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會客用的臨時感應卡,薄旭維站在趙嬋娟家門前,深吸口氣才按下門鈴。
敝了!這不過是一般的探訪,他干嘛覺得這麼緊張?!
不!不是一般,他老實對自己承認,這是趟很嚴肅、很正經的拜訪。
三天前在會議室里的沖突,趙嬋娟當場拂袖而去,當他回到辦公室時,她已經收拾東西早退離開,這是可預料的事,但他沒想到從那一刻起,他整個人會被濃濃的內疚給佔住。
他指責她不誠實、感情用事,但——這些帽子同樣也可落在他的頭上,誰叫他設局拐她……
她兩天沒來上班,令他的心不安到極點,盡避人事科告知她突然排休年假,但他想——假休完後,她便會提出辭呈了。
原先他是很希望她可以主動離開,但現在——跟她接觸愈多,那樣的念頭便愈來愈淡了。
他想——他必需要好好的再跟她談一次,把事情理清,就算她要走,他也要讓自己心安理得。
門一打開,一股誘人至極的鹵肉香突然迎面撲來,毫無預警的美味攻擊,令他口中頓時布滿了唾液,饑腸轆轆,趕緊吞下口水,安撫開始躁動起來的胃。
要命!他早餐只吃了一碗清淡至極的燕麥粥,光聞到這個味道,腦海中立刻浮現滿桌豐盛菜肴的畫面。
「你在煮飯嗎?」
「是!經理找我有什麼事?」她面無笑容的看著他。
這算是兩人第二次在公司以外的地方見面,異于平常見到的筆挺西裝打扮,今天的他穿著白底藍袖的POLO衫,藍色的牛仔褲,將他應該有上健身房鍛煉過的結實身材展露無遺,顯得極有活力、帥氣,跟他比起來,只做一般家居打扮的她,顯得邋遢多了。
「呃,我可以進去嗎?」
遲疑了一下,終究拉開了門,讓他走進屋子。
這次沒有薄母做陪,整個屋子只有他們兩個人。
「這兩天你沒來……」
「我排休年假,若經理不準許,就當我請病假好了。」當她決定舍棄時,對一切便會不在乎,在她的眼中,此刻的他不是她的上司,而是專找她麻煩的不速之客。
「你身體看起來很健康。」
「我心里不舒服!」
「……你跟陳競全時會用這樣的態度說話?」
「不會!人家敬我三分,我回尊五分,人家辱我十分,我亦回報十分!」她毫不客氣地回沖道。
他暗暗苦笑,果然是自找的!要讓火山重新回歸到休眠狀態,可不是簡單的任務。
「我今天來是想跟你把話說清楚!」
她注視他一會兒,今天他給她的感覺不太一樣,是哪里不同……對了!沒在他臉上看到過去常見的疏離以及敵意,她微微放松下來。
「好!請坐,想喝點什麼?茶或咖啡?」
他坐下,吸吸滿屋子的鹵菜香。「茶就好了!」
她拿出兩個馬克杯,丟進茉莉茶包,倒人熱水,泡個兩分鐘後便取出來。
平常她是不會用這個招待客人,尤其常來她家玩的幾個好友,對茶都很講究,茶包是她懶得講究水溫、茶具時隨意泡用的,對他——這個不速之客,用這個就可以了。
「請用!」將杯子放在他面前的竹編杯墊上,然後在另一側長形沙發床坐了下來,她低頭將茉莉花茶吹涼,不急著開口,把發球權丟給他。
嬋娟卻不知道,自己此刻沉穩的模樣再搭配身後的窗景,形成了一幅奇妙的畫面。
秋日溫暖的陽光從她身後的窗戶灑進,照在窗台上花朵和植物上,躍動著閃亮的光彩,而她就那樣沉靜地坐在那,看起來是那樣的和諧和寧靜,饒是他自認不是個懂浪漫情趣的人,會令他不忍開口打破此刻的靜謐。
但——他不得不!
「會讓我那樣對你,除了三年前的因素之外,還有另一件事!」
還有?!
她緩緩抬起頭,一臉無奈。「你干脆直接把對我所有的疑慮一次說清楚吧!」
從他的口中,她發現自己在別人眼中居然還有她所不知道的那一面,本來她對自己很有自信,她一向自認行得正,坐得直,可一瞬間,卻被人同時質疑品格跟能力,給她很大的打擊呀!令她不禁要思索——究竟是什麼造成這樣的情況呢?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陳競全非常器重你,即使當時我不同意雇用你,但他卻一意堅持著,並且讓你進了企劃部,此外他也給了你相當多的表現發揮機會,不是嗎?」
「是!他是我遇過最挺我的上司。」
「所以我無法明了,當他帶走一群心月復離開公司,為什麼沒把他最倚重的你帶走呢?是他沒邀你呢?還是你拒絕了?」
她盯著某一點好半晌,輕輕嘆口氣,放下手中握著的茶杯。「他希望我可以跟他一起離開創業,而我拒絕了。」
「原因可以告訴我嗎?」
「……對于陳副理對我的提拔照顧,絕對是銘記在心里,但是我不願意跟他走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頓了一下。「我剛買了房子。」
什麼?他瞪著他,買房子?!他懷疑自己听錯了!
她的手在空中揮了一下。「對呀!就是這間房子,陳副理離開時,正好是我房子裝潢完畢,我把所有的家當搬進來的時候,所以我並沒有考慮太多便決定不跟他去高雄。」
他匪夷所思地看著她,心中再一次對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思想差異感覺到如馬里亞納海溝的深度。
男人重義氣,士為知己者死,但女人——房子?!他怎樣也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如果說……他是在台北開公司,你就有可能跟他一起離開?」
她沒有正面回答,真是聳聳肩,是的,也許有這個可能。
這時,屋子里突然傳來鬧鐘到時的嗶嗶聲,她露出歉然的表情。「不好意思,我廚房在煮東西。」語畢,便起身快步往廚房去,而他——猶如站在馬里亞納海溝邊緣上,正凝望著底下那不知深的黑暗。
嬋娟打開鍋蓋,把已熔解的冰糖水加入鹵牛肉里,攪拌了一下,然後再蓋上蓋子,拿起旁邊的烹調計時器,重新定時。
她沒有馬上回客廳的意圖,看著那個坐著動也不動的男人一眼,忍不住搖頭,沒跟陳競全一起離職居然也會是個問題?!這個人的猜疑還真重,居然不嘉獎一下她對R&D的忠誠度,反質疑她為什麼沒走?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她拿起尚未弄完的青木瓜繼續刨,力道之大,像是要把某人的皮給刨下來。
薄旭維猛的打個噴嚏,唔!誰在罵他?
不期然的,邱士銘的話突然鑽入他的腦海里,邱士銘對他對趙嬋娟抱著成見一直不以為然。
「她真的是個不錯的人才,陳競全自從用她之後,做出不少個出色的案子,讓高層對他刮目相看,更加重用他,盡避工作量大,但他看起來總是游刃有余,經常有時間陪在高層身邊,比助理還像助理!」邱士銘帶有深意的看著他。「若不是他底下有極能干的人可以為他hold住這一切,你想他有可能這麼輕松悠哉經營人脈關系嗎?」
他初听到這話時,並不覺得這跟趙嬋娟有多大關聯,有個能干優秀的團隊不是件難事,只要善加領導,本就可以不用費太大的心力去完成工作。
但觀看她這一個月的工作表現,她的能力不言而喻。
另外,他想她對他還是有保留的——關于她真正不願繼續跟陳競全一起共事的原因。
「陳競全……是不是得人心的上司?只要看他之前走掉幾個助理就知道了。」邱士銘意有所指的說道。
「但近三年,企劃部的人流動率不高。」
「我不是說了嗎?三年前有人進來hold住這一切嗎?」
邱士銘之前跟他閑聊的話,突然以放大數倍的畫面重覆在他腦海中播放,令他有了新的體悟。
他抬起頭望向正在廚房忙碌的她,她正舀鍋內湯汁試味道,看她認真品味的模樣,他發現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事。
陳競全或許很仰賴她,但——她需不需要陳競全呢?
他起身走至廚房。「你在煮什麼呀?好香啊!」
「鹵牛肉!」她蓋上鍋子,把大火轉中火。「不好意思,我想先把這邊處理完,好收拾廚房。」希望他可以懂得她的暗示,自動走人。
「那個青色的是什麼?」
「青木瓜!」她頓了一下。「我準備要做百香果涼拌青木瓜絲。」
「你很會做菜?」
「只會基本的!」他不會打算跟她話家常吧?
「——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用鹽巴將這些青木瓜絲搓一搓,把苦水擠出來……」他對料理有興趣?
「不!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的工作,你……會繼續待在R&D吧?」他帶著一絲期待探問道。
她停下手邊的工作,抬眼望向他。「你並不希望我留下,不是嗎?」就只差沒白紙黑字叫她滾蛋罷了!
他尷尬地笑了笑。「我沒有真想叫你離職,但希望你考慮調一下部門——但那是之前,現在——」他挺直胸膛。「我向你鄭重道歉,並真心的希望你可以繼續留在R&D的營業計劃執行部一起工作!」
天要下紅雨了嗎?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他居然向她道歉,而且還希望她可以留下來工作?!
放下手中的青木瓜。「你……是說真的?」
「是!」
「為什麼?」
「是我太過武斷了,為了這點,我鄭重地向你道歉!」他不是那種會死不認錯的人,該認他就會認!
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他——一向眼高于頂的薄旭維居然會放段認錯?
看到她久不吭聲,他反而著急了起來。「如何?你願意答應嗎?」
她依舊不語,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不然你開出條件,要怎樣你才願意留下來?你曾經要求機會讓你證明自己的能力是否可以得到肯定?而我亦然,我想證明我自己是個懂得用人的人!」
哇!飄得愈高了!欣賞一下這個一向高高在上,總是自視甚高的男人難得低聲下氣的模樣,但——飄得愈高,摔下來會愈疼,所以要懂得見好就收!
她輕輕把青木瓜放下,洗了手,做個手勢邀他一起回到客廳。
「……這算是再一次工作面談?」
「……是!」
三年河東,三年河西,三年前是她希望他能給她工作,三年後是他希望她可以回去工作,這點讓她小小的虛榮感獲得到滿足,而且若不趁機獅子大開口拿翹一下,怎麼對得起自己?!
「我可以要求加薪嗎?」在他開口前先抬起手。「不要怪我現實,你可以去查薪資記錄,我已經有一年半都沒調過薪水,我希望若我接下來工作表現真的不錯,可以得到實質的獎勵。」房貸壓身,能多一分錢就是一分錢。
「好!」他很干脆的答應道。
「還有!我不會再被漠視了吧?」
「當然!」都已經在「求」她回來了。
「如果我們對雙方有任何的質疑跟問題,希望可以坦承溝通,可以嗎?」
他定定注視她。「好!」
「——要留下來吃午餐嗎?」
「能吃到爐上那鍋鹵牛肉嗎?」
「沒問題!」
兩人握手,拍板定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