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爺看,你們家小姐精神挺好的,哪里受傷虛弱了?」
這語氣……怎麼听起來是諷刺的口吻?
沐香凝也回以厭惡的表情,轉頭質問茶兒和崔嬤嬤。「你們騙我,這種講話帶刺的男人,我怎麼可能嫁給他?」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不只茶兒和崔嬤嬤下巴掉下來,連楚卿揚也是一愕,繼而沉下臉色。
「你說什麼?」
「我說,任何人一見我頭上的紗布,還有我這臉色,就知道我受傷了,而且很虛弱,我不信閣下看不到,我都沒輕視你眼力不好,你倒先嫌棄我了?我跟你有仇嗎?」
她問得理所當然,听在他耳中無異是一種挑釁。
「你敢跟爺這樣說話?」這是實實在在的警告。
「我說的是事實。」她不慌不忙地回答,雙臂很自然地交叉在胸前,這是她慣有的動作,但她不知道,在自己失去記憶時,這個動作從來沒做過。
楚卿揚雖怒,卻怒中帶著詫異,因為眼前的女人變化太大了。
這態度、這口氣,還有這表情,明明是同一個人,怎麼突然像換個人似的,讓他不得不重新打量她,難道她真的恢復記憶了?而且把他給忘了?
在娶她過門之前,他的確听說她曾受傷失憶,但因為不喜歡她,所以他從不在意她任何事。
崔嬤嬤趕緊打圓場。「夫人,您別亂說話,將軍是您的丈夫呀!」
「我什麼時候嫁給他的?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夫人,您和將軍是一年前成的親。」茶兒忙向她解釋。
「一年前?」沐香凝驚訝道。「我失憶一年了?」
茶兒很快把來龍去脈告訴她,原來,在沐香凝失憶的這段期間,她的爹娘將她嫁入將軍府,成了將軍夫人。
眼前這個看似桀驁不馴的男子,就是深受當今聖上重用的威遠將軍楚卿揚,戰功赫赫,威震四方。
這人,正是她的丈夫。
听完茶兒的長話短說,沐香凝只感到晴天霹靂,她那爹娘,居然趁她失憶的時候,把她給賣了?!
她不曉得,事實上這主意不是她爹娘出的,而是她自己的堅持。
當初,在她尚未對楚卿揚一見傾心之前,她可是死活不想嫁人的,一心一意只想出門闖蕩江湖,把她爹氣個半死。在知道她愛上楚卿揚,發誓非對方不嫁後,身為皇上寵臣、官拜刑部尚書的沐老爺,立刻向皇上求來一道賜婚旨意,把她「出賣」得很高興。
沐香凝心中的震撼無以形容,她已成了他人婦,這是事實,不是騙人,她沒有在作夢……
在沐香凝尚未回神之際,崔嬤嬤趕忙向楚卿揚賠罪。
「將軍,夫人是因為剛恢復了記憶,才會口不擇言,還請將軍原諒夫人。」
楚卿揚看了崔嬤嬤一眼,又看向沐香凝,見她臉色似乎更蒼白了,也不以為意。在娶她時,他就知道她失去記憶了,現在恢復記憶又如何?也不會改變什麼,她還是那個她,沒有不同。
「照顧好你家小姐。」
楚卿揚的聲音很冷漠,沒有溫情,沒有安慰,語氣陌生得像是不關他的事一般,說完便轉身離去。
見將軍依然對夫人如此冷淡,茶兒和崔嬤嬤大為失望。
夫人摔了一跤,她們好不容易說動將軍前來探望,本希望他對夫人憐惜一些,誰知夫人恢復記憶,直言直語惹得將軍更不高興了。
將軍走了,兩人回頭看看沐香凝,發現她仍陷在驚訝中,不約而同地嘆息。
「夫人,喝藥吧,茶兒端給您。」
沐香凝回過神來,一手拎著茶兒的衣領,一手抓著崔嬤嬤的手臂,咬牙切齒地問——
「平日我待你們也不薄,就算我失去記憶,但你們沒有啊,你們怎麼不阻止爹娘做這種糊涂事?」
茶兒縮著脖子,吐著舌頭,領子被沐香凝這麼一拎,差點勒死她,忙一邊用著抓自己的領子多吸口氣,一邊沒好氣地說︰「夫人,難不成您都忘記了?」
「廢話,我若是記得,還問你們做啥?」
茶兒似是恍悟了什麼,深深嘆了口氣後,才一字一字說清楚。
「當初是您一哭二鬧三上吊,非要嫁給將軍不可的呀。」
丙不其然,沐香凝被茶兒這話驚到了,她不敢置信地改瞪向崔嬤嬤,崔嬤嬤也對她點頭,兩人一五一十把原委始末告訴她,在听完之後,沐香凝受到不小的打擊——
原來,在她失憶時,有一回她和娘親坐馬車去靈嚴寺上香,途中正好撞見威遠將軍策馬回城,那時有個小販推著攤子閃避不及,眼看就要撞上了,說時遲那時快,威遠將軍策馬一躍,直接從小販頭上躍過去。
那時他馬上的英姿和高明的騎術,直教她芳心大亂,回去後茶不思飯不想,還向娘親吵著要嫁給威遠將軍。
娘親將這事告訴了爹爹,爹爹隔天上朝去求皇上,結果皇上一道旨意賜婚,她就成了將軍夫人。
沐香凝萬萬沒想到,居然是自己死皮賴臉要嫁給楚卿揚,據茶兒和崔嬤嬤的描述,她像花痴一樣非君不嫁,愛楚卿揚愛得連脾氣都沒了,楚卿揚只要皺個眉頭,她就患得患失、小心翼翼,他說一句左,她不敢往右。
簡單來說,楚卿揚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全部。
「……就是這麼回事。」茶兒、崔嬤嬤兩手一攤,說完了。
她們說得有多久,沐香凝的下巴掉得就有多久。像在听別人的故事似的,她簡直不敢相信,她們口中的那個花痴會是自己,她都有揉太陽穴的沖動了,而事實上,她已經在揉了。
「我一定是腦筋也撞壞了,才會變成那樣。」她為自己辯護。
茶兒點點頭。「奴婢也覺得呢,夫人肯定是受了失憶的影響,撞壞腦子了。」
沐香凝有稍微被安慰到,突然想到什麼,又趕緊問她們。
「那姓楚的是不是對我不好?不然為什麼我變得這麼憔悴?」她可不笨,剛才那男人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很討厭她。
茶兒看看夫人,有些猶豫,沐香凝轉頭對崔嬤嬤命令道——
「崔嬤嬤你說,別瞞我,你們知道我做事討厭拖拖拉拉的,而且我沒那麼柔弱,不管先前我是什麼樣子,現在我記憶恢復了,你們該明白,你們家小姐真正的性子是什麼樣的。」
崔嬤嬤道︰「既然如此,那老奴就實話實說了——」
在崔嬤嬤的解說下,沐香凝才明白,那楚卿揚為什麼對她說話帶刺了。
原來楚卿揚與禮部侍郎大人的女兒杜芸珊早有口頭婚約,只是尚未來得及下聘,便被一道聖旨給拆散了。
在娶她過門後的隔日,威遠將軍便立刻納妾進門,等于是當眾打她臉面,當她知曉他納妾後,便哭鬧著尋死,還把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
男人要納妾,連皇上也管不著,不管怎麼說,他給她的是嫡妻位,四名小妾進門,于情于禮,並不過分。
在听完一切後,沐香凝把掉得有些酸的下巴給合上,雙手捂上了眼楮。
「毀了……我毀了………」
崔嬤嬤也傷心地說︰「可不是?京城的達官顯貴,全都知道夫人是善妒、愛吃醋的婦人呢。」
沐香凝拿開手,瞪了崔嬤嬤一眼。
「我管多少人知道我愛吃醋,我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我不敢相信我居然嫁人了,嫁的還是這種人,我的一生都毀了啦!成親第二天他就納妾,我該怎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啊——」
一旁的茶兒更正補充。「夫人,其實不止一個妾。」
「什麼?!」
「將軍總共納了四個妾。」
沐香凝的臉開始抽搐了,四個妾?那男人還真風流花心啊!
嫁個獨寵自己的丈夫,這一生不納妾,是所有姑娘的心願,沐香凝也不例外,無奈這世間痴情丈夫如鳳毛麟角,痴情女子卻多如過江之鯽。
地位高的,妻妾成群是平常。
長相好的,別的姑娘也要搶。
性子好的,太容易受人誘惑。
看上眼的,偏不肯只娶一妻。
總之一個字,難!
要找到順眼的、條件不錯的、痴心只對一人的,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到,說不定被雷劈到比找到如意郎君的機會還要高呢。
崔嬤嬤安慰道︰「夫人,既然已經嫁給將軍了,就收收心思吧,夢作一作就行了,想辦法讓將軍和你圓房,生個孩子好好過日子才是真呀。」
原本抱頭趴在案上的沐香凝,忽地抬起頭來,瞪向崔嬤嬤。「嬤嬤說什麼?再說一遍。」
「老奴是說,想辦法和將軍圓房,生個孩子——」
「我和他尚未圓房?!」她打斷崔嬤嬤的話,語氣添了激動。
茶兒代崔嬤嬤回答。「夫人,洞房那一日,將軍沒進新房,隔日納妾,夫人又尋死,這一鬧僵,您和將軍直到現在還沒同房過呢。」
茶兒說得可憐兮兮,沐香凝卻听得兩邊嘴角緩緩拉高,臉上愁容有如濃霧散去,多了一分生氣,一雙眼兒也笑得亮晃晃的。
「太好啦!」她興奮得舉雙手歡呼,把茶兒和崔嬤嬤嚇了一跳。
「夫人?」
「你們怎麼不早說,原來我和他還沒圓房,太好啦!我要和離!」
崔嬤嬤和茶兒嚇得伸手捂住沐香凝的嘴,真是要死了!這話如果被府里其他人听去還得了?
崔嬤嬤一個示意,茶兒忙去檢查門窗,確定附近沒人才又趕忙對崔嬤嬤搖頭。
崔嬤嬤這才沒好氣地低聲斥責。「夫人,你腦筋真的摔壞了?你的親事可是皇上賜婚的呀!」
沐香凝把崔嬤嬤放在自己嘴巴上的手拍下,臉上是一片不怕死的神情。
「哼,皇上賜婚又如何?那個楚卿揚肯定也想和離,你們沒看到他剛才看我的眼神,他討厭我,我也不喜歡他。他肯定恨我拆散了他和杜芸珊的好事,人家姑娘肯定不想做小,兩人又愛得死去活來,你想想,這不是很痛苦嗎?我這是補救,做善事,成全人家,我立刻去找姓楚的說這事去。」
才短短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她就把一切看清了。
這門親事本身就是個錯誤,幸好也不算太晚,和離是唯一的補救之法,楚卿揚去扶正他心儀的女子,她去尋找願意跟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人。
沐香凝一旦決定要做的事,就不會再三猶豫,她沖得太快,崔嬤嬤來不及拉住,只能著急喊著。「夫人,您別沖動啊!」
沐香凝轉過身,對兩人嚴正警告。「不要夫人夫人地叫,我听不慣,叫我小姐!」
她不再理會兩人,大步流星地跑出屋子。
崔嬤嬤年紀大了,追不上,何況小姐是有功夫的,便趕緊叫也有功夫底子的茶兒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