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書薇的印象里,從小就沒有父親的影像,直到現在仍是如此。
林書薇所有的童年記憶幾乎都是在搬家,不斷的在搬家中度過。
對她幼小的心靈而言,這絕對是一種極大的傷害。因為,她自覺是一個沒有根的浮萍,她沒有家。
直到她國小五年級時,母親帶著她來到一間破舊古老的公寓房子,在那兒,母女倆相依為命的度過整整十二個寒暑。
雖然,這十二年來,日子過得相當清苦,但林書薇卻感覺那是一段相當甜蜜的歲月,也是一生中最值得她回憶的日子。
在她的成長過程中,母親無微不至地一路伴隨,無怨無悔地付出自己的愛,可惜在林書薇的心目中,彷佛感覺仍是少了些什麼。
那是完整的家——父愛。
林書薇的叛逆期來得比同年齡層的人早,也消失得快,尤其當母親與她談過那席話後,大大地改變了她的人生觀。
「除了一個父親,我把所有自己能給的都給你了,我知道你心有不滿,可是這件事完全不是我能掌握的。」
母親眼眶里滿布淚水,一字一淚的、慢慢地打開她心里的結。
「當年,是你父親不要我,不要我們這個家,成天只知道喝酒、賭博,完全沒有盡到一個父親所應盡的責任。我再三懇求,一再原諒他,可惜他仍不覺悟。直到他認識另一個女人之後,我們這個家庭也隨之破碎了。」
那段塵封的往事由母親嘴里說出,顯得更加淒涼,林書薇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陪著她落淚。
「我們離了婚之後,他變本加厲地再三前來騷擾我,可笑的是,他並非前來關心我們母女倆生活過得怎樣?有沒有餓死?而是跑來向我伸手要錢,一次又一次,永無止境。」
「原來我們一直不停地搬家是這個緣故……」林書薇恍然大悟。
「我不停地搬家,他不斷地找上門,但我想,今後大概他不會再出現了。據我所知,他前陣子勾搭上一個寡婦,對方很有錢,對于我這個再也榨不出一滴油水的糟糠之妻,他是不會看在眼里的。」
半大不小的林書薇,雖然不是完全了解父母之間的恩恩怨怨,但總也感覺得出,母親是這個家庭的受害者。
「書薇,我每天那麼辛苦的工作,把你拉拔大,我不敢奢望將來你對我怎樣,但我希望你好,你要好好爭氣,多讀一點書,找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好男人,千萬別步入媽的後塵。」
就是最後這一段話,改變了林書薇往後的一切。于是,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課本上,至于從小渴望的父愛,她早已將它丟進字紙簍里了。
林書薇順利地考上理想的高中,然後是第一志願的大學。這段路雖然走得很辛苦,但為了將來的前途,肯定也是值得的。
當別的同學忙于逛街、買CD、跳舞、吃喝玩樂、約會時,林書薇總是一個人待在家里看書,要不就是跟著母親一起做手工。雖然那些錢少得可憐,可是母女倆皆樂在其中。
一個過慣清苦日子的女孩,她還能擁有什麼夢呢?
就在林書薇即將大學畢業的前夕,偉大的母親終于病倒了。她將自己大半輩子的青春,完全奉獻給一個從小失去父愛的寶貝女兒;當她在病床上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她臉上竟是充滿欣慰的笑容。
她為自己一生付出去的辛勞感到驕傲。因為,她伴隨女兒一路成長,女兒的表現更沒令她失望。
林書薇以優異的成績自學校畢業,不僅順利地考上托福,且還申請到了獎學金,這樣的事實豈能不令她含笑而逝?
母親走後,林書薇頓時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孤兒。她完全無法忍受一個人回到冷清的家中,面對的都是一面面白色淒冷的牆。
于是,林書薇退了房,收拾簡單的行囊,帶著一顆破碎的心,搭飛機去美國完成母親臨終前的遺言。
她把所有的悲傷、淒絕都發泄在課本上。因此,她在校的成績永遠都是第一,她在所有的教授眼中,永遠都是最優秀的學生。
林書薇不論是功課,或是姿色,在學校都是他人追趕的目標。然而,她完全不在乎那些世俗的眼光,她只想把書讀好,讓泉下的母親也能同她分享成功的驕傲。
漸漸的,這個來自台灣的女人,好學、美艷、冰冷、孤獨之名已在整個學校傳誦開來,那些慕名追求者頓時也如潮水般涌來,只可惜不論他們使出渾身解數,最後的結果仍是竹籃子提水——一場空。
一個人的人格養成,家庭教育佔有極大部分的因素。倘若林書薇不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女孩,或許情況也將改觀。
四年後,林書薇以第一名的成績拿到碩士學位,同時還登上全美十大留學生的名人錄。這個傲人的成績立時引起吳氏集團的注意,經過一陣游說之後,林書薇便再度回到台灣,成為吳氏集團里的一名高階主管。
才不過經歷了三個多月的平靜歲月,林書薇的生活、心情竟突起如此之大的變化,追根究柢都得怪鐘宇帆這個混球啊!
在酒精的催化下,林書薇毫無預警地說出自己的故事,這會兒早已泣不成聲的成了一個大花臉。
一條手帕伸至她面前,同時響起一句很輕、很柔的話聲︰「別哭了,看了我會心疼的。」
林書薇接下手帕,「謝謝!」她朝臉上抹了抹,然後伸手再去拿酒杯。
「別喝了。」鐘宇帆輕輕地握住她那只冰冷的手,「你自己瞧瞧,牛排、沙拉、面包咱們一口也沒踫,搞不好別人會誤以為我們倆都是酒鬼呢!」他做出一個很頑皮的表情。
林書薇拿起面包,「我不管你是哪里蹦出來的男人,我更懶得听你說故事,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請說。」鐘宇帆望著她。
林書薇掙扎許久,最後還是鼓足勇氣說︰「你是怎麼知道我……我的痣……」
鐘宇帆眉頭緊皺,「到現在你還不了解?你就是那個女人嘛,兩年前那個晚上我就看到啦!」
「你胡扯!」林書薇心平氣和地說︰「兩年前我的人在美國,你明明看到的是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絕不是我。」
她說的是事實,但鐘宇帆認為他說的也是事實。顯然這是一個短時間之內,無法解開的謎。
「好好好。」為了結束這段無聊的爭執,鐘宇帆只好笑著說︰「從今以後,我們倆誰也別再提這件事,我呢,一定會好好愛你,疼你——」
「你是不是瘋了?」林書薇愣望著他,「我才不過跟你見三次面,你以為自己是誰?是大情聖?」
鐘宇帆真的快瘋了,「可是昨天晚上……」
林書薇打斷他的話,「昨天晚上只是一場夢,巧合的是我們倆可能在同一時間做了相同的夢罷了。」
鐘宇帆一句話也不說,望著眼前那面牆發呆。
他看牆壁的用意是在考慮,到底應不應該一頭撞上去?
「我不管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那麼湊巧的事,包括我身上的痣,昨晚的夢,還有那個與我長得相像的女人。總之,此事到這里為止,我不想再談了。」林書薇撕下一塊面包,然後放入嘴里。
鐘宇帆慢慢地將視線從牆壁轉移到她臉上,「難道你對我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咳咳!我的意思是說……」
「我對你的感覺?」林書薇想了一下,「唯一的感覺就是印象深刻。因為……我從沒見過男人像你這麼混球。」
「天啊!怎麼會這樣呢?」鐘宇帆苦著臉說︰「自從我遇見你之後,我足足有兩年沒踫女人了。昨晚我是那麼的用心用力……」
林書薇打斷他的話,「你之前的故事到此為止,我說過,我不想再談了。」
鐘宇帆五官擠成一團,「可是我已經愛上你啦!」
林書薇面無表情,「你愛上的是兩年前的那個女人,不是我。」
「可是——」
「我真的已經不想再跟你談了!」
林書薇似是有點上了火氣,站起身,「我吃飽了,謝謝你。至于那筆生意,明天一早你來我辦公室,我們再談。」
話聲甫落,她轉身就走,絲毫不再有所留戀。
望著她漸漸離去的身影,鐘宇帆不禁咬牙切齒地叫了一聲︰「再拿一瓶酒來!」
林書薇雖然沒談過戀愛,但卻可以預見談戀愛時所可能受到的傷害。
那個混球口口聲聲的說「我愛你」,但很顯然的,他愛的是兩年前洗劫他公款的那個女人。
她不確定當別的女人遇到這種事時會有何反應,但她卻很清楚,她絕不願當別人的替身。
回到家中,她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接著躺在床上,腦海里還是浮現出那個混球的人影。
混球啊混球,為什麼那個混球的身影老是揮之不去呢?林書薇怎麼樣也想不通。
對了!會不會是今天被他強吻的緣故?還是同情他的遭遇,所產生出悲天憫人的情懷?還是……
想著想著,林書薇的眼皮一陣沉重,恍惚間,她已逐漸沉睡,走入屬于自己的夢中世界。
「我瘋了,我沒有瘋,我瘋了,我沒有瘋……」鐘宇帆獨自坐在沙發上,喃喃說著︰「她瘋了,我沒有瘋……我瘋了,她沒有瘋……SHIT!我們倆到底誰瘋了?還是兩個都瘋了?」
這兩年來,他的生活一向平靜。雖然,他也曾滿腦子想找尋那個狗屎女人的下落,但不管怎麼說,他的心情也是靜如止水,怎知當他真的遇見她時,會是這樣的下場呢?
他忽然興起後悔的感覺︰如果當初他向老董堅持,自己不接這件案子,是不是就能令自己不必那麼痛苦矛盾了呢?
如果一開始,就當那公款是自己丟掉的,而不去痛恨那個狗屎女人,是不是也就不會對她念念不忘了呢?
如果當初不是走進那間該死的汽車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