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肯定是餓死鬼投胎的。
手捧一卷經書的滕玉,將手中的書冊微微往旁一挪,有些無言以對地瞧著遠處床榻上的嬌客,在吃完最後一道甜品後,即伸手將旁邊小桌上擺滿糕點的小籃給拿過來,二話下說繼續將花了西歧一早上才制好的甜品,豪氣千雲地,一口氣將它們全掃進她的肚里妥貼地存放著。
這兩日來,不分日夜,鬼後座前六部眾們在人間所居的這座山莊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始終都飄浮著糕餅的香味,以及濃郁膩人的可怕甜味。
為此,無論生前死後,皆視甜點為畏途的廣目,已經揚言整座山莊冉這麼香香甜甜的下去,他就要逃家回鬼界了。而迫于上頭的威脅,始終都在研究如何讓藥湯不昔的法王,則是已經在考慮,干脆就在每一碗熬好的藥湯里,都加進半斤糖再說。
至于另外一個方自鬼界返回人間,就莫名其妙被滕玉一腳給踢進廚房里埋頭做甜品的西歧,則是接連著兩日未踏出廚房一步了……
當她將身邊所有甜品全都吃空殆盡,並意猶未盡地舌忝著指上殘留的甜味時,滕玉忍不住再三瞧了瞧她那張似玉的容顏,在她以小桌上的水盆洗淨雙手,並以絹帕拭干時,他重重一嘆。
「在來到這莊里之前,你從沒開過吃戒?」若是可以,他也不想這麼想,只是她那等吃法實在是……
「沒。」她隨意攏攏一頭披散的長發,心情不錯地揚首看向已經兩眼直不隆咚瞧了她許久的他,「你習慣這麼盯著人瞧?」成天都這副德行,他不累的呀?
「我好奇。」到現在,他仍是不知這位將他們整座山莊上上下下給弄得雞飛狗跳的貴客,她是來自何處,以及她那永遠都沒治愈的傷勢是怎麼回事。
子問伸了個大懶腰後,自動自發地在床榻上坐正,習以為常地對他笑笑。
「哪,今兒個你又想問我些什麼?」
滕玉不客氣地橫她一眼,「你能答的那種。」這段時日下來,他所得到的,若不是籠統模糊的答案,就是她的沉默以對。
「那咱們今日都可省下一番力氣了。」接連著兩日,他餐餐都來與她作伴,並乘機想自她身上套出他所想知之事。可惜的是,在他倆之間寥寥可數的談話里,她能答得上來的,不多,而他真正想問的事,偏偏她又不能說。
早知她會這麼說的滕玉,轉了轉眼,一把合上書頁起身走至她的床榻前,兩手環著胸低首看向她。
「我有兩個勉強算是朋友的神界之神,再加上,我也常囚派命而代鬼後親上神界。」
天外飛來的活語,讓子問一頭霧水,「……所以?」
「據我所知,神界,並無子問這一神。」耐性已快用盡的他,一雙灰眸愈顯銳利,「在六百年前,子問這一名,從未出現在神界過。」
「你還是很介意,我身屬哪一界又是哪種眾生?」她閃閃躲躲地想避開他那種很像是要殺人的目光。
「我不過想明白你是敵是友。」他突地伸出一掌,兩指固定住她的下頷,逼她抬首面對他不讓她退避,「你願答嗎?」
「不願。」她笑咪咪地挪開他的兩指,並識相地往床里頭縮。「除了我的來歷外,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就等著她說這話的滕玉,動作迅速地彎子,一手揪住她的衣領,絲毫不憐香惜玉地一把將她拖至他的面前。
「你與無冕,是何關系?」既然那日她與無冕是代表神界而來,那總可以從無冕的身上查起吧?
「我與他都待在神界武將林里,真要算起,勉強只能算是同僚。」掛在他手上的她,老早備妥了答案。「另外,我與無冕並不是友朋。」眼下,她都安安穩穩地在這過了十來日,可神界卻沒有風吹草動,而無冕也沒來確定她究竟死了沒有,她想,若不是無冕對于那一掌太過自信,就是無冕在等下一個借口。
「那日,你為何要出手阻止他?」以他來看,她擋下的那兩掌,根本就是愚蠢至極。
她想了想,「……路見不平?」
她當他真有那麼好打發?面色愈來愈陰惻的他,當下一記完全不相信的白眼直直朝她戳過去。
唉……就算他身屬鬼輩,他老兄也不必成天盡是擺張冷冷的死人臉給她瞧吧?
「神界才打完了一場神魔大戰,若是近期內還要凶某尊神再打一場神鬼大戰的話,那未免太不智也太無聊了。」還能為啥?不就為了這兩界?他打一開始不就已知道了?
「無聊?」無冕有意為神界開疆擴土,她這個同僚非但不幫忙,反而還扯後腿?
她聳聳肩,「六界和和樂樂的不也挺好?」
「六界和樂?」他更是揪緊了她的衣領,「六界里,最是好戰之界,非神界莫屬,你以為我會信你那等鬼話?」
差點被他手勁給勒死的她,忙不迭地邊咳邊撇開他的手,在她好不容易才換過氣來時,她趕忙奉上他所想听的。
「我之所以會同無冕~塊來人間,一方面是我不信任他的神格,更不卡相信他會拉低他的身份去接下贈禮這等爛差,因此為了神鬼兩界,我不得不同他來。另一方面嘛……我不過是好奇,這一回無冕究竟能在我面前耍什麼新招數,而我與他,又是誰勝誰敗。」這里頭真的有實話.只是他信不信,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面無表情的滕玉,在听完她半敷衍半認真的話後,一雙寒目,馬上令屋內的氣候再冷上三分。
「別瞪了,同你實說就是了……」遭他瞪得頭皮發麻,子問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配合他的問供。「與我有點過節的無冕,其實幾百年前他就想除掉我了,與他相識一場,我總得成全他個一回。」怎麼她在神界和在人間時,全都得面對這種不信任的眼神的拷問?運氣好?不然就是風水太好?
他微眯著眼,「你知道了無冕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一日,無冕雖擺明沖著他來,可暗里,無冕的目標是她,這教他怎能不懷疑?
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登時在他的話里怔住,她愣了愣,訥訥地開口。
「有沒有人同你說過,你的心思縝密得有點可怕?」全神界都認為,無冕與她之間,頂多就是輸不起的關系而已,而無冕會一直針對著她,也只是因為她曾勝過他那一回事……
「這是否也代表,你不會同我說實話?」在和她問與答攻防了數日,他多多少少也了解她的性子一些了。
她嘉獎地頷首,「很高興你終于能有這個共識。」真要能說實話,那她又何須辛辛苦苦的編派謊言?只是,實話不能說啊,說了只會要人命,因此在很久以前,她就喪失了全然誠實的能力了。
看出她今兒個又想再一次蒙混過去,也知他能探到的大約也只有這樣,滕玉轉身走至遠處小桌旁收起幾卷書冊,並在身後的她下著痕跡地吐了口大氣時,冷冷清問。
「告訴我,無冕可真是神界眾神口中的地下太子?」
她想也不想地一推四五六,「這你得去問無冕。」
「謝了。」得逞的他,微微揚起嘴角,朝她笑得萬般邪惡。
她倒抽口氣,如臨大敵地問。
「謝我什麼?」不會吧?她有透露出什麼嗎?
他也不答,只是手捧書冊來到房里另一邊的書架前,將手中的書冊一一擺上。
不知他心中是怎麼想的子問,靜看著站在書架前的他,那與無冕一般的高大身影,不知怎地,她忍不住想起,以往,她也總是站在無冕身後這般看著他的背影,而當無冕微微側過首時,那張側臉,還真與天帝有些肖似……
大約是在幾百年前吧,在初遇無冕之時,她曾懷疑過,倘若無冕只是個神界的偽太子,那有著一身好功夫的他,會被派到專門為神界出戰的武將神集團里,也不算意外。
但,若他是真太子呢?
她不懂那個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帝在想些什麼,可她也不得不在私底下懷疑,天帝要無冕加入武將神里,真是因為天帝希望無冕的神力與武功都能因此更上一層樓嗎?
當天帝不斷派出武將神出征,而無冕也每次都在出征的行列里,且好幾次就差點死在他界手中之時,為此,她為無冕大大打了個寒顫,並忍不住要想,或許天帝所懷的心思完全不是那樣,天帝真正希望的,可能是想借此讓無冕因戰事而身亡,如此一來,那麼天帝他……
她並不願這麼想的。
可,曾有一回,也是唯一的一回,時常閉關修練的無冕在閉關數年出關後,真正大顯身手毫不手下留情時,她與藏冬和郁壘全都因此而下海了,可他們三者,卻只能勉強與無冕打成平手,就在那時,或許天帝就已認為。若是讓無冕神法與武藝再精進下去,他這天帝的位子……恐很難不易主。
因此,為了制衡無冕,故天帝從那日起,才會假公濟私地,在私底下有那麼多的動作?
倘若,她是無冕的話,在知道天帝做了什麼事之後,她會怎麼想?該是為此傷心欲絕,還是更乖戾更加仇視神界的一切?
若她是無冕的話,她想,她必定會先下手為強,在天帝想殺了她之前先行一步拉天帝下台,而在這之前,她勢必得奪不可讓她穩操勝券的神之器,先一步接掌了天帝之位後,再以神之器號令六界!
到時,哪怕天帝再使出如何陰險的手段.或是派出所有的武將神來阻止,只要她有神之器在手,只怕所有保護天帝的武將神都保不住天帝的性命,而整個神界,也將輕而易舉地……
陣陣風兒自窗外吹來,吹醒了子問的神智,也為欲得父愛卻使終不得,甚至還被公開否認的無冕,拚命忍抑住那自他心口蔓延上來的心傷。
她從不能明白被公然摒棄的痛苦,她亦不知究竟要仇恨到什麼程度,才能得到最強的力量,單憑一己之力而登上山頂之顛。因此接下來無冕耍如何做,她是沒有權利去阻止他,可一旦想到無冕身後和她一般沉痛的背景,造就了怎樣的一個無冕,她又好想改弦易轍,當作她從沒有同情過……
或許,是因離開神界的關系吧,這些日子來,她突然多了很多時間,去思考那些一直沒法去想的神與事,可就是因為想得太多也知道得太過了,她這才發覺,就算她始終躲在這兒,她仍不可能去回避那些麻煩事,當然也更不可能不去連累她身邊的人,因她早晚,都得回去一個人面對的。
也該是時候,得回去認清現實了……
也該是去面對自己了。
「你在做什麼?」當她一骨碌跳下床榻,並去取來她的衣裳著衣時,勝玉看著她那一臉與先前截然不同的神情。
「那日,我很感激你救我一命。」扮回來時的模樣後,她微笑地朝他拱手致謝。
「你想離開這上哪?」他轉身一個箭步即來到她的面前擋住她的去路。
「上哪都好,就是不能留在這。」她與無冕,向來都不是有耐心的人。「你已救我一回,也與無冕結下了梁子,因此我不能再牽連你或是鬼界。」要是繼續賴在這兒不走,接下來事情就會很麻煩了。
「你可有歸處?」滕玉瞧了瞧她兩袖清風的模樣,不疚不徐地將想走的她拉回他的面前。
遍處?
往事已是浮雲淡淡,煙雲裊裊過眼,一言難盡。
在她記憶中的心湖里,沉積在她心湖里的遺跡,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就像是從未曾離開過般。它仍舊是無言地載滿了她的記憶與心事,只是她,太軟弱,從未將那些曾經屬于觸的一切都給找回來而已。
她笑得甜甜的,「那重要嗎?」
已經听她無心地自口中吐出的這句話好幾回的滕玉。不悅地攏緊了一雙劍眉。
不重要、不重要……對她來說,究竟什麼才是重要的?
能夠放在她心底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她又有過何等能夠令她在乎之人?還是說,自小到大,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人,所以才學會了什麼事,事事皆放在眼下,都不需去在乎,也無一重要?
遭他攔下來的子問,在他一逕地陷入沉默,並保持魂游天外天狀態時,輕輕說出她對無冕的推斷。
「無冕他……從來就不是個會輕易死心的神,倘若,他知道我一息尚存且還待在這,下一回,他可就不會單單只那幾掌就算了,以他的性子來看,他鐵定會拆了這兒,若是他想挑起兩界之戰的話,那麼如此一來,他絕對會如願以償。」
听著她話里與無冕熟稔的語氣,滕玉不禁想問,她口中所說的那個男人,與她很親近嗎?
遭到無冕那般冷酷的對待,她心痛嗎?
她知不知道那日無冕所出的那一掌,已對她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勢,若是她待存這兒,法王或許能保她一命,可她若離開了這兒,只怕她沒有多久的時口了……
「就算他想在我的地盤上下手,也得先看看我允是不允。
在她想繞過他時,滕玉一把握住她縴細的手惋,一鼓作氣地將她拖同床榻上擺著。
因他的話,子問張大了雙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會兒後,她誠實地嘆口氣。
「你倆若真動起手來,依我看,你倆恐無法討個兩敗俱傷,再說得更白一點,你恐怕什麼好處也討不到。」難道沒有人教過他,沒有勝算的事,就別下去攪和嗎?
「那也是我與他之間的事。」他專斷地推她躺下,並以錦被將她包得密不透風。「無論神界發生了何事,只要你留在這兒,我定會保住你。更何況,眼下你受了傷,倘若你現下回到神界,若再遇上無冕,只怕你必死無疑。」
她狐疑地問︰「你欠我的人情並沒那麼大,我也沒要你報恩,且無論早晚,他都會找著我的。」真有必要為她這麼做嗎?
「若他看不見你,又如何找得著你?」遭她小看的滕玉,自顧自說他的,並在她不安分地想起身時冉一掌將她壓回去。
她頓了頓,半晌,才懷疑地四下打量著。
「你……對這山莊布了結界?」奇怪,怎麼她窩在這山莊里這麼久了,她卻絲毫沒察覺過?
「可以這麼說。」他沒好氣地瞥她一眼,「不過我的手法有些類似障眼法,且這座山莊一直都在移動,因此想找著你的話,那就得先破了我的術法,並在你被這座山莊帶走前先破了我的結界。」
她愕然地張大嘴,「你這麼神通廣大?」他不是只是一只鬼嗎?鬼輩該學的和不該學的,怎麼在他身上……卻都學了個全?
「我之所以會留著你,並不是為了那個無冕。」看來,從頭至尾她都搞錯了還不自知。「這兒雖非神界,但,它也不是由褥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你想怎麼著?」難道她上了賊船?他干脆挑明了話,「我雖欠你一筆人情,但,我也曾救你一命。」
「你要我償恩?」這下子她總算是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難道我看起來像是普渡眾生之流?」滕玉橫她一眼,「救你,自然是有代價。」
子問愣愣地瞧著眼前說變臉就變臉的他,「什麼代價?」
「改日,我會讓你知道的。」他既不把話說明,更不急著勒索。總是守在房門外頭的廣目,在房中話語稍歇的這時,逮著了機會趕忙打開房門一絲縫,探頭進來提醒。
「大師兄,時辰到了。」
「我有事待辦,少陪了。」每日都是這個時辰就離莊的他,理了理衣衫,轉身走向房門。她的話追在他的身後,「你就不怕我會趁你不在時離莊?」眼下她都有心離開了,他還對她這般放心?這會不會太瞧不起她了?
滕玉倏然停下腳步,挑釁地回眸,一副將她看得扁扁扁的模樣。
「憑你,也想踏出這莊園半步?」我邊說邊朝外頭彈指,「廣目,她就交給你,倘若有任何差池,我唯你是問。」她也不去打听一下這座山莊叫什麼。
「是……」無端端被牽連的廣目,不怎麼情願地應著。
當滕玉那大搖大擺的背影一離開客房後,一直被困在床榻上的子問,一點也不在乎身子的狀況登時躍起身,穿戴好後就一腳踹開房門,打算不信邪地走給那個自信過度的滕玉看。可當她才離開客房來到同廊上時.一陣陣涼至心頭的寒意,即自她的四面八方涌來,令她直打起哆嗦並趕緊拉攏衣裳
「這是怎麼回事?」深覺自個兒似撞上一面看不見的牆,且還遭莫名的寒意給節節逼退,一步也沒法往前走的她,忙不迭地轉身看向身旁奉命得看著她的廣目。
便目指指前方,「你沒見著?」
「瞧見什麼?。」她左看右看,眼底所見的.除了那不分日夜都塞滿了整座山莊四處徘徊不散的鬼火外,還有僕麼?
便目無奈地揚起一掌撫過她的眼簾,「這個。」
雙眼遭他輕撫而過之後,重新張開眼的子問,在下一刻愕然地倒退了兩步,難以置信地瞧著眼前的景況。
此刻為數龐大,就近仵在她的面前.手持兵器、儼然已成了枯骨的已死戰士們,將整座山莊里外都塞得滿滿的,而她先前非但看不見他們.亦沒有察覺到……
他慢條斯理地向她解釋,「響們先且別說大師兄所布的結界,普天之下只有他才能解,這一票數百年來一直侍奉在大師兄座下的幽冥兵團,無論大師兄吩咐了什麼,它們就定會為大師兄做到。因此,別說是你捅了翅,就連只蒼蠅,也決計飛不出這山莊半步。」
一種不怎麼好的預感突地自子問的心底升起,她努力回想了一回,總算是想起她在神界之時,曾听過人間有一山莊,無論是哪一界的眾生,只要是進了莊,就尤一能再踏出莊外半步,而她若是沒記錯的話,那個山莊的莊名足……
她不抱期待地問︰「敢問……貴莊之名是?」
「你不知道?」廣目大驚小敝地看著她.很訝異她什麼都不知道,居然還敢來這里送禮。
「這座山莊的外號……」心底還是很想掙扎的她,兀自抱著一絲小小的期望,「該不會就叫「來得去不得」?」
「外人是這麼稱呼這兒沒錯。」早就听習慣這外號的廣目重重地朝她點點頭。
「這里是盤絲山莊?」她一把扯過他的衣領,怎麼也想不到,她才前腳離開神界,下一腳,就淪落到了六界眾生都不想來的鬼地方。
「是啊。」她來這送禮之前都不打听一下的嗎?
子問愣然地松開十指,訥訥地說。
「我也未免太走運了……」這下可好……
幾朵橘色的彩雲緩緩飄過,西天一片目不暇給的各色夕彩,在這昏鴉歸躲的時分,近來時常一整日也不見他鬼影的滕玉,難得地出現在子問的客房里,並親手為她奉上一碗盛冒滿滿愛心的參湯。
「這是……」子問擰著鼻尖,對那濃濃的參味有些不敢領教。滕五慢條斯理地拉下她的手,「你的晚飯。」
近來,也不知是他把她給慣壞了,或是真如廣目所言,他自她來到的第一天即把她給寵過頭了,也因此,這位嗜食之物與食量皆異于常人的貴客,一日日下來,變得是愈來愈變本加厲。
這世上,人們大多數是無飯不歡,偏偏這個叫子問的女人卻是無甜不樂,高興也吃,不高興也食,天天都把甜點當三頓來嗑。結果,這陣子放縱她那般吃下來,她的身子骨沒更加健壯點就算了,她的面色反而還一日比一日來得蒼白。
她該不會是真想讓自個兒的身子骨一路衰敗到底,好在時間到了時,再自動登上極樂?
「我……我不想喝這個。」當那碗參湯愈來愈靠近她時,子問邊聞邊搖頭,一骨碌地想把那碗湯給推回去。
「為了這碗湯,廣目可是在廚房里蹲了一整日。」大抵模清她的性子是吃軟不吃硬,早就有所準備的滕玉適時地為她障上這一句。
便目?她忍不住兩眼往旁一挪,直視窗外那具還是一樣不動如山的身影。
滕玉勾回她的下頷,「你也知,廣目天生就是個粗人,可為了你,他卻放段,跑去找西歧教他如何熬一碗補身的參——」不待他把那半指責半威脅的話語說完,她二話不說地捧起碗,也不管參湯是不是還燙口,隨即咕嚕咕嚕仰首飲盡,涓滴不剩……
「好喝嗎?」在她漲紅了一張俏臉時,深知她除甜食其他一概不食的滕玉,涼涼地問。
怕他待會兒會去向外頭的廣目報告成果,硬著頭皮喝完整碗參湯的子問,忍耐又忍耐地咬著牙回答。
「此乃瓊漿玉露……」
看著她極力強忍的表情,滕玉藏著笑,再從小桌上取來更加大碗,且也是裝得滿滿的鮮魚粥給她,並在她面色開始發青時,刻意在她耳邊介紹起功用。
「這魚粥,對有傷口之病人特別有效。」
子問瞪大水眸,無言以對地看著這碗要是她整碗吃完,她很可能會被撐死的魚粥。趕在她躲到床角里去避難時,滕玉緩緩在她背後再添上一句。
「這是西歧辛辛苦苦,天未亮即至湖畔等捕魚人上岸,好購買幾尾活跳跳的鮮魚,同來後再親自挑去所有魚刺,再以小火——」
「行了行了……」她忙舉起手阻止他說明概要,直接接過他給她的湯匙,深吸一口氣後,即埋頭在碗里一刻也不停的大口大口猛吃。在她一鼓作氣地把整碗粥都給寒進肚里後,一臉很享受釣滕玉,取來巾帕拭著她的嘴角再問。
「味道還行吧?」雖然她很想苦著一張臉說出實話,可看在他人的人情和愛心的份上,哪怕面部早已扭曲,她還是選擇睜眼說瞎話。
「此乃……奇珍異饉也。」這玩意到底是怎麼煮的?打死她也絕對不吃這種又腥又稠的東西一同!
隨著滕玉嘴邊的笑意愈來愈擴大,子問的而色也就愈來愈是青青白白,凶為接下來,他就連連上了三道菜。
「這些是法王為你親手做的。」在她不顧一切想跳下床拔腿就逃時,滕玉不慌不忙地伸出右掌一撈,不過轉眼就將他的小逃犯給逮回坐同床上,而後,他再將一只紅木精制的托盤放在她的膝上。
「就連法王……也都會下廚?」她面色慘淡,一副日月無光地問。
「他只是個大夫,自是不會。」滕玉早已備好了謊言,「不過為了你,近來他日日都往城里的天香樓跑,一天到晚纏著人家的大廚說要學東西。」
低首看著膝上托盤里,三道各自冒著詭異香味、壓根就看不出是什麼菜的菜肴,很想就此暈過去的子問,一點都不想知道眼前這些食物是由什麼玩意做成的。
「我想,你不會那麼狠心辜負法王的心血吧?」滕玉一手撐著面頰,很樂見她冒著一頭冷汗,想賴卻又賴不掉的詭譎神色,「快吃吧,菜都快涼了。」
怎麼搞的,這個姓滕的,今兒個專挑她的罩門踩?她先前或是在什麼時候里,曾經不小心露出她的弱點嗎?
這些天,她同那個老是站在外頭守著她的廣目聊天,大致上聊出了關于滕玉這只鬼的消息。
子問狐疑地抬首,不著痕跡地偷偷看著他,在他面上,眼角有著細細的笑紋,她想,或許他在生前曾是個愛笑的人,可在死後,他的笑容不見了,只剩下那雙總是灰蒙蒙的眼,而在那眼里,除了冷意與寂寞之外,她沒有找到別的東西,而像是親情啦、友情,甚至是愛情……當然也不曾存在那雙眼眸里。
又冷又現實的話語,在她偷看他而想得出神時,帶著她飛快地返回眼前她一點也不想面對的現實。
「你再不吃,等會兒法王肯定會來這找你算帳。」滕玉在她擺出一臉壯烈不復返的神情時,恐嚇性地對她扳扳十指,「若要我喂,盡避說聲就是。」
昂氣一把抄起筷子的她,在滕玉順手奉上一碗白飯到她的面前時,幾乎是閉著眼把眼前的菜色全都掃下肚,哪怕是吃到她撐、也吃到她想吐。可是就在這時她也發現了,滕玉在她每吃完一道菜時,笑容也變得愈來愈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