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宮
鮮紅的旗幟在狂風中急搖拍打,天馬郡外,突襲越過帝國邊郡的天宮之軍,在固守帝國北域的破浪率軍趕來後,原本順利挺進帝國的大軍,止住了南下之勢,與率領大軍的破浪糾纏已有十日之久。
兩軍的主帥,是在局面僵持到兩軍都已露出疲態時面對面相逢的,天宮織女城城主風破曉,刻意與破浪另闢一個戰場,相互較勁之余,亦想藉擊敗敵方主帥提振大軍士氣。
當兩把眼熟的彎刀出現在破浪面前,並露出與夜色有八分像的身手時,本就已被這場苦苦糾纏的戰事給弄得有點心煩的破浪,登時心火燃燒得更加熾盛。
「夜色那女人……」她究竟是在想什麼?也學孔雀沒事去培養個敵人?孔雀是生性本就無聊,她呢?她不是老擺出一副忠心日月可表的德行嗎?那她還扯帝國的後腿?她真是閑得沒事做的話,她為何不自己來對付風破曉,反而還推到他的身上來?
朝他擲來的兩柄彎刀,刀勁雖無夜色那般強大,但也很夠看了,破浪揚起雙槍,一左一右地擋架回去,並在這之後將槍尖瞄準了風破曉,可在擲出去時,纓槍槍尖明顯地避開了要害之處,只是一槍擊破了風破曉的戰甲。為此,風破曉一愕,有些不明白他為何要手下留情,遠在另一頭的破浪在瞧見他這表情時,愈想愈火大地使勁扯回手中之鏈將長槍收回,改而將雙眼轉向那兩個正在對付金剛與力士的男人。
幾乎是一路壓著對方打的天涯與海角,均沒料到破浪會將目標轉向,在破浪將手中的纓槍用力射上天時,他倆忙不迭地想要躲避以劇力萬鈞之勢墜下的纓槍,登時大地爆裂的聲音,讓人不得不掩上耳,好不容易才避開的天涯,一回首,只見另一槍已筆直地朝他刺來,當下只覺得這回避不掉的天涯,才想抽出一鞭抵擋槍勢時,風破曉救援的彎刀已將瞄準他的纓槍擊中,適時讓他避過一劫。
不能殺了風破曉、不能殺了風破曉……不然夜色一定會殺了他以祭風破曉……可惡!那女人究竟是要他這仗怎麼打?帝國的男人是哪點不好,她偏偏就是要看上天宮的?
眼看風破曉愈來愈不手下留情,心火已經旺得再也不想克制的破浪,干脆把這八年來對夜色的怒氣全都出在風破曉的身上,並將先前的顧忌全都拋諸腦後,一槍比一槍狠,力道也開始大幅全開,硬是將風破曉狠狠逼退數步。
就在他打算下一槍就鎖喉時,暗地里竄出來的一掌,令他驚訝地趕緊一槍送至風破曉的身上,自己再揚掌接下那一掌。
掌心中沁出來的血絲,讓愕然的破浪有些體會到這一掌究竟有多重和多異于常人,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偷襲者,腦中的思緒有片刻不能連結起來。
「皇兄?」為什麼……麗澤會出現在這里?他不閑待在他的西涼王府里,來這做什麼?
「破浪,別逼我殺你。」很難得褪下王服改著戰甲的麗澤,微笑地向他警告。
破浪直瞪著他身上屬于天宮的徽記,不願相信地問。
「你想……背叛陛下?」這怎麼可能?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啊,他怎可能會是天宮的人?為什麼他要站在天宮那一邊?
他挑高了朗眉,「誰說我忠于浩瀚?」忠心這種東西,他壓根就從沒有過,而他向來也跟浩瀚實話實說,他總有天會要了浩瀚的命,說到底,他也算是個老實人。
「咱們是一家人……」破浪面色逐漸變得鐵青,壓抑不住的顫抖,令他手中的雙槍微微抖動。
「百年前不是。」麗澤哼了哼,撇得很干淨。
「什麼?」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立刻離開天宮。」不顧一旁訝異的風破曉也在場,麗澤很樂意在外人面前示範兄弟相殘的戲碼。
破浪微瞇著眼,「你搞清楚,是天宮擅進帝國的北域。」既是鎮守北域,他就有責任替帝國擋下任何來自天宮的侵略。
「你的意思是不走?」麗澤不在意地聳聳肩,轉眼間就掠過風破曉的身旁奪來一刀,並一刀砍向破浪的臉,「那就別怪我沒兄弟情了。」
怎麼也沒料到他說動手就動手,破浪只來得及一手揚槍去擋,另一手則是接下麗澤又突然冒出來的一掌,劇痛的感覺自他的虎口爆開。
「你……」溫熱的血液自掌心滑向他的手臂,無法逃避的破浪只好硬著頭皮力撐,但他心里很清楚,這力道,並非常人所有,因他就連在夜色身上也找不到。
「這樣一來,你就少一手可握槍了。」麗澤愈說愈是用上力,「還是說,你打算下一掌再用另一手去接?這樣不好吧?你會兩手都廢了喔。」想當然,這必定會讓浩瀚很傷心的。
破浪愣張著眼,原以為是他看錯了,但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他又很難說服自己所看到的不是真的,因此刻他竟然……竟然自麗澤的眼中看見了惡意的興奮與期待。
「只要除掉你,就等于是斬斷了浩瀚其一的翅膀,帝國北域也就將洞開,到時天宮之軍,即可長驅直入帝國。」麗澤一掌將他震開,並乘勢往前再補一刀,可就在這時,同樣也是偷襲的兩道掌風已襲向他。
他連避都不避,只是在挨了兩掌後,心情頗愉快地看著手中之刀碎成片片,他緩緩側過首看向趕來救人的日月二相。
「西涼王,你可別搞錯對象了,你的對手是我們。」月渡者手中握著一柄彎月似的大刀,大剌剌地將刀尖指向麗澤。
他悶聲笑了笑,「我原以為浩瀚永不會派你們出馬呢。」還真難得見他們倆親自下水攬局,他開始覺得挑在這時候來天宮是件很劃算的事了。
「就因是你,所以陛下才派我二人前來,陛下已經給足你面子了。」她不甘不願地撇撇嘴角,再刻意諷一諷旁邊有血緣的破浪,「小王爺,咱們的陛下很擔心你喲。」要逮到機會踩踩他還真不容易,她當然要踩一下,就當是他前陣子把她追得到處躲的報應好了。
破浪毫不領情,「誰要你們多事?」
月渡者只是在破浪想搶回麗澤時,先是很應付地將他趕給一旁的風破曉,並轉身再替破浪攔下一掌,麗澤的反應,只是頗感興趣地挑高了眉,接下來她即朝日行者使了個眼色,與他搶在麗澤動手前聯袂攻向麗澤。
百忙中還有時間分神的日行者,在破浪心火難消時忙著叮嚀他。
「破浪,你干萬別戳死那個姓風的,不然回頭夜色一定跟你沒完沒了!」都說過他們這些四域將軍要和樂相處的嘛,為什麼他們總是記不得他老人家的話?
昂傷的破浪愈听愈火大,「不要又在我面前提起那個任性的女人!」他就先砍了姓風的再去砍了她!
「她有你任性嗎?」日行者嘀嘀咕咕。
實力本就還有點差距的兩者,在破浪逐漸佔上風時愈來愈明顯,手中僅剩一刀的風破曉,專注地對付也只剩一槍的破浪,可像頭負傷獅子的破浪,不僅眼中泛滿殺意,出手的每一槍也變得愈快愈狠,當破浪一槍劃破他身上的戰甲時,他以雄渾的內力一掌迎向破浪,令他訝異的是,就像是非殺他不可的破浪,竟還用受傷的那手回擊。
槍勢在下一刻立即再起,風破曉忙躍至遠處以免被掃到,但追著他不放的破浪卻不肯放過他,下一槍就往他的心口送,這時,一道身影橫擋在風破曉的面前遮住了他的視線,並以身子替他挨了那一槍。
「天孫!」在風破曉認出這個背影是屬于誰的時,他已一手攬住鳳凰,再將破浪一刀砍向遠處。
面色蒼白的鳳凰兩手捂著胸口,側首看了他一眼,對他笑了笑。
「我說過,我只是來看看你們而已……」汩汩不斷的血水自他的胸口涌出,他再也站不住地往後倒下。
「天涯,攔著他!」不願破浪再傷他分毫,風破曉怒氣騰騰地大吼,「海角,快過來!」
遠遠就已見著發生何事的海角,一臉不敢置信地奔至鳳凰的身邊,風破曉隨即趕去天涯的身邊打算一報此仇,心慌得兩手不斷顫抖的海角,掏出條汗巾,使勁地壓在鳳凰的胸坎上。
「你听清楚……」他費力地將海角拉向自己,「我只是個偽天孫,麗澤他才是真天孫。」
「你說什麼?」海角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在見著他滿面痛苦的神色時再趕忙壓緊。
「我奉天孫之命,代他來看著你們並守護你們。」總算盼到姍姍來遲的麗澤返回天宮,已經感到很疲累的鳳凰並不想再瞞任何人,「天宮真正的主人,是他。」他的職責,就是讓真天孫安然重返天宮而已,現下天宮已等到了真主,他總算能夠卸下重任了。
「我不信……」海角不斷朝他搖首,怎麼也無法相信他是那個來自帝國的西涼王的替身。
「相信我,是他。」他愈說愈喘不上氣,十指緊緊陷入海角的手臂真,「海角,我的時候到了,我該回去了……」
「你要去哪?」感覺他就像快走遠似的,海角不禁心慌地想留住他。
他一手指向天際,「回家。」
海角不明所以地看向天際,忽地感到手臂一熱,灼痛的熱意讓他不得不放開鳳凰,鳳凰只是示意他快走,而後自他身子里竄出來的熱火燒上他時,他毫不留戀地閉上了眼。
熊熊烈焰在海角的眼底躍動,在金色的焰心里,他好像看見了只鳳凰,眼前被烈焰吞噬的身影,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浴火鳳凰的傳說,那只相傳每隔五百年投身火中,再次浴火重生的神鳥……
冰冷的霜雪緩緩飄向大地,卻無法阻止那團似要燒盡所有負荷的火焰,不久,一聲長啼劃過大地,一只焰焰似的鳳凰振翅飛向天際。
在眾人哀慟的眼神中,破浪兩眼直直定在對這一切,覺得再理所當然不過的麗澤,一個念頭跳進他的心坎里,他猛地恍然大悟。
「第三道神諭……」他這時才憶起他很久之前調查過的那件事。
他想起來了,他想起的不只是當年他所調查,卻一路追至麗澤身上就無疾而終的結果,他還想起了,小時候曾在西涼王府里見過麗澤所養的神鳥……當年,麗澤是怎麼對他說的?
這只鳥,叫鳳凰,來自天頂瑤池……
「第三道神諭,是要給麗澤的……」總算想通的破浪,心頭泛過一陣寒意,「他才是天宮真正的天孫……」他萬萬沒想到,轉世後的天孫就在中土里,且,就在他們身邊。
餅往種種猶在眼前,但他淌血的傷口,卻因此而疼痛不已,他所曾相信的那些,在這日,似乎都碎了……只覺得自己遭到蒙騙的破浪,一想到多年來浩瀚處處維護麗澤的模樣,和麗澤此時傲視凡人的神態,他不禁憤聲大吼。
「你這叛徒!」
「慢著,破浪——」看了一眼,見他使盡全力一掌擊退風破曉後,即不顧一切沖向麗澤的舉動後,日行者心頭一緊。
麗澤揚起一掌,不再使上任何功夫,來自百年前的神力,一掌重創破浪,破浪手中的纓槍首當其沖地斷成兩截,而破浪高高拋起又再重落而下的身子,則像個布偶似的,被震飛得老遠才落下的他,一掌撐在地上,直嘔出一口鮮血。
「王爺!」金剛與力士被嚇得差點忘了心髒該怎麼跳。
麗澤懶懶提醒他,「怎麼,沒听過天孫降臨嗎?諭鳥送來南風之諭時,你不也在場?」記性不好,是得付出代價的,浩瀚都沒告訴過他嗎?
「這下玩了……」日月二相再也沒空去打麗澤的主意,眼下他們只想快點把破浪送離此地。
「區區一名凡人,也想在太歲頭上動土?」麗澤看著不死心的破浪在又嘔出一口血後,掩著胸口搖搖晃晃地站起。
「王爺,您別——」
「滾開!」破浪以血淋淋的一手揮開金剛與力士,再狠狠一把扯去胸前已破碎的戰袍。
跋緊去護著破浪的二相,實在是很怕破浪因此而掉了根頭發……不對,這已經不是根頭發的問題了,他家主子在見著破浪被傷成這樣時,肯定會跟他們沒完沒了……無論如何,還是先保住他的小命再說,不然大家都會有家歸不得了。
眼看破浪就將觸手可即,一陣寒意忽地從天而降,令他兩人忍不住止步,忙著運氣的他倆,心頭很不爽快地看著原是尋常秋景的四下,在下一刻遍地秋草凝結上一層白霜,蒙蒙的寒霧,正大舉自籠罩在他們上頭的雲朵里落下。
「雲神。」月渡者沒好氣地以一掌捏碎了護腕上的霜雪,很不甘心地瞪向天際。
「若我沒料錯,東西應當在她手上。」日行者則是有點頭疼,「這女人不好擺乎。」一個怪力亂神的麗澤就已經夠棘手了,再添一個老躲在山頭上跟他們作對的神女?他就知道浩瀚會叫他們來這準不是什麼輕松的事。
月渡者橫他一眼,「女人本來就不是好擺平的。」
玩得有點厭的麗澤,在破浪又站直了身子後,自地上拾來一柄長弓並順手拿了支箭,他皺皺眉,雖有點不滿意,但還是拉開手中的長弓。
日月二相在他將箭尖瞄準他們時,臉色微微變了,但麗澤卻不疾不徐地將箭尖自日相的身上移開,轉向破浪身後的大軍,破浪一看,隨即二話不說地掉頭往大軍沖去,追上他速度的箭嘯聲,尖銳得令在場的軍員們不得不捂住耳,加快步伐的破浪,在那支箭墜地之前站在箭的落點,徒手接住那支箭,當下他的立足之地,隨著箭的墜勢往下沉陷成一個大坑。
對此,麗澤有些訝然。
「不要動他們……」破浪一手扔開那支箭,在喘息過後瞪向麗澤,「要殺,沖著我來就是!」
「你以為我下不了手?別以為你我是親兄弟我就會手下留情,你滅了天苑城這帳,我正愁沒機會找你算。」
「我從不會以為什麼。」打從他被夜色打敗的那一日起,他就再也不敢自大些什麼了,而這多年來刻骨銘心的教訓,他也不是沒有半點心得。
「去告訴浩瀚,我才是天宮真正的主人,他這輩子休想染指三道半分。」麗澤不可一世地揚首說著,高高在上的氣勢睥睨著眾人,「神子或許在百年前的兩界之戰輸給了人子,但這一回,我會為神子改寫歷史!」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