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警笛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他撐著右肩逃進黑暗狹窄的巷子里,吃力地移動雙腿,穿梭在錯綜復雜的巷弄間,仿佛被死神追趕。
他不知道帶著這身槍傷能去哪里?也不知道現在身邊還有誰能相信?他想不到還沒來得及安排好一切,事情就迫不及待發生了。
臧臥臣靠在石牆上,感覺到鮮血從傷口爭先恐後地涌出來,體內漸漸空了,留下來的只剩徹骨的疲倦和虛空。
他無意識地望著漆黑無人的暗巷,寂靜主宰了城市中的這個小角落,唯一能听得見的聲音就是他劇烈的喘息聲,在這里,好似光明與希望都滅絕了。
就在他將昏未昏之際,隱隱約約有道微微的、柔和的光亮晃進他昏蒙的視線里,他勉強凝住視線看過去;發現那是一塊寫著「水雲間甜之屋」的招牌,暗巷中唯—一盞亮著的燈光,像被遺忘在黑暗中的溫暖的光。
臧臥臣的心髒像被攫住了似的幾乎要窒息,他知道自己再這麼失血下去就快死了,一感覺到死亡在即,他渴望看一眼在他生命中唯一出現的那道光亮。
他深深吸進一口氣,用染滿鮮血的手按下手機的快速撥號鍵。
電話在響了兩聲後接通,他听見如絲般的聲音輕柔地喚著
他的名字,他卻無力發出一絲聲音來回應,只能勉強擠出幾個字——「水、雲、間」……就已到了他體能所能支撐的極限了。
他背靠著牆緩緩滑坐在地上,腦子逐漸空白,手機無意識地滾落在地,電話里清悅的喊聲離他愈來愈遠,最後終于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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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雲間甜o屋」,因為瀛瀛曾經帶她去吃過蜜豆冰,所以雲雲知道那間甜品屋在什麼地方,當時瀛瀛還開玩笑,說這間甜品屋根本是為了她而開的。
飛車趕到「水雲間甜之屋」時已經接近午夜了,雲雲跳下車,連車門也沒鎖,就沖進如死般的淒寂巷弄里急奔搜尋著,想起臧臥臣電話中微弱嘶啞的聲音,她的一顆心就緊張得快跳出來。
一路上,她腦中雖然已閃過無數可怕的想像,但是一看見倒生血泊中的臧臥臣時,仍驚得魂搖魄蕩,遍體生寒,無法相信自己眼中所看見的景象。
臧臥臣死了!
她渾身像被冰凍住,膝蓋虛軟得幾乎跌倒。
「不行!你不能死!不可以死」她驚駭地哭喊出聲,一邊撲上去抱住臧臥臣,濃濃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他的血很快就染濕了她的衣服。
「不要死不要死——」
死亡的恐懼在她心底狠狠擊打著,她惶急地查探他的鼻息和傾听他的心跳。
雖然氣息微弱,心跳緩慢,但至少可以確定他沒有死,是活著的。
她驚慌得手足無措。,
快!快救他,他不能死!他一定要活著!」
雲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霍然站起身,使盡全力把臧臥臣高大的身軀撐起來,用她自己都難以想像的力量把臧臥臣奮力扛抬上車。
听見遠處傳來的警笛聲,雲雲的心重重驚跳一下,她匆促地踩下油門,往醫院飛馳而去。
一路上,她瘋了似的按喇叭狂飆,背上直冒冷汗,抓著方向盤的雙手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但想救活他的念頭卻令她的思考能力變得格外清晰。
臧臥臣受的是槍傷,如果送醫院必定會引起警方關注,她不知道在臧臥臣身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但他黑幫堂主的身分畢竟特殊,她不希望救活他以後卻要吃上人命官司。
快!快!她心急如焚,拼命催自己想出一個辦法!
繼父!她對自己大喊。對了,找繼父熟識的醫院,繼父的人脈關系一定可以幫得上忙!
她手忙腳亂地在皮包里找到手機,著急地撥打繼父的電話,她一面回頭看著臧臥臣,見他仍然昏迷未醒,臉色因失血過多而蒼白得發青時,她的一顆心就疼得快要碎裂。
電話接通了,她听見繼父低沉而嚴肅的聲音。
「爸,我是雲雲,有件事能不能請你幫忙?」為了救臧臥臣,雲雲第一次破例打電話找繼父要求幫忙,更是第一次開口喊一聲「爸」。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她听見繼父清了清喉嚨,語氣感慨地說道︰「會讓你開口求我幫的忙,大概是不太簡單的吧」
「我有朋友受了槍傷。幫我救他!’事發突然,以救臧臥臣的生命為第一優先,因此雲雲不想拐彎抹角解釋些什麼,直接坦誠相告。
「你和那位朋友的交情到什麼地步?’木谷義郎嘆了口氣問。
「我們很親密,而且我已經決定嫁給他了。」雲雲急切地說道。
「你媽知道這件事嗎?」木谷義郎很明顯吃了一驚。
「我的朋友快死了,能不能先救他要緊,這些以後再說」雲雲心亂如麻,焦急地狂喊。
「好吧,你把他帶到江崎診所來、江崎醫生是我的好友。」
「謝謝你……」雲雲頓了一頓,低聲說︰「謝謝你,爸。」
她听見木谷義郎無奈的嘆氣聲,不再多說什麼就掛斷了電話。
直到此刻,驚慌無措的心才終于找到了一個方向,她微微松口氣,緊懸的情緒驟然松懈下來,眼淚就止不住地顆顆滾落,她深抽一口氣,回頭望了臧臥臣一眼,再也忍不住地痛哭起來。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深刻感受到即將失去心愛男人的恐懼,第一次願意付出一切來交換他的生命。
只要他活著,她什麼都可以不計較,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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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崎診所
雲雲茫然呆坐在安靜的診療室外,焦急地盯著門上亮起的紅燈,等著江崎醫生替臧臥臣診斷簡的結果。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破壞了診所內的寧靜,她轉頭看了一眼,發現繼父木谷義郎帶著媽咪和瀛瀛一同趕過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里頭那個人是誰?我怎麼會不知道你要嫁人了?啊」柳螢華劈頭就厲聲質問雲雲。
雲雲低下頭,緊咬著唇不發一語。
「媽咪,你冷靜一點,里面那個人是姐的男朋友,她只是還沒有找到機會告訴你而已。」瀛瀛急忙小聲地幫雲雲解釋。
「瞧你交的是什麼男朋友?居然會中搶!懊不會是幫派火並吧?’柳螢華仍然無法置信地大吼。「我的老天哪!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怎麼會跟混幫派的人扯在一起!你瘋了嗎?」
雲雲楊睫怒視了母親一眼。
你那是什麼態度!’柳螢華不可抑制地憤怒起來。「施雲雲,你最好現在就跟我說清楚,如果那男人果真是混幫派的不入流分子,我立刻報警抓他!」
「只要是我愛上的男人,不論他是什麼身份我都愛,管他入流不入流。」雲雲壓抑住憤怒,以平靜而冷漠的口氣頂嘴。
「你瘋啦!發什麼神經啊!」柳螢華怒聲咆哮。「我不準你跟那種人來往,要是一旦傳揚了出去,我和義郎的面子要往哪里擺!」
雲雲臉色蒼白,瞪視著母親。
「你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幸福,憑什麼我就沒有。」她的情緒波濤洶涌,幾乎要損決。
柳螢華的臉色驟變。
「里面那個男人能拿什麼跟你繼父比?你繼父的身份地位都是人中之龍,可是里面那個男人呢?我看你根本不是選擇自己的幸福,而是在作踐自己。」她盯著女兒,語氣咄咄逼人。
「華,別太激動.先把事情了解清楚再說。」木古義郎在一旁勸解。
「是啊,媽咪,你的話也說得大過分了一點」瀛瀛接腔。
「我哪里過分了—…?;;;」
診療室的門正好在這時開啟,打斷了柳螢華氣憤的罵聲。
「江崎醫生,病人現在的情況怎麼樣」雲雲慌忙沖上去焦急地追問。
江崎醫師先跟木谷義郎點頭打招呼,才開始解說臧臥臣的病情。
「病人的傷口離心髒很近,子彈擦破大動脈,肩胛骨也碎裂了,不過幸好沒有傷到神經,所以目前除了失血大多以外並沒有什麼大礙,現在只要先開刀釘鋼板,再慢慢等碎裂的骨頭長齊以後做復健,療傷的時間會相當長,這段時間內要小心不能踫水,以免遭受細菌感染。」
「好,江崎醫生,我現在能進去看病人嗎?」雲雲急切地詢問。
「可以,病人剛送進診療室後面的A01病房。」
雲雲一得到同意,立刻奔向病房,柳螢華、木谷義郎和瀛瀛也急急忙忙地尾隨過去。
推開病房門,雲雲就看見臧臥臣躺在單人病床上,左肩釘著鋼架,部分還打上了石膏,而他的臉色就跟石膏一樣白。
「江崎醫生,我應該要怎麼照顧他?」雲雲不知所措地呆望著她從未見過的鋼架。
「在這里會有護士照顧,你只需要讓病人保持嘴唇濕潤,等病人清醒以後,再喂他喝些流質食物就行了。」
「好,謝謝醫生」雲雲拉開椅子,旁若無人地在病床前坐下。
「等等’柳螢華一把扯住雲雲的手臂。「你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想留在這里照顧他?」
「當然。」她冷冷地應聲。
「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不準你這麼做。」
「媽咪,我年紀不小了,我想怎麼做用不著你批準。」雲雲不悅地頂嘴。
「他總有家人吧,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你來照顧他,你絕對不準跟這種人扯上關系。’柳螢華語氣尖刻地說。
「我就是他的家人」雲雲很快地接口,「他從來沒有過家人.而現在我就是他唯一的家人。」
柳螢華驚怔住,更激烈的反對正要爆發,木谷義郎急忙把她拉到一旁,拍肩安撫著。
「華,現在再怎麼責罵雲雲都沒有用,你先冷靜下來,我們再找個時間好好跟雲雲談一談。」
江崎醫生不便個人他們的家庭問題,禮貌地點點頭走出病房。
「她都已經要擅自作主把自己嫁給別人了,根本不尊重我這個媽咪的感受,我是她最親的家人,居然連她想嫁的男人長什麼
樣子都不知道,她怎麼可以這麼做!’柳螢華氣急敗壞地含淚控訴。
「媽咪,你當初也沒有征求過我們的同意就決定離婚,改嫁
傍繼父呀!」瀛瀛再也忍不住插口了。
柳螢華愕然回頭,看見瀛瀛眼中明顯的不悅和忍耐。
如果真的愛上一個人,應該是什麼都不會在乎的吧?」瀛瀛望了眼雲雲,再把視線移回柳螢華臉上。
「那也該找個值得愛的人,怎麼能隨隨便便跟一個混黑幫,還連父母親都沒有的人在一起。」
柳螢華直著嗓子喊。
「媽咪當初嫁給繼父難道只是為了他的身份地位這麼簡單嗎?我想應該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才對吧?」瀛瀛實在听不下去了。「媽咪,你怎麼能用不同的標準來要求大姐,這樣怎麼公平?」
雲雲抬眼,與柳螢華的目光踫個正著。
「那不同……我是為了雲雲的幸福著想……哪種人能給雲雲什麼幸福?’柳螢華慌亂地看著木谷義郎,希望得到他的支援。
木谷義郎緩緩搖了搖頭,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才懂得真愛和幸福。’雲雲垂著眼睫凝視著臧臥臣昏迷的臉,神情篤定而溫柔。
木谷義郎和柳螢華彼此互望了一眼,兩人似乎還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雲雲長久凝望著昏迷中的臧臥臣,拿起床邊櫃上的溫開水,細心地用棉花棒蘸水沾濕他的嘴唇,幫他保持唇瓣的濕潤。
「我曾經不懂為什麼媽咪要選擇離婚。」雲雲嘆息地說著。「也不懂什麼是為自己找一份真愛的感覺,不過現在我已經懂了,我愛臧臥臣.不管他是什麼樣的男人我都不會後悔自己的先擇。」
柳螢華震動了,直盯著病床上那張蒼白俊朗的臉出神。
瀛瀛沖著雲雲眨了眨眼,朝她擺出一個勝利的手勢,她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多余的。
雲雲微微一笑,轉過臉與母親靜靜對望,她看出母親的無奈,也清楚看見她平靜地諒解了。
她轉過頭來溫柔地注視著臧臥臣,對往昔無怨,對未來無求,唯一的心願就是陪他度過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