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上心頭 第九章

在湖里住了那麼久,飛鳥不曾泛過小舟。

礙於南宮徹在湖岸上四處散布的毒,和湖水里盡是有毒的魚兒,飛鳥只能泛著小舟來到他居住的小島,在岸旁觀望無法靠近。

明明就在咫尺,卻偏偏無法抵達,溢滿胸懷的擔憂,隨著遠處山邊的暮色逐漸降下來,在她心頭覆上一層又一層。

坐在舟上,搖搖晃晃的,飛鳥心緒也有些零散沒法掇拾齊全。

住在湖里時,她覺得這一切的景色都已看厭了,因此總有離開這一池湖水,到外頭看看其他風光的念頭,可是一日離開了,卻又因為強烈的思念而牽牽念念的想回來。就如同南宮徹一樣,在已經習慣了他的陪伴後,她總認為她可以獨自一人不需要他的,但

?在感覺家要失去他的節骨眼上,她才發覺他的無可取代和不可失去。

望著他的宅子,她覺得陌生。她從來就沒到過他的宅子,一向都是他來找她的,她只需要站在湖岸上喚他一聲,他便會來尋她。倘若有一天,再也沒有人聆听她的呼喚了呢?她是不是會跟這一池湖水一樣的孤寂?

一逕望著湖水發呆的飛鳥,甚至沒有發覺,自南宮徹宅子里散出的炊煙,是何時冉冉上升的,當她回過神來時,熟悉的飯茶香已飄散在湖面上。

「飛鳥嗎?」在屋內看見她被困在外頭的南宮徹,呼喚她的聲音依舊溫柔如昔。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宅子里的燈火一一點亮起來,令她坐立難安地站在小舟上,直想突破重圍進到屋里看看他。

他自屋內伸出一手,朝窗外的她勾了勾,「外頭的毒在日落後都解了,進來吧。」

飛鳥當下就翻身躍上湖岸,三步作兩步地奔向他的大門前一掌拍開,而在屋內等著迎接她的,是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和滿室的溫暖。

「我還在忙,你先坐在外邊等一下。」南宮徹交代完這句話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大廳一角,讓她來不及看清。

她本想追上去,先看看他的情況,但滿屋令她覺得眼熟的東西,又讓她訝異地停下腳步。

張目四望,在他的屋里,有許多她平日在用的東西,他都是在這里為她做的。她伸指輕觸桌上一盞盞他每夜必在湖心里燃放的彩燈,指尖落在它剛制好的骨架上,被用來做為骨架的柳枝條緊緊地束著,深怕它會不耐牢而散開,因此格外用心的綁束,散布在桌上的,是一張張裁好未糊上的燈形彩紙,五顏六色的,像瑰彩緞般地覆在桌面。

她的指尖走過桌上的彩燈,沿著桌面,來到一張小椅上,降至椅里頭的小籃,停佇在一盒盒他尚在調制的胭脂和繪眉的枝條上。用來制胭脂的紅花是他去太湖沿岸買來的,在小籃旁,朵朵的紅花尚未殺花研汁做姘,也還未調染任何香劑,在花兒上,有最飩粹的色澤和香氣,擱在花兒旁的,是數枝剛被松煙燻好的枝條,清洌的松香昧,在她的指尖輕觸到濃墨時漫開了來。

幽幽的香氣中,她才體會到,原來她生活里的一切,都是他用他的心血精神,親手一點一滴打造出來的。倘若她的生活是一場夢境,那麼,他便是為她築夢的人。她從來沒去探想過,只是順理成章地接受他給的一切,豈知在接受的背後,有著他付出的汗水。

憐取眼前人。

如果這樣的情愫她都不能體會,那她就真白來人世這一遭了。愛情她或許不懂,但她懂得珍惜與感激,懂得去憐惜他那顆愛她的心。

「你還是頭一次主動進來我的宅子。」南宮徹在她看得出神時,站在她身後輕聲說著。

飛鳥旋過身來,看他的一雙手,因接近爐火煉丹而傷痕斑斑,由他有些憔悴的臉龐上看來,他身上的傷都還沒好,可是在他的唇邊還是帶著笑,不禁令她的鼻頭有點酸。

他牽起她的手帶至桌邊要她坐下,「我知道你很快就會回來,所以做了這些菜來等你,你一定餓了吧?」

「先別管那些,你的傷勢怎麼樣?」她鎮定地吸口氣,強自抖擻著精神,不讓梗在胸口的那份酸楚泛濫。

他聳聳肩,「我沒事。」

她懷疑地揚眉,「沒事?!」怎麼和東方朔說的不同?不過看他的模樣,也不像個快掛在屋里的人。

「東方朔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南宮徹大約也知道那個每天乘著小舟,來他家門外騷擾他、對他擔心不已的東方朔,大概會做出什麼事來。

飛鳥怔怔地回想著東方朔對她說過的話,忽然發覺,她不值得南宮徹對她這麼好,可是南宮徹卻值得她好好來待他,因為他值得的,他是該得到那些,即使是他不想要回報。

他不想要回報,但他似乎沒說過她不可以給他是不是?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卻沒說她不能把想要的全部都給他對不?

「我不管他對你說了什麼,反正你別听他的胡謅。」南宮徹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只好無奈地撫著額,「還有,我從來就不需要別人的同情,我說過我是心甘情願。」她是對事事都不理,可是她的手足卻那麼愛多管閑事。

「傷勢其的不要緊?」她的眼眸徘徊在他的身上,走近他的面前一手撫上他的胸口。

「我有治自己。」他很合作地拉開衣衫給她看他治療的成果。「我還得照顧你,當然不會棄自己的健康不顧。」

她放心地為他拉上衣衫,指尖戀戀地停留在他的身上,並不想離開。

南宮徹將一顆剔透的藥丸遞至她的面前,「把它吃了吧。」

飛鳥的指尖有些顫抖,費力的取來藥丸,照他的意思把它放進口中,用他遞上的甘泉服下,閉上眼感覺它混著清涼的甘泉,通過她的喉際,徐徐滑進月復里,很快地,在她的胸月復之間有種灼熱的感覺,宛如重新蘇醒般地燃起種種沉睡已久的知覺。

他看著她緊閉的眼眉,緩緩低下首吻上她的芳唇,感覺她悄悄伸長了雙臂環住他的腰際。

他的吻,有了味道,是一種會甜上心梢的滋味。

當飛鳥再度睜開眼時,南宮徹這回沒在她的眼底看到失落,只看見她如薄霧般浮起的淚光。

「這一次,真正好好嘗嘗我為你做的菜好嗎?」他微笑地拉她坐在桌前,先為她斟了碗甜湯讓她試試滋味。

「嗯。」聲音強烈地哽澀,令她答不上話來。

他以湯杓舀了一瓢湯汁,輕輕送至她的唇邊,看著她啟口吞咽,許久,她就只是直看著他的眼眸不發一語。

「好喝嗎?」南宮徹喃聲地問,以指按住淌下她面頰的晶淚。

淚水才下眉頭,感動卻上心頭。

甜蜜蜜的滋味,在她的口中化開了來,像是度過了漫漫嚴冬之後,終於見著了雪融時分的朝陽般的感動,在她的口中許久不散。在這瓢湯里,她不但嘗到多年未得的滋味,她還嘗到了他想要讓她知道的幸福滋味。

飛鳥按捺著喉際的澎湃,和決堤的淚水,才有辦法說出口,「好喝。」

如釋重負的滿足笑意,出現在南宮徹的臉龐上,就著燭光,它顯得比陽光還燦爛。

「我有話要告訴你。」她伸手緊握住他的大掌,讓他面對面的與她坐正相視。

「什麼話?」他低下頭來靠近她,拉開她過於緊握的小手,不解地看著她眼眉間緊張的神色。

「往後我可以……繼續吃你做的菜嗎?」花了好大的力氣,飛鳥才將這句話吐出口。

他伸手拭去她睫上的淚,「當然可以。」

「我可以再多在乎你一些嗎?」她忍不住想敞開心扉,請這個等待她多年的男子給她一個機會。

「我一直都很希望。」這原本就是他所求的。

「當我變得很老很老的時候,你還會不會在夜里幫我點燈?」在迎向他的光亮之後,她想,她是再也不能離開這盞屬於她的牡丹燈了。

「會。」他音調沉沉的,像是在允諾誓言一般。

「可不可以……」飛鳥的杏眸,燦燦地注視他,「繼續愛我?」

他含笑地將她攬進懷里深擁,「就等你這句話。」

*****

坐在屋外偷听的兩人,在屋子里的談話聲音停下來很久,只剩進食的聲響後,其中一人是心滿意足地揚起嘴角微笑,而另一人則是把手上用完的手絹扔在一旁,伸手推推隔鄰再向他要。

東方朔翻著白眼,再從懷里掏出一條手絹給他。

「你還在感動啊?」把他拉來這里看戲後,從頭到尾他就哭個沒停,就算多愁善感也不是這樣子的。

「人家感情豐富嘛……」靳旋璣拿著手絹邊擦著眼淚邊拿來擤鼻涕。

東方朔一手撐著下巴看他,「感動歸感動,你不想恢復武功了嗎?」

「能讓飛鳥妹妹重新有了味覺,不恢復武功也無所謂……」失去武功?小意思啦,讓里頭兩個人能坦然的面對彼此的感情比較重要。

「那……」東方朔拉長了音調,將一顆藥丸拿到他的面前晃,「這個你不要羅?」

「這是什麼?」哭得正專心的靳旋璣,動作忽然中止了一下,一雙眼睜得大大的。

「解武丹的解藥。」這可是西門烈派來的人,剛剛才送到他手上的。

靳旋璣霎時收去了所有的眼淚,笑逐顏開地咧大了嘴,彷佛剛才的哭意從沒出現過似的。

「東方弟弟,這玩意你哪來的?」他快快樂樂地挨至東方朔的身邊問。

東方朔反手把丹藥藏至身後,「西門烈給的。」

「給我。」他討好地露出諂媚的笑。

東方朔在他面前攤出一掌,「五百兩。」

靳旋璣氣給地跳起來跟他搶,「沒空跟你這黑心鬼講價錢!」又要收錢,他就不信他改不了這個弟弟愛坑人錢財的壞毛病。

「別沖動,他們會發現的……」東方朔忙把他的身子給壓低一點,並趕在他又開始發揮他的纏功煩人之前,飛快的把藥丸塞進他的嘴里。

吃了解藥的靳旋璣,臉上的笑意沒有維持多久,月復內傳來的哀嗎聲又讓他皺緊了一雙劍眉。

東方朔也攤平在地上可憐地撫著餓扁的肚皮。

「我的肚子更餓了……」里頭那兩個人也太自私了,有好料的也不拿出來讓外頭快餓死的人分享一下。

「南宮弟弟!」很不會看時機的靳旋璣,不管這是什麼節骨眼,張大嘴就朝里頭大嚷,「我要吃飯!」

東方朔一掌捂上他的嘴,「你剛剛不是還在感動嗎?怎麼現在又當起程咬金來了?」沒用的家伙,就只會殺風景。

靳旋璣可憐兮兮地皺著眉,「可是我的肚子是真的很餓啊。」

「都進來一塊吃吧。」飛鳥打開大門站在門口,對那兩個餓得連月復鳴聲在里頭都听到的男人招手。

前一刻還嫌靳旋璣不識相的東方朔,立刻拋下他,動作快速地跑第一個,慢了一步的靳旋璣也急急忙忙地沖進屋內,還沒來得及在餐桌前坐正,就與東方朔一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南宮徹以筷子敲敲吃相甚是不文雅的東方朔的頭頂。

「解藥給他了嗎?」看靳家小子這麼快樂的模樣,八成是吃到解藥了。

「給了。」被噎住的東方朔邊說邊用力捶打著胸坎。

南宮徹改敲著靳旋璣的頭頂,「喂,卸武式你到底要不要交出來?」讓他們忙了那麼久,他總該表現心意把最後一式交出來吧?

嘴里塞滿食物的靳旋璣,模糊不清地告訴他,「誰要是能拿下今年的南岳盟主,我就把最後一式傳給他……」

人們是會在經驗中記取教訓的,有過前三次的教訓之後,靳旋璣就不信這次會沒一個弟弟或是妹妹拿到盟主之位,他們以為他是為何不肯教卸武式?那是因為他知道,只要他手中有卸武式這個王牌,他就絕不可能再度希望落空!

在座的其他三人听完了他的話後,不約而同地停下了進食的動作,無言地看著地。

「那我們還是不要好了。」沉默了許久後,他們整齊地說出與他所希望完全不符的答案。

「什麼?」靳旋璣當場僵在那里。

南宮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卸武式自己留著用吧。」講條件?他還真以為他的劍法有多稀奇呀?

「為什麼你們就是這麼不想當?」他失望地垮著一張臉,很可憐地看著這三個聯手欺負他的人。

東方朔瞪他一眼,「誰和你一樣無聊?」他們才認為這個那麼希望自己親人當上盟主的哥哥很奇怪呢。

「沒關系,反正南宮徹就是個盟主,我也算是有個盟主妹婿。」不是親血緣無所謂,這也算是個安慰獎。

飛鳥淡淡潑他一盆冷水,「我又沒嫁他。」

「沒差啦,反正我都把他當弟弟來看了。」叫弟弟都叫得這麼順口了,而且看情形,他們會成親的機率也很大。

「不好意思。」南宮徹微笑地給他一紀椎心重擊,「我今年要放棄連任盟主。」

「什麼?」他傷心欲絕地撫著胸坎,「你怎麼可以不繼續當呢?」

南宮徹嚴肅地搖著頭,「當盟主太麻煩了,而且那太佔我做飯的時間,當一次就夠了,不當了。」他可不想往後他在做飯或是送飯時又有人來打擾。

「等一下!」靳旋璣簡直不敢相信他棄權的理由。「做飯重要還是當盟主統領衡山重要?」他到底有沒有毛病呀?為什麼就是這麼愛當家庭煮夫?

南宮徹連想也不想的就直接告訴他,「做飯。」

「飛鳥妹妹!」眼看不能指望他了,靳旋璣猶不死心地回過頭把希望放在飛鳥的身上。

她連正眼也沒看他一下,「我對衡山盟主之位沒興趣。」

「東方弟弟!」他再扭頭看向吃個不停的東方朔。

東方朔冷冷地睨著他,「泰山盟主我都不要了,我干嘛撈過界的跑來這拿一個衡山的?」他才不是來當盟主的,他是專門來這里打算把盟主之位拿到手後,再轉手賣給別人。

他傷心不已地咬著唇,「你們……」好沒手足情的弟妹啊,都不成全一下他這個大哥的心願。

「別理他,吃飯。」東方朔壓根就不理會他那張哭喪的臉。

他可恥地拉下臉來,「算我求求你們好嗎?」

南宮徹劈頭再告訴他一句,「你沒有個盟主弟妹,這輩子是注定的。」只要他的這些親人繼續這麼團結,他想要個盟主親人,那得要到下輩子才能盼得到。

「當我拜托你們行不行?」又不是要強迫他們做什麼放火的事,而且這種事哪還有人像他這樣用拜托的?

受不了耳邊這麼吵的飛鳥,放下了碗筷看著他們,「你們哪個人有空把他拎出去?」

「我把他扔到湖里喂魚好了。」南宮徹挽起衣袖,一骨碌地把靳旋璣給拖下餐桌,大步大步地朝門外走去。

「不要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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