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快一個月了。
炎熱的天氣,對勞動者而言如同酷刑。
將一箱箱沉重的啤酒搬進「居酒屋」內,伊鈞才用掛在脖子上的粗布毛巾,擦了擦額頭一顆顆冒出的斗大汗珠。在陽光里下工作,他的臉曬紅了,這些日子以來更黝黑了不少。
嘖!真夠熱了。
「阿城啊,載回來的酒都搬進來了沒有?」居酒屋的老板娘直起微胖的身軀,從收銀櫃台鑽出頭來。「天氣太熱,制冰機的冰不夠客人用了,要是搬完了,就去冰行載兩箱冰磚回來,知道沒有?」
「知道了,馬上去。」伊鈞勤快的回應。
本來想去拿杯水喝的他,立即又朝門外走去。
夏天一到,居酒屋的客人特別多,冰塊也用得特別快,制冰機制冰的速度遠遠趕不上客人需求的速度。沒辦法,誰教這家居酒屋並沒有裝設冷氣,只靠著天花板上的大電風扇散熱。
「等等!」當他走到門口時,祁日拿著一杯冰水追了出來。
「老板娘還要我買什麼嗎?」伊鈞以?如此。
「不是,老板娘要我讓你喝杯水再去載冰。」祁日直接將杯子遞給他,因為外頭刺目的光線眯了眼,催促道︰「快點喝,里面還有客人等著我送東西。」
整天待在居酒屋里頭,他倒是很少在口頭正毒辣的時候出門。
所以,他和伊鈞的膚色已有一截差距。
話說回來,不想讓祁日太累,是伊鈞自願負責跑腿和做粗重的工作,好讓祁日可以負責像送酒上菜、調飲料那些比較輕松、不用曬太陽的工作。
至于祁日,當然是很干脆的接受了伊鈞對自己的好意。
反正他也討厭在太陽底下工作。
扁在屋內忙著,他的汗水就流個不停了。
「哦。」接過杯子,伊鈞就杯口仰起頭,咕嚕咕嚕地把整杯冰水喝完了。
站在店門口,陽光打在他們的身上,一白一黑顯得特別顯眼,活像居酒屋的活招牌似的。自從他們在鎮上的居酒屋工作以後,鎮里的人已經沒有幾個不認識他們的,也毫無嫌隙地接受了兩個外地來的人。
其實,他們兩個來了以後,還挺受鎮民的歡迎。
肯留在鎮上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
何況,又是兩個長得很不錯的年輕人,歐巴桑和主婦可是很喜歡他們。看到他們兩個,就像看到自己跑到外地工作的孩子。
「咳咳……」喝得太急,水又太冰,伊鈞不小心嗆了一下,來不及收回就往前噴了一口從喉嚨里嗆出來的水。
那水,不偏不倚的噴在正的方的祁日身上。
完了!
「好髒。」冷冷的聲音像足詛咒,祁日皺眉鐵青了臉,?起手臂擦著身上和臉上被波及的水漬。「叫你快點,也沒有教你喝得那麼急,噴得我滿頭滿臉都是。」
笨透了,卻好像是他害他嗆著一樣。好熱,才在外頭站了兩分鐘,他額頭細細的毛汗已變成斗大汗珠,沉著他細白的頰邊而下。
才幾分鐘而已,他就體會到伊鈞這幾天在外面跑進跑出有多熱。
包不用說,現在還是日正當中、陽光最毒辣的時候。
「對不起。」尷尬地咽下最後一口水,伊鈞本能地道歉。
「有什麼好道歉的?」直接搶過他手中的杯子,祁日不耐煩的揮著手,心情突然有點差。「算了,店里還等著用冰呢,你趕快去載回來吧!」
「好。」倉促地應了聲,伊鈞就跨上店里的野狼125疾馳而去。
本來應該直接回店里的祁日,莫名地站在門口目送著那有點舊、有點髒、老板卻舍不得換的機車遠去。據老板的說法,那輛野狼125可是鎮店之寶,跟了他快十個年頭。
來到這里之後,祁日意外發現了一件事──每個人都很念舊。
那份念舊的珍惜,讓他對人性失望透底的心,似乎恢復了幾分信心。不能否認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好人。要不是他們的收留,還給了他們一份臨時的工作做,他們兩個不回家的離家少年,就只能流落街頭了。
在這方天地里,沒有太多的?心斗角和爭名奪利。
只是,要是老板他們知道,伊鈞才十六歲,不知會如何??
了找份臨時的工作,在不得已的情況之下,他們不得不謊報年齡。
店里的人都以?,他們兩個都是十八歲。
或許,該慶幸這里的警察不太取締交通吧!否則伊鈞整天騎著機車,載著貨物在鎮上到處跑,被查出來雇用兩個未成年、還逃家的少年工作,不給善良無辜的老板和老板娘惹來麻煩才怪!
到那時候,他和伊鈞都會被送回家去吧。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晚上十點,居酒屋便打烊了。
說是居酒屋,其實也只是小鎮上可以吃吃喝喝的小店。外來的人不多,鎮民大多很早就寢,這家店自然不會像大城市里的居酒屋,營業到凌晨兩三點。
居酒屋的一樓是店面,二樓是老板的家。
三樓有兩個空房,算是放雜物的地方,老板清出一個房間給他們住。房間里,簡單的床和浴室部有,倒也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
幫忙老板娘算帳,因而在店里拖延了會兒的祁日,此刻正拖著疲憊的身體走上樓。
嘖!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總覺得特別的累。
大概是客人真的太多了吧!
回到和伊鈞共用的房間里,沒看到伊鈞的人影,祁日隨手扯去領子上早就沒人在用的紅色領結,身體成大字形的倒在床上。今天居酒屋生意興隆,意外來了許多的外地人,讓他們里里外外忙翻了。
本來就人手不足的居酒屋,應付起來的確有幾分吃力。
罷听見聲音,祁日就看見只在下半身里條浴巾、從浴室走出來的伊鈞。毫無選擇的余地,他將伊鈞還泛著水珠的胸膛盡收眼底。
相處以來,伊鈞還不曾在他面前這樣「衣衫不整」過。
「你……」從床上坐起來,下意識的舌忝了唇瓣,祁日卻不客氣地問道︰「穿成這樣,你是想誘惑我嗎?你有沒有把我的存在看在眼底?」
不能否認,他的心跳突然加快,震了他一下。
這家伙的身材還真結實,在女人的說法里肯定是「秀色可餐」。露出身材,說他才十六歲而已,恐怕也沒幾個人相信。
「呃,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回來了。」
房間不大,今天又流了特別多的汗,伊鈞怕祁日聞了難過,所以平日總是先讓祁日洗澡的他,才想先洗去一身的汗臭味。
他明明看見祁日在幫老板娘算今天的帳目,沒想到會那麼快就結束了。
「哼。」祁日雙臂環胸,從鼻間噴出不滿之氣。可他的眼神還是離不開伊鈞泛著水珠的黝黑胸膛;他不想看,眼楮卻有自個兒的意識。
奇怪了,男人的胸有啥好看的?
看著,祁日卻在心底納悶,對自有主張的眼楮感到很不滿。
「我馬上穿衣服。」看他的臉色不對勁,伊鈞立刻找衣服穿上。
張開了嘴,祁日仿佛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閉上了。他真的愈來愈奇怪了,看到伊鈞把衣服穿上,竟然會有種很可惜的錯覺。
「怎麼了?」快速穿好衣服,才發現祁日似乎欲言又止,伊鈞疑惑地問。在祁日的面前穿衣服,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但他還是強自鎮定。
祁日大概不知道,在他的注目之下,他的手腳都快不听使喚了。
一顆心怦怦然,他是在極大的意志力中穿好衣服的。
「沒什麼。」等他的衣服完全穿好,祁日終于轉得開眼神,神態有幾分倉皇。「熱死了,我要去洗澡,今天忙得累死了。」
總覺得他愈看愈「順眼」,讓祁日覺得很不自在。
從來沒有特別仔細打量過伊鈞,其實他真的長得還不錯,不但五官深邃,更有種很獨特的氣質。這點,從鎮上的小女生三不五時跑來偷瞄他就能知道。
老板娘總說他對自己真好,什麼粗活兒都主動替他攬來做,應該是個很好的男孩子;奇怪的是,對那些想親近他的小女生,卻總是不屑一顧。老板娘以為他是害羞,其實他根本是對女生不感興趣。
問題是,他跟伊鈞明明不一樣。
不管是女生還是男生,他都不可能會想盯著看才對!
不願意重蹈父母的覆轍,祁日曾經在心里發過重誓,絕對不去喜歡別人。這個世界上,他可以喜歡的人只有自己,能夠相信的人也只有自己。
可是,為什為他這兩天的感覺變得愈來愈奇怪呢?
很少听兒祁日抱怨的伊鈞,總覺得他有話放在心底沒說,顧忌祁日會不高興自己追根究底,他也不敢隨便多問。問了,大概只會換來白眼。
祁日他……是不是真的太累了?
雖然都是他出去載貨送貨,不過他知道在店里跑上跑下,送酒送菜也不算輕松。尤其祁日看起來就體力不好,忙起來應該會特別容易累吧。目送著祁日走進浴室,伊鈞想著該怎麼幫他消除疲勞才好。
對了,或許他可以……???
毛巾掛在脖子上,祁日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穿著睡衣走出浴室。看到伊鈞坐在鋪好的地上,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有些過分。
一間房間,一張床。
老板娘大概想不到,床明明可以睡下兩個人,卻只有他一個人在使用吧。
伊鈞答應過他不可以踫他,而避免兩人身體意外的踫觸,讓他覺得有任何排斥的地方,所以決了讓他安心,伊鈞一直以來都是很認分的睡地板。
本來不覺得怎麼樣,現在卻突然放在心上了,這讓他覺得有點悶。
明明是他自願睡在地上……「你洗好了?」
「沒洗好我會走出來嗎?」由于心情怪悶,祁日說話的口
氣略顯不客氣。
不過,伊鈞問的還真是廢話,他那誠惶誠恐的態度,好像伺候暴君的太監一樣。
他,有那麼會欺負人嗎?雖然說他是一直存心欺負他沒有錯。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本來從不覺自個兒過分。
哪來的良心發酵了?真沒道理。
「我知道。」猶豫了會兒,伊鈞終于鼓起勇氣對他說︰「你不是說你很累嗎?要不要我替你按摩一下肩膀?」
他想,這樣可以舒緩疲勞,也可以減輕酸痛。
祁日琥珀色的眸光一閃,怪異地盯著他瞧。按摩?虧他想得出來!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曬了整天的太陽!他自己不累嗎?對人好也要有個程度,說不定他自己都快累翻了。
至此,不得不懷疑,他真的值得他這樣對他?
「不要……也沒關系。」
以?就算是按摩,祁日還是排斥他的踫觸,伊鈞的聲音不由得弱了下來。明明是要替人服務的人,卻低聲下氣,如同對人有所求的一方。
他不該忘了,祁日始終和他保持距離,怎麼可能讓他替他按摩?
是他太沒腦筋,連這點都沒想到。
沉默了會兒,祁日用毛巾擦著濕發,一在床邊坐下。
沒看伊鈞的表情,他卻突然吐出兩個字︰「過來。」
「呃?」伊鈞不明白他的意思。
從毛巾下露出臉,祁日挑起冷眉,「你不說是要替我按摩嗎?」看到他那副頹喪委屈的死樣子,好像不讓他按摩是對不起他似的,既然如此,何不索性成全他的心意。
反正他的肩膀的確是又酸又痛。
「哦,對。」意外中得到許可,伊鈞急忙起身,走到祁日後頭。動作之快,像是怕祁日反悔、改變主意的樣子。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大概只有他會那麼樂意去做吧!
伊鈞跪在祁日後頭的床上,開始替祁日按摩肩膀。
「唔………」按沒幾下,祁日忍不住發出聲音。沒想到伊鈞的按摩技巧還不錯,讓他覺得很舒服。早知這樣,他早讓他幫他按摩了。
這家伙還真有兩下子功夫。
「力道太重了嗎?」听見他的申吟,伊鈞驀地停下動作。
他怕壓痛了祁日酸痛的地方。
老天,這個笨蛋!若他力道太重他不會講嗎?
祁日沒好氣地道︰「繼續,我不是瓷女圭女圭,不會一捏就碎的!」
雖然很舒服,他卻一點也不覺得他過于使力。
嚴格說起來,說不定女人的手勁都會放得比他還重,不會像他怕捏碎了別人的骨頭一樣,小心翼翼的試著力道。
不知該說什麼好,伊鈞繼續原來的動作,無言承受著祁日的火氣。
只是在乎祁日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不過,祁日的反覆無常也不是初次領教,所以伊鈞多少是習慣的。
能這樣親近喜歡的人,他漲滿的幸福還是大過于無奈。
祁日優美的頸項,緊緊鎖住了他的視線,每一次肌膚相親的踫觸,都讓他的心跳快了一個節奏。就算祁日不能接受他的感情,處處設下防線,豎起高牆也好;他但求這樣簡單的幸福可以長長久久,只當最普通的「朋友」都可以。
此刻,伊鈞正沉醉于小小的滿足里。???相對于樓上的人!居酒屋在的夫婦也沒閑著。
很巧地,老板也正在替親愛的老婆按摩,消除老婆一天的疲勞。不過,這是他們夫妻倆常輪流?對方做的事,當然不像樓上的人覺得稀奇。
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居酒屋的老板娘突然拉下丈夫的手。
轉過頭,她略略憂心地道︰「樓上那兩個孩子,好像也來我們這里不少日子了。」
「那又怎樣?」老板不解地間。
「你不覺得……」她欲言又止。
「怎麼了,你不是一直說那兩個孩子是好幫手嗎?」踫上最忙碌的時節,那兩個孩子來了的確剛好幫上忙,讓他們夫妻倆比往年輕松不少。听出妻子的口氣不對勁,老板不免以為她對他們有不滿。
「不是啦!是阿標下午跟我說,他們在找兩個離家出走的高中生,一個十六歲、一個十七歲,問我有沒有任何線索。」老板娘喘口氣又繼續道︰「有一個是前陣子議員老婆自殺新聞鬧得很大,那個議員的兒子啦!阿標有拿那新聞的報紙給我看,雖然照片不是很清楚,可是那個議員的兒子真的好像阿日哩,而且那兩個高中生失蹤的日期,剛好和那兩個孩子來到鎮上的日子差不多,看來答案是錯不了。」
阿標是她在當警察的表弟,所以她每天都會送便當到居酒屋附近的警局給他吃。
「真的?」老板顯得訝異。
「我騙你有飯吃喔?」白了丈夫一眼,老板娘又說︰「我跟阿標說了,他說明天要來店里看看,會不會就是他們哩!」
「你跟阿標說了?」老板露出不妥的表情。
「是啊,怎麼啦?」老板娘向來有話直說的,何況對方還是她的親表弟。
「唉!你不先問問那兩個孩子,這不是出賣他們嗎?」沒想到他們會謊報年齡,可是古道熱腸的老板還是認?,他們或許有離家的苦衷,應該先和他們談談。
冒失的舉動,極可能讓那兩個孩子受到傷害。
頓了一下,老板娘才發現這件事,不由得喊糟︰「對哦!
他們是離家出走,要是不肯回去怎麼辦?這下可傷腦筋了。」
「不如要阿標別說,讓他們再留一陣子吧!」
「不行啦!兩個十六、七歲的孩子,留在我們這里有啥前途?還是早點讓他們回去念書比較好,不然跟不上別人怎麼辦!」
听完她的話,老板也不能反駁。
幾乎當祁日和伊鈞是自個兒的孩子,老板娘很憂心他們的前途,就算心底舍不得,想留也不敢留。
再怎麼說,也得先把高中念完再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