯再把被子讓給她。

「再搶下去被子也會像床一樣毀了,而我們這樣也都不好睡,不如我們都住手,數到三大家一塊兒起來再分配一次,如何?」胭脂在被子快被他們扯破之前,兩手緊捉著被單問。

「行。」樂毅也怕自己的力道太大會扯破被單,到時大家都沒被子蓋了。

「一、二、三!」胭脂火速地數完,兩人即動作快速地放開被子翻身往兩旁跳起,虎視耽耽地望著對方。

「右將軍,現在妳又有何指教?」她又有什麼新的分配計畫?

「我不要與你睡得那麼近。」胭脂主動把被子讓給他,自己去拿了件軍用大衣充當被子,並且拿來一只水盆放在床鋪中間,然後扠著柳腰看他。

樂毅瞪大眼怪叫,「水盆隔界?」

「你若逾界,我會一刀宰了你。」胭脂在分隔好的床鋪小心地躺下,拉著大衣蓋在身上轉頭對樂毅警告。

「妳若逾界,往後就別想吃好菜。」樂毅也撂著警語。她要是把水打翻了害他得濕淋淋的睡覺,他絕對不再煮任何一道菜給她吃。

「彼此彼此!」他們倆眼對眼地互吼一聲,接著背過對方各睡各的。

樂毅總覺得身後擺了一個作怪的水盆,讓他怎麼也睡不著,時時怕自己不經意的翻身會打翻了那盆水。但是已經累了一整天的胭脂,在終于能安心入睡後便沉沉地睡去,呼吸均勻地起伏著。

他小心翼翼地往外挪了一點再朝她那邊翻身,看她身子動也不動地縮在一角,沒蓋到大衣的肩頭,在春日的深夜下瑟瑟地打顫。

樂毅無聲地坐起,看一身疲憊的胭脂抖瑟地睡著,再看著自己身上她讓給他又厚又溫暖的錦被,不禁有點良心不安。

她好象累壞了,就連他坐在這兒偷看她的睡姿她也沒察覺……在胭脂肩上的大衣愈來愈往下溜時,樂毅忍不住想為她把大衣蓋好,才伸長手一動,身子便不小心踫到了水盆,差點使里頭翟水溢出來。

樂毅瞪向那盆水,他發誓,如果有人能在背後隔著一盆水睡覺而不打翻,那個人一定是個死人!

他瞪了那盆水半天後,速速決定把那盆佔位置而又妨礙安眠的水盆挪走,然後偷偷地為那個在發抖的女人蓋好大衣。

幫胭脂蓋好大衣後,樂毅看她還是抖著不停,干脆輕手輕腳地把她的大衣拿開換上他所蓋的錦被。反正他天生就不怕冷,蓋一件大衣也無所謂,只要別讓他滿心愧疚地看胭脂一直發抖就行。他坐在她身旁等了一陣,看胭脂的身子漸漸不再畏寒發抖,才放心地躺回原位。

但在他躺下時,他很傷腦筋地想起那個被他移走的水盆。

若是明早起來胭脂發現水盆不在原地,她可能又要跟他杠上了。

懊怎麼解決這盆水呢?樂毅兩眼轉回胭脂的背影,她束成髻的長發不知何時松月兌散開,如緞的青絲橫過她雪白的頸項。樂毅眼瞳固定在她的頸部,在她漆黑的發絲襯托下,首次發現她藏在軍服底下的肌膚竟細白如脂。

樂毅正看得出神,而被錦被蓋得氣悶懊熱的胭脂忽然翻了個身,下意識地揭開被子散熱,讓樂毅在帳內的燭影下看清她那張令軍中所有弟兄,以及他初見面就覺得驚艷的臉龐。

他很少能這麼近和這麼靜的看她,與她相處時,不是她餓壞了肚子臉色難看地來找他,就是她把全副心神都用在吃飯上頭,正眼也不搭理他一下。火爆的胭脂、專心用飯的胭脂、有軍威的胭脂他都見過,可他就沒見過眼前如此柔和靜謐的胭脂。

在沒有任何干擾下細看她,是一種未有過的全新體驗。微勾著嘴角熟睡的胭脂看起來有些天真,但她那張不需施以脂粉的臉蛋卻又美艷似火。樂毅靜望著她,感受著自己情緒上微妙的變化。

她還有怎樣的表情?在軍人之身外,她會是怎樣的女人?堅強得能當上將軍的她,也會像尋常女子般需要人疼、需要人呵護嗎?

樂毅怕揭開被子的胭脂會受涼,又傾身替她將被子蓋好。在想離開時,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她的細眉,心頭遏止不住想看她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樣貌。

目前對她所知並不甚多,他無從幻想起她如尋常女子時的模樣;但能這麼近地欣賞她的容顏,令他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歡喜愉悅感,緩緩將他浸沒。

樂毅在她面前徐徐躺下,輕挪起她的肩頭將手臂擱在她的發下,把手臂借給她當枕頭。然後他再撇頭回望那個水盆一眼,知道該怎麼解決那個水盆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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