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鬼 第一章

夜深霧重,黑緞般的夜幕上,瓖綴了顆淡青色的新月。

一顆夜露經新女敕的葉面,順著葉紋溜下,飽滿的露珠盈懸在葉,不久即將落下忽地,似要蒙去所有色彩的白霧,由黑暗的盡頭矯捷竄出,悶重的鐵甲馬蹄聲,刺耳的金戈拖曳聲,由遠至近,自霧中一陣陣傳來,復蓋過了霹珠自葉梢墜落的聲響,也掩蔽了萬籟蟲卿。

在這刻,大地屏息,萬物斂聲,唯有達達的馬蹄仍在夜色下蘇醒著。無聲的濃霧攜著躥聲的掩至,沉重雜沓的步伐聲也漸漸近了,似乎即將在下一刻穿透濃霧破霧面出。

一如來時的突然,在下一刻濃霧倏地清散盡淨,青色的月光下,被月光映照的來者們,鐵甲戰袍閃爍著異樣的青詭色彩,一匹戰駒走在前頭,猛然止躥。

赫然一見,是匹骷髏馬,馬身肉膚早已不在,僅剩怙骨,在座上騎坐了名身披冥色戰鎧冑甲之鬼,手執長戟,面復掙獰鬼假面,遙遙位居于所帶領的眾鬼兵鬼將身前。

—手扯緊韁繩,剎那間,馬嘶鬼吼。尖銳至刺耳的銳音,上抵天庭,下至冥泉,眾鬼斥喝吶喊之聲轉眼間傳遍百里之遙。

來自陰界的萬鬼大軍,在這新月如鉤之夜。浩桔苗葛地踏上了人間,在這群無絲毫人氣的大軍之後,有個身背大刀的男人,默然緩步踱來,一雙黑眸炯炯,四下探看著人間。

此時,遠方侍來了人間呼應萬鬼喊吼的法鐘急擅之聲,他側耳傾听了一听,咧出了飄涼的笑意。大步往前走去。

安陽宮深處。

閃爍不定的燭光,高懸在廊上宮人燈座上,幽風拂過,焰心又是一陣劇烈的晃搖。燈影下,一名衣著看似普通百姓的男子,被布巾蒙上丁雙跟,雙手捆綁在後,正遭兩名身著術袍的男子強押而行,當他遲疑顫抖的腳步又慢下來時,身後的兩名男子便不客氣地將他猛力一推,逼他在看不見的黑暗中,朝未知的向繼續前行。

如此在曲曲折折的廊上走了一陣,也不知是走至哪了,但空氣中傳來的氣味,似乎是有些不同。

原本廊上檀木燃燒所帶來的濃郁香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仿佛什麼都不存在的氣味,無論什麼都嗅不到、聞不著,就連夜風也不帶味道,宛如死亡所帶來的氣味濃濃充郁了四下,這令身于抖得如風中秋葉的他,更是因此而大汗如漿,不知自個兒究竟是帶到了什麼地方。

忽然間,面上遭束縛的雙跟,布巾遭人解開了,他半眯著眼張望,此處是座空曠寂然的宮殿。是他這等平凡百姓,窮其一生也無法進入皇城親眼窺見的氣派建築。但奇怪的是,在這座殿中,除子看似堂皇華麗,但實則死氣沉沉的擺設外,並無一草一木,也無任何宮女、太監,偌大的宮殿中,靜得可以听見他急促的音息。

遠處近處,數盞幽燈瑩瑩明亮,環顧周遭。在他的眼眸中除了恐懼外,尚有不解。他不明白,為何他會在自宅家中安睡之時,遭人擄來井強押至此?

悉悉嗦嗦的腳步聲打亂了一殿的寧靜,他好奇的回過頭去,匆忙奔來的宮女,朝站在他身後的兩名術士惶聲一喊。

「殿下不在寢殿中!」

「你說不在是什麼意思?」其中一名術士怔了怔後,板起了面孔喝向那名宮女。

她怯怯地垂首,「方才……方才仍在的,可就在我要請殿下移駕來此進食時就……。

「快去稟告國師?。另一術士不等她把話說完,隨即撮臂一揚,吩咐其他等在殿門處的宮女。

「那他呢?」硬著頭皮來報知消息的宮女,有些同情地指向當作是食材的陌生百姓。

術士睨了押來的人一跟,。先把他安置在宮中,一切等國發落再說。「好不容易才抓來的食材,怎能說放就放?萬一等會找到了殿下怎麼辦?還是先留著以備萬全。

「是。」她點了點頭,伸手推了呆站在原地的男人一把,「快走。」

「走去哪?」遭綁來的男子不明所以地推著走,他的問話也沒人回答他。

走至外頭殿廊上時,他抬首一看,原本黑暗無一絲人影的殿中,此時點上了所有能夠點燃的燈火,殿院內還有許許多多的宮衛高舉著火把,在光枯的花園內尋人,在這一刻,整座死寂的宮殿仿佛活了起來,人影幢幢,高聲呼喊……

他們在喊些什麼呢?被推著走的他拉長了雙耳努力想听個仔細。

「公主殿下——」急了眼眶的宮女們,一眾四散在廊上聲吶喊搜尋。

就在皇宮內城西域宮殿,因尋人而火光通亮之時,一抹白色的身影躍出了綠瓦所砌、紅牆所築的宮闈,輕盈的萋停在高聳的皇閣上眺望。

安陽公主干夜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下方,冷眼看著那些因她走面不知所措的宮人一會後,她轉身揚起螓首迎向就快露出晨曦的東方,溫暖的晨風,乘著最後一絲夜色抵達她的身畔,風兒巧巧的吹起她的發絲,溫柔的扶拍著她的面龐,她沒有動,只是閉上跟用心地感受著躲藏在東風里的種種氣味。

在那其中,有春末芍藥即將凋謝前的疏雅清香;有即將天亮早起準備營生的百姓。正在劈柴準備炊煮的薪柴味;趕清早集的商人們,揚鞭驅趕馬兒載貨,車輪輾過青草的清鮮味道;裊裊催煙像條白色小蛟龍,昂首擺尾的生上天際,在被風兒吹散後,所帶來的柴火還有食物的味道……更多更多的未嗅過、也辯識不出來的氣味,倘徉在微微泛亮的黎明天際令她忍不住閉上眼,深深吸嗅。

這才是人間。

猛然張開一雙清秀的眼眸,千夜抬起一手,屈指算了算,再抬首遙望,在確定了方向之後,她輕輕的躍下閣樓的塔尖,白色的紗裳宛如一雙羽翅。在空中款款翻飛,在降至殿檐後時,她一腳踩過上頭雕刻的一只朝天鳳鳥,再繼續往城外的方向飛躍,直至她離開了皇城的範圍來到城外時,她才在城廓上止住止住腳步,回頭看了看那座幽禁了多年的家。

︰一道晨曦自東方天際疾射面出,天光劃過城廓上的綠色琉瓦,再奔向內城金黃色的宮殿宇閣,遠望過去,這座皇城是人間所有繁華絳麗的縮影,檐瓦層疊如幛,儼偉聳立高不可攀,然而在今日與它一別後,或許,往後她永無機會再回來了吧?

不帶一絲後悔,也投有譬戀,千夜旋過身子跪下城廓,無聲無息地降至城外護城河無人的一隅,她的步子雖是輕巧,仍是讓一名縮睡在河釁的乞丐掀開丁揭睡的眼。

蓬頭垢面的老乞丐,抬了抬眼皮,看了一身雪白她一會,復又閉上雙眼,在晨風中翻了個身蜷縮著四肢繼續睡。

生平頭一回踏上宮殿外土地的千夜,仔細審查了她所處的環境一會,一陣熟悉的感覺,患地自她的月復間傳來,她低首撫上胸月復之間,感覺那永無止息的饑餓感又開始在里頭翻涌,她深吸了口氣,轉看向城外冷清的街道一會,在確定無人後,再偏首看向種值在城外護城河畔的一排青柳,快步走上前去拂開了垂曳的柳桂,在其中一棵長得高大茂盛,一束束長滿了女敕葉的細枝都垂至河面上的柳樹前,伸出右掌撫上樹身。

不遇片刻,原本翠色映映直逼人眼的青柳,緩緩起了變化,她再一使勁,頓時樹萎葉凋,轉眼成了死灰般的鎬木一株、感覺渾身重新注入了源源的生氣,且月復中的餓感也止住了不少的千夜,將身子傾向前,以額靠在已枯全怙的樹身上努力地凋勻著氣息,直到她再度睜開眼後,她那張原本宛如新雪蒼白的容顏,也漸漸有了血色,她這才站直了身子離開護城在確定了西邊的方向,準備踏上西行的路途時,干夜看了看一身遠勝富家子女裝飾的自己,再回頭看看那名從頭至尾都安睡著的老乞丐半響,她默不作聲地走至他的身旁,把身上的珠寶首飾全都取下,只在發臀上留下一玉簪,將所有取下的東西,悄悄放進老乞丐擱在腳邊的破碗里,然後無聲離去。

在這日清晨,這座熱鬧的人間,加入了一名不曾踏入這片紅塵里的女子。也是在這日清晨,她選擇在投入了人間後,準備在日後,再徹底離開它。

***天雲低垂,鐘鼓法鑼聲聲震天,撕裂了夜色靜謐的夜衣。

這一夜,位于排陽關外的城壘,不似平日般的平靜,熊熊火炬瑩亮如晝,遍插在城上鵝黃色的七星道旗,因颯颯狂風吹揚得劇烈飄動,急奏的旗音如鼓。在城上露時設置的祭壇上,擺置了個巨大的青銅大鼎,鼎中火勢燃燒得熊烈猖旺,燃起的煙霧順著東風風勢一乘,濃濃彌漫著鎮鬼的柳枝枝條燃燒刺鼻味,順勢吹向西方,令對峙在遠處的萬鬼大軍們,忍不住掩住口鼻以抵擋那難以忍受的氣味。

遠自皇城起程,不惜千里趕赴至此關的皇甫國師旗下千名術土,在此駐守已有數月之久,此刻,正由皇甫遲的第二弟子軒轅岳領軍,在這版圖極西之地,與陰界再次晨開數月以來,在抵御與侵略之間連綿不斷的攻防戰事。

道袍衣袂迎風飄動的軒轅岳,高站在城頭,懂 著眼凝望敵方大軍的動靜,在仍是無法看清來者動向時,他揚手命身後等候他施令的師弟們發訊,要他們再燃起多盞天燈照亮夜空。

數百盞素白紙面所糊,上頭封黏著四道法符的天燈,不久即在火焰的助燃下飛上天際,就著騰疾的風勢迅速飛向西方,照亮了晦暗如墨的荒野,同時也蒙朧映出了在下頭高舉兵器,準備再次進攻的萬鬼大軍。

當第一柄穿透風簾的冥箭,射至由黃土泥磚所砌的城牆牆緣,等候已久的術土們紛紛轉首看向高踞在城頭的軒轅岳。

「二師兄,對方有動靜了!‘身為第十弟子的敏至浩,在大聲對軒轅岳提醒之余,也為他高站在易受箭襲的地方捏了把汗。

「別慌。」目光絲毫設有移開的軒轅岳,彈了彈指對後頭吩咐︰「吩咐七百人陣,在城外就定位。」

「知道了。」敏至浩連忙舉起道旗,朝城下等待已久的師弟們發號令。

紛亂急切的戰蹄聲,逆著風,強行穿越呼嘯的風聲而來,射至牆上的冥箭數目也越來越多,一逕命旗下師弟們沉著氣的軒轅岳,在兩軍的距離已可用雙眼直視時,扯開嗓子振臂一呼。

「布陣I」

嚴陣以待許久的七百人陣,迅速排列為壯觀的七星大陣,另三百人則在七星大陣陣前蹲下,人人手結法印阻成了一道保護七星大陣的防護網,齊結咒印的眾術士口中嘀咒不斷,在七星大陣排列巳然完成後,站在城頭施法的軒轅岳,手中所結之印猛然一斷。霎時,七星大陣立即發揮功效,陣前卷起一條似可燃盡一切的烈焰火龍。低空飛越過護陣的三百人,直奔朝他們沖來的眾鬼,咆哮的火龍路經之處,半鬼無存,領軍的鬼將忙不迭地分散眾鬼,以避下一波襲擊。

首襲見效後,打算乘勝追擊的軒轅岳正欲命下頭的師弟們,配合他的術法再次布陣時,一柄不同于鬼差所用的冥箭。

面是稠人間之人所鋅的玄鐵飛箭,卻突破丁三百人所施的防護網逆風朝他勁射面來。眼尖的軒轅岳,並不以為意,施法加以抵擋後,即把心放在城下另一波即將排列完成的陣法上,但他這個沒經歷過抄場歷練的術士,卻犯了一項兵家大忌——輕敵。

法力一點也不遜于他的發箭者,在下一刻,所發的玄鐵箭不但破了他的咒法防御,還準確地一箭命中他的肩頭,深至骨髓的劇痛,令中箭的他痛苦了片刻,止不住退勢地狠狠連退三大步,他忍痛探出一掌捉按在壇面上想借此穩住自己,但壇面受力一按,傾斜的壇面頓時一翻,壇上法器紛紛啷當清脆墜地。

「是誰……。他緊咬著牙,一邊捂住箭身猶插在肩上的傷一邊抬頭在茫茫黑暗中尋找發射者。」二師兄!。大驚失色的敏至浩連忙趕至他的身旁,伸出兩手將身形不穩的他扶起。

軒轅岳深吸了口氣,先是在肩上連點數穴以壓下疼痛,再面不改色地拔出肩上所受之箭,並對城下見著他受傷,因而人心惶惶的師弟們大喝。

「重新布陣!」萬鬼大軍正在重整旗鼓,隨時都可能卷土重來,萬不能因他一人而自亂陣腳。

眼看他血流如注,敏至浩的冷汗流遍了一身,「二師兄……」

「別管我,千萬別讓陣形散了……」軒轅岳避開他,不讓他扶持也不願讓其他師弟見著了他這模樣。

「你就別再勉強了……」兩手皆是他的鮮血的敏至浩,忍不住想將他拖下城頭先為他治療。

「走開!」硬脾氣的軒轅岳索性推開他,直起腰桿,不示弱地兩手重新結起咒印。

密布了整座天際的箭雨,在直上青霄後急急墜落。目標就訂在城下的千人術士身上。軒轅岳見狀,自抽中灑出數疊黃符,結印的兩指一豎,受了咒印的黃符,立即飛上天際阻攔每一柄落下的冥箭,井將它們燒毀于無。

‘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你們休想拿下這座城!「拼著命不要,也要保眾師弟,以及躲在城中百姓萬全的軒轅岳,道袍一翻,連番地將威鎮鬼域的金剛印自手中一一射出。

就在他的金剛印讓眾鬼死傷無數時,更快的,類似金剛印的咒印也自不知名的角落朝他射來,毫無防備地。胸前受這狠命的一擊。一口鮮血自軒轅岳口中迸吐而出,痛得他忍不住單膝跪下,連忙抽出身後雷犢劍直插在地上,兩手緊握著劍身以護住自己的心脈。

低首看著自唇畔滴落至地面的鮮血,軒轅岳難以信地高揚起兩眉。

連番兩回,能夠如此傷他的……不是鬼?因鬼不可能有這種類似術士或是神佛兩界或妖界才會施的術琺,但,若來者是鬼,為何要站在陰界的那一方攻擊人間?

「二師兄……」眼看城下的師弟們個個六神無主,萬鬼大軍又選擇在這時挺進,敏至浩連忙將蹲跪在地上發呆的他拉躲。

知道這時不是追索答案的好時機,軒轅岳勉力站直了身才想用更高一層的咒法封住敵方的去路時,突來的一陣紅光,在漆黑的戰場上乍然進亮而起,不但讓他忍不住閉上眼以避刺光,也讓吼吼急奔而來的眾鬼,在尖聲叫喊後紛紛後撤逃。

「這是……」敏至浩瞠目結舌地望著遠處不但阻止了眾鬼,同時也保護了城下師弟們的巨型八卦陣法。

眯眼細看那名坐在陣中施法,問時也認出了那個普天之下,唯一得過皇甫遲真傳八卦陣法的來者後,軒轅岳錯愕地瞪大了兩眼。

「師妹?」貴為一國干金的安陽公主,竟只身來到這種危險的地方?

出手相助的千夜,一邊施法以驅眾鬼,直至眾鬼受不了發自陣中四處流竄。並不斷奪魂收魂的天罡正氣,連忙飛快撤軍以保性命後,她才緩慢地張開眼,生在陣中直視著眾鬼都已奔逃而去,獨獨那名連避也不避的男子。

「你是七曜。」千夜先是看了看他身後所背的大刀,而後篤定地直視著他的眼眸。「鎮西統領七曜?」

被她喚作七曜的男子,在自個兒的名被她點出時,原本面色冷靜的他,臉色霎時一變。

「你是誰?」為何這個莫名出現在陰陽戰場上的女子,會知道他的名?

她並沒有回答他,仍究堅持著她先前的疑問,「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七曜?」

「我是。」他兩手環著胸,見她自陣中站起,收了陣後朝他走來。

躲在七曜身後未逃走的鬼差們,一見她收陣,馬上探出十指利爪,張大丁銳齒迎面朝她撲來。

不慌不忙的千夜,在鬼差欺近她的身側時,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右掌復在鬼差的面龐上,遭她按壓住面部的鬼差,轉跟間鬼氣被吸食殆盡,化為枯骨後,在疾風厲吹之下散成粉末飛向遠方,另幾只欲撲向她的鬼差見狀,當下心念一改,趕忙保命地轉身逃竄而去。

不解她是用了什麼術法,竟能吃掉鬼差,開了眼界的七曜,揚高了—邊的劍眉。

「你是術士?」真看不出來,那群自喻為正道的人間之人里,竟出了個出手如此陰邪的女人。

她站在原地拍拍兩掌,「可以算是。」

「皇帝派你來的?」他的眼神倏地變得森峻懾人。

「可以算是。」她揚指撥了撥被風吹散覆面的發絲,對他綻出宛似春花般的美麗笑靨。

七曜听了,兩眼颯然一冷,二話不說拔出身後曾在血腥地獄里靳殺過無數惡鬼、也曾在人間殺敵無數的長刀,迅速移身至她的面前舉刀砍向她。

只用右掌就牢牢接握住他刀勁的千夜。在他鍥而不舍地將刀拔出再欣向她一回前,兩手緊握住刀身,使勁地將它拉向自己的胸前,再順著他的力道猛力住心窩一刺。

被她突如其來舉動怔住的七曜,張大了黑眸,就著遠處火光,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柔美的側臉線條。

低首大口喘息的千夜,再次抬起蠊首時,滑亮的水眸里,似帶了些什久,她是那樣意味深長地看進他的眼中,令他怔然之余,忍不住,想張口問她,但她卻在此時給丁他一記淒絕美的笑。「」找來償你一命。「

怔站在原地持握著刀的七曜。在她閉上長長的眼睫後,輕輕拔出刺向她胸口的刀尖,就見她再也站不住身子的頹然往旁一倒,自她胸口漫出的汨泊鮮血,將她一身的白衣暈染成一件瑰麗的紅裳。

「師妹——」遠處目睹一切的軒轅岳,聲嘶力竭的吶喊聲在她倒下的那刻隨即傳來。

七曜抬首看了看遠處的軒轅岳,再回過頭來時,他怒目歷瞪向那些自暗處現身,正想將那名倒臥在血泊中的女子拖走的鬼差一眼,在懼于他的眾鬼識相地退下後,他停站在原地思索了許久,半響,他走至她的身畔蹲下,一手扶起她的後頸,不避諱地一手拉開她身上的衣裳,露出她白女敕膚滑的胸口。「

以她的力道來看,原本應當是受創甚探、無汁可救的傷勢,此刻卻不如他所想像般,七曜緊斂著眉心,瞪看著她胸前的傷口自動止住了血,而那道怵目驚心的刀傷,也逐漸在愈合中。

她說,她來償他一命?

理不清的疑惑盤旋在他的腦際。不加多想地,他將她的上衫復回原處,探長了兩臂抱起流失大量血液的她,不理會身後軒轅岳的叫喚,帶她一同走向大漠漫漫的黑暗里。

***黃沙被風兒攜走而過的聲音拂過耳,那種音律,很像是垂曳殿中的層層紗綢,在糟午後清風掀揚時的聲響。

費力的掀開眼簾,干夜有些難受地眨著眼抵擋直射雙目的夕陽,過于明亮的光影令她看不清一切,她忙撇首看向暗處,卻無一處可躲,在下一刻,一具人影阻擋住灑落在她嬌顏上的日光,她那雙緊緊斂起的黛眉,這才緩緩舒散開來.撫愛地面上的十指,所接觸到的,是顆顆質地細勻的黃沙沙礫,兩眼較為適應光線後,她轉首定眼細看,體貼的為她遮去夕陽的,是身披光明鎧的七曜,他正坐在她的身畔,兩眼直視著外頭蕭然走過的黃沙,與在風中翻滾的滾草。

她轉眼看了看四下,發現自己被安頓在一間由黃土所砌,但早已頹舊破敗的土宅里,在多年前,或許這里是供商者旅人休息的驛站,也可能是關外居民所營的旅店,但如今,往來的行人旅民早已不在,宅內只剩經過時間銹蝕的殘破桌椅,以及處處的黃沙。

餅了許久,她的眸心停止探看,止定在七曜那張側臉的輪那天夜里沒有看清,只蒙朧地看了他大致的模樣,理今斜射面進的夕照下,那張看似粗獷剛毅但卻掩不去俊逸的臉龐,不再有那夜殺氣騰騰的模樣,也少了份揚著大刀向她劈來的狠意,現在的他……仰看著她的陣光停止了梭巡,頓止在地面上。

他沒有影子。但,白曰都已來臨了,若他是鬼,他怎還能在日光下……

她帶著懷疑的水眸回到他的臉龐上,驀然間,他回過頭來,瞬也不瞬地正視著窺看的她,令她的心漏掉了一拍,有種被捉到的心虛感。

「那些鬼差呢?」千夜暫且將心中的疑問擱在一旁,一手按著沙地有些困難地撐起自己,另一手攀附著一旁的木桌坐了起來,兩眼滴溜溜地打量著周遭。

七曜並沒有回答她,只是一逕地凝視著面色蒼白如紙的她。

她的唇邊噙著一抹笑意,也不理會他的默然以對,一手輕托著香腮自言自語地說著。

「日出後,陰界之鬼就必須躲至陰暗之處是嗎?」那些懼日的鬼差若是想找她麻煩,最快也得等到日頭落了後。

他淡看著她的每一舉手投足,似乎都是忍著極人的不適,但她卻刻意讓自己的模樣看起來很自在,想假裝她那夜自戕的舉動仿佛不存在似的,但就在他這麼想時,她卻低下螓首,拉開衣衫一隅看著胸口所受的傷,而後,一抹失望靜盛在她的眼中,她輕扯著嘴角,無奈的苦笑。

竟然,連這樣也死不了……

刺目的粼粼刀光,在她的眼簾一隅閃閃發出精光,千夜在拉好衣衫後,抬首看向他手中握著的那柄染了血的大刀。

「還想再試一次?」低沉的嗓音觸動了空氣,看著她的七曜,在她動手想搶刀之前,抽走插在面前的大刀將它擱放至一旁。

她微徽一笑,「你會成全我嗎?‘他轉過身面對著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令身上的光明皚發出沉重的聲響。

「要死,可以。」七曙一手支起她小巧的下頜,‘先回答完我的問題,我會助你一臂之力。「要殺她就像抹死只螻蚊般簡單,但就算她要死,也得把她的原因說清楚,他可不願遭人利用,更不想做什麼順水人情。

「真體貼。」千夜並沒有避開他的觸踫,只是仰首疑望著f他那雙帶著解不開疑問的黑瞳。

「你是誰?」那晚听軒轅岳喊她為師妹。但在他的記憶里國師皇莆遲並沒有收過任何女弟子。

「千夜。」粗礪的指尖一再摩掌著她細致的皮膚,令她不禁蹙眉。

「千夜?」他並沒有因此而放松力道,懊而不舍地再問︰「姓什麼?」千夜,這個耳熟的名字,他定是在哪听過,而她這張曾經存在他記憶中的臉龐,他也定是曾在哪見過。

「不想說。」拂開他的指尖,一手按上自己酸澀的頸間,「我睡了多久?」就連胸口的傷勢都復元了,想必她一定是休息了很久吧。

「三日。」說到這點,他的臉色顯得更加陰郁了。

不在意料中的答案,令千夜—怔,隨後她失聲笑了出來。

「才三日?」沒想到才短短三日,她就可從鬼門關前走回來,原本她還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呢,她實在是不該太低估自己的能耐。

「為何找上我?」還沒把疑問理清的七曜,在她欲起身時拉住她,將她按回原地坐著。

「因為想死在你的手中。」她直視著他的眼眸,那種看向他的眼神,一如那夜般地意味深長。

他不禁蹙起一雙劍眉,「為何是我?」若他無記錯,他應當是與這個女人無仇無怨,既是如此,她到是欠了他什麼,才會讓她以命來償還?

「你的問題一向這麼多嗎?」她秀氣地打了個呵欠,好笑地看著他那張嚴肅的俊容。

「為何你一心求死?」在她的水眸又偷偷溜回他的大刀上時,他忍不住再把刀往身後擱,有些不快地瞪視著她。

千夜莞爾地提醒他,「方才你說你會助我一臂之力的,你究竟動不動手?」瞧他,藏那把刀像藏什麼似的,借來抹一下脖子又不會怎麼樣。

見她不斷回避他的問話,根本無心一解他心中之謎,七曜索性將大刀往身後的刀鞘一收,起身振了振身上的鎧甲。

千夜在他轉身走時連忙拉住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撇開她的小手,「我沒興趣殺你。」

絲毫不掩飾一臉失望的千夜,望著他幽幽地問︰「若我讓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你是否就會動手?」

「不,我的心意已改。」對她失了興致的七曜,在踏出破宅前回首睨了她一眼,「你走吧。」雖說她的身子尚未復元,但以她能夠收伏鬼的能耐,想她若是再次遇上眾鬼,她應當是有法子應忖才是。

被他孤留在宅子里的千夜,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許久。在他即將走過沙丘時,她忽地站起身來,一手按著尚作痛的胸口,快步地迫了上去。

「跟著我做什麼?」七曜沒有停下腳步,在听見身後每一腳每一印都似沉陷在沙里的步伐時,不回頭地問。

「等你改變心意……」費力跟上他疾快步伐的千夜,喘息之余,一張雪色的小臉變得更加蒼白無色。

懶得理會她的七曜,腳步不停地朝著他要去的方向疾走,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將會被他甩下的千夜,忙在他身後大喊。

「你是人,為何要與人間作對?」以前,捍衛家國的他是那麼的為國一心效忠,為人間傾盡了青春與心力,但現在的他,怎會成了帶領萬鬼大軍前來進攻人間的頭號大敵?

「我是人?」他倏地停下腳步,回過身指著腳下,嘲弄地笑,「這也算是人嗎?」

她不語地看著他所指之處。在他腳下,並無身為人類該有的影子,她屈指算了算,赫然發覺,他雖有人的外形,但因在陰界待久了,一身鬼氣的他早巳不是人,目前的他只能算是半人半鬼,只是陽壽未盡,故還能停留在人間。

她有些難以置信,「你……怎會變成這樣?」

撇過臉的七曜並不打算回答她,一逕眺望著逐漸沉落在漫無邊際的沙海那一頭的鮮紅落日。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千夜這才想起了這是什麼時辰,在夕陽最後一絲的余暉被埋陷在沙原里時,她那敏銳的雙耳,再次听見了陰界大軍所吹奏的集結號角。

難道說,他們又要準備進攻了嗎?

不知目前,她身在何處,但距離上一回她在排陽關所見,軒轅岳中了七曜所發的箭,傷勢應當不輕,此夜若是要再度應戰,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面更令她擔憂的是,以軒轅岳的個性來看,他就算是拼著性命不要,也會為師命、為百姓犧牲自己。

聆听著踩陷在黃沙上的冥馬馬蹄聲,愈來愈近,為數也愈來愈多,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動作緩慢地挽起兩袖……雖說,憑她一己之力,自然是擋不住這文人軍的全力進攻,更遑論她的術法還投修到軒轅岳的火候,但,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她,也能成為這支陰界大軍的阻礙,至少,她能暫時一緩排陽關的燃眉之急。

余霞輝染西天,在逐漸黯淡的艷光下,沙丘那一端正朝他們直來的陰界大軍巳儼然在望,千夜抬起左手,以口咬破食指,在右手掌心書上術符後,開始屏氣斂患。而察覺了空氣中不對勁味道的七曜,狐疑地轉過身來,看她究竟又想做些什麼。

當陰界大軍的前鋒勁旅。冥蹄才踏過沙丘之際,驀然睜開雙眼的千夜,這次在身子耗弱的狀態下,不再排出八卦陣,而是探出她專門用來食用生氣的右掌,大喝一聲,眨眼間,一道疾風自她的掌心竄出,所經之處,鬼兵鬼將全數化為塵埃。再被強勁的風勢吸納回她的掌心之中。

面帶慍色的七曜,緩步踱至她的面前。

「你是那個皇帝派來阻止我們的人?」一而再地誅殺鬼差,難道她真是與軒轅岳一伙的?

,一下子耗費大多氣力的千夜,疲累得幾乎站不穩身子,「是也不是……」

七曜不語地瞧了她半響,再回首看向那些被她嚇退,改而朝另一方向前進的大軍,直在心中猶豫著,上一回,他已手下留情放她一馬了,面這回,他到底該不該替大軍除掉這個礙事者?

她孱弱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鬼後要報仇,不需沖著百姓去,她要找,找我一人就行了。」

「你?」他不以為然地哼了哼,「你以為你是誰?」

「你若要報仇,也毋需殃及無辜的百姓,你只需全算在我頭上即可……」胸前的疼痛益加劇烈,她一手撫著胸口彎喘息。

「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還不配當我的仇人。」他不屑地睨她一眼,打算留她一人在這里,而他則是準備跟上大軍的腳步。

她刻意挑在此時對他投下一顆震撼的大石,「如果我說,我是你仇人的女兒呢?」

七曜猛然回過頭來,炯亮的黑眸里,帶了一絲詫愕,而後,洶涌如濤的憤怒,狂涌至他的四肢百骸,他的雙手開始止抑不住地顫動。

冷汗直沁出額際的千夜,費力地抬起蜂首,狡滑地對他投以—笑,「我是當今聖上之女,安陽公主。」

心湖劇烈滔滔震動的七曜,往昔那令他痛不欲生的仇恨,仿佛又在他眼前重現上演,他忍不住紅虹了雙跟,無法控制自己抖索著身子,倏地,他探出右手,飛快地自背後拔出大刀,但在舉刀劈砍向她縴頸前,他又奮力地以左掌按下不受控制的右手,以阻止自己的沖動,冷眼看著他極力忍抑之際,額際青筋浮涌,大汗一顆顆著兩頰落下,千夜微偏著蜂首凝睇著他。

「如何,還是不想殺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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