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庭芳在洗手台掬了把冷水洗臉,清涼的冷水沾在臉上,讓她稍微冷靜下來,她才松了一口氣,便听到旁邊女生聊天的聲音,發現這聲音有些熟悉,不禁好奇抬頭,從鏡子里看過去,目光一亮,正在聊天的那三個女人,正是她的大學同學呢。
原來她們也來了,她郁結的心再度被溫暖填滿。
「還要多久才結束啊?我今天還有事呢。」
「不知道,等誦經完就開始公祭了吧?」
「唉,我也想趕快走,今天百貨公司有對折特賣呢。」
什麼?
江庭芳瞠目結舌地瞪著鏡子里的她們,三人有說有笑的嘴臉,哪里遠有參加喪禮的哀戚,嘴里談的盡是跟購物有關的話題。
喂喂喂,這太過分了吧!這里在辦她的喪事耶,她們……一點都不為她難過嗎?
這時其中一名女人從鏡子里看見了江庭芳,發現她正一臉怒目地瞪著她們,不由得皺起眉頭。
「你瞪我們做什麼?」那女人說道,她一說,其他兩人也跟著轉頭看向江庭芳。
江庭芳冷道︰「你們的同學去世了,不難過就算了,居然遠有說有笑?」
被一個陌生人批評,她們哪里會甘心?也不客氣的頂回去。
「我跟她又沒那麼好。」
江庭芳呆住,繼而疑惑的問︰「那……你們為什麼還來參加?」
「沒辦法啊,有同學雞婆的在facebook上通知大家這件事,不來參加又說不過去。」
另一個女人也哼道︰「其實我本來就不怎麼喜歡江庭芳,她這人太自以為是,老是以為自己很優秀就可以目中無人。」
江庭芳驚訝得瞪大眼。「我……她哪里目中無人了?」差點忘了改口,趕忙把主詞改成「她」。
她不問還好,一問之下立刻引來三人不客氣的撻伐。
「她以前當班代時,自己決定的事情就不听別人的意見,堅持己見,總認為自己的想法是最好的,很難相處。」
第二個人也說道︰「大家都說不過她,她太講求完美,得理不饒人,別人也不想撕破臉,就一切順著她,可是和她相處,實在不是件舒服的事。」
第三個人也附和。「我是看在同學的分上才給她上個香,不過主要是來看看其他同學,順便開個同學會也不錯。」
三人亳不在乎地說出心里話,因為現在江庭芳的外表是江巧林,對她們來說只是個陌生人,所以不介意當著她的面大肆批評。
再加上,對死者的感情原本就不深,來參加喪禮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免得被其他人說閑話,來上香聊表意思,也算對得起她了。
她們每說一句批評,就如同一把刀往她胸口上刺上一次,讓她只能呆呆站在那里,除了接受她們的言語傷害,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因為她從不知道,班上同學對自己是抱持這種看法的。
這種震驚,讓她久久無法言語,一直等到這三人走出去,她才回過神來。
她一直以為和她們的交情是不錯的,卻沒想到原來在同學的心中,她的評價有這麼差。
她失神的從洗手間走出來,等在外頭的莊品翰發現她的服色十分不好。
「怎麼了?」他皺眉問。
「沒事。」她蒼白著臉,越過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手臂被身後伸來的大掌握住。「靈堂在這邊。」他提醒她正確的方向,她現在走的方向是相反的。
她回過頭,若是之前,她可能會怒目相向,但一想到剛才那三位同學的話,她克制了脾氣,苦笑著回答他。
「朋友去世了,我心情不好,想在這附近走走透氣一下,可以嗎?」這是請求,她眼中有著很深的無奈和悲傷。
莊品翰打量她一會兒,便放開手。
「謝謝。」她轉身不再看他,只想找個地方靜一靜。
實話最是傷人,毫不留情地砍傷她的自尊,她不禁開始自問,她做人有這麼失敗嗎?
大學時期,大家選她當班代,她也以此為榮,想要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可是別人看她卻完全不是這樣,說她自以為是?她的堅持己見難道錯了嗎?
走著走著,她不經意抬頭,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當見到來人時,她眼楮放光,失神的臉色立刻綻放出奕奕神采。
她朝對方快速走去,一時忘記了自己現在是江巧林,直到離對方約五步的距離時,她才猛然停住,想起她已經不是江庭芳了,而此時對方的視線也朝她看來。
那英俊斯文的面孔,儒雅的氣度,才幾日沒見,竟恍如隔世了。
察覺到她過于熱切的目光,林遠帆疑惑地打量她,禮貌地開口。
「你是?」
江庭芳心中無比激動,她多麼想投入男友的懷中,可是她不行,因為現在她是江巧林,遠帆並不認得自己,貿然跑到人家面前,這下可好了,該說什麼呢?
只因為她太思念他了,兩人已經論及婚嫁,說好半年後就結婚的,她個性一向堅強,可也有脆弱的時候,乍見到打算托付終身的男人,忍不住想投入他的懷里好好哭一場,想跟他訴說自己的害怕和無助,求取安慰。
可是現在,她要用什麼身份來索取這些本該屬于她的權利呢?一時間,她愣在原地。
林遠帆疑惑地望著眼前的美女,白皙如瓷的肌膚、小巧的巴掌臉、精致的五官、柔弱的氣質,散發出我見猶憐的氣息。見那雙水汪汪的眼楮藏著激動和深情,讓他心頭一跳,一時看呆了。
正當兩人怔怔的互望時,一個聲音介入兩人之間。
「遠帆。」
隨著呼喚聲,一個女人勾住林遠帆的手臂,以親昵之姿靠著他,這動作讓江庭芳立刻回過神來,驚訝地盯住對方。
貝著遠帆的女人不是別人,江庭芳認得,這女人叫紀芸,是遠帆任職公司的同事。
紀芸打量眼前的漂亮女人,面露戒備的問林遠帆。「她是誰?」
在紀芸句上林遠帆的手臂時,他眼底的那抹驚艷也歸于平靜,轉頭溫柔地對紀芸說道︰「不認識。」
「既然不認識,那走吧,去上個香就快走,別忘了下午還要趕一場電影呢。」
什麼?!
江庭芳整個人完完全全傻住了,一股寒意升上背脊,夾雜著憤怒和失望,她不敢置信,在她公祭的這一天,林遠帆還有心情和別的女人看電影?
在他們雙雙走向靈堂的同時,身後傳來她憤怒的聲音。
「等一下!」
她大聲命令,讓那兩人驚訝地回過頭,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盯著她。
江庭芳憤怒地來到他們面前,眼中像要冒出火來,瞪著他們勾臂的動作,再將視線移到他們狐疑的表情上,冷聲質問︰「你們是什麼關系?」
林遠帆微微皺起眉頭,他還沒開口,倒是旁邊的紀芸嗅到了一絲敵意,搶先反問——「我們是什麼關系,關你什麼事?」
「當然有關系,他的女朋友是江庭芳,你勾著他的手臂是什麼意思?」她的聲音很冷,帶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險。
面對著她的指責,兩人都愣住了,但很快的,紀芸拾頭挺胸的回答︰「他是我的男朋友。」
紀芸表現出的,是佔有和捍衛的態度,至于林遠帆,卻是無聲的沉默。
江庭芳來回看著兩人,最後目光停在林遠帆的臉上。
「你腳踏兩條船?」她質問他,心中有了篤定,她一直暗暗懷疑的事情,想不到竟是真的。
林遠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不知為什麼,面對這個女人的目光,他有些心虛,但隨即又想到跟她並不認識,何必作賊心虛?
見他遲遲不回答,還有臉上一閃而過的心虛,江庭芳便明白了,若說剛才是被人用刀子刺進胸口,現在則是被人把她的心全挖出來了,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可是,她不是懦弱的江巧林,她是遇到困難便會激發毅力的江庭芳,在一陣椎心刺痛的打擊之後,大概是與生俱來的求生意志,她反而變冷靜了。
「林遠帆,你既然移情別戀,為什麼不告訴江庭芳?如果她知道你喜歡上別人,她不會纏著你的,她會轉頭就走。」她語氣冰冷,視線比刀鋒還銳利,直盯得林遠帆心驚膽跳。
「那是因為他不忍心,只想慢慢遠她。」一旁的紀芸代他回答,保護姿態明顯。
江庭芳冷眼看向紀芸,再看回林遠帆,突然之間,她對林遠帆很不齒。
從剛才到現在,林遠帆都不曾開口說一句話,反倒是旁邊的女人嘰嘰喳喳地回答,他這個始作俑者卻龜縮不出頭。
她怎麼就從沒發現,這個林遠帆這麼孬種?東窗事發後,只會躲在女人背後,讓女人出面解決。
這樣的人,沒有資格做她丈夫!
「慢慢疏遠?」江庭芳冷笑。「既然要疏遠,林遠帆,為何一個月前的情人節你又向江庭芳求婚?」
紀芸一听,唰地轉頭,怒瞪林遠帆,顯然她也被蒙在鼓里,而林遠帆被人揭穿謊言,臉上一片慚色,卻又轉慚為怒。
「誰要你多管間事!」
江庭芳冷笑道︰「我是江庭芳的朋友,想不到她才剛死,你就帶著另一個女人來參加她的喪禮,林遠帆,你真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孬種,只會欺騙女人,卻不敢出頭。」
一記拳頭,不客氣地往他好看的臉上招呼過去。
這一拳來得又快又狠,讓林遠帆完全來不及反應,他痛呼一聲,跌坐在地,搗著鼻子的手掌感到一濕,仔細一看,上頭有血,原來被揍得流鼻血了,讓他當場嚇得臉色蒼白。
「你竟敢打我男友!」紀芸慣怒的沖上前,也要賞她一巴掌。
不過她的手才舉起,就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扣住。
紀芸訝異地轉頭,卻看到一名戴著墨鏡,身穿黑西裝,身材高大如熊,面目方正,薄唇向下垮,渾身散發懾人氣勢的男人,那一雙冷眼,正透過墨鏡瞪著她。
這時林遠帆被另一名保鑣從地上拎起來,這兩人分別落到兩個高大又威嚇懾人的保鑣手上,不由得嚇呆了。
「你們想干什麼?」紀芸驚惶的看著他們。
莊品翰來到江庭芳身旁,長睫下的眼,淡漠地掃向紀芸和林遠帆之後,便低頭看著江庭芳,見她壓抑著憤怒,拳頭還緊緊握著。
罷才的話,他在一旁都听到了,大約知道原因,令他訝異的是她居然揍了那男人一拳?這與柔弱的她可不像,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骨氣了?
「沒事吧?」他低聲問著。
江庭芳沒回答他,而是瞪著這個她曾愛過的男人,憤怒警告。
「林遠帆,你沒資格進江庭芳的靈堂,立刻給我滾,你要是敢進去,我一定打得你牙齒都掉光!」
說完後,她頭也不回的大步走開。
不能哭,她忍住淚水,告訴自己不值得為那種個男人浪費一滴眼淚。
盡避如此,她的淚水還是不爭氣的掉了下來,一顆心已經碎了,如今撐著她的,是傲骨,她絕對不能倒下去。
她在自己的靈堂上,給自己上香,淚水嘩啦啦的流著,看著靈堂上的遺照,她突然覺得很悲哀。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的人生很完美,卻在這一天得到真相,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人很失敗,為她真心哭的朋友、同事沒幾個,一心想嫁的男人卻是個劈腿貨,原來她看人的眼光這麼差,她哭自己的失敗、悼念自己的愚笨。
在自己的靈堂上,她哭得傷心,不只哀悼自己的死,也哀悼那一段虛假的愛情。
她的學業成績優秀,工作能力出類拔萃,可她發現了不完美的一面,仿佛一位舞者在台上跳得賣力,以為台下的觀眾也看得如痴如醉,直到謝幕的那一刻,才發現掌聲零零落落。
她身體微微顫抖,上完香後,離開殯儀館時,淚水依然流不干。
江庭芳安靜的坐在車廂里,她現在真像家里有人出殯一樣,眼楮和鼻子紅腫得無法見人,她的目光低垂,整個人安靜得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洋女圭女圭。
莊品翰看著平板電腦上的資料,手指雖然在熒幕上滑動著,卻沒有像來時一樣專心,回去時,注意力一直在江庭芳身上。
他沉默地觀察她,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提醒。「下次別和人動粗,受傷了不好看。」
江庭芳沒有反應,像是沒听到他說話一樣,就算听到,她也懶得回答。
見她不理會,他再補了一句。「楚先生不會希望你和別人發生沖突,他不喜歡你身上有傷。」
他靜靜看了她一會兒,便收回視線,繼續做他的工作,原本安靜的她,這時候卻開口了。
「你看不慣就說出來吧。」
莊品翰頓了下,抬眼望她,反問︰「我看不慣?」
江庭芳緩緩抬起臉,清澈冷靜的目光直直對上他。
「少裝了,莊品翰,我知道你心里在笑我,當別人的情婦,卻還去指責別人劈腿不道德,你打從心里瞧不起我,是吧!我才不在乎你怎麼想,你想輕視或嘲笑我都隨你,但是麻煩你現在別吵我,我不想跟你講話。」
當她說這些話時,語氣是冷漠平靜的,沒有嚴詞厲色,情緒也不激動,而眼神是淡淡的,看透世情涼薄,說完後,把目光一收,低下臉,又回復成沒有生命的洋女圭女圭,不再理人。
車內,再度安靜無聲。
左右兩位保鑣悄悄看了他們一眼,然後繼續裝聾子,什麼都沒听到。
莊品翰怔怔看了她好半天,什麼都不再說,收回視線。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她遠挺敏銳的,怪了,他的鄙視有這麼明顯嗎?
而且,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有個性的反將他一軍。
生氣嗎?老實說,他遠滿欣賞她的這番言論呢,因為她說的是事實,他的確有這想法,他討厭女人任性、愚昧,卻喜歡聰明的女人。
江巧林能看出他的想法,代表她開始變聰明了,是因為經過這次自殺事件,讓她有了新的體悟嗎?
「如果你能把這些話當面對他說,我會對你刮目相看。」他慢條斯理的說。
這個「他」,指的當然是楚建霖。
對面那張臉蛋再度抬頭,迎視他的目光,沉聲道︰「我會的。」
莊品翰微挑了下濃黑的眉,她會?
他當然只是听听,不相信她是真的敢,但話說回來,如果她真敢,他會對她改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