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上) 第一章

雲從龍,風從虎。

濃雲卷肆天際,入冬以來最盛大的一場風雪在冬至日後吹起,凜冽的狂風吹得很急,恣意在雪原上怒號呼嘯,一聲接一聲的震天戰鼓,也重重擂撼著耳鼓。

座下的戰駒不安地動了動,自鼻中噴出的氣息,在抖瑟的寒風中化為濃重的白霧,鐵勒拉緊手中的韁繩穩定馬勢,微瞇著黑眸,試圖在疾速刮落的雪花中,分辨遠處敵方中軍屬于何人所有。

此刻,位在南雲隘口南向至高點上,天朝鐵騎大軍中軍人馬,在兩日前大軍元帥鐵勒下令開戰後,全軍就一直備戰于此地,並未隨著開道的前行軍與北武國的人馬交戰于南雲隘口中,反而依照鐵勒的命令全軍于至高點上待戰。隘口中,雙方前行軍交戰正烈,礙于天候,兩軍很難突破對峙僵勢,戰況也難有更進一步的進展。

「王爺,左翼軍已兵分兩路至隘口定點就位。」冷天色恭謹地在他身後詳稟。

鐵勒在心中估算著時間,「右翼軍呢?」

「全軍取道洮涼關繞過國境後,目前已一分為三即將抵達敵軍背後月復地。」

他隨即做出安排,「傳令後衛軍原地押陣,後備軍團護糧退兵十里,中軍準備隨我出發。」

「是。」松了口氣的冷天色,在對旗下部屬傳達帥令時,不斷在心底深深慶幸左右翼兩軍並未誤了時間,不然兩軍的將軍一回營,準會掉了腦袋。

早在全軍開戰前,駁回眾將軍所研擬出的戰略,堅持下與北武國硬踫硬的鐵勒,為將鐵騎大軍的損傷減至最低,獨排眾議地采截斷後方奧援並采用包夾戰術殲滅敵方前行軍,這兩種方式來打這場前哨戰。

對于鐵勒會采用這種戰略進行前哨戰,冷天色是很能夠明白鐵勒下打算待在這兒與北武國長期抗戰的心情,在先皇所給的百日時限前提下,全心投入戰事的鐵勒,為求能在戰事上爭取時間,甚至未回朝奔喪。只是,冷天色至今仍是無法理解,為何鐵勒要保留鐵騎大軍的戰力,不直接與北武國大軍進行正面沖突。

倘若想盡快打完這場戰事的話,照理說,鐵勒應當毫不保留戰力以求速戰速決,可是鐵勒卻……不知怎地,這讓他回想起開戰日那日鐵勒臉上的神情,那種……凝重又似猶豫的表情,每次回想起來,總會讓他的心頭感到莫名的不安。

「天色。」在中軍即將出發前,鐵勒朝他揚手,「北武國領軍主帥是何人?」

「孟戈。北武王王弟之子。」打點妥當的冷天色策馬回到他的身旁。

他收緊了濃眉,「北武王呢?」他居然沒有親自掛帥?

「探子說,北武王似乎是打算將戰事交由他的王弟孟圖全權處置。」

他嘲弄地問︰「孟圖?」若是沒記錯,這些年來,他在北狄搶走了不少孟圖欲攻下的邊境小柄。

冷天色的表情也顯得很不痛快,「北武王也真大膽,不親自領軍上陣就算了,競派孟圖與個後生小輩來與咱們鐵騎大軍對陣,這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派個火爆浪子來打這場仗,北武國都沒人了嗎?

那個北武王也不想想,鐵勒會被北狄人尊稱為北狄武王,就是因北武王的年歲大了,再也無力掌控北狄,才不得不把武王這稱號拱手讓給這些年來縱橫北狄的對手鐵勒,可沒想到這回北武王竟如此不智,不自量力的派了個戰歷不足的王弟來螳臂擋車,北武王是打算任由他的王弟割地賠城,或是葬送整個北武國嗎?

「瞧不起人是嗎?」鐵勒冷淡地問,黑眸直視遠方隘口里的前線。

猶有滿月復不滿的冷天色,正想表示贊同時,不意瞥見鐵勒臉上那份陰沉的神色後,心中霎時一涼。

「王……王爺?」他怎麼……又擺出那號表情了?

逆著刺骨的寒風,鐵勒緩緩轉首,抬首看向身後一望無際的冰封雪原。

天朝,在那個方向吧?就在這片天地盡頭的南方遠處。在那里,曾經有著牽扣著他的人與物,也曾有著隱晦交纏的情事,但,晴川歷歷的過往已逝,今日種種,才是新的開端。

「這場戰役結束後……」他匆地啟口。

在強勁的風勢中,深怕漏听只字詞組的冷天色,忙不迭地豎起雙耳聆听。

「我將成為下一任太子。」鐵勒的低喃幾乎被吹散在風里。

「什麼?」冷天色愣了愣。

「中軍出發!」鐵勒驀然回首,腳下一蹬,策馬至前方舉劍下令進襲。

「太子……」沒跟上的冷天色,在心中琢磨了好半天總算是理清他的話意後,猛然抬首看向他蓄勢待發的身影。

鐵勒他,該不會是打算在應旨攻陷北武國後,回京……搶下皇位?

***

闊別已久的皇城,依舊是離開時的模樣。

罷返抵國門的臥桑,在船只即將在青龍水門泊岸時,站在船首遠眺皇城。

煙雨遙,杏花迢。天地無語,皇城無聲,唯有這片信守約期的冬雪,一如當初送他遠離時地再度迎著他回來。矗立于江岸的皇城,映在江面上的迷蒙倒影,形成了水面上下的兩座皇城,在彌漫的風雪吹肆下,遠處隱約可見的太極宮,探向青天的殿頂堂塔已被厚雪掩埋。

景物依舊,人事,卻已全非。

這些年來的離鄉路遠迢迢,家國的懸念在時光的輪轉中沉澱下來,再次看著眼前熟識的麗景,許多記憶逐漸在腦海中變得模糊,若是不仔細回想,他幾乎都已遺忘了當年他是為了什麼而拚力一搏,將眾人的期盼自他的肩頭卸下,在這個飄雪的季節里,迎著細密的雪花踏浪遠去,逃離至另一片天地。

放下,需要勇氣;拾起,則需要力氣。

對他來說,責任早已在他身上遠去,百年國計也與他擦肩而過,曾經位于最高位的他太過明白,那些生活在這座皇城里被命運屈服的人,在陰森的宮苑中日日如履薄冰,悲苦甚多,快樂不容易,因此再次踏上這片土地,若是不將全身蓄滿力氣,他走不回來。

案皇已殯天了,殘留下的那局棋,還得由同是弈棋人的他來收拾,即使他再怎麼不想回首,他還是得有始有終,最起碼,他得親眼看見,究竟他一手造成了什麼結果。

在青龍水門恭候大駕已久的律滔,在船只一泊岸後,隨即率東內眾官員上前接駕。

當臥桑由離蕭緩緩護送下船時,落雪帶著寒意襲向律滔的面龐,巧巧地掀開了他記憶中的扉頁。

那一瞬間,他以為,臥桑在位的那段平和日子又回來了,這些年來的宮廷爭斗並不存在,一切都還是初時的那樣,不管發生了什麼,臥桑都會力持大局地將它掌控住,再進一步地將它掩蓋在台面下,就像這場風雪,在綿密的細雪飄下掩埋後,什麼部下曾發生過,什麼也不留下。

「殿下……」當臥桑來到他的面前,他下意識地月兌口而出。

「洛王。」臥桑微笑地訂正,「我已不是太子。」

他怔了怔,回憶匆地走得老遠,活生生的現實再次來到他的腳跟前。是的,往事早已逐塵隨日月而邈,臥桑已不再是天朝儲君,現下每一位皇子再無高低之別,而臥桑,也再不是眾人可以倚靠的對象,他們每個人,如今都只能仰賴自己。

「只有你來?」看來看去,接駕的人也只有這些以前的東內舊臣,卻不見那些皇弟。

「我是奉皇後娘娘之命而來。」律滔抬起頭來,換上了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

臥桑自嘲地笑,「包括你在內,每個人都不想在這時見到我吧?」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有。

相對于他落落大方的坦然,律滔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無法否認,包括他,無法認同臥桑當年棄位這個作法的人,天朝里大有人在,能夠體諒臥桑當時心情與苦衷的人,更是寥寥無幾,烙在人們心中的背叛印子,太深了,誰也忘不了臥桑為了私心的撒手遠走。臥桑此次回國,若是能夠安然地留在國中,不被皇弟們當成角逐皇位者之一,他就該慶幸了。

臥桑伸手揮去覆在額上的雪花,裝作沒瞧見他暴露出來的思慮,深深吸了口冷列的空氣後,他轉首看向律滔的隨行眾官員一致的喪服。

「國喪辦得如何了?」雖說他已是盡全力趕回來了,沒想到,他還是來下及見父皇最後一面。

「六相都辦得差不多了。」律滔朝他點點頭,揚手示意他登上車輦。「大哥,皇後娘娘在鳳藻宮等著你。」

「不急,先陪我到太廟走一趟。」他想先去父皇的靈前上炷香告罪一番。

登上暖融的車廂,隔絕了外頭寒意沁人的冰雪後,在窗外緩慢倒退的景致中,臥桑問起自他離開後的種種,而律滔也大略地提及了目前朝中的情勢。

「衛王黨?」臥桑一手撫著下頷,下斷在心中推敲著。

「嗯。」本來還能侃侃而談的律滔,在提及這個話題後,表情變得很不自然。

「老六對我很不諒解?」或許受傷最深的,就是風淮了。

「當年,你是可以走得瀟灑,但,這不代表其它人也都能看得開。」他是很感謝臥桑給了他們每個人一個放手一搏的機會,只是,這不能套用在過于緬懷過去的風淮身上。

「我知道,老六恨我攪亂了一池春水。」思及那個食古不化的皇六弟,臥桑也只能嘆息。

律滔忍不住別過臉,「風淮他……已經變了。」

至今,他仍是不敢相信,在失去了宮懸雨後,被眾兄弟傷透心的風淮,竟會變得讓人覺得如此陌生。

案皇駕崩前的那段日子,在舒河的身上,他看見了置身于攝政王鐵勒身後,默默推動舒河遭逢劫難的風淮,這讓他幾次都想懷疑,那個不惜一切想把舒河扯下權力頂端的風淮,真是以往他所熟識的皇六弟嗎?從前的風淮,究竟是被他們逼得上哪去了?

「不只風淮變了,咱們每個人又何嘗不是?」臥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頭,「沒有人能夠回到過去的,這一點,老六遲早都得明白,現下讓他張開眼看清了也好,他總不能永遠故步自封的活在夢想里。」

律滔卻對他泛起疑心,「今日會有這局面,你似乎並下是很意外。」

「沒什麼好意外的。」他挑挑眉,下是很在意。

「天朝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嗎?」該不會……他們這些皇弟,自始至終都還是在他的陰影下?

臥桑只是笑著反問︰「你認為呢?」

盯著他那抹刺眼的笑︰心中有數的律滔不禁有些憤惱。

當然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不然,他不會如此自適,更不會在听聞眾多朝事後絲毫無半分意外之情,他嘴邊的那種笑意,彷佛是在無聲的訴說,這三年來天朝所發生的一切,皆在他的預期之下,即使他人下在中土,他們這些棋盤上的走卒,卻從下曾月兌離臥桑那雙掌心的掌控。

至今他才明白,父皇為何在臥桑棄位後遲遲不擇出下任太子,或許在有意無意間,父皇仍是在等待著臥桑的回心轉意,期盼能有一天,臥桑會願意在眾皇弟將朝局打理好後,回心轉意再次返國安心地接下國祚。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們這些兄弟也都心知肚明,父皇之所以不放棄臥桑,是因為在他們這八個留在中上的皇兄弟里,再也找不出一個心智與城府皆如此酷似父皇的臥桑了,更何況臥桑自幼即被培育為天子之姿,加上又佐國多年,天朝的太子之位,除了他外,沒有第二人更加適任,可是離國而去的臥桑卻從無改變心意的一天,使得無法等待的父皇,在極度失望下,才不得不另擇出在臥桑之外的太子人選。

或許從一開始,在父皇眼中,根本,就沒有其余八名皇子的存在。

「老五?」臥桑在他面前彈指招他回神。

「為何你要回來?」雖然在太子之爭上臥桑已然失格,但誰能料到那張手諭里寫的人名究竟是誰?臥桑挑在這時才回國,太可疑了。

「別對我存有太多戒心。」對于他的劍拔弩張,臥桑只是搖搖首,「我不是回來與你們爭奪皇位的,我只是奉旨回國,在我辦完父皇交代的事後,我會立即起程返回東瀛。」當年身為一人之下的太子時,他都對權位毫不留戀了,如今他又怎會在被貶為王之後改弦易轍?

律滔微瞇著眼,「父皇要你做什麼?」他都已被削為王了,父皇還能交代他什麼事?該不會,他與那張還未開封的聖諭有關?

「時候到了,你就會知道。」他四兩撥干斤地避掉這個話題。「先不說這個,告訴我,老三和老八目前在哪?」

律滔警覺地盯著他求知的眼眸,同時不斷在腦海里回想著,臥桑棄位之前,在眾皇弟之中,哪一個皇弟與臥桑特別交好。只是,無論他再怎麼想,在他的回憶里,臥桑似乎都是孤單一人,獨自被束縛在太子之位上,沒有哪一個皇弟能夠進走他的世界里。

為什麼他們兄弟里孤單的人這麼多?鐵勒如此,朵湛也這般,現下,還加上個風淮?!

「不想說,是因你還不能確定我支持哪一內?」自他的沉默中,臥桑不難理解他的心思。

他猛然甩開胸臆間那份不該有的憐惜之情,正色地抬首。

「沒錯。」他不會妄想因臥桑是東內人,就會支持他這個東內的代表,照現在的情勢來看,他若是臥桑的話,他定會挑個勝面較大的皇弟。

「在我見到先皇留下來的聖諭前,我誰都下會支持。」臥桑無奈地攤攤兩掌,「這下滿意了吧?」

律滔先是在心中計較了一番後才啟口,「三哥目前已經帶兵北上,老八也已在東進之中。」

「看來我是趕上一場大戰了……」臥桑並不訝異。「老二呢?」老三和老八都已動兵了,照他的推算,鐵勒應當不會在這時閑著才是。

「父皇駕崩前,二哥就已奉旨前往北狄攻打北武國。」

臥桑的心房霎時漏跳了一拍,悚然而驚的他瞪大了眼眸,不由自主地捉緊律滔的肩頭。

「父皇要鐵勒……攻打北武國?」語帶抖顫的他小心翼翼地求證,臉龐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是啊。」律滔滿月復的疑心立刻被他勾起,頻頻思索著他為什麼這麼緊張的緣故。

「戀姬呢?她現在人在哪里?」他急切地再問。

律滔皺著眉,「大明宮。」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提到小妹?

「鐵勒沒帶著她去?」大驚失色的臥桑倒抽口氣,簡直難以相信耳邊所听見的話。

「沒有……」鐵勒返回北狄是為了履行皇命,帶著小妹去做什麼?

他沒帶著她去,他沒有……他怎會沒有?佔有欲那麼強的鐵勒,怎麼可能不帶著戀姬?況且鐵勒也曾對他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也絕不會放開她,鐵勒從不是個容易死心的人,更不會輕易改變初衷,就算是父皇親自下令的也好,看在戀姬的份上,鐵勒他不會……絲絲了悟匆地溜進臥桑的心底,許久後,他震愕地松開握著律滔肩頭的掌指。

懊不會,鐵勒他……「停車!」他慌急地轉身打開車輦旁的小門。

「大哥?」律滔連忙拉住在車勢未停就想跳下去的他。

臥桑揮開他的手,一骨碌跳至雪地里奔向騎著馬匹隨行的衛宮,在衛官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停下馬時,他一手扯下馬背上的衛官,躍上馬後,韁繩使勁一扯將馬匹掉頭。

「你要去哪里?」追出來的律滔在他身後大聲地喊。

「大明宮!」

站在雪地里的律滔,怔怔地看著臥桑的身影消逝在飄飛的雪花間。自他懂事以來,他從不曾見過臥桑失去冷靜的模樣,也不曾見臥桑為誰這般心急過。

難道,這片天地下,也有在臥桑意料之外的事?

***

大明宮瓣瓣鮮艷的紅梅,在遭人摘取後悄然落地,在雪地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自遠處看來,像是點點滴落心頭的鮮血。

這場雪,似乎永遠也落不盡似的。定立在雲霄殿外園子裹的戀姬站在梅樹下,漫不經心地拔摘著手中梅枝上的花朵,水眸沒有定根地在漫天雪色里流轉。

依照冷天色派人捎來的消息,算算時日,鐵騎大軍現下已與北武國正式交戰了,不知道如今戰況如何?

身處北狄這麼多年來,對于北狄這一帶的外族或是小柄,她多多少少也有些譜,記憶中,北武國是支實力不容小覷的剽悍民族,鐵勒雖在這些年來拿下了北狄不少外族,可是從不曾打過北武國的主意,一方面是因兩國各自拓展疆域互不侵犯,另一方面,則是因鐵勒不想與治軍模式與他相同的北武王正面交鋒,以免會徒然折損了雙方兵力。

雖然,她從不在乎、也不曾擔心過鐵勒在戰場上的勝敗,可這一回的兩國交鋒,卻是讓她的心頭忐忑難安,她之所以會不安,並不是她不相信鐵勒的戰歷和能力,而是她忘不了,鐵勒在整軍離開京兆前對她所說的那番話,以及他不再回頭的決絕姿態。

這是第一次,他主動放開她的手,同樣的,也是她頭一回在他的臉上,見到了心死的模樣。

那時的他,眼中失去了往昔流動的光彩,當他頭也不回地轉身大步離去時,那一瞬間,彷佛有種東西自她的身體抽離開來被他帶走,讓一顆心重重跌落的她,嘗到了什麼是痛。

他們兩人,總算是走到盡頭了嗎?教導野焰握住了就絕不放手的他,這次主動松手放開她,是不是代表著,他終于決定放棄她了?自他離開後,悲傷與失落持續佔據著她的心房,令她的神智時而混沌、時而清醒,她常會恍惚的以為,或許在下一場雪飄下前,他就又會和以往一樣出現在她的面前。

只可惜,一切好象都已是回天乏術了,就像是那些已落地的花瓣,再無法拼湊回枝頭上的朵朵紅梅。

「那些花兒得罪了你嗎?」踩著細雪來到她的身旁,朵湛同情地看著她腳邊散落一地的花瓣。

她回過螓首,「太醫走了?」自太醫一早進雲霄殿探視楚婉的病情後,他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殿里沒出來。

「走了。」他別開目光淡淡輕應,伸手撥開她身上的落雪。

「太醫……怎麼說?」看著他臉上寫得那麼分明的失望,戀姬知道,這一回,他又再度希望落空了。

他止住了手邊為她拂雪的動作。

「沒有醒來的跡象。」等待了那麼久後,他還是只能期望在夢中輿楚婉相見。

「七哥……」她欲言又止,也不知該怎麼安慰他才好。

「不要緊,我會繼續等的。」朵湛深吸口氣,有些想掩飾傷痛地轉過身,「進來吧,別著涼了。」

戀姬不語地跟在他身後,心痛地看他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又一個深沉的印子。

在隨鐵勒回國前,她從不知道代鐵勒掌理大明宮的朵湛,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在她回來後,她卻寧願自己繼續不知情下去,只因為看著每日在大明宮里處理宮務的他,無論再怎麼忙碌,每到了夜闌人靜時分,他的身影總會出現在雲霄殿的寢宮里,靜靜陪伴著不喜歡黑夜的楚婉,每回,在夜里隔著宮廊凝望著雲霄殿寢宮里不滅的燈火,她總忍不住要為他感到心酸。

「在想什麼?」命人在殿里放了數盆暖火後,朵湛將站在殿門外沉思的她拉進殿里。

「七哥。」她邊走邊問,「你想讓二哥為皇的理由是什麼?」

他訝異地揚眉,「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她不是素來不問政事的嗎?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而甘心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戀姬任由他拉著手來到火盆前,也學著他席地而坐,圍在火盆前與他一同烤暖身子。

「代價嗎?」朵湛偏首想了一會,對她的說詞不怎麼贊同。

「難道不是?」失去所愛,這難道不算是一種代價?

他否認地搖首,「發生在我身上的遭遇,與我佐二哥為皇無關。」律滔這麼想就算了,怎麼連她也是這種想法呢?他們怎都把原因歸咎在鐵勒身上?

「那該與什麼有關?」伸出小手在火盆上烤暖的戀姬,取來一旁的柴薪加強盆里的火勢。

「與每個人的私心有關。」朵湛低首靜看著盆內溫暖的火光。「別忘了,我會有今日,並不只是因為出自于我的選擇而已,在我的身後,還有許多推著我去做抉擇的人。」

「你恨造成這些的人嗎?」掌心被烘得有些燙熱,她縮回手,試著在聆听他的話語時,不要把他藏著的傷心听得太清楚。

他搖搖頭,「說恨談不上,畢竟,我們是一家人。」站在不同的立場上,他們每個人,都有著對未來的理想與前進的理由,就連他也是一樣,在這種情況下,他沒有權利去怪誰或是恨誰。

戀姬轉首直視著他,「既然你這麼認為,當初你又為何要阻止六哥回京?」風淮的屢次受險,和之所以會失去宮懸雨,全拜他所賜。

跳躍的火光在她的臉頰上形成了一道暗影,凝望著她匆明匆暗的眼瞳,朵湛在她眼里找到了指控,和其它人一樣,她也將他看成是狠心想要殺兄的人。

只是他不知該怎麼告訴她,他的所作所為,並不是想殺風淮,他不過是想阻止風淮加入這場政局里罷了,派冷天色自北狄去找風淮,是不希望風淮返京,然而並未交代冷天色該怎麼做的他,卻從未要求過冷天色下手︰帶人至樹海里埋伏,是希望在衛王黨站穩腳步前打消風淮爭奪的念頭︰就連陽炎的前去行刺,他也未曾授意過,可是他的不開口解釋,卻讓自己在他人眼中成了亟欲除去兄弟之人。

他的本意,不是這樣的。

「是因六哥跟聖諭有關嗎?」無論她再怎麼想,她也只能往這方面猜測,或許,就是因為手諭里寫的太子之名是風淮,所以朵湛才會想痛下殺手。

「我只是……不希望六哥也變得跟我們一樣。」朵湛的聲音有些哽澀。「我不希望,連他也變了,他的雙手該是潔白無瑕的,他該避開這一切風風雨雨的,他該和以前一樣……」

她有些意外,「你……對六哥懷有希望?」他不是把全副重心都放在鐵勒身上嗎?

他不斷回想著風淮往日的身影。「在六哥身上,有著我所有的回憶。每次看著他,我總覺得就好象是看見了宮變之前的我們,那時候,沒有野心,沒有爭權奪利,更下會有手足相殘這些情事發生。」

「所以你才不要他加入戰局?」在明白的同時,戀姬格外留心地看著他總是藏在眼眉間的心情。

「只要六哥不變,或許我們就還能有機會再回到從前。」他很想,很想再回到從前那段無憂的日子,哪怕只是一日也好,他多麼希望能夠將往事重溫一回。

「七哥,那只是夢,不會成真的。」覆水早已難收,這種夢,早在宮變後的那一日起她就不再作。

朵湛微微苦笑,「我知道。」當風淮執意起衛王黨後,他就不敢有所奢望了。

「你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你支持二哥的原因是什麼?」如果他對風淮懷有期望,那麼他就該支持風淮才是啊,怎又會一聲不響地加入鐵勒的陣營?

「自小,我就認為二哥深具王者氣勢。」把理想和現實分得很開的朵湛深吁了口氣,「我實在很難想象,二哥屈從于我們哪個兄弟之下的情景,我更想不出,天朝除了他外,還有誰適合端坐在龍位之上。」

戀姬挑高黛眉,「就這樣?」

「當然不只是這樣。」為了她那份不以為然的態度,朵湛伸指輕彈她的眉心,「為商者,總是說富不過三代。我們皇族的大業,到了先皇那一代已是第二代,接下來第三代接棒的太子,勢必得承擔前兩代所遺留下來的弊病與朝野分裂的局面,在這種情形下,二哥是最好的選擇。」

她不這麼認為。「除了他之外,難道天朝就沒有別的人選了嗎?」再怎麼說,父皇所誕的皇子也不只有鐵勒一人,就她個人來看,鐵勒一點也不適合為皇。

「在我眼里,沒有。」朵湛伸了個懶腰,慢條斯理地對她說起︰「大哥雖是睿智,但他沒有二哥的當斷則斷,對朝臣們也太過心軟縱容。四哥、五哥,在某方面來說,他們倆的確是勝過大哥也足以與二哥匹敵,只是,他們就像一雙相輔相成的左右手,只要他們倆一日不團結在一起,那麼他們的力量就一日得被一分為二,最終還是難成大器。」

「六哥呢?」她倒覺得風淮無論是在哪方面都很適任。

「他太心軟了,根本就不適為皇。」如果說,風淮與鐵勒是鏡子的兩面,那麼風淮就是理想,鐵勒則是活生生的現實,而人們,是不能只活在理想里的。

戀姬不斷搖首,「你有沒有想過,以二哥的為人來看,倘若二哥登基,那麼天朝勢必將會全然改觀,甚至可能將會有一場腥風血雨?」鐵血治軍的鐵勒不留叛徒,若是由他攬權,天朝固然能夠扎下穩定的基業,可也注定要血流成河。

「我當然想過,但我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只要二哥能登上九五,那麼在他的統馭下,二哥定能為天朝再打下另三代太平的根基。」他不是不明白,成功,同時也代表著犧牲,但站在小我與大我的立場來看,為了百年的太平,是值得下去賭這一把的。

「太平?」她深覺好笑,「就只是為了太平?」群雄而起,弄得每個人部分裂割據,心都因此不能安寧了,他們還想追求什麼太平?

對于她的笑,朵湛有些意外。

「難道這不是我們所有人所追求的嗎?」他們每個兄弟不就是為了這個而努力的?

她遺憾地輕嘆,「是沒錯,但你們的作法本末倒置了,用這種方式得到太平,是會後悔的。」日後登上帝位的人,當他端坐在朝殿上時,觸目所及的,將會是踏過眾兄弟所換取來的一切,到時,在位者的心情怎可能風平浪靜或是太平?他永遠都要活在手足相殘的陰影里。

「俊侮?」他疑惑地抬首。

「不多聊了,我去看看七嫂。」戀姬起身理了理衣衫,挪動腳步朝殿里的暗處前進。

遠離了火光後,她的背影,讓朵湛有些看不清楚,只是自她周遭所散發出來的冷清氛圍,卻讓他覺得如此熟識。

他記得,在鐵勒帶兵離開大明宮前,鐵勒曾慎重地將她交托給他。其實不需鐵勒吩咐,他也會好好照顧這個長年來與他聚少離多的小妹,因為在她身上,他總可以看見……另一個孤獨的自己。

***

獨自一人待在空無一人的殿內沉思,直至火盆里的殘火都已熄滅,感覺有些寒意的朵湛抖了抖身子,才站起身想進寢宮叫戀姬早點歇著時,一陣細碎也愈來愈近的聲響卻吸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馬蹄聲?

爆苑里怎會有馬蹄聲?朵湛納悶地回首,而後錯愕地張大了眼眸,直瞪向那名大刺剌擅將馬騎進宮苑里,連馬勢都未停就急著跳下馬背朝他奔來的男子。

「大……大哥?」幾年不回來,怎麼一回來他就急得像是在投胎?他在急什麼?

「小妹呢?」大步直奔向他的臥桑,緊急在他面前停下腳步,連氣都還沒換過來就急著先問。

「在寢殿里……」朵湛被他的舉動怔得有些無法回神。

臥桑听了隨即扔下他,腳步一轉,開始在黑暗的宮廊上飛奔起來。

「小妹!」不顧宮人阻止,直闖進寢殿里的臥桑,重重推開緊閉的殿門。

「王爺!」跟在臥桑後頭追上來的離蕭,雖是慢了一步,但也在這時追上他。

坐在遠處楊上的戀姬,止住了手邊為沉睡的楚婉梳發的動作,微側過螓首,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們。

察覺殿內不只是戀姬一人後,臥桑這才發現自己的舉止實在是太莽撞了些,連忙放輕了走向她的腳步。

「無妨的,能吵醒她的話倒好。」戀姬無所謂地笑笑,「她听不見的。」沉睡在睡海里的楚婉,現下也不知是在夢境的哪一處徘徊,若是能吵醒她,相信朵湛會很開心的。

「鐵勒怎沒帶著你一塊走?」臥桑忙拉著她的手將她帶離榻邊。

笑意在她的唇畔隱去,玉容驀地變得蒼白。

「他不要我去。」她別過螓首想抽出手,不想去面對這個令她傷心的話題。

「小妹。」他緊握著她不肯松手。「為了你,也為了鐵勒,你必須快點到北狄阻止他。」

被他的力道握得生疼,她忍不住斂緊黛眉。

「阻止他什麼?」北武王已年邁,這場仗,橫看豎看鐵勒也有著八成的勝算。

「千萬別讓他攻陷北武國,在先皇百日前,你一定得將他帶回京兆!」若是百日當日鐵勒沒回國,那、那……「若是二哥沒有完成先皇的遺命,那麼他將會被撤銷所有王權軍職。」她以為他並不清楚先皇的口諭。

「被撤銷那些身外物又如何,總比眼睜睜的看他被迫——」急著想解釋的臥桑,話到了舌尖,卻又驀然收聲住口。

「被迫?」戀姬還是听出了端倪。

「別問那麼多了,你快些準備起程。」他理智地選擇不回答,拉著她的小手想將她帶出殿外。

她扯住腳步,「大哥,你在著急什麼?」為了他前所未有的焦急樣,她不得不懷疑,他是否知道了什麼幕里乾坤。

「小妹……」急如鍋上蟻的臥桑,實在是不想在這個時候面對她的固執。

「既然你不想讓二哥攻下北武國,為什麼你不親自去阻止他?」她並不受他的影響,仍是想找出他會如此心急的原因。

「我去了也是枉然,唯有你,才有一線機會。」臥桑放開她,一臉疲憊地爬梳著額前的發。

「非我不可的理由?」鐵勒不要她去,他則執意要她前往,他們倆葫蘆里是在賣什麼藥?

低首看著她執拗的眼眸,他考慮了許久,最後,仍是不願做出任何響應將聲音低抑在喉際。

他的緘默,她除了不解外,更為他感到同情。

「不能告訴我?」不愧是在這座不知誰是真是假的宮檐下,過慣了爾虞我詐生活的太子,就連親手足他也不信,這世上,有什麼人是他能夠全然寬心置信的?

他沙啞的低吐,「我對鐵勒……有過承諾。」

熟悉的情景再度回到她的腦海里,戀姬失望地垂下眼睫。

還是這樣,在他心中,鐵勒還是被擺在她之前,一如當年。

無論是何時,也不管發生了什麼事,臥桑首先考量的對象絕對是鐵勒,而她則是其次。為了鐵勒,他信守不輕易許下的承諾,他甚至可以罔顧她的心衷成全鐵勒,是不是在臥桑的眼中,就只看得見鐵勒這個皇弟而已?為什麼她常會覺得,與臥桑是同父同母且同為東內人的手足,是鐵勒而不是她?她到底是不是他的親皇妹?

「我想,不需我說,你應當也知道二哥的能耐。」跟在鐵勒身邊多年,早已是戰事識途老馬的戀姬,冷靜地否決他方才的請求。「算算時日,鐵騎大軍應當已與北武國交戰于南雲隘口,依鐵騎大軍的戰力來看,就算我現下即刻起程,當我抵達前線時,二哥早巳擊破南雲隘口下令大軍挺進北武國國境,我根本就阻止不了什麼。」

「那就在他攻下北武王城之前攔下他!」退而求其次的臥桑不肯死心。

「我若不去的話會如何?」為了他心急如焚的神情,她不禁要考慮一下後果與事情的嚴重性。

臥桑沉默了一會,半晌,他沉下臉。

「那麼,我們所有人都將後悔。」若是無法及時力挽狂瀾,只怕到時,那個後果,他們每個人都得承擔。

「借個人給我。」她嘆口氣,不想在這件事上再與他周旋。

「離蕭,等會護送十公主起程北上。」臥桑趕忙招來一旁的離蕭。

就在戀姬打算離開寢宮前去打點行裝時,手腕上的一陣溫暖,令她回過頭來。

「大哥?」她不是已經如他的意準備起程了嗎?為什麼他的眉心反倒鎖得更緊了?

「他……」反復躊躇了許久,臥桑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出口,「鐵勒對你的愛,是真的。」

戀姬難受地垂下眼睫,「你忘了嗎?我與他是親兄妹。」她當然知道鐵勒的愛真,她比誰都清楚。

「把為兄的這句話听進耳里。」臥桑仍是認為他有必要在她去見鐵勒前再告訴她一次。「別去看身份,只要看著他就好。」

悲戚靜盛在她的眼中,化不去的酸楚在她的喉際徘徊。

「這就是你默許他的原因?」耗盡力氣地,她才有辦法將壓在心坎上多年的問句月兌口。

他怔仲地看著她忍抑的模樣,「你怪我?」

她幽咽地問︰「當年,為什麼你不阻止他?為什麼你不把我留在太極宮里,反而任由他將我帶至北狄?」

「我……」臥桑無奈地閉上眼,「我無法束縛一個人的愛。」一直以來,他盡力不去想、不去看,為的就是他信任鐵勒,怎知道,她的倔強卻讓鐵勒束手無策,也因此為難了兩個人。

「因此你就推波助瀾?」戀姬極力想將眼中的淚意壓下去,阻止它們背離她的意志漫出眼眶。

「是對是錯,一時也說不清的。」他伸出手,以指尖勾抹去她眼角的淚。「告訴我,你可曾真正看清楚他?」

她一瞬也下瞬地望著他的眼眸,「看清楚什麼?」

「他的羽翼。」他試著指出所有人都看下見的事實。「鐵勒他……有一雙羽翼,在他展開的羽翼下,有很多人因此而得到安歇的角落,若是沒有他的付出,天朝不會有今日,當然,也不會有今日的你我。」

在他眼中,鐵勒是這個模樣?

對于他的見解,戀姬有些怔愕,只因這個曾將天朝擺弄在掌指之間的男人,他雖離鐵勒最遠,但也站得最近,他懂的鐵勒,恐怕遠在他們所能體會的範疇外。

「去把他看清楚吧。」見她似乎是有些動搖了,乘勝追擊的臥桑再對她殷殷叮囑,「答應我,用你的心,不是用眼。」

他的字字句句,像是船兒所拋下的重錨,沉甸甸地潛伏至她的耳底深處。戀姬不語地凝望著他,心房一點一點地被猶疑夸咬著,那細細密密的疼痛,讓她興起了一絲渴望。

她很想,試著想讓自己再相信他一回,也試著給自己一股去見鐵勒的動力,她想知道鄭重與她道別離的鐵勒,當時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她的,她更想知道,當她在失去鐵勒時,為什麼會感到心碎欲絕。

「離蕭,午時出發。」戀姬別開秀目,踩著不確定的腳步走向殿外。

「是。」

「你都听見了?」在她走後,臥桑像是失去了力氣般,疲憊地靠在宮柱上對藏身殿外的朵湛輕問。

將他們倆的每句話都盡收耳底的朵湛,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他的面前。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身為太子的你,默許親皇弟穢亂皇室的理由是什麼。」這個問題,擱在他心頭上已經很久了,為了鐵勒,他一定得知道。

他的目光顯得空洞洞的,「默許鐵勒的,不只我一人。」當年他還以為,只要他和鐵勒瞞得好,父皇不會對那件事知情的,豈料父皇不但事事知曉,還反將他們給蒙在鼓里。

「連父皇也有份?」

「沒錯。」臥桑心痛地閉上雙眼,「但到了最後,最殘忍的人,卻也是他。」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塊自私的園地。

當年,他自認已做好所有的退路與安排,安然地棄位遠渡東瀛,是為一己之私。然而,無論他再怎麼千思萬慮,他卻忽略了,懷有一己之私的人,並不只是他而已,他父皇也是如此。

為了天朝國祚,以及下一任登臨九五的天子,父皇狠絕地摒棄了親情,將私心放在大義之上,只是這麼做,對被父皇所犧牲而不得不付出代價者來說,是何等的殘酷?而對那些因此不能置身事外的人來說,究竟是幸,抑或是不幸?父皇不明白,這是一場沒有勝算的豪賭,無論被操控的玩家在局中是勝是敗,到了最後,不管是哪一方,都不會是真正的贏家。

「父皇做了什麼?」為了他悔不當初的模樣,朵湛的心房倏然繃緊。

臥桑只是頹然地以手掩著臉龐,在掌心中嘶啞的低喃。

「我該料到的,我該早點回來的……」現在看來,他竟也成了劊子手之一。

「大哥?」不明所以的朵湛,擔憂地扶住他的肩頭。

「父皇,你怎麼可以……」熱淚溢出他的掌指之間,悄悄滑落他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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