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絲(上) 第6章(1)

置于爐上煮沸的熱水,徐徐沖入壺中,微微的新茶在水中重生之時,茶棚外,一抹每日都會在此時大駕光臨的熟悉身影,令閑坐在棚裹白發銀須的老人微微抬起頭,而就在晴空踏入茅草蓋的茶棚中後,外頭的兩勢頓時大了起來,滂沱的雨勢,隨即將湖光山色全都密密掩在兩幕之中。

對于這號不速之客已經深感厭煩的老人,不怎麼歡迎地看著晴空彎走進茶棚,即自一旁取來昨日未下完的棋,擱放在他兩人之中的小桌上後,隨手拈起一子黑棋.立即令他的白棋陷入險境。

老人一臉悻悻然,「你倒是挺有耐性。」日日都跑來這下棋就算了,偏偏這不請自來的客人在棋藝上硬是高上他一籌,害得他的老臉日日都不知該往哪兒擺才是!

「能殺得您片甲不留,還可自你身上賺足銀兩,何樂而不為?」晴空微瞥他一眼,修長的手指再度在棋盤中置下一子,決意今日就殺他個片甲不留。「大人,這回給錢時,還請您給得痛快點。」「你要到何時才肯死心?」因晴空一子而陷入困境之後,老人沒好氣地瞪著這個耐性似乎可持續到地老天荒的晴空。

「大人,您肯走我就死心。」若他別那麼固執的話,事情也是可以很簡單的。

說起眼前這個白發白須白衫……幾乎可說是從頭白到腳的老頭子軒轅衛,此人並不是他人,正是鬼界之首鬼後台緲,近年來相來相去,最終所相中且最是中意之人。

原本鬼後是打算,就在軒轅衛百年之後,便請他到鬼界任職丞相一職,利用他在五十年前曾經在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經驗,好好代她整頓整頓全鬼界上下一番,重振朝綱並壯大鬼界士氣,為鬼界再造一番新氣象!

可惜的是,就算他大限早至,他卻仍好好地賴活在人間不肯去下頭報到不說,年少時曾習過一些陰陽術法的他,竟還趕在陽壽早就已盡、勾魂鬼差來臨之前,就先對自己施了永生不死的術法,而後帶上了簡單的行李,趕在鬼差前來取命之前,快快樂樂地雲游四海去。為此,鬼後不但不以為性,反倒是對這個軒轅衛欣賞得很,只是,無論再如何欣賞他,熱情與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在他陽壽將盡之前,鬼後撩著性子等完了他的一生,可到底,他卻使用旁門左道的方式來延長他的壽命,使得她無論再怎麼左等右等,他就是始終不肯讓鬼後一償所願,因他老人家,是既不想死,也……不、肯、死。

因他的固執,前前後後,鬼後已派了無數之鬼前來說服軒轅衛,可惜的是,派來之鬼若是道行不濟,不是遭軒轅衛給收了去,就是遭他給一腳踢回鬼界。即使到了後來,鬼後親自出馬勸了再勸,然而固執十年如一日的軒轅衛,仍舊是說不死就是不肯死。

一再遭到一名凡人的拒絕,面上無光的鬼後也終于卯起來了,而他,即是鬼後派了大批人馬找上軒轅衛,卻全都鍛羽而歸之後,沖著私交而找來的最後一道希望。

追根究柢,其實一開始這不過是件小事,根本就不需鬧成這樣,再說得更明白點,這事,也不過就是一個老老垂矣卻不想死的男人,跟另一個面皮薄若白紙,既愛面子也丟不起眼的老女人,這兩者之間的一個小問題擺不平,卻偏都不服輸地牽連了一大堆人……眼前那一鍋擺放在他身旁正滾沸著的熱水,在遭人舀起時,煮沸的滾水,咕咕嚕嚕地裝盛進已事前溫暖過的壺中,就在水與葉在壺中重逢的那片刻,一抹淺淡得幾乎像是不曾存在的香氣,像陣清風般地,順著流螢游竄在這麼一個夏夜清新的夜晚里,並款款地,帶來了一陣屬于茶片靈魂深處的幽香,窕窈地,用香氣迷惑住每一個人。

若是可以,他也很想能為什麼而被迷惑。

只可惜,身在佛界的他,未曾被允許擁有過這等的想望,而以他的身分來看,或許窮其一生也不可能被允許……

腳步踩過地上水潼的輕微聲響.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專心在棋中的晴空,兩眼不曾自棋盤里移動過半分,可他的左掌卻在衣袖的掩飾下暗中取來一子,趕在腳步聲被軒轅衛听見前,疾快地將手中的黑子射向遠方。

「你做了什麼?」聆听著遠處軀體重重倒下的聲響,軒轅衛瞪視著他全然沒有移動過身子,目光也沒有須臾離開棋局里的他。

「保護您的周全,也是鬼後托給我的小事之一。」他仍是一派優閑如故,絲毫不像是方才出手就殺了一只魔物的凶手。「您沒發覺,近來出現在您身旁的妖怪與魔物,似乎多了些嗎?」軒轅衛完全不領情,「不過是些小角色,老夫即可自行解決,不勞你大駕。」

「既然您這麼說,那,這些個小角色後頭的大角色們,是不是也不需我幫忙?」

晴空微揚起一眉,面上盡是狡黠的神色,仿佛就等著他在這話里一腳踩進。

他怔了怔,「什麼大角色?」向來徘徊在他身邊的,不都是些不濟事或是沒修練的妖魔鬼怪而已,哪來的什麼大角色?

晴空揚起左掌,在他懵懂的目光下輕輕彈指後,軒轅衛當下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一種看不見的寒氣四下彌漫,忽遠忽近,數目者眾,讓軒轅衛根本就分不清那些帶著惡意或是殺意的東西,究竟是藏躲在哪個方向,又是什麼時候已來到了這里。

「現下,您能清楚的感覺到那些龐大的妖力是因為我解了刻意設在您身上為保您萬全的結界。」決定讓他親自明白,他的小命是多麼脆弱的晴空,一臉沒事樣地一手指向他的身後。「目前正朝您身後趕來的魔物,道行最少也在三百年左右,而您,不過僅是區區一介凡人而已,習法修道不過五十來年,試問,單憑您,您要怎麼同他們斗?」措手不及的現實突然被攤在日光下,再刺眼不過,而被挖掘出來的難堪,亦無所遁形。

就當軒轅衛打算自個兒面對所有朝他而來的眾生時,晴空老實地說出他在失去保護後的下場。

「倘若,在您沒有了鬼後所提供的蔽護之後,我想,只要我離開了您的身邊,不需半個時辰,您定當會被魔類或是妖怪給生吞活剝。」

淅瀝瀝的雨聲,不停歇地在屋頂上跳躍著,听來,很像是嘲諷,也很像是兩滴落在古箏上的輕妙樂音。可這些,在軒轅衛的耳里听來,卻覺得不僅僅是嘲諷而已,那里頭,還包括了晴空下棋時專注的臉龐,一室的茶香,和那義無反顧的守護……

當不遠處的一處小水塘,因只雨蛙點足躍過塘面留下了陣陣漣漪時,他覺得,好像也有種不知該如何解釋的堅持,也像那塘里的水一般被踩碎了留下一道道的漣漪。

趁著軒轅衛深陷棋局無法抽身,已經日日來此三年有余,奉命耗也得同他耗上的晴空,自動自發地替他注意起烹茶的爐火,原本奄奄一熄的爐火,在他的照應下,奄奄搖曳的火苗,又開始在爐中裊裊漫舞。

「大人,這局棋您是輸定了。」等了他老半天後,卻始終都等不到他下子,不想浪費時間的晴空,不禁先行開口杜絕他那老是在大勢已去時,卻還想要反敗為勝的心思。

不得不認輸的軒轅衛,滿面不甘心的葉子之後,老臉朝他一揚。「倘若我告訴你,今日我還是不想死呢?」晴空一臉無所謂,「那麼我明白再來。」「若我明日繼續在這人世賴著不走呢?」他以為五指不斷敲著桌面,末了,一掌拍在棋盤之上。

「大人既已這麼說了,日後,我豈有不繼續奉陪的道理?」早就對他這輸不起的性子習以為常,晴空仍是不為所動。

軒轅衛一手指向他的鼻尖,「哪怕你韌性十足,硬是在這陪我陪上三年或者三十年,我仍是會告訴你,我不願走,你又該怎麼辦?

「那麼我就在三十年後再來迎接您。」沒差,反正他有的是耐心。他愈說嗓門愈大,「若我三十年後仍是不死呢?」

「那我就再等三十年。」神態自若的晴空,邊說邊為他斟上一碗煮好的熱茶。這小子還當真想再同他耗上三十年?「你難道沒別的正事可做?」怎麼也想不通的軒轅衛,好奇地盯著他那等、永遠都閑適泰然的模樣。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楮空淡聲輕應,順手將擱了很久的茶碗推至他面前,「請用,茶都快涼了。」他手邊的正事加起來約莫數百條,可鬼後既然連他都請來借將了,那代表鬼後是真的很想請軒轅衛定居于鬼界之中,因此即使他再忙,他也還是得每日抽出點時間,好來陪陪這位鬼後欽定的未來鬼界紅臣。

徐徐呷了口熱茶後,心火早就跑得無影無蹤的軒轅衛,一手撐著面頰,音調有些落寞地問。

「你可知,我為何不願隨你共赴黃泉?」

「因您對這人間尚有遺憾,或是仍有眷戀?」早就看過無數例子的晴空,想也不想的應道。

「或許吧。」他輕捻著白須,兩眼直瞧著桌案上錯縱復雜的棋局,「不過,這幾日,我一直在思索件事。」

「何事?」他拉回目光,感嘆地看向外頭的天際。「來這人世一遭,我這一生,過得可有意義?」常人言,人生如棋,可手中棋局易解,來人世走一遭卻不是那麼簡單。

因他的話,晴空那素來平靜無波的灰眸動了動,他微微抬首,看著老人不知是自省還是懊悔沒好好把握時光的模樣,半晌,他音調有些沙啞地道。

「並不是每個人在走至生命盡頭時,都能夠得到那個答案的。」是誰說,一死之後,事事就可了之的?

「我知道。」不然他干嘛這般賴活著?

「你有什麼放不下的嗎?」

他有什麼放不下的?

老實說細細回顧了自個兒的一生後,軒轅衛也不知,汲汲營營一輩子了,在拋下了官職與責任後,無事一身輕的他,究竟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可一直賴活在人間里這麼多年後,他總認為只要再讓他待久一點,那他,定能找出他執意孤單地留在這世上的理由。

他……還不想那麼快、也不想那麼寂寞的一人獨自走向黃泉的盡處……在他倆的無言中外頭的雨勢慢慢地停了,而充斥著茶香的茶棚中一股淺淺的藥香,則悄悄自晴空的身上逸出來。

「那是什麼味道?」嗅著那等說不出口的懷念香味,軒轅衛不禁左右打量著晴空。

「當歸。」他慢條斯理自懷中掏出一袋泛著藥香的紙袋,「出門前,有人托我買的。」

「當歸當歸……」軒轅衛沉吟了一會兒,一雙黃濁的眼眸中靜盛著了然,「早當歸去是吧?」

晴空並沒有在意他在嘴邊喃念些什麼,他望了望外頭早就已停的細雨,和那愈來愈暗的天色一如以往地先滅了爐火後,拿起外衣披在老人的身上。

他揚起一手,「天晚了,我送大人一程吧,請。」

下過雨的小徑,有些泥濘,軒轅衛看著走在前頭的晴空,腳下的靴子時而泥足深陷,時而在柔軟的草地上踩過,領著後頭的他一路走過不沾塵泥片點。當前頭的晴空身上綠色的衫子染上數顆濺起的泥花時,軒轅衛這才明白了晴空那不開口的尊敬與溫柔,嗅著他身上隨風散發出的陣陣當歸香味,他有些動搖。

仰首看向天際,眼下,暮色已十分,煙霞轉眼便過,將天色與山色染成一片曖昧的顏色。以往他常在想,在他走後,他是否能為這人間留下任何東西,或是任何痕跡?

抑或者,他與那些迷惘子十丈紅塵的人們一般,皆是枉來人世一遭?可現在他卻納悶著,為何他非得頑固地僵守在生死的邊緣,就只是為了一份固執?他真有必要去圖個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嗎?

其實,對他來說,能夠留下什麼都無所謂,哪怕是一個遠去的身影、心頭上的一抹痕跡、湖面上腳尖輕踏過的一朵漣漪、或僅是秋風中遭吹離枝的黃葉……他想,他這等不想被遺忘的心情,這世上誰也沒法明白吧?

「大人?」走在前頭的晴空,在沒听見他的腳步聲時,忙轉過身走向沒有跟上的他。

晚風輕輕吹揚起軒轅衛銀白色的發絲,時而飛掠過他的眼簾,他沒有回眸,只是一壁將目光望向天際最遠的盡處。

「你覺得,在我走後,這世上會有人想念我嗎?就算三、五年過去,日後,還會有人記得我這張老胎生得是哈樣嗎?」什麼都沒留下也無所謂,他只是在想,當他轉身離去後,他是否能帶著世人的懷念與他一道離開,而不是淒清地上路。

「這還需問?」晴空有些沒好氣,「大人,您該擔心的是,就算再過三百年,您的這副尊容,我究竟有沒有法子可忘掉才是。」

不在意料中的答案,在他的心底引起一片震蕩,當風波止定之時,軒轅衛收回遠望的目光,仔細地看了他一會兒後,好笑地捻著胡須。

「鬼後是用了什麼法子才能交上你這位朋友?」

他一臉招搖,「她走運。」

「那我有空,可得好好會她一會了。」軒轅衛含笑地頷首,而後東張西望地看著四下,「小子,黃泉之路該往哪走?」

「大人?」晴空愕然地看著這個性格執拗的老人,全然不明白他怎會突地改變他堅持了三十年的固執。

「往西是吧?」他順手拍拍晴空的肩,邊說邊往前走,「我自個兒去向鬼界報到就成了,你若有空,別忘了記得來找我下幾盤棋。」

「為何大人改變了心意?」不知他心戀為何有這等轉變的晴空,走至他的身邊攔下他,並施法為他打開黃泉之道。「或許……是因你懷一畏的那袋當歸吧。」軒轅衛朝他擺擺手,而後拄著拐杖走向黃泉道上特意為他前來,提著燈迎接他的鬼界之鬼。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解決鬼後所托之事,正想打道回府時,仍未走遠的軒轅衛,卻站在遠處喚他。

「晴空!」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就見軒轅衛端站著身子,一臉正色地道。

「佛界有佛界聖徒,而人間,早晚也會出現個人間聖徒。」原本,他是很想留下來看看的,只可惜,他似乎得拱手讓出這個機會了。

人間聖徒?

軒轅衛也不掩面上驕傲的神色,「數千年後我將會有個出類拔萃的子孫。」

很快即听明了他的話後,晴空只是低首揚指算算,而後不以偽然地朝他搖首。

「他未必會是人間聖徒。」依他所算,就算軒轅衛的子孫真能有所成就,並經歷過人間所有的苦痛與劫難,只怕,到時也還是會有個不魔不人的家伙同他一塊搶。

「不,我要說的是……」軒轅衛整了整衣衫,誠懇地彎子朝他一揖,「倘若他有幸遇上你,到時,還請你代我好生照料。」晴空怔怔地瞧了他許久,而後,一朵幾不可見的微笑漾上他的嘴角。「一定。」西天夕色歸處,青冥色的綠焰,閃閃爍爍,將老人背後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晴空一直目送著?直到漸漸看不見老人的身影時,他這才朝身後彈彈指。

「佛界找我?」

「對。」奉命而來,不想打擾他私事的宿鳥,已苦等了他許久。

他很感興趣,「為了誰?」近千年來,能讓佛界主動找上他的正事,恐怕還湊不齊五根手指。

「子問。」

子問二字一進耳,晴空的面色明顯變了些許。

「她在何處?」

「盤絲山莊。」

天際有些薄雲,下過雨後的月色,淒蒙美麗得就像一副古老的畫卷,懸在屋檐下的風鈴,在陣陣徐來的夜風中輕盈地搖曳,而庭園近處的花叢,綠葉與花辦上則盛著未干的兩珠,透過月光,隱隱約約地在夜色中閃爍。「他沒人性?」子問偏著頭輕聲地問,想了想後,在棋盤中再下一子。

「可不是?沒見他一天到晚幫襯著你來凌虐我們嗎?」整個人被牢牢綁在廊柱上,只能挪出腳丫子陪她下棋的法王,一臉辛苦地將腳趾間的棋子挪至棋盤上。

她在糾正之余不忘指控,「那是身為男人本就該有的基本溫柔,還有,你們的眼楮對我實在是太有偏見了。」

「你有共識就好,下回能不能麻煩你同我家大師兄說一聲,別再借用我們這兩朵小花來獻你這尊佛了?」一想到已經陪了她整整一個白日,到了晚上非但沒能得到解月兌,還硬是被滕玉給捆來這陪她賞月,法王月復裹就有滿坑滿谷的抱怨。

「我都已這麼安分了,你還有什麼不滿?」她低首拉了拉身上那一襲素白別無艷色的衣裳,自認在衣著的搭配上已有所長進。

他嘆息地直搖首,「一言難盡哪……」受不了,素衣白裙,配上他家大師兄不知打哪挖來的金銀珠寶,從頭到腳掛了個滿身,這、這分明就是已快到走火入魔程度的視覺暴力啊!她瞄了瞄法王面上淒淒慘慘的苦笑,再掉過頭瞧著坐在她另一旁沒被滕玉給綁起來的廣目,此刻正縮著身子跪坐在地板上,將方才趁著夜色正好,他們三個一塊去摘來一堆盛開著的茉莉,一朵一朵用絲線穿串起來,然後在大功告成後,顫著手,如她所願地將特制的花環掛在她的頭頂上。

「他在忙,你們本就該陪我。」嗅著花兒清香的氣味,再襯上廣目面紅耳赤的罰坐模樣,地不禁心情又好上幾分。

法王在嘴里咕咕噥噥,「可對你懷有企圖的鬼又不是我們……」居然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真是,愈想愈冤,明明對她感興趣的是滕玉,偏偏頂頭上司就是要連累他們一塊搖落下海奉陪。

她頓了頓,有些蒙混地問︰「什麼企圖?」

「你不覺得他近來的癥狀,很像患了相思病嗎?」以往被人間公事忙得連歇息時間也沒的滕玉,就只有在她得吃飯喝藥時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可近來呢,只要她想見他,或是她隨口喚喚他的名,他即從一個架子擺得比誰都大的六部眾之首,馬上淪為個隨傳隨到的跟蹤鬼魅……呃,好吧,他本來就是鬼。

「嗯嗯。」天性膽小又懼怕惡勢力的廣目,听了連忙點頭如搗蒜地附和。「呃……」她很努力地陪著笑,並且壓抑住心虛,「他在報恩嘛。」她才想問問那位滕玉大德,他近來究竟是吃錯了哈子藥,才會愈黏她愈緊,且三不五時就擺了個神色復雜的表情給她瞧。

「報恩?」法王听得更是嗤之以鼻,「認識他都已幾百年了,我可從不知他是個什麼普渡眾生之流,真沒好處之事,他哪可能會親自出手去做?」滕玉真要有什麼同情心的話,就不會被鬼後給派放至人間,專門負責去收拾那些不肯歸鄉的孤魂野鬼,或是那些不肯承認已死,硬是賴在人間不肯走的冤鬼。

她無奈地垂下臉,「在我身上,他撈不著什麼好處的。」

聆听著她帶著心事的嗓音,借著月光,法王凝視著她面上那對遮去了她眸光的長睫,半晌,他沉沉嘆了口長氣。

「那可未必。」算了,在瞧見她這等總是會不經意流露出感傷的神情後,不管滕玉究竟相攀她怎麼辦,他都睜只眼閉只眼,哈都不對鬼後報告就是了。

在子問久久也不答話,法王也不再多嘮叨一句時,廣目咽了咽口水,低垂著頭,目不斜視地盯著她的裙擺間。

「你、你……對大師兄……」「怎樣?」她繞高了兩眉,刻意伸出一指輕輕抬起他的下巴。

「有沒有……」被嚴重嚇到的廣目,白著一張臉僵坐在原地。「有沒有一點點……」

「嗯?」她靠得更近,也笑得格外親切。

法王只好趕在廣目又兩眼翻白前跳出來插嘴「他想問的是,我家大師兄會不會到頭來,只是白費工夫白忙一場?」

「對對……」驚嚇過度,廣目連忙一個勁地躲到廊柱後頭。

「就算你的心是鐵石造的,你多少也該有些感覺是不?」法王盯審著地面上總是說變就變的表情,對她的性子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沒錯沒錯!」巴不得早點月兌離苦海的廣目眼眶裹可說是泛著淚光。

在他倆的夾攻之下,子問沉默了好一會兒,而後只是淡淡地問。

「你們希望我怎麼回答?」為什麼這兩只會愈來愈難拐?

「甭。」听到遠處廊上的腳步聲後,法王朝她舉起一只腳丫子,「你不必答給我們听,你只要好好說給他听就成了。」

「說給我听什麼?」只听到一些的滕玉,在走近了後,盯著他倆難看的臉色問,「你們不是自告奮勇說要來陸地嗎?現下又有什麼怨言?」兩只遭捆、遭困在原地的鬼輩,不禁無言以對地瞪著這個認知程度,已經偏差到完全听不懂鬼話的牢頭。

「……」這算哪門子的自告奮勇?這是被迫,被迫!

「算了,都去歇著吧。」遭其它鬼輩們已騷擾了一整日的滕玉,朝他們擺擺手,眼下實是不想再多見一只鬼。

「多謝大師兄恩澤。」如獲特赦般,總算可松了口氣的他們,點了個頭後,即逃難似地逃離被虐現場。

「西歧把你的藥煎好了。」手捧一只端盤的滕玉,提醒著這個只要他稍示注意,就打算避掉喝藥苦刑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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