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聲尖叫響徹雲霄,本來在書房里專心研究藥典的施穎心二話不說立刻往廚房沖去。
「手下留‘蟲’啊!」
一見小姐沖過來,小穗發現大事不妙,馬上拿起磨刀石往菜葉上一壓--
「阿彌陀佛,小姐,菜蟲已經壽終正寢,重入輪回了。」她放下磨刀石,雙手合十祈禱。
「這哪叫‘壽終正寢’?分明是死于非命嘛!」穎心淚眼汪汪,細肩一聳一聳的哭訴,「都叫你別殺生了……一條萊蟲也是一條生命,天地萬物皆有靈,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又來了!
小穗邊听,邊掏掏左耳好讓自己腦子里別裝了太多蠢話而爆掉。
唉!她這個主子什麼都好,性情好、模樣好、待人好,好到簡直毫無缺點,就是善心泛濫到教人頭疼。
說什麼菜蟲不準殺、蜘蛛不準趕、螞蟻不準踩,反正「正常人」必殺之而後快的害蟲,在她眼底的地位和人不相上下,全是佛陀子民。
上回她還見到主子被蚊子叮了一個包,還微笑對著那只撐得差點飛不動的死蚊子說「下次肚子餓再來」,讓她差點沒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這個家要是沒她時時「大開殺戒」,只怕四面八方的蛇、鼠、蟲、獸全來這築巢、盤穴,她主子還會笑逐顏開地說聲「歡迎光臨」哩!
「小姐,你就別念了吧!我都快能瞧見佛陀在西方指路了。」
小穗移開磨刀石,一臉惡心地拿起黏著萊蟲的那片菜葉。「喏!我讓你把它的尸首拿去埋葬不就得了?你想念經超度它就趁早,不然等它魂魄走遠了就--」
「我這就去!」她話還沒說完,穎心便小心翼翼地捧著那片菜葉走了。
「還好這招每次都有效,否則我這耳朵早被念到長繭噦!」
小穗笑嘆一聲,服侍個「活菩薩」,還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呢!
☆☆☆
穎心十分喜歡城郊的清靜生活。
雖然因為大娘不知何種原因極度厭惡她,使她被迫不得不搬出施府,和丫鬟小穗兩人在空曠的城郊別苑居住,不過,日子過得滿自得其樂的。
能專心研究醫理,還能親自種花、養鳥,不像先前在家只能一直待在房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倒比較喜歡現在的生活。
只是,不能承歡父母膝下、未能善盡為人子女的孝道,她心里總有一些遺憾。
但是親娘已死,大娘又挑明了希望她最好沒事別回去,爹也叫她少回家,有事自會親自來找她,害她就算經過家門,也只能望門興嘆。
在替唐女乃女乃把脈看病、交代完茹月藥草的煎服方式後,穎心抬頭瞧瞧天空灰蒙蒙的,好像快下大雨,決定駕車趕到下一個目的地,畢竟要采買的米、鹽等東西她都還沒買,要是遇上大雨可就麻煩了。
雖然家里每月固定給她一筆不多不少的生活費,不過樂于助人的她不「開源」,可是無余力行善的,而賣她細心種植的上等藥草便是她最大的收入來源。
把半車的藥草載去藥材店估價,順便把馬車寄放在那兒,穎心打算步行去將小穗寫在字條上的所有必需品買齊,卻眼尖地看見有個灰發老伯手扶著牆,舉步維艱地走進街旁一條小巷。
「老伯,您沒事吧?」她追過去,氣喘吁吁地關心詢問著。
但對方不理她,甚至連回過頭看她一眼都沒有。
「難道他和唐女乃女乃一樣重听?」
「老--伯--」她到他身旁,活說得又慢又大聲,「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不是聾子!」他一把推開她,眸中不掩怒氣。「滾--」
「啊--」
老伯不解地揪著眉心瞪著她。
穎心一副像是突然瞎了,沒看見人家一臉怒容;也像是突然耳朵聾了,沒听見人家叫她滾,滿心滿眼里只有他按在腰上的「血手」。
「你、你流血了……」說著,她不怕死的又湊上前,緊張得像受傷的是她。「糟了、糟了,我立刻帶您去看大夫!」一時心急,忘子她自個兒就是大夫。
她一伸手便牽住他的手,他卻像是萬分嫌惡一般,立刻甩掉。
「別踫我!我不需要大夫!」
他轉身欲走,沒想到穎心又上前握住他的手。
「傷成這樣還說不需要大夫!」她牢牢抓住他,十分堅持的叨念著,「您要是沒錢我幫您出,您要是害怕我保證一直陪在您身邊,總之,您一定要去看大夫才行!」
「你再不放手,我就殺了你!」老伯咬牙切齒的喝道。
「好啦、好啦!看完大夫隨您要殺、要剮都行。」她遇過不少頑固的老人家,但脾氣如此暴躁的還是頭一回。
他怒挑灰眉,「我是說真的!」
「是、是、是,」听她的口氣,分明只是在敷衍人,「老伯,您就乖乖听話,跟我去看大夫嘛!」
要不是渾身力氣盡失,他也不會擺月兌不了這個既纏人又沒長眼楮的笨女人。
「羅唆!」使盡力氣朝她怒吼後,他氣喘吁吁的背靠著牆,一股熱氣頓時由胸口直往上涌,他伸手捂住口,黑色的鮮血仍舊由他的指縫滲出。
「您中毒了?!」
穎心不怕毒血污手,立刻替他把脈,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是怎樣的壞蛋對您老人家下這種毒手?」她說來義憤填膺,「您放心,我一定會救你的,您別看我是個女的,其實,我也是個大夫喔!只是我此刻身上沒帶藥,所以,您還是快跟我去看大夫吧!」
她背對著他蹲,回頭微笑說︰「您一定痛得走不動了吧?我背您去。」
看著鍥而不舍的她,樓非影眼中寒色加深,正在考慮是否一掌劈昏她,以擺月兌她的糾纏?
「我知道有個大夫就住在一條街外,我很有力氣的,背您到那我還行,您放心吧!」她笑著面向前,擺好姿勢,等著他爬上她的背。
他皺了皺兩道灰眉,沒一掌往她脖子劈下去,倒是轉身又要離開,完全當作她不存在似的。
見身後久久沒有反應,她轉身一看--
「我不會見死不救的!」她起身朝著老伯的背影吼道。
說著,她沖向前,一雙縴手將樓非影的右臂緊緊抱住,一雙水眸固執又執著地盯視著他。
「放手!」
「老伯,您該不會是在鬧自殺,所以才死都不肯看大夫吧?」她語重心長地對他循循善誘,「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呢?世上沒有不能解決的事,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一死了之是最笨的想法,自殘生命是進不了西方極樂世界的,死後魂魄無所依靠,豈不是比活著還可憐嗎?所以,您一定要愛惜性命,要--」
他頭快炸了!
「夠了!你再羅唆,我就--」
「殺了我對不對?」她不以為意,甜笑著說︰「對不起,我這個人就是羅唆了點,小穗也常告誡我,說話說多了會惹人厭,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想說的話不說完,憋在心里會很難過的,您應該也這麼覺得吧?我想我上輩子大概是只小麻雀……」
他覺得一陣暈眩。除了流血過多,還有大半原因是她的「魔音穿腦」害得他腦袋不堪負荷。
「糟糕,我又話太多了!」她看得出他已經十分不適,「我們立刻去看大夫!」
穎心硬拖他走,樓非影不耐地將手一抽,害她反被自己的力氣往後一彈--
「有美人主動投懷送抱,今天我的運氣還不錯嘛!」
原本穎心還在奇怪自己撞到了什麼有點軟又有點硬的怪東西,一听見男人的調侃聲,她頓時就明白了。
「對不起!」
她羞赧地轉身道歉後,便急著再去追完全不顧她便一個人走掉的樓非影,下一刻,卻被那個男人繞到前面攔住她的去路。
「說聲對不起就想走嗎?」
「難道……要賠錢嗎?」她怯怯地問,不是怕他,而是她身上真的已經沒有多少錢,她得留著替那個老伯付診金。
小混混朝她清麗的容顏和婀娜多姿的身段來回打量著,眼眸里閃著邪惡的光彩。
「我要錢,更要人!」說著,他一把捉住穎心的右臂,一個使力,便想將她拖進自己懷中。
「放手--」穎心又害怕、又心慌,使出所有力氣抵抗。「救命哪!非禮--呃……」
對方一手掐住她的脖子,讓她再也喊不出聲,連氣都快喘不過來。
「你最好乖乖就範,不然--」
突然之間,掐在穎心脖子上的那只手松開了。
她見到一只沾滿黑血的手由後模上壞人的頸子,然後「咋啦」一聲,在骨頭碎裂聲後,小混混便凸瞪著雙跟,脖子一歪就倒地不起了。
「你、你……殺死他了……」
用不著把脈,穎心只消看一眼地上那人的慘相,就知道他已經回天乏術。
樓非影冷冷看她一眼,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唉,老伯,您不看大夫不--老伯!」穎心在他昏厥前,飛快過去接住他,卻雙雙跌倒在地。「好重……」
他的唇不偏不倚貼在她的右頰,印下了一個黑色唇印,而她一身白衣也被他的鮮血染出了點點櫻紅。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會救活您的!」
她費力地拖扛起他,一步步往巷口走去。
而此時黑雲也終于化成大雨淅瀝落下,在穎心身後緩緩淌流一彎淡紅小河……
☆☆☆
「天哪!」
看見穎心從馬車上扶下一個渾身是血的老頭子,怕血的小穗馬上先昏給她看。
「又來了!」
穎心沒手推她,只好用腳踢踢躺在地上快口吐白沫的沒膽丫鬟。
「快死人了,你還不快醒來!」她邊說邊將人扛往自己房間,「快點去幫我燒鍋開水,拿幾條干毛巾,再幫我去藥圃摘鼠尾紅的枝葉,捂爛成泥後一起拿來,對了!我要制解毒劑,幫我再摘一些馬纓丹,還有--」
「小姐--我記不了那麼多啦!小穗坐在地上等著暈眩感消失,免得待會兒起身又來一次大象摔跤。
「你再拖拖拉拉的延誤救人時機,小心人死變成鬼,以後老伯的鬼魂就陪我倆住,到時你就有伴陪你了。」
「哇--我不要!我現在就去燒開水、拔藥草!」
一听到要與鬼共處屋檐下,小穗原本病懨懨的模樣頓時消失不見,立刻生龍活虎似的起身,沖去準備方才穎心交代她做的一切。
☆☆☆
由于最近的大夫出診未回,穎心只好直接將人載回家。
他的上衣已被她撕成布條先用來包扎他月復部的刀傷,不過,這只是緊急處理,一等小穗燒來開水,穎心便將布條拆下,閉眼將他月兌得渾身精光,一點也不嫌髒地先為他擦拭去全身的污泥、血漬,再把止血的早藥泥敷在他傷口上後重新包扎。
「小姐,雖然他年紀大了,但也還是個男人,你這樣把他月兌得精光,實在是……」
小穗站在床邊負責擰毛巾、遞藥品,和穎心一樣才十六歲的她一看見穎心在月兌那老伯衣物時,便羞得連忙移開視線,哇啦哇啦叫嚷著。
「我現在是以大夫的身份在替病患療傷,你腦子里別給我想入非非!」
穎心義正辭嚴的薄斥,可被她一說,也不禁臉紅,不過很快便端正心神,專心地針灸。
「這里沒你的事,在我五斗櫃上方的抽屜里有一本書,你找著‘固本培元湯’的藥單後,便照方抓藥,我記得那幾味藥材家里都有,你去替我煎藥。」
「哦!」小穗忍著暈眩感,端著水盆離開,盡量不去注意那鮮紅的水色。
「我已經盡力了……」扎下最後一根針,「老伯,您可得努力撐住呀!」
包扎了傷口,也調制了能暫時壓抑住他體內不知名劇毒的藥方喂他吃下,忙了一陣子,穎心這才突然發覺有些不對勁。
就一個老人而言,他的體格似乎太健壯了……
再仔細一看,他寬闊、結實的古銅色胸肌和兩只手臂的肌理、膚色相同,但兩只手掌和頸部以上的肌理、膚色卻像是外接的一樣,蠟黃的膚色,還有些老人褐斑;手掌和臉部的皺紋一堆,身體和手臂卻是緊實細密,半點皺紋也沒有。
「莫非……」
忽然間,她腦海中閃過二個可能,立刻就動手去證明自己的想法。
她在他的手背上捏呀捏的,再用指尖輕輕從不同膚色的接合處摳看看,果然,有塊皮掀了起來,她細心一撕,整張手背的皮就全被她給剝下來了。
「哇!」
穎心從沒看過世上竟有這種可以改變人外形的假皮,她將他兩只手的假皮全撕下,果然是雙年輕男子的手,毫無半點斑紋。
「這麼說來……」
他是個年輕男子,不是老伯羅!
兩朵紅雲驀地浮上她的雙頰,方才她月兌他衣服月兌得利落,是想他畢竟是個老人家,比較無所謂,但現在知道自己是將一個年輕男子的衣裳扒個精光,想不在意都不行。
她只好不斷地自我催眠,「我是個大夫、我是個大夫,在大夫眼里是沒有男人、女人的分別的,只有活人、死人的差別……」
念了幾遍給自己听後,心里好像比較沒那麼別扭了。
「那這臉……一定也是假的吧?」
她猶豫了一下,想著他易容一定有他的原因,也許是面容極為丑惡,也可能是不想讓誰認出來,她不應該沒經過他的同意便撕下他的假面。
可是……
她真的好好奇喔!
「瞼上貼著東西一定很不舒服……」她替自己找個理由,「把它撕下來,病人會比較舒適吧?」
她俏皮一笑,吐吐舌,就從他頸部開始摳皮,然後慢慢地掀起……
「呃--」
一只如鐵鉗般堅硬的大掌倏地圈住她的頸項,令穎心無法呼吸。
「該死!」
樓非影怒吼一聲,加重手勁,穎心立刻痛苦地珠淚盈眶,無奈兩只小手扳也扳不動這只即將奪取她性命的男人手掌。
「噗--」
一時妄動真氣,使得樓非影氣血逆流,一口鮮血噴出,在穎心衣襟上染出一團紅日。
就在他松了手,穎心立刻大口大口吸氣的同時,他立即自封了幾處經脈,調穩氣息。
「唉,那針還不能拔的!」
穎心驚愕地看他一古腦兒的將她扎上的針全拔出來往地上扔,忘了他前一刻差點要了她的小命,不怕死的又上前制止。
「讓開!」樓非影一心想離開這里,根本不領她的情,一把便把她推開,扯被圍身下床。
「小、心!」
眼見他就要因為一時暈眩摔下床,穎心緊張得立刻上前想扶住他,沒想到自己腳下一滑,踩著了一角垂落于地的被子,反而拉著他雙雙跌落于地。
傷口傳來的劇痛讓樓非影倒抽了一口氣,整條被子全被穎心踩掉,寒氣直接襲上他赤果的身軀,更是讓重傷的他雪上加霜。
「你……可不可以……呃……離開……」穎心說得結結巴巴。
一個赤條條的男人就壓在她身上,她很該一拳揍飛他、一腳踢飛他,但真這麼對這個男人動粗,他肯定會死翹翹。
而若動手推開他呢……
手是伸出來了,但面對著他赤果的結實胸膛,她又「模」不下去,更遑論要推開他。
「你看不出來我本來是要離開的嗎?」他言下之意就是在怪她先前蠢笨攔阻。
「我不是要你離開這里,而是要你……離開我的身上啦!」
她紅透了臉,完全不敢看他。
樓非影原本還沒注意到,經她這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是赤身露體地壓覆在她身上,雙眉立刻蹙成一線。
「你--」
「天哪!你想對我家小姐怎樣?」小穗一進門就瞧見這令人血脈債張的一幕,嚇得拿起桌上的鎮紙便朝樓非影腦袋砸過去。
「小穗,不是--」穎心想阻止這個暴力丫頭,但已經來不及了。
「叩!」地一聲,身心俱疲的樓非影在一陣暈眩後,又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