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他的母親常會坐在那個可以眺望外頭公寓車道的窗口,將那一雙水似的眼眸投注于往來的車輛中,期望著她熟悉的那部黑頭車會停在家門前。而總在相隔好幾個月,甚至半年、一年的夜晚里,他的父親則會定期走近他母親期待的家門,蹬著昂貴的皮鞋,一步步走上樓,在母親叫醒了他之後,那個近乎陌生人般的父親,則會站在他的面前,一手支起他的下頷,就像審視件待賣或是待估價的商品般,評量著他是否有正常地成長。
每每在父親前來探望的深夜里,他總覺得,他像只日後將被販賣的家畜般。
自小他即知道,在他上頭,有著兩位與他成長經驗相似的同父異母兄長,父親之所以會抽空前來看他,不過也只是在為了日後做打算,因為他的那兩位兄長萬一要是出了什麼事,那麼他這第三號儲備的繼承人,就得隨時準備接手兄長們那近似于人偶的地位。
也因此,他一直都很清楚,父親之所以會前來這楝情婦所居的公寓,並不是來探望他們母子,也不是攜著關懷來與他們共敘什麼短暫的天倫,他的父親就像個定期來巡視業務的商人,來此的目的,不過只是想確定商品的質量罷了。
一旦審查完畢,隨即轉身就走,絲毫不顧念身後母親那一雙渴愛的眼眸,也從不在乎他的兒子又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長大。
直至今日,他仍牢牢的記著,那一陣陣在夜半時分,皮鞋踩在樓梯問,不斷在整座公寓里迥響的空洞足音,還有每當在父親離去後,那一聲聲似乎已刻意強忍住了,卻怎麼也壓抑不住的啜泣聲……記憶中白色的街道、被雪花凝結成窗花的窗扇、當他被外公接走,離開家門時,風中刮痛他臉頰的冰屑、漫天風霜中無人送別的離別……那些,他在這些年來,不都已經好好的收藏在那個屬于過去的箱子里了嗎?為什麼在他已經來到了這座溫暖的島嶼好些年後,又要再次強行扳過他的身子,要他回首垂憐過往?
深吸了口氣後,杜寬雅整理好身上微皺的制服,起身自椅上離開,緩步走向那個外婆打電話至學校,要他立刻趕來這里的病房。
好似刻意在拖延時間般,舍棄了電梯拾級走上了六樓之後,站在這一頭看去,病房前的走廊長得似沒有盡頭,每當他往前跨出一步,他總覺得自己就像是快窒息般,必須再次重新調整好呼吸,才有辦法再繼續跨步前進。沿途上,經過的每一間病房,病床上一張張病苦的臉,那些病患家屬面上的憂心如焚,或是醫院護士們低聲抱怨著病人過多的臉孔,都沒有據留在他的眼底,當他終于走至那問外婆告知他的病房時,他停下了腳步。
以指輕叩著房門,也不期待有人會應聲的杜寬雅,徑自走進了單人房里。迎面而來的日光,白燦得模糊了他的視線,甚至讓他有種再次見到了大雪的錯覺。他花了很久的時間去凝聚他的視線,在鼓起全副的勇氣後,他側首看向那個躺在病床上久未謀面的母親。
在他心中那個總是穿白色洋裝的媽媽,比起以往,此刻,病弱蒼白得就像只快斷翅的蝴蝶。這般看著她,他忽然很想憶起往日的她是什麼模樣,可他卻心酸地憶起,他就連一張關于她的照片都沒有,更別說是他們母子倆的合照,自小以來,她似乎就什麼也都沒有留給他過。
一室的靜謐中,沉睡中的母親並沒迎接他的視線,也不知他的到來,她就那麼安安靜靜的睡著,徘徊在他們之間的氛圍,一如以往,仍舊是除了沉默外,也還是沉默。
他踩著不擾醒她的步伐來到她的身邊,低首看了她許久後,猶豫地伸出一指輕撫著她消瘦的面頰,但在他的指尖上,他感受不到他曾經熱烈期盼的熱意,又或者是一些些能夠融化冰霜的溫暖。
忽然間,某種看似荒謬可是卻又難堪得無地自容的錯覺,一骨碌地自他的腦海里躍了出來,也許,該站在這兒的不應該是他,而該是她所苦苦等待的那個人,而他呢?就連個身為父親的替代品的資格也構不上,他憑什麼站在這里給她一點她所想要的?畢竟,他並不是她花了一輩子去等待的那個人,不是嗎?
以往的他,從不曾對雙親開口說出過任何怨懟的話語,即使生活環境一再流轉,即使莫名其妙的親情,總讓他像一尾單獨被隔離在水族箱中的熱帶魚,只能原地打轉,只能幻想著遙遠的海洋。但他還是沒有怨,更沒有恨,他甚至就連孤單這名詞,也都不知道要怎麼去感覺才對。
直至今日,在這麼近距離下,看著再次回到他生命中的母親,他頭一次發現,過去那些年來的他,其實是有多麼的寂寞和不安。
可是,站在母親眼中偉大的愛情面前,他的小小寂寞,又算得上是什麼?
飛快地轉身走出病房後,滿心狼狽的杜寬雅,不顧走廊上有多少人在看,也不管護士追在他身後訓斥著他不許在走廊上奔跑的叫聲,就像身後有惡鬼追索般,他逃命似地,拚命想快點逃離那個像是雪窖般的病房,逃離這間打破他平靜生活的醫院,還有那自久遠前起,就始終纏繞在他身邊陰魂不散的記憶。
後來,他連他是怎麼回家的也不記得了,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坐在家中閣樓的鋼琴前,定定地瞪視著眼前這一台,外婆當年希望母親能夠成為鋼琴家,特地為她所買下的鋼琴。
「寬雅?」
在夕陽閃耀的余暉中,一下課就急急忙忙趕回家的伍嫣,在從窗子爬進來後,所見到的,就是他僵硬的背影。
「醫院方面怎麼說?」她走至他的身畔,有些看不清低垂著頭的他此刻面上的表情。
「我媽得了癌癥。」他制式地說著從外婆那里听來的消息,「已經是第三期了。」
她怔了怔,因從沒听過他這種冷清的聲調,也從不知道,此刻彎曲著身子坐在鋼琴前的側影,竟會陌生得像是個她從不熟識的人。
帶著試探性的手,輕輕撫上他的發、他的面頰,然而杜寬雅卻拉開她的手,低首盯著黑白琴鍵,看也不看她地道。
「小嫣,妳回去吧,今晚我想一個人靜靜。」
蘊藏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音調,听來,再呆板不過,也像是沒有什麼拒絕的余地。伍嫣轉身往窗邊走了幾步,再次回頭看著他那孤單的背影時,她低聲地問。「為什麼?」
杜寬雅木然地垂下眼,「因為我的心好像快壞掉了,不修理一下不行。」
他知道,這一次母親終于能夠重返故里,不是因為對父親的愛已死,也不是因為她想回家求得什麼家人的諒解,而是死期將至。也因為如此,外婆這幾天才會明顯地躲著他,並在夜半里,獨自一人躲在房里為了心愛的女兒埋首哭泣。
外婆或許是可以一如以往的逃避,但必須面對現實的他呢?
在親手送走了一個疼愛他的外公後,再過不久,他又得親手再送走另一個不愛他的母親。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麼多年來對他的存在從不在乎的母親,這一回,居然要他一天天的倒數著她的死期?他不知道所謂的親情,究竟還可以殘忍到什麼地步。
輕柔的腳步聲,不理會他的拒絕,頑固地停佇在他的身旁,伍嫣伸出手攬著他的肩將他擁至懷里,接著低下頭來,一下又一下地以臉頰偎贈著他的發。
他動也不動地問︰「妳在做什麼?」
「我在給你愛喔。」
「愛?」
「父母不能給你的愛,我給你。」她兩手捧過他的臉龐,抬高了他的臉,讓他看見她面上絲毫不動搖的笑意。
杜寬雅怔怔地望著她明亮的眼眸,不過多久,想逃的感覺爭先恐後地在他心頭漫了開來,而他就像個快要溺水的人,逼迫著自己得快些離開這窩藏著漩渦的水面。
她苦澀地笑問︰「有必要這麼意外嗎?這世上有很多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在愛著你的,只是你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下意識想抗拒的心情,像盆正燒灼得熾熱的炭火,一路自他的月復中灼燙至他的喉間,他不語地別過臉,但還未來得及逃離,卻被她牢牢捉住。
「看著我,不要逃避。」伍嫣使勁地以兩掌拍打在他的面頰上,「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被打得神清氣爽的他,腦際一片空白,過了很久後,他喃聲地說著。「我怕……一旦我擁有了,它就會不見了。」一直以來,不就是這樣的嗎?不要去想擁有,失落就不會那麼大,這點他雖是在父母身上已親自領教足夠了,但他仍究是太大意了,他不該在那個當年親自將他接回官邸哀養的外公身上,放置了太多太多的愛,因為那個總像要彌補他什麼的外公,是他在這人間首次體會到的溫暖,于是,他很放心的去擁有那份屬于親情的愛……
直至外公走後,他才明白,就算是擁有,也是有期限的。
「不要怕,我很有耐心的。」伍嫣朝他漾出一個大大的笑靨,「加上我也自認我夠頑固,所以,我會有耐性到讓你都會覺得厭煩的。」
他不語的看著她,眼瞳中泛著不解。
「我不聰明,所以我不會管你的過去也不想知道你的未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迷上你很久了,而且我的死心眼還剛好非常的無可救藥。」
他茫然地看著她自信十足的臉龐,還是不明白她到底想對他說什麼。
她用力揉揉他的發,「還有啊,你也不要低估了四海的友情濃度。我相信,只要你難過得掉下了一滴眼淚,四海他一定會搶走我爸的菜刀,然後半夜跑去砍了那個欺負你的人的。」
他值得他們那樣做嗎?尚未來得及去體會她說這些話的心情之前,伍嫣已一把拉過他,強勢地將他緊緊抱在懷中,不容他掙扎,也不允許他抵抗。
「你不是一個人的。」她一字字地敲打進他的耳里,「我們都在這里不是嗎?我們不會離開你的。」
在心房被扯痛的那個瞬間,他伸長了兩臂,猶不及去理清那是因何而痛時,緊密地將她摟住,力道大得就像是他隨時都可能會失去般。
「小嫣……」
「在這呀。」聆听著他在她懷里的低喃,她柔聲地應著。
「小嫣……」
「我是不會跑掉的喔。」
「小嫣……」
「再抱緊一點也沒關系的。」她款款拍撫著他的背,鼓勵地再把他捉牢一些。
「小嫣……」
「相信我吧,我的王子殿下。」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晚熱鬧的用餐人潮,終于從店里逃出來的伍嫣,才穿好了外套走到外頭,就看見已經有好久都沒來這里接送她這洗碗工下班的杜寬雅,正倚在店旁的路燈下等著她。
「你怎麼來了?」隨著天氣愈來愈冷,他的母親也愈病愈重,近來他不是常在醫院里陪著他的母親嗎?
「只是想來接妳回家。」杜寬雅微笑地看著興奮地跑至面前的她,並伸手模了模她紅通通的臉蛋。
「終于知道要想我了?」她笑吟吟地打量著這個近來已經不稱職很久的男朋友。
他記仇似地瞄了瞄她,「我可沒忘記昨天晚上是誰把我踹下床的。」
「另外一腳是四海踹的。」她不忘要拖另外一個肇事者下水。
「你們這兩只無尾熊,不要冬天一到就老是把我當成熱水袋。」他嘴上雖是抱怨個不停,但還是向怕冷的她伸出一掌,「把手給我。」
遭他握住的手,被他拉著藏進了他溫暖的大衣口袋里,而後他們沿著走慣的小巷,靠著彼此的肩走向回家的方向。但與以往不同的是,今晚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不急著回家,或許是因為,他不想太早回去面對外婆那一雙近來總是偷哭過的眼眸,而她,也不想縱走身畔好不容易才又再次專屬于她的這一份溫暖。
行經以往他們總會在回家路程上停下看星星的小鮑園時,杜寬雅拉著她走進了公園里,在微暗的光線下找到了那座設置年代久遠的秋千,坐至上頭後,他再拉著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妳知道流星為什麼會墜落嗎?」與她一同看著滿天繁星的他,眼中似是抹上了什麼回憶。
她微蹙起秀眉,「地球引力啊。」常識題?
「也有人說,那是因為它們背負了太多的心願。」每夜每夜都有那麼多人對夜空許願,那些不知承載了多少億萬個心願的流星,想必也會沉重得不得不在地球擱淺。她舉起三根手指,「我保證我不會許願也不會拿著網子圍捕它的。」
「看,那是獵戶座。」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指向天際最燦亮的兩顆一等星,「雖然它們看起來都很相近,但其實獵戶座距離地球最近的星星有兩百四十光年,而最遠的,則在一千五百光年外。」
「明明都看得到,距離卻相隔了這麼遙遠?」
「嗯。」見她在他懷里縮成一團,他干脆把脖子上的圍巾解開,再將兩人暖呼呼地圍在一起。
「你想,以後我們還能像這樣一起看星星嗎?」她淡淡地問著,那語氣,不像是在問著什麼遙遠的未來,而像是在問個已經在她心中有所準備的事實。
近來在深夜里接過幾通來自國外電話的杜寬雅,沉默了好一陣子後,並無心躲避她藏在話里的問題。
「……總會有機會的。」
靶覺天氣似乎因他的話語一下子變得更冷了些,伍嫣跳過了這個話題,刻意清了清嗓子忙著轉移話題。「對了,最近我媽都不肯摔你了。」雖然他偶爾還是會來隔壁的道場走動,不過也不知怎麼搞的,她家老媽卻像轉了性子一樣,都不再對他痛下毒手了。杜寬雅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道︰「那是因為她怕要是摔壞了我,隔壁家的富大少就得哭著接收妳了。」
「說得好像你挺犧牲似的。」她撇著嘴角,才想轉身抗議,不料頸間的圍巾卻遭他拉開,還被他迅速印下一記吻,「啊,又偷襲。」
說到這點,他比她還更想抱怨。
「妳和富大少別三不五時爬來我房里夜襲就好了。」都幾歲了他們兩個還在搶床位?偏偏又一個鐘愛睡床頭一個熱愛床尾,害得他這床主常常睡到夜半就被他們給聯腳踹下床去,這象話嗎?
銀鈴似的笑音在公園的一角里輕輕響起,杜寬雅側首看著她那絲毫沒有任何反省的笑臉,沒好氣地一手轉過她的臉龐,再低首把她的笑音收進唇里。
靶受著如雨般溫柔落在面上的細吻,伍嫣斂去了面容上的笑意,什麼話也沒有多說,只是微側過身子緊緊的抱住他而已。而他,卻像許願似的,一一親吻她的發絲、面頰、唇瓣,而後再執起她的兩手想一並親上去時,這才發現她又再次將她的手給弄得一團糟。他瞪著她的十指,「我都說過要戴手套了,妳就是不听。」她一天得洗多少碗?更何況是在這種寒冬里去模一整晚的冷水?
她聳聳肩,「我爸說在客人面前戴手套太沒誠意了。」
「明天我就去跟伍爸抗議。」對著那一雙紅腫又月兌皮的小手,他的兩眉幾乎快並攏成一直線。
「你媽……她還好嗎?」在他拿出總是放在口袋里的手用藥膏,為她仔細地上藥時,她乘隙把想了許久,卻始終都找不到時機問出口的話問出。
杜寬雅為她抹藥的動作頓了頓,似是有些動搖,但很快的又恢復了慣有的冷靜。
「我已經通知我父親了。」
她不放棄地凝視著他的雙眼,等待著他把其它沒有說出口的心事說出,到後來,受不了她這般沉默質疑的杜寬雅,在把藥膏收回去後,只好低聲吐出她想听的實話。
「我希望他至少能來見她最後一面。」
「你呢,你想見他嗎?」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道︰「不想。」冰冷的拒意,听起來,雖不像是有恨,但也沒有包含著太多的親情。轉正了身子再次靠回他胸前的伍嫣,在他以腳搖晃起秋千,帶著他倆一塊兒在風中規律地搖動時,彷佛又再次看見了那夜他獨自坐在鋼琴前,那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蕭索身影。
她知道,對于那些他從不詳細提及,也從不想說出口的過去,無論是她或是誰,在沒有他的允許下,都不該,也不可以去觸踫,因為在他心中有著一道她不可以擅自跨過的黃線,她更明白的是,黃線之外的世界,並不是她所能夠想象和理解的,也因此,她選擇從不跨過去。
不知道與不願意知道,是有很大的差別的。她這個人啊,和外表不同,實際上的她,其實是個膽小的人,就是因為她很清楚,一旦她跨過去那道黃線了、一旦明白了,那麼,他離開她的時間,恐怕也就快到了。
秋千晃動的孤單金屬聲,在無人的公園里听來格外刺耳,而四面八方涌來的寒意和恐懼,讓她不得不振作起來試圖去制造點溫暖。她搖搖他的臂膀,「今年你和婆婆都來我家過年吧,我媽說她要好好的感謝你常來替她代班,而且人多我家也會熱鬧點。」
「可以順便在妳家留宿嗎?」他想了一會兒,而後故意以充滿期待性的語氣在她耳邊問。
她一掌往後拍向他的額際,「道場很大,你不會缺地方睡的。」
「我看我干脆找個正當的理由,往後年年都在妳家吃年夜飯算了。」與其去跟一堆臭男人擠在一塊兒睡,他寧願睡香閨。
她滿臉無所謂的模樣,「等你打得過我媽時再說吧。」
「我真的可以嗎?」早知道他就不保留實力了。
「別太有自信了。」為了他的大言不慚,她小力的在他的月復側架上一記拐子,豈知卻惹來他一陣忍不住的輕笑。
久違的笑意再次飄進她的耳底,伍嫣滿足地感受著他胸膛間傳來的震動,像是要留住流星的尾巴般,極力想要將這稍微忘記現實的片刻再多留久一會兒。
「再不回去我們會感冒的。」他輕聲對她提醒,可是他本身卻連動也未動。
她笑笑地偎進他的肩窩里,「到時我們再傳染給四海,給他來個有難同當。」當殘留在他們嘴角邊的笑意,逐漸在淒冷的夜風中沉澱了後,他們就像是放棄了抵抗寒意,再也不點燃另一根希望的火柴般,不約而同地咀嚼著此刻有些令人難以下咽的默然。
承載著兩人重量的秋千,在颯冷的風中蕩呀蕩,即使彼此的吐息都在風中因寒意而化為陣陣白煙了,他們還是一徑沉默地以擁抱感覺著彼此的存在,只是單純地分享著彼此的體溫,並且遙望著浩瀚的星空,想象著在那片星海里一艘艘即將揚帆遠航的旅船,日後將會在天際的哪個角落里安心靠岸。
勁韌的寒風吹掀起伍嫣的一繒發,飛快地掠過她的眼簾,她眨了眨眼,試著在鼻息催吐出的白色煙霧里仔細地回想起,在她身後的杜寬雅,以往曾經在面上有過的幸福笑意。
自從他母親入院了以後,她就沒在他臉上看過什麼特殊的表情過,與其說他是無動于衷,不如說是,他把心頭的一扇門緊緊地關了起來,既不想讓人知道他究竟把那扇門藏在哪兒,也不希望有人前來敲打。
看著這樣的他,她不想去計算,距離他傷心的日期還有多久,可是,眼看著有如夕陽西落般的日子一日倒數過一日,靜靜地待在他的身旁的她,默然旁觀著他那有如細火慢熬在心頭上的煎熬,令她很不想卻又很是希望,這段難捱的日子它能夠早些結束。
只是,她再也不想听見,他近來總是在夜半里孤零零地彈奏著令人感到悲傷的肖邦夜曲,或是看著他獨自一人站在星空下瞠大了空洞的雙眼,漫無目的地遙望著,那一段似是不堪回首的過去。
只要現在就好。
只要現在他仍牢牢的握著她的手就好,只要他還戀戀地依偎著她,她可以什麼都不看也都不理,也不會強行推開他心版上沉重的門扉,試著去刨挖出他的傷痕。
因為她隱隱約約地覺得,一旦當他們路經了那個必然來臨的傷痛彎角後,恐怕,他們就要永遠月兌離青春單純的軌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