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仲麒以最快的速度開車趕到海產店,一進門就看到已經趴在桌上的方詠絮。他一個箭步奔上前輕搖她。
「方詠絮?方詠絮?醒醒。」
她怎麼會一個人來這麼偏僻的地方?幸好他打電話來,否則萬一她駕車出事或遇到壞人怎麼辦?
夫妻倆一看到藍仲麒便過來道︰「先生,你還是快把這位小姐送回去吧,別再讓她喝了。」
藍仲麒看著一桌的空啤酒罐,難以置信地問︰「這些都是她一個人喝的?」
「是啊。」老板娘回答。「她一個人坐在這里邊流淚邊喝,我們真怕出事。」
藍仲麒輕拉起醉茫茫的方詠絮,一看到她的臉他瞬間倒抽一口氣,巴掌大的小臉除了斑斑淚痕,竟還有兩個明顯的五爪印。
懊死!尤秋雲真的打了她,而且還不止一下!
尖銳的疼痛揪住他的心,他無比憤怒,尤秋雲竟敢如此?她根本是瘋婦,應該被關入大牢一輩子!還有,秦彥緯那癟三呢?為何沒有好好照顧她,他是死了不成?居然連自己的妻子都無法保護。
可隨即他又想起前幾天好像听秦毓甄說秦彥緯到歐洲出差幾天,但就算如此也不該發生這種事,他是失職的爛人!
方詠絮臉上的淚痕讓他非常不舍,原本他以為尤秋雲只是不給她好臉色,喜歡擺婆婆派頭給外人看,沒想到她在秦家的處境竟比他想像中還要難堪,老天,她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
熊熊怒火充斥他的心,這一刻他將方詠絮當年拋棄他的糾結全暫時拋到腦後,滿腦子只想著她在秦家到底還受了多少委屈?既然尤秋雲敢當眾撒野,也許這不是第一次,難道她經常對方詠絮動粗?
懊死,不能原諒!
倘若尤秋雲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他真的會失去理智殺了她!
她以為這個世界都沒有王法了嗎?憑什麼動手?她那個「好兒子」荒唐到包養一堆情婦,女兒私生活也亂七八糟,她最應該管教的是她那些兒女!
這筆帳以後他會連本帶利的跟秦家人要回來,現在,還是先把方詠絮帶離這里要緊。
替她結了帳後,藍仲麒扶起她,柔聲道︰「詠絮,站起來,該走了。」
他沒察覺到自己的動作有多溫柔,稱呼也從連名帶姓的叫法變成了詠絮兩個字。
此刻的他已完全拋下仇恨,做回真正的藍仲麒——不管經過多少年,不管發生任何事,她依舊佔據他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她的身影在他的心口棲息得那麼深,深得幾乎變成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不管多麼努力都無法驅趕而出。
「我不要,我還要喝……」醉到一塌糊涂的方詠絮胡亂咕噥著。
「老板,再拿酒來!」酒精真好,原來喝醉了這麼好。
她真的醉翻了!藍仲麒小心翼翼地攙扶她,連哄帶騙地把她扶出海產店。
一出店門,剌骨的海風吹拂而來,方詠絮一陣瑟縮,藍仲麒隨即將她擁入懷,以自己的喀什米爾黑色長大衣牢牢覆蓋住她。
她的指尖還是這麼冰冷,他知道她向來怕冷,一到冬天就手冰、腳冰的。看看她,身形比三年前還縴瘦,手骨細到仿佛一折就斷,她到底是怎麼照顧自己的,就算別人不善待她,她也不該如此糟蹋自己。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開車來的,但這種狀況下他可不會讓她駕車,遂將她扶上自己的車。
「唔……」坐在前座的方詠絮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可惺忪醉眼模糊了視線,什麼都看不清,也分不出身邊的人是誰。「這是哪里?我要喝酒,帶我去喝……」
「好好,去喝酒,待會兒就讓你喝。」藍仲麒哄著她,一邊為她系上安全帶。
「騙人!我不要……」她的語調無比悲涼,淚水又潸然落下。「坐車就要回家,我不要回去,我沒有家……」
原本藍仲麒就在猶豫到底要送她去哪里,他絕對不想再讓她回秦家,他不會再給尤秋雲或任何一個人有傷害她的機會,可此刻听她這麼說他很是心痛。
「好,我們不回去,乖,你先睡一下。」
仔細考慮後他發動引擎,決定將方詠絮載回自己的住處。他獨自居住的家有寬敞舒適的客房,可以讓她好好休息,讓她在安全的地方好好睡個覺,無論什麼事都等明天她睡醒後再說。
「才不要,我還要喝……」方詠絮繼續含糊地咕噥,可整天折騰下來她也累了,慢慢將小臉偏向一邊,進入夢鄉。
到了家,藍仲麒小心地將方詠絮抱上樓,將她安置在米白色系的客房。
小睡片刻的方詠絮緩緩睜開眼楮,酒意仍未消退,她迷迷糊糊地望著眼前的男性臉龐,小臉上的表情先是不解,然後傻乎乎地笑著。「呵呵,怎麼又作夢了……」
三年來,她已無數次在夢里與他相見。
伸出瑩白皓腕,她深情地凝視他,晶陣全是酸楚。「你過得……好不好?你一定很恨我,恨死我了……」
在夢里真好,她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出想說的話,流露出最真的感情,不用苦苦壓抑,也不用去考慮後果。
藍仲麒一陣心揪。恨?他有恨過她嗎?這一刻他終于敢對自己承認——
他根本不曾真正恨過,更不曾遺忘。
倘若對她僅有恨,今晚他就不會如此憤怒且心痛,憤怒有人膽敢傷她,心痛她艱難的處境,她不該過這種生活。
這女孩……依舊是他心頭上的珍珠,他不允許她吃苦。
望著心愛的男人,方詠絮鼻頭微微泛紅,淚盈于睫。
「沒錯,我很壞、我不可饒恕……我在你最慘的時候無情無義地拋棄你,還立刻嫁給別人,我真的很惡劣,你恨我是應該的。」
「詠絮。」他不忍地反握住放在他臉上的雪白小手。
「別說了,並不是那樣,我不恨你。」她已過得夠苦了,他怎忍心再苛責?
可沒想到方詠絮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無比震驚。
「對不起,我身不由己……我比誰都不想離開你,三年前,藍宇快倒閉時,我家的飯店同樣因為周轉不靈也快倒了,彥緯說只要我嫁給他,大秦就會出資援助我家飯店……我沒有辦法,爸媽都叫我一定要嫁,軟硬兼施不斷地逼我,我別無選擇。但,我沒有忘記過你,我更不曾愛上彥緯,一直以來,我愛的只有你……」
什麼?
藍仲麒簡直無法消化自己所听到的,她的意思是三年前東方飯店一樣面臨倒閉的危機,她是被迫嫁給秦彥緯的?
也就是說這樁婚姻不是她自願的,而那封信也只是謊言?
是這樣嗎?巨大的疑問沖擊著藍仲麒,在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突然閃過腦中——
以前他曾經懷疑過秦家和方家是否一起聯手陷害藍家,但倘若詠絮說的是事實,會不會方家也是冤枉的,他們一樣是被秦家設計?
他腦子豁然開朗,沒錯,這可能性太高了!以秦家人的陰險毒辣,還有什麼做不出來?既然已經設計業績排名第一的藍宇了,為何不連排名第二的東方也一並拉下,讓自己躍居龍頭老大?
這個推測令他的銳眸更犀利地眯起,很好,他會要征信社朝這個方向深人追查。
事在人為,秦家人掩飾得再完美,自以為湮滅所有證據,但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有錢能使鬼推磨,很多事只要肯花大錢,自然可以找到線索。
姓秦的,不要以為可以只手遮天,更別以為這個世界沒有王法,能任你們橫行霸道。
昨天征信社才向他報告一件令人振奮的消息——他尋找已久的關鍵人物鐘大祥終于找到了,還一並拿到了關鍵證據。
原來當年鐘大祥拿著大筆不義之財,攜家帶眷先是移民到澳洲雪梨,但好賭的天性讓他很快散盡家財,一年後就淪落到妻離子散的窘境,現在人輾轉流浪到阿根廷非法打工。
罷找到鐘大祥時,他原本還矢口否認和秦家父子官商勾結、貪污舞弊。但藍仲麒委托的人告訴他,只要他肯提供最重要的關鍵文件,便可獲取斑額的金錢報酬。
流離失所、缺錢缺到快發瘋的鐘大祥怎麼有辦法抗拒?因此,他答應了這個交換條件。
他不敢回台灣當證人,就怕受到法律制裁,但他交出了當年為日後自保而留下的文件證據,征信社的人已經以國際快遞寄回台灣,應該這兩天就可以收到。
只要那些證據到手,真相呼之欲出,一狀告上法庭,絕對會讓秦家父子不得不俯首認罪。
原本藍仲麒就不打算饒恕喪心病狂的秦家父子,倘若他們連方家都一並陷害,那更是罪無可赦,他絕對會讓他們付出最慘痛的代價,加倍奉還!
「詠絮。」他不舍地輕撫她淚痕未干的臉頰。「我會幫你,不管是誰欺負你或欺負方家,我一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方詠絮幽幽地望著他,眼底是漫無止境的哀傷。「沒有人可以幫我,沒有人……我早就是孤伶伶一個人……我爸媽不要我回去,他們說我不能離婚,那樣太丟臉,方家容不下離過婚的女兒,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心底掀起一陣更強的痛楚,令他痛到五髒六腑都糾結成一團,方母知道尤秋雲打詠絮的事嗎?倘若她知情又怎會這麼說?
老天!她的處境到底有多艱難?婆家苛責她,娘家不肯伸出援手,她真的是無依無靠。
藍仲麒將她緊緊、緊緊地抱住。「放心,你還有我,我不會再讓你過這種日子,沒有人可以再讓你受委屈。」
被結實的雙臂環抱著,方詠絮的小臉貼住那寬闊如山的胸膛,吸入鼻間的盡是最熟悉的粗獷氣息——她這一生最依戀的味道。
她的眼神逐漸朦朧,仿佛又回到無憂無慮的大學時代,那時候的她多麼快樂,多麼無憂無慮,不管到哪里身邊都有藍仲麒,只要有他在,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三年來,她無數次在夢里重溫這最溫暖的懷抱,可每次夢醒後卻只留下更斷腸的惆悵……
倘若注定不能再擁有,夢中相依也僅是徒增心痛。
方詠絮眨眨淚眼,又是夢……夢醒後心更疼。可她是多麼依戀他啊,渴求他的氣息渴求多久了,即使明知是夢,她還是一再貪歡,舍不得離開他。
她深深地嗅聞只屬于他的淡淡煙草味,驀地,她發覺不太對勁,真的不對勁,這麼真實的肌膚觸感……等等!
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嚇得酒全醒了,倉促地推開藍仲麒看著四周。「你……這是怎麼回事?!」老天,這是真的,並不是夢?
「別緊張。」他扶住差點摔下床的她。「你在海邊喝醉了,記得嗎?我打電話給你,你卻不接,後來海產店的老板娘替你接了電話,叫我去接你。」
喝醉……她當然記得自己喝了好多好多酒,也有印象老板娘一直叫她接手機,但後來記憶模模糊糊的,看來真的是他把自己帶離海產店。
「那,這是哪里?」
「我家。你別誤會,上車後你哭著說不想回家,所以我打算先讓你在客房睡一晚,天亮後再送你回去。」
哭著說不想回家?方詠絮的心又陷入陰暗,原本被酒精暫時壓下的痛苦再度涌出。是啊,她不想回去,秦家對她而言是地獄,不是家,最可悲的是連親生父母都不支持她,她真的飄零無依了。
「抱歉,今晚麻煩你太多事,我走了。」她掀被下床,無論如何都不能和他在一起,她絕不再讓錯誤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