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听說安南王室多人逃到了廣西,王位已遭阮氏謀篡,看來不出兵相助是不行了。」艾剎立在養心殿御案前,低聲說道。
玄武帝緩緩地踱步,蹙眉沈思。
「艾將軍,你可估量過形勢—.有幾成勝算?」
「皇上,安南王室安逸太久了,小小的阮軍一開打,安南王便嚇得連夜出逃,我軍軍力遠遠強過阮軍,要出兵援救安南三絕對不是問題,臣有絕對戰勝的把握。」艾剎沈穩地答道。
「听你這麼說,朕就放心了,在你的手下,有哪個將軍或參將可擔當此重任的?」
「臣已經決定親自去打這一仗。」
「你!」玄武帝大吃一驚。「你才新婚未久,就帶兵遠赴安南,這……」
「阮軍不過是些跳梁小丑罷了,趁他們尚未立足站穩之前很容易剿平。」他避重就輕地說道。「臣決定先帶百名親兵南下,與廣西提督會合,領當地一萬兵馬兵分三路向安南進發,不出一個月便能收復安南王城。」
「朕相信你的能力,問題是你非要請纓上陣不可嗎?你可曾對六公主提過這件事?」玄武帝懷疑地問。
「沒有,皇上憂慮,是臣子效命之秋,出兵援救安南王室之戰不能拖延太久必須要速快速決,以免我朝外故有機會乘虛而人」他偌無其事地回答,再一次闢開敏感話題。
玄武帝不禁疑心大起。
「艾剎,你跟六公主之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激切請纓上陣,不是為了避開媛兒吧?」他盯著艾剎的目光頗有深意口
雖然心事被玄武帝言中,但艾剎並沒有流露出半點情緒。
「臣衷心想為皇上分憂,這個決定與六公主無關。」他面不改色地說。
玄武帝注視著他,察覺到他眼神微妙的閃爍,雖然滿月復狐疑,但他不準備挑明,畢竟他們的身分一個是君,一個是臣,他和霽媛之間的感情屬於個人隱私,他若干涉、介入太多,會讓艾剎被皇室這頂大帽子扣得喘不過氣來。
「你自願上陣,朕當然非常高興感動,只是這件事一定要得到六公主的允準,否則朕這座養心殿怕會給她拆了」他半開玩笑地搖搖頭。
「是。」艾剎淡淡地回以一笑。
一看見霽媛,他就不自禁想起她的惡劣德行,還有那些糟蹋人的諸多規矩,尤其是那個趙嬤嬤抬著她和碩公主的旗子作威作福,在他這額駙面前都如此趾高氣昂,那麼在他家人面前又是何等氣焰囂張。
看見自己的阿瑪和額娘每天得向媳婦請安問好也就罷了,竟然連在趙嬤嬤這個奴才面前都得客客氣氣,看她的臉色行事,叫他如何忍受?
從大婚以後,他見了霽媛就忍不住想削一削她的驕貴之氣,與她之間的感覺愈來愈混亂,關系也攪亂得一塌糊涂。
與其說厭煩她、想躲開她,不如說是厭煩自己、想躲開自己。
「嬤嬤,我昨晚睡覺發了噩夢,你去白雲觀替我燒燒香、祈祈福,求個簽回來給我行嗎?」
一早,霽媛就打發趙嬤嬤去白雲觀燒香,其實她並沒有發什麼副夢,打發趙嬤嬤離開,是因為秋菊和夏蘭暗地里跟她提起趙嬤嬤在額駙家人面前的惡形惡狀,只好趁艾剎的阿瑪和額娘前來向她請安時向他們賠個禮,也可以有機會和他們多說幾句家常話。
不過她的一番安排卻出了點意外,平時他們過了辰時就會前來叩安,但今天一直等到了午時,才見到他們姍姍而來。
「阿瑪,額娘吉祥!」不等隆榜和福晉向她請安,她就先蹲身福了一福。隆榜和福晉見她忽然行此「大禮」,還稱呼他們阿瑪、額娘,嚇得魂不附體,趕忙跪倒在地。
「公主萬萬不可如此,折煞奴才了!」
霽媛以眼神示意秋菊和夏蘭,去將隆榜和福晉攙扶起來。
「您們是艾剎的阿瑪和額娘,不是奴才,在一般人家里,我是媳婦!也該喊您們一聲阿瑪和額娘才對。」
隆榜和福晉听了這些話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她是公主,曾在金口中喊過的阿瑪是先帝爺、額娘是璃太妃,就算是讓他們磕一萬次頭,他們也不敢听霽媛這麼喊他們。
「公主,別、別……奴才承受不起……」隆榜嚇得聲音都發顫了,怕的是好事者把這些話傳出去,舒穆祿氏就要遭殃了。
「我知道您們的顧慮,本來也想像一般媳婦那樣天天給您們請安,但是我出生至今除了給皇阿瑪、額娘和皇太後屈膝叩安過以外,在皇上面前也甚少叩拜,怕天天給您們請安反倒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想想覺得不妥,只好把我的這份心意說給您們知道,希望您們別在心里怪我擺架子才好。」
這些真摯誠懇的話宛如輕風拂面,隆榜和福晉听了不禁悚然動容,以往每回前來請安,他捫都抱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情,來來去去只敢打著地面,下敢抬頭冒犯玉顏,這是他們第一次震愕地抬起頭,有機會將這個公主媳婦仔仔細細地瞧個清楚。
真不愧是天家龍女,雖然只穿著白底繡花的素色衣裙,恬靜端坐著,但一舉手一投足間,掩不住那份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她一番文雅溫柔的話,讓他們听得如沐春風,心里暖烘烘地。
「今天是因為趙嬤嬤不在這兒,我才能對您們說這些話,日後有趙嬤嬤在,還得委屈阿瑪和額娘以君臣之禮相見,趙嬤嬤是我的女乃娘,又奉祖訓教導我,自小照顧我長大,既有功勞也有苦勞,因此在您們面前難免仗勢欺人了些,還請您們看在我的面子上,別與她計較。」霽媛臉上帶著微笑,誠懇地說。
「公主言重了,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這些該守的分際還是要守,怎麼會與趙嬤嬤計較。」隆榜口中雖然這麼說,但心底可是憎厭透了那個趙嬤嬤。
「是啊!」福晉忙接口說道。「今天听了公主這番話,奴才們實在是受寵若驚極了,能娶進公主這門尊貴兒媳,是咱們舒穆祿氏的光榮,也是艾剎的福氣呀。」
霽媛輕輕抿著嘴,心中暗想著,娶了她是艾剎的福氣嗎?就不知道艾剎是不是也這麼想?
她已經試著在為他們的婚姻努力了,盼能慢慢地改變艾剎對她凶冷的態度,她多麼希望和艾剎之間的感覺也能像皇兄和皇嫂那般甜蜜親昵。
「秋菊,你把我從宮里帶回來的點心拿出來。」霽媛回頭吩咐秋菊,然後轉過臉來對隆榜和福晉笑說︰「那些點心是宮外頭吃不到的,我特意給阿瑪和額娘帶了些回來,也可以給艾剎下朝回來以後當點心吃。」
隆榜和福晉雙雙一怔,面面相觀。
「公主不知道艾剎…」隆榜一開口,迅即被福晉扯了扯衣袖制止。
「怎麼了?」霽媛呆了呆。
隆榜與福晉沒料到艾剎竟然沒有將兵援安南一事告訴公主,想來是他有心刻意隱瞞,但現在只怕是瞞也瞞不住了。
「艾剎怎麼了?快告訴我。」她滿臉困惑。
隆榜嘆了口氣,說道︰「艾剎帶了百名親兵南下援助安南王,已經在今日卯時從德勝門出京了,我們是因為到德勝門給艾剎送行,所以今日才會請安來遲。」
霽媛霍地站起來,震愕地盯著隆榜與福晉。
「為什麼我不知道這件事?」她瞪大了眼楮。「皇兄明知道我和艾剎才新婚不久,為什麼還派他帶兵出去?我要去找皇兄理論!」
她轉身就往門外沖去。
隆榜和福晉大驚失色,急急忙忙地將她攔下來。
「公主」.皇上並沒有指派艾剎出兵,是艾剎自己請纓上陣的!一隆榜大喊。
霽媛一震,臉色漸漸刷白。
「艾剎自己…請纓上陣……」她不敢相信,喃喃地低語。
「是。」隆榜觀著她神不守舍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道︰「公主別想太多,艾剎可能怕公主擔心,所以才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公主。」
「不,不是……」她緩緩地搖頭,淒然地苦笑。「他不是怕我擔心,他根本是不想見到我,他不想見我,他討厭我……」
「不是這樣的,公主千萬別這麼想,像公主這般溫柔美麗的媳婦,艾剎也討不到第二個來,他怎麼會討厭公主……」福晉急忙替愛子辯解。
「是,他討厭我,我知道,我比誰都清楚,他寧願避到戰場上,也不願見到我……」她兩眼發直,怔仲地望著一刖方,神色茫然、困惑、深受傷害。
「公主、」隆榜和一幅晉不知所措地對望著,他們根本不清楚艾剎跟公主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我得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該怎麼辦?」霽媛覺得頭痛得快要炸開來一樣。「我的頭好痛,我得好好想一想……」
她雙手抱著頭,彷佛對周遭一切都視若無睹,茫茫然地往一刖走。
「公主,你的臉色好白啊,要不要回房休息?」秋菊和夏蘭緊張不安地跟在她身後,分別攙扶著她的手。
「好,回屋躺躺,我的頭好痛,現在什麼也沒辦法想.…」她將身子倚靠著秋菊,慢慢地朝寢房走去。
隆榜和福晉心驚膽戰地看著霽媛縴弱的背影,兩人匆匆互視一眼,各自陷在一種莫名的情緒里,隱約模糊地感覺到,這金枝玉葉的和碩公主,對艾剎確實是用情頗深啊!
艾剎率領百名親兵朝廣西快馬奔馳而去。
餅了四川,行經一處陡峭的山谷時,忽听見天空炸起一聲響雷,接著僻哩啪啦落下了冰雹。
這場冰雹來勢又快又疾,也越下越猛,人和馬都被砸得疼痛不已,馬受了驚,拚命昂頭狂嘶,頓時間百匹馬嘶嗚狂跳,驚亂得一團。
「大雨要來了,怏停下來找地方躲雨!」艾剎勒住馬韁,回身朝忙著控馬的百名親兵大喊。
話音未落,又一陣雷電交加,大雨接著傾盆而下。
突然一匹馬被冰雹砸得狂嘶一聲,前蹄猛地躍起,將馬背上的人摔跌出去,馬兒受驚狂奔,疾沖向一刖,正朝艾剎的方向沖過去。
艾剎大吃一驚,急忙拉轉馬頭避開,不料他的馬也受了驚,拔足狂奔了起來,他全神貫注在控馬上,並未發現狂奔的馬將他帶向了斷崖,當他在大雨中突然發現前方無路時,立刻選擇棄馬,從馬背上騰身躍起!
那匹馬筆直地沖下山谷,而他重重地墜落在斜坡上,連續翻滾了幾圈,最後撞上一棵大樹干。
肩上猛然襲來一陣劇痛,眼前頓時一片昏黑,在雨勢巨大的聲響中,他听見遠遠傳來親兵一聲聲 將軍一的叫喊。
很奇異的,他突然在這時候想起了霽媛,想起她含情脈脈的眼楮,想起她可人的笑靨,極度思念起她來。
他下意識地往腰間模去,擔心這一摔震落了系在腰上的繡袋,當他發現繡袋並沒有遺落時,不禁松了口氣。
繡袋里頭裝的是那支斷碎的玉簪,離府前,他什麼都沒帶,唯獨帶走這支玉簪,明明想避開霽媛,卻又忍不住將與她有關的東西貼身帶走,他苦澀地笑起來,閉目仰天,浴在簾幕一樣的大雨中。
如果換一個方式相處,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不是會好一點?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而思念是一種無形的魔力,往往在生命最脆弱的時候悄然來襲。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你什麼也不知道!」
他彷佛听見霽媛悲哀的泣訴,縹緲地從遠方傳來。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從來沒有機會告訴你——」
「公主,這是您愛吃的芙蓉糕,奴才特地給您買來的,您吃一塊吧?」秋菊把盒芙蓉糕捧到站在窗前怔怔出神的霽媛眼前。
霽媛緩緩地搖了搖頭,神情木然地走到妝抬前取出象牙雕鳥銑,小心翼翼地捧在懷里,恍若無神地在屋內走過來、走過去。
「喝口茶吧,公主,奴才剛沏好的龍井,您最喜歡喝的。」夏蘭端著茶碗,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旁。
霽媛置若罔閑,像只因獸般。不停地在屋里繞來繞去轉圈圈。
秋菊和夏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從听見額駙帶兵遠赴安南這十多日以來,她每天都是這樣神情懨懨、精神恍惚、淨坐著發呆的樣子。
「要不要奴才們陪您到外頭踢毽子?」秋菊說。
「公主,奴才給您買來了幾本書,有 還魂記一、 紫釵記 、 南柯記一 鄞鄣記 ,這些是以前在宮里不能看的書,給您解解悶。」夏蘭捧著湯顯祖的 臨川四夢一送到她面前。
霽媛心不在焉地斜瞥了一眼,動也不動。
「求求公主別這樣嚇唬奴才,您好歹做個什麼事吧?」夏蘭被她嚇得三魂七魄都飛了。
「公主,寫寫字好不好?您想什麼就寫出來,別把心事間在心里,萬一公主間出病來,奴才們可都完了!」秋菊小心翼翼牽著她的手,將她引到桌案前坐下。夏蘭忙著鋪紙磨墨,將筆蘸飽了墨,放進她手里。
霽媛提著筆,盯著雪白的宣紙,心里空蕩蕩的,像那張宣紙一樣白。
突然一滴墨汁落在紙上,她被動地下筆,跟著在雪白的紙上點出一個一個黑點來,直到幾乎把整張紙點滿。
秋菊和夏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盯著點滿黑點的紙,霽媛輕輕轉動著手腕,開始給每一個黑點加上大大小小的圈圈。
「相思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她畫著圈圈,幽幽低吟。「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里,我密密加圈,你須密密知儂意……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整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還有那說不盡的相思,把一路圈兒圈到底……」
圈圈畫滿了,她怔然停筆,眼淚再也止不住奔流而下,她伏在桌案上,忍不住放聲大哭。
她這一哭,秋菊和夏蘭反倒松了口氣,起碼心中的抑郁能藉由大哭一場發泄出來,不至於悶在心里頭問病了。
徹徹底底痛哭一場以後,壓在胸口的抑郁有些疏散開了,她深深吸氣,端起桌案上的那盞龍井茶,一口一口地喝光,然後疲乏地仰天呼出一口長氣。
「我要到額駙府去一趟,你們別跟來。」她起身,緩緩地走出去。
「是。」看見霽媛喝了茶又說了話,秋菊和夏蘭懸吊在半空中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來了。
霽媛剛走出公主府大門,看見趙嬤嬤捧著幾疋綢緞正要進府。
趙嬤嬤抬頭看見霽媛,詫異地問 公主這是要上哪兒去?秋菊和夏蘭怎麼沒在公主身邊侍候著?≠
「我只是要到隔壁的額駙府走一趟,是我叫她們別跟來的。」她沒瞧趙嬤嬤一眼,逕自往隔壁大門走去。
鮑主獨自上額駙府做什麼?」趙嬤嬤愕然地追問。
「用不著你管。」她腳步未停。
「奴才得先通報隆大爺和大福晉,好叫他們準備接駕呀!」趙嬤嬤搶行了幾步!就要去敲額駙府大門。
「趙嬤嬤,你回去!」她冷冷地低喝,怒視趙嬤嬤一眼。」再多說一句廢話,小心我饒不了你!」
趙嬤嬤整個人嚇懵了,不敢相信地盯著這個從小侍候到大的主子,從來沒見過公主用這種態度和口氣對她說過話。
霽媛不理會她,直接推開額駙府大門走進去。
額駙府守門的僕役沒見過霽媛,不知道她就是和碩上八公主,見她旁若無人地走進來!不客氣地將她攔下。
「這位姑娘,你找誰呀?」
「我是六公主,有事找老爺福晉。」
守門僕役一听見是「六公主」,立刻慌了神,忙跪下叩頭。
「公主,老爺和幅晉此刻都不在府里。」
霽媛沈吟了一會兒。
「你帶我去額駙的房間,我在那兒等老爺福晉回來。」
「是,公主這邊請。」僕役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路。
到了一個小院落,僕役把門推了開來,垂手說道︰「公主,這兒就是額駙的寢房了。」
霽媛從袖中抽出一張銀票遞給他。
「這是一百兩銀子,你拿去喝茶,本公主沒傳喚,誰都不許進來。」
「是。」僕役捧著那張銀票,眼楮睜得很大,又驚又喜地轉身離開。
霽媛慢慢走進去,環視一掃,艾剎的寢室布置得很簡單,一幾、一炕床,靠牆立著兩座黑檀木大櫥,牆上掛著一柄鳥銃、一把倭刀和一柄彎弓,牆下角桌上放著一把鑄工古樸的長劍,黑檀木櫃旁立著一只掛衣架,架上掛著他的盔甲戰袍,是間男人味十足的寢室。
她吸一口氣,將屬於艾剎的氣味深深嗅進胸肺里。
「這就是他睡覺的地方……」她在心底和西口己說話。「他的桌……他的劍……他的刀……他的戰袍……他的床……」
她移動腳步,一路數過去,縴手一路觸模過去,最後停在床上。
她坐下來,輕輕撫模著床帳、被褥,然後緩緩地躺下,一種艾剎身上特有的男人氣息在床帳內隱隱緩緩地潛流著,她攤開緞被裹住自己,想像著是艾剎溫柔地將她緊擁在懷里,這是與艾剎婚後以來最放松、最西H在的時刻。
在艾剎的胸懷里入睡,是她一直以來的想望。
睡吧,也許一覺醒來,艾剎就回來了,她相信他回來以後,很多問題都有辦法解決,只要他回到她身邊--
睡吧。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霽媛從艾剎的床上坐起來,大大伸了一個懶腰,她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睡得這麼香甜過了。
她下床穿上鞋,雖然舍不得離開艾剎的房間,但是艾剎的阿瑪和額娘此刻應該已經回府了,要是知道她賴在艾剎的房里大半天沒走,肯定會覺得奇怪。
懊要回她的公主府去了。
從踏進艾剎寢房一直亮著的心,隨著打開房門那一剎黯下來,她戀戀不舍地回眸望一眼炕床、掛衣架上的盔甲、牆上的弓、刀、鳥統,勉強自己舉步走出與艾剎關系最親密的地方。
如果她跟所有的人說,在艾剎回京以前,她每晚都要來艾剎的寢房睡覺,想必會把所有人都嚇一大跳,然後每個人又都會用那種古怪詭奇的眼光看她吧?
她忍住了笑,腳步輕盈地走出院落,晚風微拂,輕輕搖動著她的衣衫,繞過了一排矮樹,眼一刖出現左右兩側的游廊,她正猶豫該往哪個方向走時,忽听見右手邊的游廊傳來腳步聲,還有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公主來多久了?」這是福晉的聲音。
「午時前來的,一來就進少爺的房,吩咐不傳喚不許進去。」僕役答。
「來了這麼久,你這混帳東西,也不早些派人到傅府通報,滾下去,回頭再好好教訓你。」隆榜怒聲斥罵。
僕役低著頭遠遠地跑開了,霽媛見隆榜與福晉面色沈凝地朝她的方向走來,正要出聲,卻听見隆榜說道︰「等會兒見了公主,千萬別提艾剎的事。」
一陣狐疑鑽到霽媛心中,她悄悄躲進了暗處,想知道艾剎有什麼事是她不能知道的。
「咳,這孩子也不知是怎麼搞的,不請纓上陣,也不會傷成那樣了,我真擔心他能不能平安回來呀!」福晉哽咽地說,低著頭彷佛在拭淚。
能不能平安回來!這句話像一根鞭子在霽媛心口猛抽了一下。
「小聲點,要是被公主听見艾剎受了重傷,真不知又會生出什麼事情來。」
霽媛如聞晴天霹靂,再也沈不住氣,霍然從陰暗中沖了出去。
「艾剎重了受傷?是真的嗎?」她驚喊。
隆榜和福晉沒料到霽媛就躲在暗處,見她突然沖出來,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快告訴我!」霧媛幾乎是尖聲咆哮,整個人陷在緊張不安的恐懼里。
「公主,別急,艾剎只是受了點小傷,沒事的!」福晉被她的反應嚇壞了,急忙安撫。
「說謊!你們剛剛明明說 受了重傷 的,怎麼見了我就變成輕傷了?」她根本不相信,只相信他們背著她說的才是真話。
「公主、,我們做父母的難免心疼夸張了些,其實艾剎的傷勢不重,他在沙場出生入死,受過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傷,上回征剿喀喇罕受的箭傷比起這回要不知重了多少倍,他還是撐過去了,所以公主別太焦心。」隆榜急著說服她,上一回她光是听見艾剎帶兵出京就大受打擊的模樣,要是現在讓她相信艾剎受了重傷,那後果真是不堪想像了!
「艾剎究竟受了什麼傷?」她心急如焚,只想知道這個答案。
「是……意外墜馬,詳細情形我們也不太清楚。」福晉含糊地說,雖然他們都已經知道艾剎的肩胛骨被撞得月兌臼骨折,但還是決定裝傻不說。
「墜馬!」她瞠n口結舌,根本不敢相信,艾剎是在馬背上征戰沙場的武將,怎麼可能會墜馬?
「艾剎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墜過馬的次數也多得數不清了,從來都沒怎麼嚴重過,我們當父母的人是太心焦多慮了點,公主別把我們剛才說的話放在心上,也千萬別想太多,艾剎現在人在廣西提督府里頭養傷,他不會有事的。」隆榜笑著勸慰。
霽媛定定望著他們,眼中充滿了不信任,她腦中已被一開始听見的「受了重傷」佔據,現在就算他們說破了嘴,她也只覺得是他們在自圓其說,無論如何是不會告訴她真話的。
「我不相信你們的話,你們一定刻意瞞了我什麼事,我決定自己去找人問個清楚!」她反身跌跌沖沖地往外奔。
隆榜和福晉嚇壞了,急急忙忙地追上去,但是霽媛步履飛快,兩個上了年紀的人怎麼追得上!遠遠地看著霽媛風一般地奔出大門。
「快」快看公主有沒有回公主府!一隆榜氣急敗壞地對守門僕役大喊。
「是!」守門僕役沖出去望了半晌,回頭稟道︰「公主回府去了。」隆榜與福晉氣喘吁吁地對視一眼,兩人心里都很擔憂,不知道霽媛究竟想找誰問個清楚!
霽媛自從听到艾剎「受了重傷」的消息,回府以後一刻也坐不住,急躁地在房內不停地兜圈子,一夜無法合眼,滿腦子全都塞滿了他的安危,整個人陷入了瘋狂的思潮里。
艾剎究竟傷得怎麼樣?到底嚴不嚴重?艾剎的傷勢必然不輕,否則福晉不會擔心艾剎「能不能平安回來」。
想像著他的與生命正遭受無情的痛楚摧折,使他痛苦、衰竭,甚至有可能死亡.身為他的妻子,她卻什麼也幫不了,緊張、擔憂、恐懼、害怕的復雜情緒折磨得她快要崩潰。
她很害怕也許不久後會接到他傷重不治的消息,很害怕會突然失去他!
不行,她還有很多話沒有跟他說清楚,他們之間還有不明不白的死結沒有解開,她不要萬一,不要後悔,她要在這輩子將他們之間莫名其妙的結解開來!
窗紙透進了薄薄的光,天就怏要亮了。
她毅然決然地卸下發髻釵環,換上最素淨的衣裙,從櫃里取出一小疊將近三千兩的銀票塞進腰間暗袋里,簡單包一里了幾件衣物,趁天未亮,所有人都還在睡夢中時,悄悄地離開公主府。
天亮了,隨著秋菊一聲驚叫,整座公主府掀起了一陣大騷動。
「快來人哪!鮑主不見了!」
當所有的人找遍了公主府都沒找到霽媛時,理所當然地找到了額駙府去,這下子連隆榜和福晉都被驚動了。
在他們腦中同時閃掠過一個念頭,不敢相信霽媛曾對他們說要自己去找人問個清楚,沒想到她想找的這個人竟然是——
艾剎本人!