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 第五章

天氣陰陰冷冷,還下著毛毛細雨。

沿著陰暗巷弄,一整排不起眼的老舊公寓往前延伸,空氣里仿佛有股揮之不去的腐臭味,讓走在路上的行人禁不住只手掩鼻。

一道鬼祟的身影就這麼一邊掩鼻一邊皺眉直往走,直到轉進另一條巷弄,在一棟老舊又長滿青苔的公寓前佇足。

左右張望之後,這個人才按下了公寓的門鈴。

餅沒多久,一顆黑色的頭顱左右張望、小心翼翼地探了出來。

在確定沒有任何可疑分子之後,對方終于打開大門,讓門外的男人快速閃身而入;當人一進入門內,大門立即應聲上鎖。

綽號魯熊的男子摘下墨鏡,跟著佝僂身形往前走。

「沒被跟蹤吧?」佝僂身形拄著拐杖蹣跚地往前走,而且頭也不回地用著沙啞且陰沉的聲音問道。

問歸問,如果魯熊粗心到被跟蹤了還不自知,他也不會讓魯熊有好下場。

這里是他的藏身地點,絕對不能曝光。

「沒有。」明知眼前人的背後沒長眼楮,魯熊還是在他背後猛搖頭。

「事情迸行得如何?」滿意地點點頭,看上去年約七八十歲的老人兀自詢問。

似有猶豫,魯熊依舊照實陳述︰「朱老頭給女兒請了保鏢,不管她走到哪里,保鏢就跟到哪里,所以我們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一群蠢材,一個保鏢算什麼,成事不足!」—佝僂身形猛然回頭怒斥,陰狠的眸光銳利無比。

老人不留情的拐杖一揮便狠狠地打在魯熊壯碩的身軀上,讓魯熊痛得悶哼一聲,卻又不敢表現出任何不滿的情緒。

眼前看上去老態龍鐘的老人若想置他于死地,絕對是輕而易舉。

惟有外人才會有眼無珠,以為老人孱弱的外表和蹣跚的動作早已讓其缺乏玫擊能力,因而在老人的保護色之下對他完全沒有防備之心。

「那個保鏢不是一般人,我們研判他極有可能是闕龍門的人。」

魯熊忍下疼痛,在老人怒視的利眸下繼續說著。

「闕龍門?」老人銳利的眸光瞬間閃過一絲疑惑和訝異,近乎低喃地咒罵︰「姓朱那個死家伙,是怎麼攀上這層關系的?」

惹上闕龍門的話,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他得好好重新部署一番,行事得更加周詳續密才行;密謀了那麼久,他絕對不能讓這件事情出了半點差錯,更不能讓人毀了他大半年來的計劃。

就算是闕龍門也別想來趟他們的渾水!

「老大,我們該怎麼做?」見老人心思困忽不定,魯熊恭敬地詢問。

吸了一口氣,老人再次背對魯熊,陰狠地下了命令︰「去監視他們,先確定他是不是闕龍門的人,在最短的時間內給我答案。」

無論如何他得重新做好萬無一失的準備,因為這回絕對不能再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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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來,朱亭蘭足不出戶;說足不出戶是好听,其實她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必在房間里還不打緊,除了吃東西和上廁所、洗澡之外,她還把自己悶在棉被里,整天都不露顆頭出來。

在心底羞恥無比的感覺消失之前,她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不想面對任何人,即便就這麼死去也覺得無所謂了。

她曾幾何時出過這麼大的糗。

那些記憶不是夢,全部都是現實啊!

殺了她吧,她真的不想活了。

每看到黃雀的臉一次,她就忍不住捶胸頓足一番,懊惱自己怎麼會做出這麼丟臉且絕對會讓自己無地自容的事。

就算喝醉了也不應該呀!

三天來,她的視線根本不敢在黃雀的臉上多停留一秒。

像鴕鳥一樣,她一直把自己藏在被窩里,豈料鮮明的記憶卻像不停播放影帶的放映機,也不先問她想不想看,每日徑自在她腦海里上映那些令她羞愧的事。

這種難諶的感覺在她心中一日日地沉澱,不減反增,完全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淡化。

她快煩死,也快悶死了!

朱亭蘭猛然從床上掀開棉被,一古腦兒的坐起身來。

待在她房間的黃雀瞥了牆上的時鐘一眼,然後微微挑了一下眉;還不到吃飯的時間,而且地不久前才上過廁所,所以她露出頭來的真正理由讓他覺得有些納悶。

終于悶不住了?才三天而已,真沒持久力呢。

說實話,她近日足不出戶的舉動的確讓他這保鏢的工作輕松了許多,幾乎是輕松到他半夜都會出外舒展筋骨,省得自己的身手在不知不覺中生銹退化。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瞥了他一眼,她又迅速收回目光,滿臉通紅地低斥。

這還是她三天來,第一次主動開口跟他說話。

「什麼眼神?」黃雀莫名地反問。

事實上,她根本不敢正眼瞧他,能看清楚他看她是啥眼神嗎?

基本上,她也是多想了,因為他看看她的眼神通常沒有任何意義。

他只是看她而已。

「瞧不起我的眼神。」朱亭蘭不禁咕噥。

一想起那夜的荒唐,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可想見他對她的失態會有什麼樣的感想,即便他不說她心底也知道。

「我沒有。」黃雀淡然否認,神情仿佛就像她想太多那麼一回事。

他也自覺沒有說謊哄她的必要性。

「騙人。」她不以為然地駁斥。

黃雀擱下手中打發時間的讀物,緩緩走到床前由上俯視而下,神倩盡是高深莫測的意味;雖看著她感受到壓迫的身子往床角縮去,站在床邊的他仍是動也不動。

「你、你想做什麼?」她臉紅通通的,禁不住心慌的吞了口口水。

「你在侮辱我。」他低沉的聲音不大,但提出指控的聲音仍回蕩在空氣里而讓人無法忽視,更讓人不能假裝沒听見。

至少朱亭蘭不能。

「我哪兒有?」她鼓起勇氣從床上跳了起來,而後雙手叉腰站在床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仿佛自己比較佔上風,說話都變得大聲了一點。

沒錯,她決定不再窩囊下去了,因為她總不能永遠逃避吧。

被她微嚇了一跳,黃雀依舊保持一定的距離,瞅著她泛紅的臉龐輕語︰「小姐,你以為站得比我高,就能逼迫我改變事實嗎?」

若是有如此想法,她真的很天真。

他從來不是一個能讓人脅迫,會受他人氣勢影響的人。

「我……哪有。」有也只是想想罷了。

悶哼一聲,她又一坐了下去,像個小孩般盤腿坐在床上。因為對他慪人的冷淡態度心有不甘,她一時間忘了丟臉的事,只知道生他的氣。

討厭,他就不能多點「人性」嗎?

「是嗎?」他的視線又往下移了。

「當然是了。」嘟噥一聲,朱亭蘭又突然跳了起來,很不客氣地戳著他的胸口,「我想起來了,你吃我豆腐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當時感到羞恥無比,她忙著想找地洞鑽下去,根本忘了找他算賬。

她是喝醉了,可是他沒有醉、一杯酒也沒有根本不該由著她親他、抱他、在他面前月兌光衣分明就是想佔她便宜。對啊,他也有不對,為什麼就只有她一個人覺得難堪?

「我吃你豆腐?」黃雀緩慢地吐出話來。

本來就不相信有天理的他現在更確定,當好人沒有好下場。

那一晚,他不能否認自己被她撩撥起男人的本能,但說穿了那也是她一手造成的,怪不了誰;然而他不但什麼都沒有做,還去沖冷水澆熄下半身火熱的,以免自己如惡狼般朝她撲去。顧全她尊嚴換來的結果呢?她說他吃她豆腐。

他真要佔她便宜的話,她以為她能躲得掉,最後還全身而退嗎?

女人總是可笑到了極點。

「別想否認,事實就是事實。」被他冰冷的目光一望,她不由得開始心虛。

「那你想怎麼做?」黃雀一臉冷漠地反問。

「我、我要教我爸爸開除你。」月兌口而出的話立即讓她莫名地有些後悔。

如果她要甩掉他的跟監,這似乎是個好機會。更是她拒有貼身保鏢的好借口。可是她心里感覺怪怪的。

「請便。」黃雀揚起唇角,幾乎是在冷笑。

自從他跟朱氏夫婦報告她被人下迷藥的事之後,他們夫妻倆對他的依賴就更強烈了,而且還更請求他無論如何都要多包容她的性子,別一生氣就對她撤手不管。

他倒要看看,她用被他吃豆腐的理由要父母開除他,她的父母會怎麼說。

她若到現在還沒搞清楚他是誰,他倒不介意讓她父母轉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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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蘭,別任性。」朱毅德舉手揉著發疼的眉心,一副疲憊的模樣。

早上七點出門,在外面應付一堆虛假的嘴臉忙到晚上十點才回家,一回家又得听朱亭蘭對黃雀的不滿指控,他是真的覺得心力交瘁。

此時,他只想早點上床休息,但卻不能如願。

他還有不少工作要到書房去做,而且還得打不少聯絡電話,所以要在十二點之前休息都很困難了,實在沒有多余的力氣處理女兒想趕走黃雀之事。

他本來還以為女兒已經接受讓保鏢保護的事。

「蘭蘭啊,你爸爸累了,有什麼事改天再說好不好?」朱母嘴上勸著女兒,擺明也跟丈夫有一樣的想法,根本不相信她說黃雀吃她豆腐的事。

被黃雀看到喝醉的窘態,朱亭蘭分明是惱羞成怒。

朱氏夫婦認為,如果黃雀真的吃女兒豆腐,依女兒的個性來研判,她怎麼可能等了三天才來要求他們開除黃雀。而且在他們的想法里,黃雀冷酷的模樣就像不屑女人的人,若再加上唐傲雨的背書,他更不可能逾矩做出對朱亭蘭不當的行為來。

何況要是黃雀看得上朱亭蘭,能跟闕龍門攀上關系對他們而言也是好事。

因為就算黃雀不想負責,他們也會讓唐傲雨還他負責。偏偏,照女兒的說法來看,就算她說的是真話,生米根本也還沒煮成熟飯,要逼黃雀負責都還太早。

「可是我……」朱亭蘭怎麼也沒料到父母的意見會一面倒。

而且不是倒向她這親生女兒,是全倒向黃雀那一邊。

沒良心的,胳膊全往外彎!顯然父母壓根兒就不相信她的話,認定她是想開除黃雀才說謊。

並非真的那麼想開除黃雀的她,此刻開始覺得嘔極了。

若沒祭出這一招,她還真不清楚自己在父母心中的信用和分量竟然如此微薄……果然很多事真的是要發生後才能讓人認清真相,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

現在,她根本無法去看黃雀可能得意洋洋,正在嘲笑自己的眼神。

「別說了,我不會開除他,你要學著跟他好好相處。」朱毅德果決地打斷女兒想說的話,然後揮了揮手往書房而去,不打算繼續听下去。

「蘭蘭,你要乖點,听話些。」朱母模模她的頭,吩咐完就跟上丈夫的腳步。

她告訴父母關于黃雀吃她豆腐之事,他們居然還要她跟他好好相處!朱亭蘭瞠目結舌,不知道父母是不是中邪了,竟然一點都不擔心她的安危。

他們就那麼相信責雀的人格?

:她憤然地瞪向黃雀,本以為他會有著得意的嘲弄神情,豈料他幽黑深沉的眸底,似乎連一點乘機嘲弄她的意思都沒有,只有一片令人難解的漠然。而那片漠然卻也傳遞給她一股安撫的魔力,讓她的難堪仿佛瞬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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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了黃雀一眼,朱亭蘭突然悶不吭聲地往外走。

黃雀默不作聲跟在後頭,多少能明白此刻她心中復雜的感受;她一定萬萬想不到,她父母竟然會完全不相信她這親生女兒的話,反而相信他這個外人。

想當然耳,她不會明白她父母信任他的理由。

「你要去哪里?」黃雀擋下她欲開車門的手,不認為以她現在的狀況若開車上路飆車能夠平安回來,畢竟她的情緒太不穩定了。

「你管得著嗎?」她沒看他,只瞪著他阻擋她的大手而悶哼了一聲。

就她記憶所及,他在成為她保鏢以後,從來也不曾在她出門前詢問過她的去處;向來是她往右走,他就往右走,像個甩不掉的跟屁蟲。

今日他一反常態,其中必定有鬼。

「我管不著,也不想管,只是有點好奇。」黃雀聳聳肩。

「既然如此,說不說是我的自由,不想說也可以咯?」像賭氣似的瞪著地面,她就是不願意去看他的臉、去看他的眼楮。

胸口悶悶的,讓她無法坦然面對此刻的心情。

爸媽讓她在他眼前抬不起頭來,縱使從他眼神里看不出嘲諷的意恩,她仍不能說服自己完全相信他心里根本沒有嘲笑她的想法。

她才不信!不表現出想法的人通常是最狡猾的人。

所謂的賊狐狸,不就是狡猾在心底,才能不動聲色地害人嗎?說不定他就是那種壞在骨子里,狡猾到完全深藏不露的人。

「你若不說,我怎麼知道目的地?」黃雀挑了挑眉,瞥瞥駕駛座的位子,暗示自己將是她的司機;他不可能像上回一樣,縱容她恣意在大街小巷中飆車,再度引起警察的注意。「我要自己開車。」她不悅地抬起眼。

「如果你有車鑰匙的話盡避開走。」黃雀往後返一步,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晃著早已落在他手中的車鑰匙。

要模走她身上的東西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不記得他跟自己有身體上的接觸,朱亭蘭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找了機會偷走自己放在口袋中的車鑰匙。

這下子她只能愣愣地看著在他手上搖晃的車鑰匙……那把鑰匙上還掛著她自己買的小貓鑰匙圈,證明這把車鑰匙是她所擁有的。

「還我!」回神後,她立即朝他撲去,準備奪回車鑰匙。

黃雀舉高了鑰匙,讓她不管怎麼跳都踫不到,像在逗弄小狽一樣。

「你到底想怎麼樣?」跳得氣喘吁吁還連鑰匙的邊也踫不到,她終于停下開始自覺可笑的跳躍動作,而後沒好氣的瞪著他。

他看她出糗的次數還不夠多嗎?

在他面前,她不管是面子還是里子都丟光了。

「不管你想去哪里,都得由我載你去。」黃雀平心靜氣地看著她,頓口氣後又補充說︰「這是朱先生的要求,如果你不喜歡可以去跟他說。」

朱亭蘭的眉結愈打愈深,緩緩 了眯眼,露出狐疑的眼神。

「我飆車的事,你是不是跟我爸爸告密了?」如果不是他去跟父親告密,父親不太可能突然提出這種要求。

可惡,一定是這個告密者!

「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他並無心虛,也沒否認。

事實上,除非主子和藍凰出現,否則眼前的他想做什麼根本沒人能管。

他做任何事都不需要朱毅德的許可和認同。

「想做好你的工作是吧?」似乎有些不甘心,她迅速恢復了平靜的神情,而後毫無異議走向另一邊的車門,自動鑽進駕駛座旁的位置。

既然他想做好他的工作,她得好好地「成全」他才是。

否則,她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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